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習武之賜,她的腳程輕快,不若一般柔弱的大家閨秀,走幾步路就像要了她的命一樣。
出來也有三天了,此時,母親大概已看到她的留書,得知她出府尋找文曲神扇一事了吧?她相信邵叔有辦法安撫母親,她用不著擔心。
她從不涉足江湖,對於江湖人物,以往只聞其名,能夠知曉的也有限,但這一路聽下來,她不禁要半信半疑的以為,這文曲公子不是人,是神!他的能耐——早已超過一個平凡人能為之事了嘛!
月餘前,一名原本有著雪膚花貌的劉家千金女,因一場意外而遭烈火灼傷,面容全毀,她受不住這等打擊而欲投江自盡,正巧讓路經此處的文曲公子救起,問明了原委,得知她是為了救人才使得她遭此不幸,感於她的善心善念,於是巧手一施,不出半月,不但還了劉家小姐原有的花容月貌,凝脂雪膚更甚以往。
這百年難見的美人感念於他的恩澤,拋下矜持與羞怯,主動啟口願以身相許,不料,他卻含笑溫文的婉拒了劉小姐的一番美意。
之後,便瀟瀟灑灑的翩然而去,就連劉員外重金酬謝,他也分文不取。
這是昨日夜宿客棧時,那跑堂小二口沫橫飛,唱作俱佳的講述。
想到這兒,商淨寒搖了搖頭,淡然笑之。
心頭的好奇不禁又多了幾分,這文曲神扇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不慕名利,也不愛美人,淡泊的笑看一切,灑逸自在的來去天地間,從不眷戀什麼,也不曾為誰駐足。
據說,他近來與他同樣享譽江湖的師弟揚音神簫同行,一扇一簫的搭配不多,依她現有的概念,應不難找到他才是。
不知不覺,夜已深,她大略觀望了一下,她正身處於一大片荒無人煙的樹林中,四周靜得只聽聞到幾隻蟬叫聲,既然錯過了宿頭,她只好認命的在這兒休息一晚。
探了探地形,她發覺前頭不遠處有條清澈的溪流,便卸下肩頭的包袱,走到溪畔,雙手掬起溪水喝了幾口,順便用清涼的溪水洗淨臉龐上的風塵。
舒適多了,她露出滿意的笑容。
再望了望四周,確定四下無人,遲疑了一會兒,她抿抿唇,決定動手輕解羅杉,一褪去身上的衣物,然後往溪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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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易的躍上其中一棵大樹,曲慕文看也不看隨行的同伴,身子往枝葉綿密的樹幹一靠,神清閒適的便要閉目養神。
「喂,我說文曲公子,」任飛宇笑嘻嘻的叫了聲,隨後飛身一躍,將自己置於距他最近的一棵樹上,「發表一下你的感言如何?」
「什麼感言?」這人真是無聊得要死,一路上一直煩他,連晚上想休息一下,也不放過他。
「那位劉家小姐啊!」任飛宇忍著滿腔的笑意,刻意擠出嗲得會令人作噩夢的豎白,故作嬌羞狀的調侃他:「若公子不棄,妾身願以身相許?」
「任、飛、宇!」曲慕文倏地睜開眼,「你非得這樣尋我開心不可嗎?」
「尋你開心?怎麼會,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飛天艷福呢!瞧瞧,一個是一身俠情的少年英雄,另一個是柔情似水的窈窕佳人,憐香惜玉救嬌娘,多情快客情根種,巧手回大力紅顏,種下無盡相思債……哇!多麼浪漫唯美,肯定會成為江湖中的一段美談。
「你說夠了。」
「沒有?」
不阻止真的不行,瞧他說到哪兒去了,真是愈講愈不像話,曲慕文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我沒有說錯啊!事實就是如此嘛!那劉小姐打第一眼見著你便魂兒飄飄、心兒亂跳,為你意亂又情迷,連本來打算要跳河自盡的偉大計劃都給忘了,我看呀!你這一走,她恐怕要從此大呼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羅!」戲謔的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曲慕文,他又是搖頭又是歎息,「還說我『為禍人間』、害人不淺,你才禍國殃民呢!劉家小姐就是如山的鐵證。
「有完沒完?」最後,曲慕文連眼皮也懶得指,由他說去。
「沒完。我說慕文,我真是搞不懂你,你也太『暴殄天物』了吧!像劉小姐這種柔情款款的似水佳人,要,就順道來段浪漫的風花雪月,這樣才不浪費生命。」
「你以為人人皆如你,以采盡天下群花為己任?哼!我才不是你,下流摧花魔!」
不屑的冷哼一出,一片樹葉即朝他俊美的臉蛋射來,曲慕文分毫不差的拈住,信手射回去,「還你,別擾我好眠。」
