韋捷心情不好。
家裡已經忙了好幾天,上上下下都在準備過耶誕。各式各樣絢麗耀眼的燈泡、綵帶,包裝精美的禮物堆得到處都是,看在韋捷眼裡,只有「礙眼」二字可以形容。
既然最想看到的人不會來,他寧願整天躲在房間裡,看書聽音樂睡覺都好,其他的都沒興趣。
韋家對這個小兒子的陰陽怪氣已經習以為常,反正韋敏正好和他互補,一回家就擾攘不休,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插上一腳,從衣服怎麼穿到菜怎麼搭配、派對請客的名單到音樂要放什麼……意見超多,全家人都跟著團團轉,忙得不可開交。
傍晚,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著來參加耶誕派對的客人出現了。已經打扮得明艷亮眼的韋敏,一身應景的火紅絲絨短洋裝,披著白色毛披肩,一把火似的,飆進弟弟房間。
「喂,喂!」她叫了好幾聲沒反應,索性過去扯開昂貴立體聲無線耳機,對著弟弟耳朵大叫:「你還窩在這裡幹什麼?換衣服準備見客啦!」
「我又不是應召的,見什麼客?」韋捷面無表情,撥開姊姊的手,把耳機戴回去,完全不予理會。
「你幹嘛這麼冷冰冰啊,小小年紀就這麼老氣橫秋,小老頭!」韋敏踢他一腳,「快點啦,我幫你選衣服,穿帥一點,今天晚上有很多人是衝著你來的呢!」
小老頭充耳不聞,繼續聽音樂,低頭翻雜誌。
刷!雜誌被抽走了。
「你給我合作一點!Aaron會帶他表妹安娜來,想跟你認識,你不准擺臭臉,聽到沒有?」
這位Aaron兄,正是韋敏現任男友,也是韋捷頭號看不順眼的對象,他覺得自己姊姊的眼光真是差到極點。
當下韋捷只是哼了一聲,依然不搭腔。
嗯,米黃色薄毛衣、鐵灰色長褲搭配起來很有書卷氣,簡單又有質感,韋敏選好之後,丟到弟弟身上。「快去換!」
韋捷乾脆起身,手指一彈,本來趴在床邊啃橡皮玩具的狗狗蛋糕立刻抬頭,烏黑的眼睛一亮。看見韋捷走到門邊還拿起了繫繩,蛋糕立刻一躍而起,衝到了走廊上,興奮地繞來繞去——哥哥要帶它出去散步!
「韋捷!你回來換衣服!外面在下雨啦!韋捷!」韋敏氣得直跺腳,一路追著弟弟下樓,「你今天到底怎麼了,超級不合作!誰惹你了嘛?」
他開了大門就出去了,把裝飾得華麗耀眼、溫暖熱鬧的家丟在身後。
細雨中,韋捷帶著咧開嘴猛喘的蛋糕一路閒晃。天色昏暗,路燈、庭園燈也都陸續亮起,一人一狗都毫不在意。他刻意要避開與賓客們打照面的機會,在外溜躂了很久很久,就是不想回去。
衣服濕了,牛仔褲的褲管濺上泥濘,連他的濃眉、長睫上都沾染著雨珠,冷颼颼的,韋捷依然不在乎。
不知道走了多遠、晃了多久,終於,還是走回到家附近。大屋裡的熱鬧喧嘩,襯得外面私家道路上格外安靜冷清。一輛輛嶄新拉風的名貴車子,顯示著客人們的財力與品味。
韋捷還是漫不經心地看過去,直到目光被一輛車吸引——
敞篷小跑車?
在這種天氣還開敞篷車的人,他只認識一個。
可是,她不是說沒辦法來韋家嗎?她的父親不是要來看她嗎?
