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拾兒聽他這麼說的時候,都很想說:想馬跑又不給馬吃草,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兒?但他不敢,主子畢竟是主子,雖然主子臉最近上總是喜氣洋洋,笑得也不像以前那樣讓人看了直起雞皮疙瘩,不過拾兒清楚得很,就算如此,也別在楊豁面前提到「用了多少多少銀子,」一提他馬上就能變臉,比川劇絕活兒還厲害。但也有例外,比如對佘應景,吃穿用度,花多少錢也不心疼,一千多兩一支的人參,眼睛都不眨地就買了下來。當然,楊豁背過人去會不會疼得眼睛都抽搐了,拾兒也不知道。
不過他拾兒是什麼人吶?跟在楊豁身邊十幾年是跟假的嗎?這個時候不努力巴結佘應景這個未來主母還等什麼時候?
他瞅得准著呢!爺以前總是笑喬少爺娶了表小姐後成了老婆奴,但楊豁要是成了親,恐怕也會變成五十步笑百步。
就算馬上要出嫁了,佘應景還是天天來掃墓,楊豁多半跟在一旁,如果有事,就讓拾兒跟著。拾兒當然樂意,平時在府內,後院他不能常去,侍候佘應景的時候並不多。佘應景去掃墓,他就有機會幫未來主母做點事……惟一的不足是,這未來主母總是冷冷淡淡的,讓他想討好也找不著方向入手。
儘管不知道佘應景每日拜祭的人是誰,但拾兒還是看出主子爺跟主母對墓中之人很是敬重,每次去掃墓,佘應景都會親自下廚準備兩個菜,不過那兩個菜總是讓拾兒膩味了點: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兒裹鹽豆腐。
以前小小食店每日送這兩個菜給佘應景,拾兒還當是佘應景愛吃,現在才知道應當是墓中之人愛吃。有幾次拾兒見佘應景拿掃帚掃雪,就想幫她,卻都被佘應景拒絕了,所以到後來拾兒除了拎著竹籃,就什麼忙也幫不上。
哦對了,不光有菜,奉在那無碑墓前的還有一壺酒。拾兒幫佘應景將刮絨的工具搬回楊府時,還不明白她想幹什麼,後來才知道原來那蠶絨都給換成了酒。就憑這點,拾兒猜那墓中之人,肯定是個男的!
一大早的,楊豁又忙得脫不開身,佘應景自然不會介意,拾兒也已經習慣了,照例拎了籃子乘馬車來到佘家祖屋所在,有些意外的是,他們二人到的時候,墓旁早已站了一個人。一開始佘應景以為是常伯,但仔細一看,卻是一個陌生人。
「……白先生?」拾兒則是驚訝地叫出聲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人轉過身來,他長了一張平凡的臉,五官裡最耐人尋味的就是他那雙透著智慧的眼睛,看樣子也只有三十來歲,這麼冷的天,竟只穿了一件單衣。
拾兒之所以一眼便認出了他,正是因為上次到白府去找這位白先生的時候,被他耍了一記。他在白府等了半天,那白先生也跟他說了半天的笑話,直到拾兒不耐煩的時候,才告訴拾兒他就是白家主人,差點沒氣得拾兒吐血!
不過這次見了這位白先生,卻似乎跟上一次有些不一樣——他的表情,甚至算是嚴肅的。
白先生見拾兒問他,卻不說話,只是淡淡一笑,對佘應景和拾兒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退到一邊。
佘應景的臉上卻無半點表情,彷彿沒看見旁邊杵了個人似的,打掃完院子,奉上袁將軍喜愛的酒菜。
默默站了一會兒後,佘應景就想轉身離去,拾兒自然是跟定了她,不過走之前還是好奇地看了白先生一樣。
那白先生突然開了口:「佘姑娘。」
佘應景停步,慢慢轉過頭來,看著白先生走到她的面前。
「你不好奇我是誰嗎?」
她淡淡地說:「我不好奇。」頓了一頓,她又說:「不過剛才拾兒叫你白先生。」
白先生也是淡淡一笑,他轉頭看了看身後靜默的二墓,道:「佘家世代守護著墓裡的那位,就沒想過讓他的千古奇冤有朝一日得以昭雪?」
「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如果先生叫住我沒別的事,恕小女子先告辭了。」
白先生呵呵輕笑起來,「你對我無須防備,我是楊豁的朋友。」看佘應景皺起眉頭,他又道:「不過墓中人的事,卻不是楊豁告訴我的,你不要誤會是他多了嘴。佘姑娘,如果你有耐心,不妨聽我噤菬漭y。」
面對一個陌生人,佘應景本來不會有什麼好耐心,然而不知怎麼回事,她望著他一雙深邃的眼睛,竟覺得那裡面沒有什麼是不能容納,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一顆猜疑防備的心也暫時安撫下去,沉聲道:「你想說什麼?」
白先生卻沒有立刻說話,他雙手負在身後,微微仰頭,有些悵然地望著遠處。
「每次站在袁將軍的墓前,我都會想,不知當年袁將軍在行刑台上,是否也曾後悔?他曾想五年復遼,將後金軍隊遠遠趕離關外,保住大明江山,讓故國百姓不用再受戰亂之苦,卻不曾想過改朝換代亦是平常,到頭來,他保的江山,仍是失了,他保的百姓,卻罵他反賊內奸,爭相買他被割下來的血肉……換作是你,你會不會後悔?」
問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低下頭來,望著佘應景。
「我不知道。」佘應景低聲回答,臉上是茫然。這個問題,其實在她心裡也問過千百遍,可惜……「袁將軍已經不在了,這世上也沒有人再能回答這個問題。」
「不錯,沒人能夠回答。」白先生悵然一笑,淡淡地說。
「不過——」佘應景臉上迷茫之色漸去,「我卻知道,將軍當年也曾辭官,也曾對整個朝廷失望,一心想遁入空門或是歸隱山林,然而皇上的聖旨一下,授他全權督師遼東,他就義無反顧了。」她低聲歎息,「不是沒有機會啊……可他最後仍是選擇了自己所堅持的。也許有的事,明明早已知結局,卻不能不去做。」
白先生若有所悟地微微點頭,也不知是贊同她的話,還是下意識的行為。不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直視佘應景,「那麼也就是說,就算你知道你會因袁將軍而有牢獄之災,是不是仍然會選擇遵守佘家的祖訓,守護將軍墓?」
佘應景微微皺眉,「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白先生看著她,歎了一歎,「也許你還得再進一次牢獄,而且這次是跟楊豁一起。」
「他真是這麼說的?」
聽了佘應景轉述的話,楊豁也深深皺起了眉。
佘應景頷首,疑惑地問:「我問他如何得知將軍墓的事,他不願吐露,我問他何以如此肯定和團會藉機找你麻煩,陷你入獄,他又笑而不答……這位白先生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