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應景既然沒拜下去,也沒有強求。她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寫滿感激。吸了一口氣,她緩緩道:「佘應景代表佘家,感謝常伯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常伯,應景將會是佘家的大罪人……」
常季程聽到她的話,眼睛紅了一下。當初之所以一直留在北京沒有離開,除去跟佘家同樣的目的之外,還有就是敬佩佘家的大義之舉。難能可貴的是,佘家的俠義,竟能一輩輩傳下來,到如今佘應景的身上,仍然沒有絲毫更改。
他萬分慶幸,不僅救下了佘應景守護的雙墓,也救下了佘應景。
「哎,佘姑娘,你怎麼只感激常老闆,不感激我家公子?」拾兒見佘應景跟常季程在那邊酸來酸去,不禁為主子打抱不平。也不想想,她剛才抱在懷裡的棉被還是爺讓送去的呢,那常季程不過只是動動嘴皮子,真正出錢出力的,可是他家主子——
想到這裡,拾兒偷偷看了楊豁一眼,卻發現楊豁並無不悅之色,反而笑嘻嘻地望著佘應景和常季程。
佘應景轉過臉來,終於望向楊豁,蒼白的臉上似乎紅了一紅。她目光沉靜,猶豫片刻,正準備開口,楊豁卻揮手道:「謝不謝的,也不過是一句話。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就行了。」說完,他又說常季程笑道:「大冷天的,咱們還是快些上車,回去給應景換身衣服,再找個大夫來好好瞧瞧。」
他這話本是沒錯,但從他嘴裡自然之極喊出的「應景」二字,卻讓在場的其他三人都吃驚地朝他看去。
拾兒心裡驚訝,卻很快收斂表情,笑著回應「好咧」,然後率先抱著棉被上了馬車。
佘應景仍是靜靜地看了楊豁片刻,突然省悟,自己跟眼前這人的關係,從昨天開始,就再不是陌生人那樣簡單了……
她臉孔又是一紅,卻故意裝作沒發覺楊豁稱呼的改變,什麼也沒說,跟著拾兒上了馬車。
只有常季程聽了以後,盯著楊豁,神色漸漸凝重。他走到楊豁身邊,壓低聲音:「既然佘姑娘出來了,你的那個提議,是不是可以就此放棄了?」
昨天楊豁跟他說,為了救佘應景,不得不對外宣稱佘應景是他楊豁的未婚妻子。常季程聽了以後就覺得這個提議有些蹊蹺,只是當時救人心切,又聽說佘應景自己也同意,便沒有反對。可現在聽見楊豁直呼佘應景的閨名,「不妥」的想法又冒了出來,心裡更是有所懷疑。楊豁的能力他很清楚,什麼成了他的未婚妻才能順利施救應景的話,根本不足以為信。
可是想來想去,又想不通楊豁一定要佘應景的理由……他微微皺眉,心下一片擔憂。楊豁要佘家的秘密,線索他給了,卻不知楊豁到底有沒有參透;要是楊豁真的弄清楚佘家的秘密,要娶佘應景之舉,無疑是攬禍上身。
楊豁聽見常季程的話,挑起眉,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常老闆,這就是我跟應景之間的事了,不勞您掛心。」像是挑釁般,他故意加重了「應景」二字,然後轉身上了馬車。
拾兒在車上雖然聽不見楊豁跟常季程之間說了什麼,但楊豁神采飛揚的模樣卻令他真的有些吃驚。楊豁笑的時候很多,像此時心情極好的樣子,卻非常少見。
是因為佘應景嗎?拾兒若有所悟,不禁轉頭看了佘應景一眼,她垂目望著自己的腳尖,臉上表情仍是淡淡的。拾兒忽然有些擔心……他怎麼覺著,這佘應景的心裡,似乎沒怎麼看重爺呢?
