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什麼?」笑容浮上殘忍,葉晨沙負手而立,問得輕幽。
「我、我不認識那個穿紫衣的。」一把拉下面罩,方正的臉正是夏無響。濃眉因痛苦而糾緊,神色仍是一貫的桀驁凶狠。
「不是你故意纏著我,讓他人有機可乘?」若不是見他練了新的招式,他怎會興起戲玩之意,又怎會丟下淺葉讓人虜走?不管是什麼人,不論是什麼目的,都已經成功地挑起了他的殺心。
「不!我要殺的是你葉晨沙,不是別人,只是你!」斬釘截鐵的話毅然脫口,夏無響直視他,眼中一片坦然。
對視良久,葉晨沙收回腳,「你又敗了。」此句一出,意味著夏無響仍是淺葉組赤草統領,剛才的打鬥不過是尋常小事,不予追究。
「謝主人。」微微頷首,夏無響查看腿骨的斷裂,暗想著又是兩個月的不便。
來回在船上踱了數步,葉晨沙低聲自語:「這次是要快點還是慢點……現在就去,不行,太快了;待太陽落山再去,嘖,也不行,時間太久了。」
他奇怪的行徑讓在場四人瞪圓眼,以為自己眼花。揉一揉,再看——白袍男子仍在船上踱著,口中自言自語,雙手不時輕拍,下一刻卻搖頭否定。
「主人?」夏無響最受打擊。
「好!」突地停下旋轉的身子,葉晨沙拍掌大叫。
「好什麼?」淺葉無緣無故失去蹤影,他似乎一點也不關心不著急。四人心中升起同樣的疑問,隨著他的叫好茫然接問。
不理會四人,葉晨沙舉掌如托,掌心升起的霧氣聚攏、凝固,形成橢圓的虛鏡。鏡中——淺葉溫順地任那人抱在懷中,臉上並無掙扎反抗,綠眸正四下亂看。抱著她的男人,正是當日在酒樓外的紫袍人。
相較於詫異滿面的三人,莊舟的黑臉緩了緩。死盯著虛鏡,袖中雙拳緊握,恨不得將鏡中飛奔的人剁成肉醬喂麻雀。
「他是誰?」坐回臥椅看了片刻,葉晨沙皺眉,雙手負胸自喃,「他的跳躍方式太奇怪了,不像輕功。」
「這……」嚥下口水,夏無響開始覺得自己的目標定得太高,是不是弄錯了什麼?葉晨沙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功夫沒使出來?淺葉谷藏書甚豐,多為武學秘笈,刀劍拳槍棒應有盡有,暗器長鞭各類輕功堆得滿地都是,只要他們想學,隨便撿哪本都行。外人都以為淺葉谷是個堆滿白骨的地方,哪想到根本是個世外桃源。他要殺葉晨沙,最初只想成為殺手之王,漸漸地,居然喜愛上淺葉谷,想擁有這塊靈秀之地。說是殺他,其實他的心已經開始動搖。
不是嗎?他早已拿著「不是葉晨沙的對手」這個念頭打擊自己,今日看著他的掌中浮出古怪的鏡子,這個念頭更甚。這個男人根本當是他打發時間的樂趣,虧他還竊喜盤算著如何如何刺殺他,真是愚蠢到家!
「莊舟。」一聲大叫打斷了夏無響的自我唾棄。
「屬下在。」他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取那男人的性命。
「去查查這人,太陽落山前。」言簡意賅。
「是。」木臉起了變化,與葉晨沙的陰冷如出一轍。
雖然只剩兩個時辰,但他能查到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順便將他祖宗二十八代也掀個底朝天,全部挖了做草肥。
「你要帶我去哪兒?」閃逝的風景令她頗頗回頭,分神看了眼抱著她奔跑的男人,淺葉順便問一問,那語氣聽起來的確是很順便。
剛才莫名其妙地被他定住,又莫名其妙地被抱著走,她應該怎麼反應?尖叫?嘿,這可不是她會做的;哭鬧?這種事情太陌生了,她當然也不會為之;掙扎?也對,被一個男人肆無忌憚地抱在懷裡,她就意思意思地掙扎一下好了。
「喂,放開我!」擱在男人手臂上的腿踢了踢,卻不怎麼使勁。
「小美人,我不叫喂。」男人放慢速度,停在一座華美的宅院外。
抱著她走入早已敞開的大門,淺葉的心神立即被院中華麗的景致所吸引。迴廊邊種著一排名貴的牡丹,其間隱隱躲著不成氣候的小花妖,基於同類原則,她非常有禮地揚起微笑,引來花枝一波輕搖。穿過迴廊是一片假山園林,垂柳成陰,華服下人穿梭其間,見到男人紛紛躬身施禮,對他懷中的她也是好奇有加。
「到了,美人兒。」放下她,男人的金冠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四下打量,她不禁驚歎宅子的巧奪天工。比起淺葉谷的閣樓亭台,這院子華麗得有些過分。
她不喜歡這兒。淺葉肯定。
院子的確精緻,假山下繞著一圈綠水青波,池中可見金紅的雙頭鯉緩慢游動;院中栽種著的皆是花王花後,個個是妖中極品。但,這兒沒有草,就算有,也是鋪在地上給人踐踏走路使用,得不到人的重視。
既然討厭這兒,她還是回葉晨沙身邊好了。打定主意正要離開,淺葉身後傳來一聲……不,是一群嬌嫩的清啼:「爺,你回來了!」
香風拂過,五六個華服艷麗、滿頭珠玉的大美人蜂擁而上,硬是將她擠到三丈外,她們則擁著男人軟言輕嬌,看似抱怨實則撒嬌。男人一個個地哄著,臉上的笑不曾消失過。