韋捷的心跳開始加速,目光如電,四下搜尋著。
果然!一陣狂喜淹沒了他,讓他幾乎要窒息。
細雨中,一個嬌柔的身影,正倚靠著車尾,孤零零的。
長腿邁開,韋捷立刻迎了上去。
感覺到有人靠近,葉正雙抬起頭,和韋捷打了照面。
連閃躲都來不及,一切都落入那雙年輕而犀利的俊眸中。
這一次,什麼化妝品、眼影都沒辦法掩飾了,那雙明媚的大眼睛正噙著晶瑩的水意,素淨的小臉上,已經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小雙?」韋捷一驚,大手握住了她纖細的肩,「你怎麼會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嗎?」
語調中的濃濃關心,以及俊朗眉目間深切的憂慮,讓葉正雙又紅了雙眼,連鼻子都紅通通的。
怎麼有人連哭都能這麼好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韋捷胸口像是被撕開一般火辣辣地疼痛起來。
「別、別哭了,你爸爸又失約沒來?」
簡單一句話便刺中要害,葉正雙小嘴一抿,豆大的淚珠滾落臉頰。
看著面前人兒哭得梨花帶雨,韋捷手足無措到極點,他笨拙地想要安慰、想問清楚狀況,沒想到卻適得其反,越弄越糟。
她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哽咽,還是這冰涼的雨……無論如何,已經詞窮的韋捷,不顧一切地擁她入懷。
他抱得好緊好緊,她溫熱的淚漫在他的頸側、肩上。
「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她破碎的囁嚅,伴隨著抽噎,讓韋捷胸口的刺痛陣陣加劇。
蛋糕在一旁也跟著嗚嗚兩聲,用鼻子努努葉正雙的腿,好像也在安慰她。
「來我家,我們永遠會歡迎你。」韋捷低沉的保證,字字堅定。
「可是……在開Party,大家都那麼開心……我不想……」
「哪有大家,我就沒在Party裡。」韋捷收緊雙臂,想要溫暖她。
她身上衣服已經被雨水浸透,頭髮也被淋濕了,貼在臉畔,雪白的小臉毫無血色,整個人在他懷中微微顫抖著。
純男性的保護欲在他胸口澎湃洶湧,如果可以,韋捷願意這樣護著她一輩子。
不過,冰涼的雨沒有停歇的趨勢,蛋糕也在腳邊蠢蠢欲動,再這樣下去,兩人一狗都會感冒。他低頭輕聲說:「我們先進去吧,你得換衣服,把頭髮吹乾。」
像是突然從夢中被驚醒,葉正雙猛然一震,認清了自己身處的狀況。
她和韋捷在這麼大的雨中,擁抱!
不管多溫暖,葉正雙還是掙扎著離開了那年輕有力的陶瞠。
「對不起,我……沒事了。」她努力克制著自己,恢復冷靜,「真抱歉,害你在外面陪我淋雨。我不進去了,禮物可以麻煩你幫我拿給大家嗎?」
「然後呢?你要到哪裡去?」韋捷毫不留情地尖銳反問。他無法解釋,但是她的退縮,已然成功地把他胸口的怒氣引爆。
他寧願她像剛剛一樣盡情哭泣,也不要她這樣壓抑、識大體、乖巧!
「我、我可以回家……」
「那不是家,只是宿舍!」韋捷步步逼近,「你爸媽都沒來,也沒有讓你回台灣,你還能去哪裡?你難道要回去一個人對著空空的房間掉眼淚?就算這樣,他們也不會心疼、更不會在乎!」
「不要說了!」葉正雙打斷他,眼眸又盈滿了淚水,全身顫抖著,像是被風雨吹打著的落葉。「你……不要再說了,你什麼都不知道!」
韋捷呻吟一聲,伸臂勾攬住臉色刷白,一直往後退的人兒。
然後,再也無法克制,他低頭,捕捉住她冰涼而無血色的唇.
他的吻急切而強硬,帶著灼人的溫度。
壓抑的思慕終於找到了缺口決堤,她嘗起來是如此甜美柔軟,讓韋捷深深沉迷,心跳猛烈得像是要衝破胸口,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著,就是她!
乾淨的年輕男生氣息,在雨霧濕氣中,包圍著葉正雙。她被熱烈的吻和緊緊的擁抱給震懾住了,腦筋一片空白,只能任由著他予取予求——
不行!這樣不行!
好半晌,她才猛然推開他。兩人像是困獸一般喘息著,不敢置信地瞪著對方。
他吻她?韋捷?那個大家口中只專注課業的天才、怪胎?
然而,他的氣息、味道,被熱吻得微微麻辣的唇,都在告訴她,這一切不是雨夜中的夢,而是真真確確的!
