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方纔她在為季公子上藥時,他與阿梅之間那鶼鰈情深的模樣,對於他們,她也只有祝福了。
儘管他極可能是她的季哥哥,可他既已有了妻室她又怎能自私地前去相認?再說,他也不見得認得她,就像剛剛,他不也一直禮貌性地喊著她花姑娘嗎?
而且,說穿了,她心底有了連凱,再也放不下第二個男人,他不認得她也好。
可是,自從那天起,連凱便住進後苑。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蓄意避開她,但她心裡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的失落……
就這麼的,她居然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後苑門外。
一思及那日春雪兒的咄咄逼人,她便無法再舉步前進,強迫自己收斂住一顆想他的心,轉身想往回走。
「站住!」
不知何時,連凱居然出現在她身後,以一股冷然的嗓音喊住了她。
花芸愣了下,隨即轉過頭,雙眼閃著興奮,「你……我還以為你不願意再見到我了呢……」
她眉眼間的笑意連凱並非看不出來,只不過,只要那個季孟赫待在府裡一天,他便無法冷靜地看待這件事。
更奇怪的是,對於花芸,他有的應該只是征服的慾望,可為何當他目睹她對那個姓季的男人殷殷關切時,便會不由自主地火冒三丈,心頭還有一股陌生的酸澀?
尤其這幾天來,他雖然日夜待在春雪兒身邊,可無論何時眼前都會浮現她的身影,甚至在睡夢中,也會夢見她和季孟赫一塊兒離開了!
但那天他對她說了狠話,話既已說出,要收回已非易事,要他開口向她道歉,說正格的,他辦不到!
因此,他只好在自己折磨自己的情況下度日,成天窩在後苑喝酒,連布行也管不了。
但又有誰知道,借酒消愁還當真是愁更愁呢!
有時,他會捫心自問,為什麼在得知極可能會失去她之後,心情會有這麼奇怪的轉變?以往的灑脫到哪裡去了?
「為什麼要見我?我又不是你的季哥哥。」他冷哼一聲,「再說,上回你被春雪兒奚落得還不夠嗎?現在居然又跑來她的地盤,到時被罵得體無完膚,可別說我沒勸你。」
連凱隱斂著心事,過去的嘻笑表情已不復見,留下的只是肅穆深沉,和滿心解釋不清的寂寥。
「我現在是在門外,可沒踏進她的地方,就算她現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她。」
花芸在人間與精怪的世界裡往返了多年,什麼樣的人或妖沒見過?怎麼會怕一個春雪兒呢?
「算了,我看你還是快說正事吧!別以為光說想我,或給我灌灌迷湯,我就會原諒你。」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我來這兒的目的當真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為好久沒見著你,心裡掛念你,所以才在不知不覺地走來這兒瞧瞧。」
花芸眼神深幽地望著他,希望不再從他眼底看見嘲弄和鄙夷,但她還是失望了。
「我可是過得好得不得了,不需要你虛情假意的關懷,你還是把這份心拿去給那位季公子吧!」他背轉過身。
「你到底是怎麼搞的?為什麼季公子出現以後,你整個人就改變了?我不過是救了一個人而已,你何必老生我的氣呢?」
他可知道他的每一句譏諷,都像割在她肌膚上的殘酷的劍痕,痛得她渾身發麻。
他卻別開眼,不再說話。
「連凱,」花芸深歎口氣,「你就這麼容不下我嗎?看見我就會激起你說出不合身份的調侃嗎?既然這樣,那我不會再來了。」
她正欲轉身,卻聽見春雪兒譏冷的諷笑,「哼!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賤丫頭。」
花芸立即回眸,瞪著春雪兒高傲的臉,「請你說話客氣點,難道你這麼諷刺別人,自己就會覺得很快樂?」
「挖苦別人的感覺我是不知道,但挖苦你我卻覺得特別高興、特別興奮。」
春雪兒走向連凱,雙手摟緊他的肩,將腦袋輕輕擱在他的心窩,兩人親密的關係已超出了花芸能接受的程度。
花芸想漠視這種逐漸侵蝕心頭的疼,但眼睛的酸澀卻愈來愈嚴重,為避免淚水在他們面前淌落,她只想快快逃離!
腳步才剛跨出去,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便突然傳來。她趕緊摀住鼻子,震驚地問:「那是什麼?」
連凱挑眉一聞,才道:「哦!可能是花匠正在後花園裡噴灑除草劑吧!」
聽他這麼說,花芸的腦子已愈來愈沉重,吸進鼻子的居然是會要她命的毒物!