「喂,我不相信你警覺性這麼低,這座林子裡還有人。」為了引他注意,任飛宇又接連搞了數片綠葉往他方向飛射,反正就是不想讓他睡得太安穩就是了。
曲慕文攤開的白玉招扇一揮,輕鬆的擋下擾人清夢的小東西,「知道嗎?你很鴰噪,任飛宇。
有人又如何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姓曲的,你的表情很污辱人幄!」那是什麼不屑的神情嘛,任飛宇不爽了。
「那得多謝某人給我機會。」
任飛宇哪咽得了這口氣,別的不說,光那一句「下流摧花
魔」,他就非常的不爽了。
微一思忖,他定下心來凝神靜聽了一會兒,好似瞭解了什麼,一抹耐人尋味的奇特光芒閃過眼底,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
曲慕文,是你自己大意,怪不得我了。
第一步——尋釁。
「你太目中無人了,曲慕文!」
他飛身而起,手中的洞簫直攻曲慕文,令他不得不睜開眼。揮去來勢洶洶的襲擊,他翻身退向下一棵樹,叫道:「你來真的啊!」
「誰跟你來假的。」任飛宇不曾停止攻勢,一隻洞簫俐落的猛攻制敵要點。
「你少惡劣了,自己睡不著就拖著人家陪你玩。」曲慕文不悅的響咕,也很認命的知道不陪他過個幾招,自己今晚是別想有個好眠。
他再度提氣縱身一躍,避開那直搗心肺的攻擊,同時還以顏色的一手格開襲身的攻勢,另一手執白玉扇俐落的攻向他咽喉,任飛宇頭一偏,閃過了一招,並且不甘示弱的劈他的手腕,他指尖一挑,將白玉扇丟往左手,啪地一聲,利落的攤開扇面,身形一轉,便飛至約三公尺處的樹上,手中的扇子一揮,凌空飛轉襲向任飛宇,人同時也飛身攻去。
當仁不讓的兩人當真就在半空中一來一往的過起招來。
哇!這曲慕文老用溫文儒雅的表相騙人,其實只有自己人才知道,他打起架來有多不留情、多六親不認!
任飛宇嘴裡雖大呼玩得過癮,但也不敢掉以輕心,閃身躲過那招氣勢十足的鴻鴿飛天,立刻拿出看家本領應付。
洞簫往唇邊一湊,修長的十指配合著他運用內力彈奏出制敵於無形的曲昔。
曲慕文當下立即收攝心神,運氣調勻生息,以靜制動。
英挺的眉一挑,任飛宇似有若無的詭異一笑,在曲慕文淬不及防的情況時,止了簫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掌朝他揮去。
曲慕文心下一慌,本能的以深厚的內力護住心脈,這不重不輕的一掌未曾傷及他半分,只是將他彈飛於數尺之外——
凝神細聽片刻,成功了!任飛宇忍不住狂笑出聲。
人家師父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入水如青龍騰空,偏偏就不智的收了個旱鴨子當徒弟,曲慕文看似無所不能啦!但他唯一的弱點,就是一遇水便縱有十八般武藝也全化諸雲煙,像個蠢材似的,教師父只能徒歎條何,為了不想淹死他,只好放棄訓練了八十一次的水性試煉。也歎了八十一次的氣,不過在不長進的曲大公子千恩萬謝之餘,師父也有但是,當你落水的時候,千萬別提及我是你師父,就當我們不認識。
由此可見……唉!這事多讓師父顏面無光啊!
這下,可有曲慕文好受的了,若再加上……應該是個女人吧?
他很幸災樂禍的想著,曲慕文,這下你不死也半條命了。
下流摧花魔?看誰會先被如此稱呼!
想歸想,任飛宇不敢多留片刻,立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要不然曲慕文一翻起臉來…噢!那可就不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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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商淨寒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眨眼,突然間∼個不明物體「撲通!」栽人水底。
商淨寒有須臾的錯愕,才剛回過神來,溪面波紋大起,水花四濺,然後——顆頭顱由她胸前冒了出來。
「啊——」她大驚失色,反射性的以左手護住自己未著寸縷的胸前,右手則毫不猶豫的一拳揮向他。
「晤——」曲慕文吐了一大口水,雖說頭昏眼花,但依著人類的求生本能,他自是反射性的將送上門的「浮木」加以利用,死命的拉住那只細滑的玉臂不放,現下,他腦子全糊了,亂無章法的胡亂掙扎…··。
「你……天殺的,你別亂拉…晤…」被他這麼扯來扯去,商淨寒一時穩不住身子,連帶的也被他給一道拉下水。
該死的,這個王八蛋!要死也別拖她墊背呀!她忿忿的暗咒著,同時又發現那個可惡的混蛋居然更加得寸進尺,囂張到整個人像只八爪章魚似的死纏住她的身子不放。
天殺的爛痞子,我一定要剁了你!
