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蝶瞠目結舌,瞪著大型化妝鏡裡幾乎快認不得的自己,「驚嚇」得大叫出聲。
「換個造型,順便改改運。」張彤薇正經八百地將跳起來的朱玉蝶再壓回椅子上。「坐好坐好,臉上的妝還沒完成,頭髮也還沒吹好。」
「商量一下好不好?這個妝實在……」朱玉蝶伸手想抽取卸妝棉,卻被張彤薇強力制止。
「你想幹嘛?我在幫你開運耶,你這個月的幸運色是紫色,瞧你的眼睛,是不是比以前柔美魅惑許多?」
張彤薇不給她任何參與意見的機會,這次逼她參加婚友社,就是抱持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非把好友推銷出去不可。
「厚!真是夠了,我真被你打敗了。」朱玉蝶以往上電視、接通告,絕不讓人把自己裝扮成沒大腦的蠢蛋娃娃,但此刻她發現自己竟變成「超齡的芭比娃娃」?!
「大部分男人都喜歡溫婉柔美的女人,打扮得浪漫一點也無妨。你以前就是穿得太正式又單調,才會把所有美麗的優點都給遮掩掉了。」
「哎,我鄭重請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化這個妝?我雖然叫小蝶,但也不是十七歲的高中女生,硬把我扮成可愛糖娃娃,就不怕人家告你惡意欺騙嗎?」
「不會啦,你就信我一次吧。」張彤薇對著鏡子扮了個鬼臉。「這次包準你一出場就電昏男主角,就地把他給『解決』。現在流行奉子成婚,你正好趕得上當六月新娘。」張彤薇邊說眼中還透出騰騰殺氣。
「不是我說你,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碰到還不錯的男人就要趕快下手,必要的時候就『先上車後補票』,像你這樣磨菇,好男人一下子就被別人搶走啦!」
「你在亂說什麼?什麼『節骨眼兒』?好像我真的沒人要似的。」朱玉蝶對於好友怕她乏人間津的態度十分感冒。
「本來就是。」張彤薇毫不客氣地指責她。「虧你還說自己是個愛情專家,結果連半個男人都沒搞定過。哎,怪不得人家懷疑你的書不能讓讀者信服。」
被好友這樣數落,朱玉蝶馬上信心盡失。
「幹嘛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沮喪的小臉蛋說明了她的自暴自棄。
張彤薇為她仔細地畫上眉毛,用微笑安撫她。「反正說來說去,我那麼用心為你安排這一切,是真心希望你趕快找到屬於你的幸福……」張彤薇一講到這事兒就停不下來。
「好了!這些我都知道,你簡直比我媽還要囉唆。」朱玉蝶連忙討饒。「幾點鐘了?有道是『早死早超生』,我們還是趕快走吧!」
「什麼超生?虧你還是個搖筆桿的,說話一點氣質都沒有。」張彤薇收起眼影盤,左右上下地把自己的「作品」仔細看清楚。「嗯,可以了。我跟你說,今天幫你安排的是一位地產大老闆,年紀不大,賺的錢卻很嚇人,聽說他——」
「這些不重要啦!」朱玉蝶搖搖手,對自己將要相親的對象絲毫不感興趣。「我管他賺多少錢,我又不是真的去釣金龜婿。再說,如果這男人真的那麼有本事,幹嘛還要相親?我才不管他長得是圓是扁,重點是你發的新聞稿,到時別忘了提我一筆。」
「朱玉蝶,你、你真是沒救了。」張彤薇氣得直翻白眼。
ALL MY LOVE 貴賓會客室
「本來嘛,那人要是真有那麼神,幹嘛還要相親?」
一直到走進婚友社精心裝潢、仿如高級咖啡廳的會客室前,朱玉蝶嘴裡還是碎碎念個不停。
「朱小姐,您來了?」工作人員笑容可掬地等在門口。外界給她們取一個好聽的稱號叫「紅娘」,可在朱玉蝶眼裡看起來卻像淫媒。
「我遲到了嗎?」朱玉蝶皮笑肉不笑,還低頭看了下手錶。
「沒有沒有,不過,蘇先生已經在裡面等了好一會兒,他應該很迫不及待想見到美女。我來為你介紹——」淫媒、不,紅娘小姐吃吃地媚笑。
「蘇先生,這位是朱小姐。」紅娘小姐推開門,領著朱玉蝶進入會客室裡。
當朱玉蝶與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目光一接觸,霎時,她感覺自己雙膝無力,差一點就跪到地上去。
天!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是他……
「朱小姐,這位是蘇竣欣先生,目前是知名地產公司的負責人。」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蘇竣欣禮貌地起身,眼裡卻藏著詭譎的笑意,他大方的伸出手。「我是蘇竣欣,請多指教。」