常季程最後一個上的馬車。他心裡也擔心,只是他擔心的事,跟拾兒完全相反。
生意場上,誰不知道楊豁是只成了精的狐狸,除了沒有親自當官,他手裡的錢,以及他能用錢買到的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絕沒有誇大其詞。
這樣的人,如果想成親,妻妾成群是理所當然,他卻一直獨身。現在楊豁願意娶佘應景?
常季程歎一口氣。
雖然可能性極低,他還是希望,楊豁娶佘應景的目的,僅僅是由於楊豁喜歡上了佘應景。
沒想到佘應景出了監牢,第一放在心上的,還是佘家後院的那兩座墳墓。
途經佘家的時候,佘應景突然叫了停。下了馬車,她走到自家門前,入眼是滿地狼藉。看著亂得一塌糊塗的家,她沒有一絲惱怒憤恨。掃帚依然放在老地方,沒有動過,佘應景拿在手上,轉身走到後院。
這幾天下了兩場大雪,墓上積了厚厚的白雪,佘應景細心地掃了去,又將院子的雪掃到一角,這才擦了擦微微冒汗的額頭,露出淡淡笑意。
楊豁瞇起眼,眼內的惱意一閃而過。他沒有出聲干涉,只是又一次對墓中人的身份產生了好奇。佘家那麼多輩的祖先,包括佘應景的父母,都埋在城外,如果只是出於孝道,她為什麼單單只對這兩墓特殊?
看佘應景放下掃帚,楊豁才一笑迎了上去,「應景,你這裡也亂得很,不如跟我回府,我請大夫開個方子,你好好調養調養。等我找人將這裡收拾好之後,你再回來住也行。」他知道佘應景不可能答應長久留在楊府,所以也將話一次說完,省得她拒絕。
佘應景還是猶豫了一下,「楊公子……」
楊豁牽了她的手,直接往馬車走,「你這稱呼也未免太生疏了些。叫我行之吧,這是我的字。」
佘應景呆了,被楊豁拉了好幾步才紅著臉微微掙扎,「你先放開我!」這個楊豁!以前就覺得他不是個依常理行事的人,現在才知,他不僅不依常理,還霸道無禮!
楊豁回頭,挑了挑眉,卻還是依佘應景所說,放開她的纖細皓腕。他一手扶著馬車,臉上帶著不容分說要她上車的表情。佘應景無可奈何,又不甘就此示弱,只能抿著嘴睨看楊豁,儘管如此,楊豁還是覺得現在的佘應景比以前那個一臉冷淡毫無表情的佘應景要好得多。所以他也放柔了眼神,笑道:「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又虛弱又疲憊,怎麼可能住在這四面透風的房子裡。如果你要掃墓,每天從府裡過來也是一樣,我又不會攔著你。」
默默站在一旁的常季程聽了楊豁的話,也不得不承認楊豁確實很會抓住別人的弱點,所以能輕易說服別人。
果然,佘應景猶豫片刻後,還是聽從了楊豁的話,再次登上馬車。
常季程走到楊豁身邊,臉色有些不悅,「楊老闆,我這就回店裡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佘姑娘到貴府盤桓兩日後,能回到佘家居住,畢竟從名分上講,她現在只是楊府的客人。」
楊豁知他擔心的是什麼,點頭微笑,笑意卻未傳達到眼內,「楊某知道,常老闆無須擔心。」
常季程暗自歎息,轉頭望著車上的佘應景,卻沒說什麼。也許他的擔憂是多餘的,畢竟佘應景身上並沒有什麼值得楊豁算計的……
看著楊豁主僕帶著佘應景離開,常季程眉頭深蹙地望著大小二墓,歎道:「袁將軍,佘義士,這個楊豁的出現,究竟是災禍,還是轉機?」心頭沉甸甸的,而靜默不語的雙墓也根本不可能告訴他答案。常季程閉起了眼……一百五十一年了,其實這秘密早該公諸於世,當年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英雄,早該洗去這一身沉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