韋捷眼眸中赤裸的狂熱,是無法錯認的。葉正雙這才發現,她根本不認識面前這個英俊的大男孩。
「你……」她退後了兩步,震驚莫名。
下著雨的濕冷耶誕夜,好像……一切都開始失序了。
韋家大宅二樓。
舒適的起居室,是家人專用的區域,不招呼外賓。所有喧嘩熱鬧都在樓下大客廳,而樓上,別有一方清靜天地。
大大的絨布沙發上,葉正雙已經洗過熱水澡,換了一身乾爽溫暖的衣服,手捧著一杯還冒著白煙的熱可可,低頭小心啜飲著。
洗去了所有粉妝,臉頰微暈,長睫低垂,嬌怯的模樣,真是惹人憐愛。
她不敢抬頭,不敢正面對上韋捷那純男性的、熾烈的目光,就連坐在她身旁,萬般不捨的韋母,她都不敢迎視。
「淋雨淋成這樣,還開這麼遠的車來,哎喲!」韋母皺著眉,又是責備又是心疼,「早就說來我們家過節嘛!好好的耶誕夜,感冒了多掃興!」
「我沒事呀,韋媽媽。」葉正雙微笑回答。
「還說沒事,剛進來的時候,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有哭對不對?」韋母伸手摸摸葉正雙白嫩的臉頰,歎了口氣,「有這麼漂亮貼心的女兒,你爸媽怎麼捨得……」
「媽。」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在一旁一直沒有開口的韋捷,此刻出聲制止。
「我知道啦!」韋母瞪了陰陽怪氣的兒子一眼。「你怎麼還在這裡?不下去幫你姊招呼一下客人?」
「那都是她的朋友,我去有什麼用?」韋捷冷淡地說。
他癱坐在一旁的大型靠背皮椅上,長手長腳舒舒服服擱著,只不過他的目光始終纏繞在那個低著頭的人兒身上,好像老鷹鎖定了目標、獵物一樣。
「那你去看書、玩電腦啊!」韋母很不滿意的樣子,「我要跟小雙聊天,你不要待在這裡嘛。」
「為什麼你們聊天,就要趕我走?」
韋母詫異地看著兒子,「我們要聊女生的話題,你想聽?」
本來以為這樣就可以嚇走韋捷,不過她顯然是失算了.
「什麼是女生的話題?」濃眉一皺,韋捷認真追問。
只怪葉正雙太討人喜歡,大家都想獨佔她,想說兩句貼心話都不成。韋母瞪著兒子,「衣服、鞋子、化妝品。這樣你有興趣嗎?」
韋捷一臉不以為然,顯然沒興趣,不過他還是動也沒動。
「韋捷!」旁邊茶几上,電話、對講機兩用的話機突然響起,背景是嘈雜的音樂以及談笑聲,韋敏的嗓音劈出來,「你給我下來!快點啦!」
「做什麼?」韋捷很冷淡。
「你就去嘛!」韋母趕他,「下去看看,幫你姊招呼一下……啊,順便幫我們拿一些小點心、蛋糕上來,遣有熱茶。這次韋敏訂的甜點很棒,小雙,你還沒吃到對不對?」
老是被媽媽、姊姊指使的韋捷就算再不甘願,但既然是要給葉正雙品嚐,他也就依言起身。
臨去前,還給他媽媽一個警告的眼光:不要再亂問了!
他走後,葉正雙那種快窒息的感覺才慢慢舒緩開來。有他在身邊,她的腦袋就好像是喝過酒似的,又昏又亂,根本沒辦法思考呀!
「韋媽媽,對不起,我不是……我不想……」她抬起頭,盈盈的美眸那麼澄澈,叫人心疼。「打擾你們了,真是對不起。」
就是這樣惹人疼!韋母拉著葉正雙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愛憐,「快別這
麼說!我早就講過,你就把這兒當自己家,有什麼事,來跟韋媽媽講!你媽不
疼你,沒關係,韋媽媽疼你也是一樣的!」
哪有這麼好的事呢?父母又不是鞋子、皮包,不喜歡的就拿去換?