「呵呵,蘇先生、朱小姐你們坐下來慢慢聊,我先出去了,有事的話我就在外面櫃檯,隨時為你們服務。」紅娘小姐很識相地退下。
於是,小而雅致的會客室內,只剩朱玉蝶和始終笑得詭異的男子對坐相望。
「你……」朱玉蝶很想叫他閉嘴不准再笑,卻發現平時靈活的舌頭此刻像是被割掉了,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怎麼了?我既不是王力宏也不是裴勇俊,你不必這麼激動吧?瞧你全身抖得這麼厲害。放輕鬆,我不會一口吃了你。」蘇竣欣早料到她會有如此反應,計謀得逞,洋洋得意的神情在他臉上顯露無遺。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朱玉蝶懊惱不已,後悔沒在赴約之前先查清楚對像底細。張彤薇好幾次說要拿照片給她看,都是她自己耍賴不當一回事,現在果然自食惡果。
「小姐,你這句話問得很奇怪,要和你相親的對象長得怎樣,難道你一點概念都沒有?如果你事先知道今天來的人是我,也不會這麼尷尬地坐在這兒。嘖嘖,沒想到你打人不分青紅皂白,連相親也這樣隨便馬虎。」
蘇竣欣見她一臉茫然,便繼續對她揶揄嘲弄。「不行啊,打錯人事小,婚姻可是終身大事,你可以閉著眼睛亂打一氣,可不能閉著眼睛亂嫁人。」
「這種事不勞你操心。我今天來這裡,重點不是相親,對方是誰更不重要。」朱玉蝶淡然地答道:「上次在咖啡廳裡的事,我很抱歉。我也說過一定會賠償你的損失,看到底要多少,你說個數字,只要我做得到絕不推托。」
「我不是來找你要錢的。」蘇竣欣俊容冷凝,睨眼望向她。「我無法理解,明明是你做錯事在先,怎麼還能這樣理直氣壯?如果那天你射過來的不是一本書,而是一把刀——」
「我已經說過會負責了。」朱玉蝶被他逼得情緒煩躁,忍無可忍地朝他嚷叫:「我也從來沒有逃避的意思,那天你不也拿了我的資料?姓名、電話、公司地址都寫得一清二楚,幹嘛不大大方方上雜誌社來找我算帳?大男人搞這種小動作,不覺得很卑鄙嗎?」
「都說了不是要你的錢。」蘇竣欣訝異她竟還敢這麼大聲罵人。「朱小姐,別忘了先出手打人的是你……」
「那你想怎樣?我又不是針對你,只是不小心認錯人嘛……」朱玉蝶抬起小巧的下巴,白他一眼。「我已經道過歉,也被你羞辱一頓,這樣還不夠嗎?」
「我可不覺得哪裡羞辱到你了。不過,經過這兩次『認識』,我完全可以瞭解像你這樣條件還不錯的女人,為何淪落到要相親的地步。」
「怎樣?我就是乏人問津、無人聞問,你有意見嗎?」朱玉蝶心底一股火氣直升頭頂。「這是我的私事,不要你管。」
她實在討厭他那一副看不起自己的高傲德性,桌上的會員資料表明白標示,此人是絕大部分女人夢想中的金龜婿。或許他很夠本事,很有辦法賺大錢,但並不表示他可以狗眼看人低。
「我是不想管,但還是要奉勸你一句——」蘇竣欣見她被激怒,那張妝扮美麗的天使臉孔在瞬間猙獰扭曲,他心中莫名產生報復快感,忍不住嗤笑。「像你這種腦筋簡單、脾氣暴躁、性格衝動的老女人,不可能有男人感興趣的。」
「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什麼老女人?你說誰?」
「好話不說第二遍。」蘇竣欣莫可奈何地搖頭歎氣,遇上這「炸彈女」只能怪他自己時運不濟。
「姓蘇的!」朱玉蝶火大了,從來沒有人敢說她是「老女人」,何況虛歲二十八的她哪裡老了?他分明是故意貶損她。
朱玉蝶直覺地想拿桌上杯子再狠狠潑他一次,怎料桌面上乾乾淨淨,根本沒有多餘的東西。
「在找什麼?咖啡、還是果汁?」蘇竣欣露出「又被我猜到」的得意笑容。
「呵呵,吃一次虧學一次乖,這裡所有可以拿來當武器的東西,早就被我全部收起來了。你啊,別老是這樣沉不住氣,三兩下全教人摸清了底細。」
「姓蘇的,身為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氣魄。本來我很有誠意要跟你賠罪的,可是你拚命找機會羞辱我,只為了一個小小的誤會,虧你還是做生意的大老闆,竟然心眼這麼小,你……」
「等等,你似乎沒聽懂我的『忠告』。」蘇竣欣搶在她比「公車萍」更勝一籌的連珠炮發功之前先發制人。
「朱小姐,我知道你是個專欄作家,講道理訓人的功力一流,但你顯然不明白這個社會不是聲音大、口才好的人就會贏,有些時候必要的謙遜退讓,可以幫你輕鬆獲得更大的勝利。不管你多會講道理,在我看來,沒有足夠的EQ、渾身充滿稜角的女人再美麗也沒有用。」
蘇竣欣很少這樣認真的批判一個人,而且還是個沒什麼交情的女人,但面對朱玉蝶他覺得非講不可、不吐不快。
朱玉蝶快氣炸了,她怎能讓一個陌生男人這樣毫不客氣地痛批自己,再這樣下去,過去辛苦建立的專家形象會被他給踐踏殆盡,這怎麼可以?