不,她不能再留在這兒,這回她真的要走了!
「哼!這女人還真是沒用,才說她幾句就受不了,你有沒有瞧見她剛剛那副樣子,好像快死了呢!」
春雪兒忽而掩嘴大笑,可連凱壓根沒將她的話聽進耳裡,因為他已感受到花芸方纔的不正常了。
她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臉色突然變得那麼蒼白?就是就算是聽了春雪兒這些話也不至於這樣啊!
難道……她對那些除草劑的味道適應不過來?
他是不是該過去看看她?可過去一瞧,不就擺明了自己的心態嗎?
兩種念頭在心底僵持不下,搞得他神經緊繃,好像張滿了弓弦,就快要崩斷了似的。
偏偏他身旁的春雪兒又嘲謔地揚起秀眉,譏刺地說:「那種女人就會裝模作樣,瞧她剛剛逃開的樣子還真像西施捧心呢!真是噁心極了。」
她可是對花芸有著非常深的敵意,自從知道前些日子連凱游江沒帶她去,反而帶著花芸。她便一肚子不舒服,為此事還跟連凱大吵一架呢!
還好連凱告訴她,帶那女人去只是為了滿足宛兒,這才讓她放寬心。
「你說夠了沒?嘴巴就非得這麼毒辣嗎?當初收你進府是因為看你乖巧伶俐,也頗能善解心意,可現在你獨霸欲這麼強,只會讓人反感!」
他的心情已經夠亂了,耳邊還要聽她這種尖銳的言語,更是惹得他火氣上揚。
春雪兒愣了下,望向他那閃著點點火光的幽黯雙眸,這才試問:「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跟我生什麼氣?難道你喜歡那個賤女人?好啊!那你去找她,別來找我了。」她猛地哭了出來。
依她的經驗,每每只要使出這招便屢試不爽,連凱接著定會摟住她,軟語安撫她。
可這回連凱卻張大了一雙眸子瞪著她,「你能不能多留點口德?再這麼跋扈囂張,小心我會把你趕出府,所以你最好克制一些!」說著,他便快步離開了後苑。
當他慢慢朝花芸的房門口接近時,竟發現裡頭散發出陣陣的玫瑰花香!
連凱詫異地揚起眉,他是知道她身上帶有一股香味,卻從沒感覺那麼濃烈過,難道房間裡頭插滿了花兒?
他伸手想打開房門,卻又聽見花芸傳來脆弱虛軟的聲音,「別進來……求你別進來……」
連凱身軀一震,直訝異她怎麼知道他正要來看她?
「芸芸,你怎麼了?」他站在門口喊。
「沒……沒什麼,我好像病了,所以你別進來,我怕我會傳染給你。」
躲在床上的花芸身形已經漸漸消逸,就快要轉為一朵粉色的玫瑰花了,就算她施以最大的力氣,也克制不住形體的轉變。
「你撐一下,我待會兒就請大夫過來看看你。」
「不用……不用了,我只要好好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花芸哽著氣,不停調勻體內混亂的氣息。
只可惜她不會功夫,無法迅速奏效,就怕她還沒有轉為人形,他已衝了進來。
「可你這樣支撐得住嗎?」他心底漲滿了不安,「我還是進去看看吧!」
「不——求你千萬不要……不要進來,否則……否則我真的會走,走得遠遠得。」花芸氣喘吁吁地說。
「為什麼?不,不看看我不放心。」
「不行……」她哽了聲,表情已是痛苦不堪,「我現在全身發疹,變得好醜……我不想讓你看見。」
「我不在意。」他要開門,卻發覺她居然將門上了鎖。
「可我……我討厭你,就算病死,我也不要見到你!」為了阻止他,她強忍著心痛說出這種話。
聞言,連凱身軀猛然一緊,瞇起眸子對著門板,「你……你居然這麼說?」
「對,你趕快滾——」花瓣無力地落下一瓣,就像她戰慄不止的心逐漸龜裂了一樣。
「那你想見誰?季孟赫嗎?」連凱一拳擊在牆上。
「我……誰都不見……」
不行了,鼻尖還有著那除草劑的味道,她……她就快死了!