但是韋母的疼惜,還是讓葉正雙感動得鼻頭髮紅。「謝謝韋媽媽……」
「別跟我客氣,不然就不乖囉。」韋母溺愛地握緊柔膩的小手,加強語氣。
「媽!」對講機又響起來,還是韋敏的大嗓門。「你跟小雙要不要下來?吳家的爸爸、媽媽也來了,說要跟你打招呼,你下來啦!」
「好啦好啦,不要叫了!」韋母喊了回去,然後一面搖頭,回首對葉正雙說:「我先下去一下,你要是累了就去睡,客房幫你收拾好了,這幾天就在這邊好好休息,別多想,嗯?」
韋母下去之後,葉正雙蜷縮在大沙發上,吐出了一口大氣。
她父親本來說要來看她,但事實證明,又是隨口的承諾,除了她,沒有任何人認真。
聯絡不上父親,只好打越洋電話回台灣,是「阿姨」接的——這位阿姨是父親現任女友,她只匆匆見過一面——口氣很冷淡,說父親沒空接電話。
那樣的溫度,凍傷了葉正雙,彷彿她不是父親的女兒,而是一個要來借錢的陌生人似的。
而她的母親,雖然也住在加州,不過是四個多小時車程外的洛杉磯,何況她母親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在葉正雙詢問時說過,要和朋友去夏威夷度假,順道過耶誕節。
當然,完全沒有問女兒打算怎樣、想不想一起去。
她幫父母都買了禮物,此刻,包裝精美的心意堆在後車廂裡。
拿去捐給救世軍吧,就像過往幾年的耶誕禮物、生日禮物一樣。名貴的袖扣、皮包、絲巾、領帶……都是她精心選購的,所費不貲,到後來,都捐給了收舊衣的機構。
誰說親子關係不像苦戀,她一直在付出,一直渴望有回報,卻一直失望。
也許對他們來說,只是一段不成功的戀愛,能遠離最好,連帶的,連她都不想見,畢竟那會讓他們想起不愉快的回憶……
可是,她不是一張照片呀。
把臉埋在膝頭,她覺得好累好累。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溫暖的手按上了她的肩.
她震了震,沒有抬頭。
「小雙,吃點蛋糕。」韋捷溫和的嗓音響起,低低的,好像怕驚動她。「想睡了?要不要上樓去睡?」
「我沒事,你去玩吧……」
韋捷當然沒聽她的話,逕自在她身旁坐下。他的手臂圍繞著她的肩,另一手端著一碟各式小蛋糕,芬芳甜蜜的香氣,飄散在空中。
葉正雙餓了,肚子咕嚕嚕的叫著。她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已經餓到有些頭暈目眩……應該是這樣吧,不然,她為什麼一直覺得昏昏沉沉的呢?
「吃一點吧,很好吃,真的。」韋捷像在哄小孩一樣。
她抬頭,選了一個巧克力口味的。
甜蜜的口感,被護在臂彎裡的安全溫暖,讓她莫名其妙地覺得鼻酸。
「噓,沒事,不要哭。」韋捷靠近,情不自禁的輕吻落在她粉頰、臉畔、嘴角。
她好香,不是香水的氣味,而是一種淡淡的,屬於葉正雙的淡雅風情。不小心滾落的淚有些鹹澀,她的唇卻好軟好嫩,還有一絲巧克力的甜……
她好脆弱,他是趁人之危……可是,他沒辦法克制自己。對她的傾慕迷戀,終於找到了出口,潰堤氾濫,再也無法回頭。
長長的吻好不容易結束,葉正雙雪白的臉頰染上了嬌媚的暈紅,眼波流轉,芳心大亂,她的心跳得好快好猛,不知道該怎麼辦。
怎麼辦?她不可以這樣、他也不可以這樣,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可是他的吻好珍惜、好熱烈,讓她覺得自己被小心翼翼呵護疼愛著……
「小捷,你不……」
修長的指輕按在她被吻得紅潤可愛的唇上,不讓她說話。
他靠得好近,近到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他的濃眉,他挺直如雕像的鼻,薄薄的、弧度性感的唇……尤其他的眼,用一種難以分說的熾熱眼神盯著她,讓她就像無助的獵物一樣,全身發軟,無法動彈……
她的眼睫無力地閉上,重新承迎他低低呻吟之後,再度熱烈而略顯急躁的蠻橫索吻。
不管了……
就這個晚上,她什麼都沒有力氣多管、多想了……
明天再擔心、再討厭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