「等等,我還沒講完。」蘇竣欣以十足鋒銳的目光封住她的口。「說實話,我不認同你個人履歷上的簡介所寫——溫柔婉約、個性獨立、才華洋溢,我實在看不出來你哪裡溫柔、哪裡婉約了?」他邪惡一笑。「我來幫你重新定義怎麼樣,依我看來——溫吞無禮、宛如沒腦、約略無救,這些話還滿適合你的。」
「你——」美麗小女人終於氣到最高點,房裡又找不到任何「武器」,她狂怒之下只得撕掉他的個人資料表,一把撒在他頭上洩恨。「你以為你是誰啊?有錢了不起嗎?就可以污辱別人嗎?實在是太可惡了。」
她的眼眶慢慢濕潤,不曾有過的屈辱感不斷凌遲她已經受傷的心。她怎麼這麼倒楣,不過是好心幫讀者出氣,怎料竟惹來這匹沒風度、沒教養的惡狼?!
猛一轉身,她衝出那間一輩子都不想再進來的會客室。
朱玉蝶不願再跟這可惡的男人爭執下去,此刻她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他看著朱玉蝶整個人像著火似地飛衝出去——
「朱小姐、朱小姐請等一等,您還沒填問卷啊!」方才接待的女職員沒發現朱玉蝶的臉已漲成豬肝色,只是一臉納悶,不明白她幹嘛火燒屁股似地拚命往外跑?
「別追了,她現在正趕著去消防隊。」蘇竣欣陰沉沉的臉露出奇怪的微笑。
「蘇先生……」女職員沒搞懂他話裡的玄機,疑惑問道;「什麼意思啊?我聽不懂耶。」困惑之餘她還不忘裝可愛,想博取大帥哥的好感。
「意思就是,我剛剛太熱情了,熱情得讓朱小姐受不了,所以她得趕快去找消防隊滅火才行。」蘇竣欣妙語如珠,把排排站的櫃檯小姐逗得樂極了。
「哇,蘇先生好幽默喔!」其中一個女職員立刻投來激賞讚歎的崇拜眼光。
此時,其他女職員也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停駐在高大英俊、舉止瀟灑的蘇竣欣身上。
她們都看過他的基本資料,別說他的財富教人心動,再加上外形、品味、氣質都更勝於其他有錢男人的銅臭低俗,他的身價幾乎可以跟一0一大樓比高。
「請問,蘇先生您喜歡像朱小姐這種類型的女孩子嗎?需不需要再拿會員資料給您挑選?」另一位女職員怯生生地發問。
其實,她心裡是期盼他最好都找不到意中人,這樣自己就有機會出線了。
「她啊?還可以。」蘇竣欣故意認真地思索好一會兒。「不過,要是跟你們比起來,她可差多了。」
「真的嗎?」一排女職員全瞠大眼睛,嘴角以極大弧度咧開。「呵……我們哪能跟朱小姐比啊?她可是有名的兩性專家呢,蘇先生又在開玩笑了,一定是在安慰我們啦,哈哈……」
「是啊是啊,蘇先生說話還真是有趣啊!」
隨隨便便一句「唬爛」的話,就逗得全場女人咯咯笑個不停。
蘇竣欣看著她們笑成一團,心裡只覺得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明明知道人家說的是客套話,還笑得那麼開心?真是……
「欣——」
就在他轉身正要離開之際,耳後突然傳來一聲有點陌生卻又熟悉的叫喚。
蘇竣欣一轉頭,正眼對上一個遺忘許久的美麗容顏,他愕然望著,許久說不出話來。
「很訝異吧?我們居然在這種地方相遇,介不介意坐下來聊聊?」女子娉娉裊裊的身子款步輕移,華麗講究的穿著,顯示出她的不凡身價。
「菲菲姐,你認識蘇先生啊?」一位女職員多事地衝口直問。
「你們專心點,別老在上班時間聊天,再被我抓到,小心我扣你們薪水。」女子沒有回答問題,只擺出老闆的架勢訓喝一頓。
「菲菲……」蘇竣欣驚訝地喊出這個名字。「你就是菲菲?」
鄭董新結交的紅粉知己——菲菲,竟是他分手多年的初戀情人?!出身名門大戶的她,是蘇竣欣唯一深愛過的女人。
當年,蘇竣欣只是個小水泥工的兒子,女方家長強烈反對掌上明珠和貧戶之子交往,硬生生地拆散了他們。如今,昔日的金枝玉葉竟淪落為有錢老男人的地下情婦?!難道發生了什麼意外,才導致如此曲折的演變?