花芸不斷告訴自己,不能死在這兒,她得走……得離開……
「算了,我也不想多說什麼,雖然恨你,但也不能讓你死在我的地方。我還是去找大夫過來,等你病好了,就趕緊給我滾得遠遠的吧!」丟下狠話,他滿心憤怒地離開了。
花芸心碎了,想趁他折返之前離開,可她真的沒有力氣。
用力撐起自己……可她又一次倒下,直覺眼前一團暈黑,她終究體力不支地昏了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緊跟著連凱前來的春雪兒不禁好奇地走到門外瞧了瞧。
她心底直覺奇怪,為何這個女人抵死不開門呢?就算是有病,讓人瞧瞧又會怎麼樣?
該不會暗藏著什麼秘密吧?
想著想著,她心底想解開這秘密的慾望也益加強烈,於是她決定進入一瞧。於是她立刻找了只大錘子,往那橫閂用力敲了好幾下——
不一會兒工夫,門閂鬆了,她用力將門一推,竟發現裡頭空無一物,何況是人呢?
「怪了,這大門鎖著,窗口又那麼小,她是從哪兒出去的?」春雪兒到處找了找,連屏風後也沒放過。
「嘖……這是怎麼回事呢?」她蹙起了眉頭。
這時,春雪兒突然瞧見床榻上落了片粉紅色的玫瑰花瓣。
「不對呀!咋門連府沒種這種花,為何會在她床上找到這種東西?」再低頭聞著上頭的味道,還帶著幽幽清香,根本就像是剛摘下的!
深思了一會兒,春雪兒的目光陡變犀銳,於是她趕緊將那花瓣收入衣袋,踩著愉悅的步子,輕鬆地離開了。
※※※※
「花芸,你還好吧?」
秦未央預知她將遇險,於是潛進連府,在緊要關頭將她救回靈幻居。
「未央哥……」她張開眼,首先瞧見的便是他,接著是站在身後的芊芊、仇瑚和繪漓。
「可有哪兒不舒服?剛剛未央已為你運了氣,保住你的人形了。」繪漓擔憂不已地說。
「謝謝大家,我已經好多了。」伸手拭了拭額上的汗水,花芸輕喘了聲,可體力還是很差。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仇瑚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她身側,謹慎的問。
「是我疏忽了,我不知道我附近居然有人用除草劑,我一聞到那味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她扶著痛楚不已的額頭。
「你也太不小心了!」秦未央深歎了口氣。
「那你現在覺得如何?我看你臉色還是好差。」芊芊擔憂地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啊!」
「傻瓜,我們是不會生病的。」秦未央摸了摸芊芊的小腦袋。
「那她是……」
秦未央知道她要問什麼,所以又說:「她的元神太虛了。」
元神?「糟了!」花芸突然叫了聲。
「怎麼了?」大伙都跟著緊張起來。
「我……我的元神花瓣不見了!」她著急地不斷運息,可總有口氣提不上來。
「不見了?」大夥兒震驚地張大眼,因為他們不是人,支撐人形的就是靠元神的力量呀!
「那我趕緊替你回去找找。」繪漓說著就要走。
「等等,繪漓姐。」花芸立即喊住她,「不用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找。」
她不想再麻煩別人了,畢竟這一切都是她自己不小心鑄成的錯,怎能再讓繪漓去涉險呢?
「你可以嗎?」大夥兒擔憂不已。
「我可以的。」花芸笑了笑,臉上多了一抹淡淡的柔美,「何況也只有我能察覺自己的元神花瓣流落何方。」
「我看,讓未央陪你一塊去吧!有個男人保護總是比較好。」仇瑚對她此去的情況不甚樂觀。
「這……不用了。」她趕緊拒絕,「他那個人很容易猜忌,我不希望再讓他誤會了。」
「要不然……我去也行呀!」芊芊也道。
「真的不用了,我自己處理得來。」花芸忙著下床,表情輕閃過一絲對未來的茫然。
儘管如此,她仍不願讓別人為她擔憂,這是她一直以來的處事原則。
「既然你堅持,那就凡事小心了。」仇瑚說完,便拔下數根頭髮交給她,「若遇上危機,就把這頭髮混著柳枝沾上你的血,便可暫時化解。」
「謝謝你,仇瑚哥。」接過髮絲,花芸對大家道了謝,「元神花瓣我得盡快找回來,事不宜遲,我先走了。」
頷首微笑之後,花芸走出靈幻居外,一個轉身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唉……為什麼我們要結成良緣都得吃那麼多苦呢?」看著這一切,繪漓不禁搖搖頭。
「我相信她一定能苦盡甘來的。」秦未央對向來聰穎的花芸充滿了信心,只不過在得到美好果實前所受的苦,她必需得獨自撐下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