但,那是稍後的事,目前最重要的是自力救濟,她可不想同他一道葬生水底,成為這溪裡的一縷幽魂,尤其她沒忘記自己此時一絲不掛,她可不想被誤以為他們是殉情的同命鴛鴦,或者她被他姦殺之類的,那實在有損顏面。
她穩住自個兒的身子,努力讓自己浮上水面,而那下流痞子死也不放開她,她只好認命的連他一塊拉回岸上。
「你該死的可以放開我了吧!」她咬牙切齒的進出聲音,一雙冒火的美目像要拆了他似的死瞪著他。
曲慕文哪注意得了這麼多,翻了個身,用盡全身僅餘的力氣將腹中那一大口水吐了出來,整個人早已虛脫的擠不出多餘的氣力。
這個天殺的混帳王八羔子!他居然敢要死不活的壓在她身上吃足了豆腐。
「你給我起來,要死到別的地方死,聽到了沒有?」她幾乎是用吼的。
震耳的音量總算拉回曲慕文些微渙散的意識,他有氣無力的一抬眼,這一瞧,他當場「草容失色」。旋即奇跡似的全身「精力充沛」,大大的彈跳起來,白哲俊美的面容霎時漲得通紅,連活也說得結巴。
「你,你,你…幹嘛不穿衣服?」
商淨寒在他跳離她身上時,也迅速的拉過放置在一旁的衣物掩住身軀,一把無名火直往腦門上衝!
他這是什麼意思?好像她脫光了衣服在勾引他。輕薄地似的!
「我、實、在、很、想、劈、了、你!」她一字字憤怒的擠出聲音來。
這女人用牙齒在說話那!雖然覺得她的樣子很好玩,不過他還是有點擔心她將牙給咬碎掉,到目前為止,他的醫術還
沒高明到讓砰牙還原若編貝。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他很懺悔的垂下頭,一副乖乖等她訓誡的模樣。
她原本瀕臨爆發點的熊熊怒火,一見著他這樣,反倒不知該如何發洩。
「轉過身去。」最後她懊惱地道。
曲慕文暗笑在心底,原來這女人吃軟不吃硬。
「哦,好。」他很聽話轉身面向水面。
商淨寒剛放下心來,動手著裝,未料他沒會兒又轉回身來問道,「要幹嘛?」
「啊!」商淨寒驚叫一聲,才剛著好兜衣的她,一時手忙腳亂,不知該先遮哪個部位好。
好好玩哦!曲嘉文看得有趣極了。
「你……你幹嘛又轉回來?」她又氣又惱地叫道。
曲慕文一臉無辜的看著她,「你又沒告訴我,要我轉身做什麼?」
這個白癡!她實在很想仰天尖叫,「因為我要把衣服穿上,而你若是君子,就該懂得什麼叫非和勿視!」
「噢!」他似懂非懂的點頭,身子轉了一半,商淨寒正打算吁日氣,他好像不氣死她不甘心似的旋即又轉回來,一臉好孩子模樣的請教著:「可是,我剛才已經看光了,是不是就不算君子了?那既然不是君子了,亡羊補牢還有用嗎?」
「只要你現在安安分分的轉身一刻鐘,沒有人會不把你當君子。」她深深的吸氣,再吸氣,忍著一腔的火氣,一字一句的慢聲說道。
哦喔!她又在囤積火氣了。
曲慕文不敢再搞怪戲弄她,正正經經的背過身去。
一刻鐘——
「時間到。」他準時的回過身來,討好的衝著她笑,就像一個巴結大人,等著得到誇獎的好孩子。
商淨寒實在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要不是她動作快,剛好著裝完畢,此刻她定會氣得吐血。
「我幫你。」曲慕文不由分說的跳到她身邊,一臉理所當然的握住她的腳幫她穿襪,商淨寒不禁又瞪大了眼。
「你……放開……」這人難道不曉得男女有別?他這樣握住她的腳……可惡!他是真不懂還是裝蒜?!