「思琴,你……」他在她辦公室裡的沙發上坐下,自然地叫出她的本名。
「叫我菲菲吧,我不用那個名字已經很久了。」菲菲點起煙,緩緩抽了起來。「昨天看到你的資料時,我也嚇了一大跳,沒想到你竟然還沒結婚,更想不到你會加入婚姻介紹所。」
她熟練地吞雲吐霧,歎息說道:「我昨晚一直睡不好,不知道你會不會來,也拿不定主意該不該主動找你。或許你到現在還恨我,當初……」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蘇竣欣打斷她的話,表情感慨、勉強微笑。「說真的,我來只是捧老鄭的場,他最近有個大案子與我合作,但我怎麼也想不到,他嘴裡念念不忘的菲菲,竟然是你。」
「呵,你的答案很殘忍,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菲菲的眼中映出淚光。
「我以為,以你跟老鄭這麼熱的交情,應該知道菲菲就是我。像你這樣的鑽石單身漢,不惜紆尊降貴來報名婚友社,目的就是來確認菲菲是不是我?原來,是我想太多,哈,我實在太天真了。」
「思——不、菲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蘇竣欣很難從驚訝中平靜下來,這麼多年來他不曾探究她的去處,以為今生不會再相見,而今突然重逢,他不知該以什麼樣的身份角色跟她說話。
「說來話長,總之……我娘家垮了、夫家也垮了。」菲菲低頭哽咽。「我爸受不了打擊心臟病發,很快就過世了。我為了養我媽,所以……也不怕你知道,老鄭已經是我第三個戶頭。」
「怎麼會這樣?」蘇竣欣低喃。
他的思緒彷彿跌落時光隧道,當年自己被菲菲的父母當作垃圾般掃地出門,她的家庭對他而言是天上星辰,是一輩子也碰觸不到的富貴豪門……
為她,蘇竣欣竭盡所能,最後弄得身心俱傷,兩人還是沒有結果。多年來他封閉自我,搖身一變成為沒有感情的男人,以為只要口袋裡裝滿了錢,便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
「竣欣。」菲菲拿起面紙緩緩拭淚,對他深情凝望。「你怎麼沒交女朋友?你也不年輕了。」
「我的工作一直很忙。」蘇竣欣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每天忙到連睡覺時間都沒有,哪有空陪女朋友?」
「是嗎?」菲菲眼中透出企盼的光芒。「忙只是個借口吧!我會吩咐小姐多挑些好女孩給你認識。美滿婚姻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你自己也要多努力、要積極點才行。」
「這……」蘇竣欣難以答話,只能訕訕笑著,氣氛有點尷尬。「我得回公司去了,既然知道你在這裡,以後可以多聊聊。」
他起身準備離開,沒有心理準備的偶遇讓兩人都頗不自在,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給彼此一點緩衝的空間。
「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菲菲走向前緊握他的手。「記得,要多聯絡。」
「再見!」蘇竣欣觸電般地甩脫她的小手,奇怪陌生的感覺促使他加快腳步離
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
蘇竣欣走出「ALL MY LOVE」後感覺恍然如夢,參加婚友社相親已經很不可思議,更教人意外的是,這家婚友社的老闆竟還是他的初戀情人?真是荒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