果然是不宜之地,還是快走的好。抿著唇,淺葉繞過一群調笑的男女,往來時的迴廊走去。
「美人兒,你要去哪兒?」男人叫住她。
聽到男人的叫喚,那群美人終於發現院中多出一人,不由好奇,「爺,她是你新看中的?」
「對。」男人點頭。
「她……好像和咱們不同呢。」
「哈哈,你們個個都是不同的,若要相同,我要你們幹嗎?」男人似乎很狂傲。
「爺——」嬌呼此起彼伏,聽得淺葉皺眉不已。
顧不得理她們,她腳步未停。幸好葉晨沙沒在谷裡養這麼多花啊魚啊的,身上也乾淨清香,不似這兒香氣濃郁得令人掩鼻。
「美人兒,你要去哪兒?」
只顧低頭走路,淺葉「咚」地撞進男人懷裡,聞到一絲怪異的味道,「你……」驚詫抬頭,一把抓過男人的手肘,她低語,「你是誰?」
男人的身上散發著獸類的氣息,而且,是千年怪獸。
「看來美人兒終於發現本尊的不同了,哈哈,好,你日後就在這兒住下,跟著本尊不必千年修行便能為所欲為,六界無阻。」男人順勢摟過她,往那群女子走去。
「放手。」詫異自己的厲聲,淺葉滑過男人伸向腰間的手,退開三步,「你我互不相干,我要回去了。」她討厭這個金冠男人。
「回去?你要回哪兒?」男人當她說了個笑話,「你要回那個男人身邊?美人兒,他配不上你的。」
「誰說他配不上我?他比你高比你香,比你溫柔比你漂亮,比——」天啊,她在說什麼?捂著嘴,淺葉皺起的眉心不覺展開,臉上升起紅霞。
「你拿那個小小的人類與本尊比?」男人的唇角微有抽搐。
「本你個頭,葉晨沙就是比你好。」學著大小黃花的口頭禪,淺葉放開捂在臉上的手大叫。
「葉、晨、沙?」咬牙吐出三字,男人似乎受了打擊。
「啊,爺別生氣!咱們也聽說了,好像有個叫葉晨沙的魔頭,他比怪物還凶!」頭戴粉色珍珠的紅衣美人趕緊上前安慰。
「聽說他建了個淺葉組,好像專做殺人的事。爺你是知道的,人類壽命短,卻總愛在那兒胡鬧,別和那男人一般見識。」白衣美人加入安撫。
「是呀是呀,我也聽那些下人說了,這一帶的人只要聽到淺葉組或淺葉令什麼的,個個嚇得魂飛魄散。」藍衣美人補上一句。
「淺葉組?」男人享受著軟玉溫香,面色仍有抽搐。
「可能就是葉晨沙姓葉,所以就叫什麼淺葉組啦,人類就是這麼奇怪的,爺你……」
「不對!」帶著怒氣的嬌喝打斷紅衣美人的安撫。
「什麼不對?」眾人齊齊看向叉腰的綠衫女子。
「淺葉……淺葉是我的名字,不是因為他姓葉。」葉晨沙姓葉關她們什麼事,六百年前她就叫淺葉了,這些花妖會不會說話啊,還是被男人養在院子裡變笨了。
「你叫淺葉?」眾美人不信,男人則勾起唇,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看什麼?」放下叉在腰間的手,淺葉回瞪。呵,常看到葉晨沙瞪人,她學學也無妨。
「那人似乎……很愛你呀?」金冠在太陽下搖了搖,男人眼中升起濃烈的興趣。越是他人喜愛的東西,他就越想弄到手。
愛她?淺葉本就瞪圓的眼瞪得更大。
哪裡愛她?困她在低幽的草谷,讓她的名字染上血腥,這叫愛她?她喜歡看書,他就找來成堆的書壓她;她喜歡在地上睡覺,他卻強行摟她睡在床上;她一天只吃一餐,他硬是將她喂三頓;她想一人清靜,他卻總能在此刻纏著她;她喜歡與麻雀說話,他就命人捉了谷裡所有的麻雀下酒……這叫愛她?
可,他的確很寵她。為了讓她不被鬍子扎到,他的臉上永遠光滑;為了她一時的興致所來,他會花整天的時間陪她玩泥巴;為了不讓她受傷,他願意用身體擋住刺來的劍,寧願自己滿身鮮血也不要沾在她身上。但他永遠只會適度地滿足她的好奇,卻從不放縱。
他只是寵她,進而有點喜愛她吧,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絕對不會有過剩的情感。他會愛她?很愛她?
不!淺葉搖頭。
「美人兒似乎不信?」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無妨,本尊最喜歡他人的心愛之物。你,本尊要定了。」
他可是愛極了這位美姑娘,美貌在其次,她淡然縹緲的神情倒相當吸引他。當日在茶樓見著便心癢,可總見著那白袍男人跟在身側,今日趁有人引開白袍男人,他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躲開他意欲撫上臉的手,淺葉攏了攏袖,記得自己正要離開這兒。
「不好了、不好了,爺——」淒厲的叫聲自迴廊傳來,隨著尖叫,一人連爬帶滾地跑了過來。
「什麼事?」男人瞇眼。
「那個……那個……」僕人臉上全是灰,神色慌亂,「那個男人說……」
「說什麼?」廊外又傳來數聲尖叫,均是叫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你死定了!」一道灰影被人踢進院子,廊門外飄進一句清朗冷冽的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