曲慕文顯然沒有察覺到佳人的溫怒,開開心心的發表著他的觀察結論。
「你沒有纏小腳,這樣比較自然,我喜歡它……喜歡?淨寒差點被口水嗆到,一肚子氣無處發。
誰管他喜不喜歡,無聊!她惱怒的由他手中奪回自己的腳,悶聲穿上鞋襪。
「你又不高興了嗎?」他偏著頭,打量她垂首不語的神情。
商淨寒沒有回答,穿好鞋襪,包袱一背,甩頭就走。
「喂,等等我!」他急急忙忙跟了上去,為了追上她,步履凌亂的數度差點跌倒,那又蠢又拙的窘狀,看得商浮寒連最後一絲的火氣也消了。
「又怎麼了啦!」她歎著氣停下步伐。
「你——不要負責嗎?」他小小聲的、如棄婦般可憐兮兮的語調問她。
要她負責?這臭男人真當她蹂躪他、非禮他,然後始亂終棄!
「你、再、說、一、次!」
又要冒火了。曲慕文眨了眨清亮的眼,「我說,你不要我負責嗎?」他不懂這樣有什麼好氣的,就算不要,也用不著擺出一臉想將他千刀剮的樣子嘛!怪嚇人的。
「原來——他是那個意思。
她稍稍降了火氣,「不用了,那是意外。」
她本來是打算狠狠教訓這個不帶眼的下流胚子,不過,後在她看他只是個老實憨厚的書獃子。並非存心佔她便宜,也改沒什麼好計較的。
偏偏讓人受不了的是,她想饒過人家。人家還未必須情,變而一瞼正氣凜然的告訴她:「不行,師父說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敢作敢當,錯誤既然發生了,我就不可以逃避責任,辜負了師父他老人家的教誨。」
他說得慷慨激昂,商淨寒卻聽得直想砍人了。
瞧他說的是什麼話?好像這是極多麼人衰的不幸事件,而他少爺有正氣、有擔當,決心置死於度外。
「我管你師父教了你什麼狗屁倒灶的觀念,姑娘我不需要你的負責,也不屑負責,你可以閃了嗎?」
「不行,」他很堅決的搖頭,「我不能讓這件事成為我完美人格的敗筆。」
這蠢蛋!商淨寒被他氣到設力,「你到底滾不滾。」
「不行!」他猶固執的堅持著。
閉了閉眼,她命令自己深呼吸,要冷靜。千萬要冷靜!
然後,她一扭頭,看也不多看他一眼的邁開步伐,完全不搭理身後追得辛苦的笨呆子。
「你要去哪裡?」他似乎並不介意她的冷漠,指頭扯著她的衣袖一角,忠實的跟在她身邊。
「別煩我行不行?我有正事要做,沒空陪你胡鬧!」她不耐的丟下話。
「沒關係,我陪你。」他一臉淨是無害的溫和笑容,「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麼正事?」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口氣極差的回道。
「說嘛!」他得寸進尺的手不知何時握上了她的纖纖柔手,一扯一扯的撒嬌。
淨寒實在受不了,氣沖沖的吼道:「殺人放火、偷搶擄掠!」
誰知他一聽,竟擺出萬般的敬畏,很崇拜的看著她,「原來你是威名震天、不讓鬚眉的女俠盜,那正好,說不定以後我們可以聯手間江湖,當對鴛鴦大盜,你說好不好?」
他還當真?這個白癡!「盜你的頭!」她沒好氣的吼道。
曲慕文瞬間嚇得臉色蒼白,「噢!不,我的頭你不能盜,盜了就沒命了,」想了想,他退而求其次,「不然盜我的『美』好了。
可以犧牲身體任你蹂躪……」
他當她是什麼?變態女淫魔嗎?
商淨寒簡直氣到沒力了,「我拜託你閉嘴好不好7
「為什麼?」他不恥下問的求教。
「不然我會想殺了你。」她惡狠狠的撂下威脅十足的警告。
「可是,那明明是你自己說的……」
「你才是大盜,我可是家世清白的善良老百姓。」她知道若不澄清,搞不好這個蠢過了頭的笨蛋,真的會逢人便敲鑼打鼓的宣揚她的「顯赫」身份,她可不想還沒找到文曲神扇就先進牢裡吃免錢飯。
「哦!真可惜,不過沒關係,不管你是名震江湖的女英雄,還是沒沒無聞的平凡人,我都不會嫌棄你的。」他說的陶醉,一臉甜蜜樣。
哪來的白癡?商淨寒望著他時,秀眉不自覺的打了上百個結,最後就連歎息的力氣也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