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能!她想起了心愛的男人,她不能拋下他,不能任這漫無止境的黑暗將她征服。就在這時,她想起了好多好多過去的事,他的漫不經心,他的溫柔體貼,還有他耍無賴的模樣……
他最喜歡賴她,纏問她愛不愛他,一點都不覺得一個大男人做這種事很丟臉他真的是個很愛撒嬌的男人呢!
可她卻從沒有一次滿足過他,不是叫他收斂一下痞子個性,就是叫他別自戀得令她想吐……
其實,那全是騙他的,他根本不需要改變什麼,她就是喜歡他的每一點,不論是好的、壞的,她全都要……
她想起她還有好多話沒告訴他,最重要的是,她好後悔,她竟然從沒告訴過他,她好愛、好愛他!
他會不會不曉得呢?她還沒有機會,再一次站在他面前,認認真真地對他說上一次:「我愛你!」
不必多,真的不必,只要一次就好了,讓她告訴他,這顆為他癡戀的心,一世不變……
為了怕他想撒嬌時,找不到人;為了怕他想找人鬥嘴練口才時,無人理他,更為了怕他夜裡孤單時,找不到可以相擁入眠的人,她努力掙脫糾纏不放的黑暗,想回到他身邊去,實踐與他攜手白頭的承諾……
於是,在昏迷了一個月後,她真的醒來了!
渾身好痛、好痛,動彈不得,但是她不管,她一定要回到他身邊去,陪著他,永遠不離開。
可是,沒有人願意在成全她,他的父母好恨她,說她的厄運與詛咒終於降臨在他身上,說她若不離開他,他一定會死在她手上。
沒有啊!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他,她比誰都希望他幸福快樂,他說只要她在他身邊,他就能幸福快樂,所以她才會拋開顧忌,全心全意地擁抱他。
然而,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歷史又要重演了嗎?她好怕真的是她帶給他厄運,如果他真的醒不來的話,那怎麼辦?
一日等過一日,她從滿懷希望,等到心碎絕望,也許,她真的是個不祥的女人,她根本就沒有資格擁有幸福,瞧,她先是害他眾叛親離,如今又害得他生命垂危……
看著雙掌受詛咒的紋路,頭一回,她恨起上蒼來。
如果,這就是她安排給她的命運,教每一個她所在乎的人,都不得善終,好,那她認命,她再也不抗爭什麼了,只要她把紹宇的命還來,只要紹宇好好活著,那她就什麼都不求了,她會離他遠遠的,再也不見他一面,這樣行不行呢?
又過了一個禮拜,他真的清醒過來!
她欣慰,卻也心酸。天意注定,他們真的無緣哪,惟有斬斷情絲,他的人生才能順遂……
就在這時,賀書穎出現在她面前,對她伸出了援手,她想離開,想在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賀書穎二話不說地幫助了她。
就讓他以為她死了吧,也許殘忍,但惟有這樣,痛過之後他才能去過全新的人生,將她忘懷。
之後,由賀書穎口中得知,他醒來後,一度瘋狂地想尋找她,不在乎一身的傷痛,滿心惦念著她……
她聽得肝腸寸斷,卻什麼都不能做,因為——早在醒來之後的沒多久,她便發現她已連雙腿都失去了知覺!
他可以有很美好的人生,而她卻是一個連站起來都成問題的女人,有什麼面目回到他身邊?她再也不想負累他了。
這些年來,是賀書穎溫柔細心地照顧著她,打理她的起居。她也曾想過離開,可不良於行的她,又還能去哪裡?
從陪著她前往世界各國去尋找名醫,安排開刀事宜到長期復健,賀書穎不曾有過半句怨言,這樣的恩情,她怎麼還?
當她能站起來,流暢地在人前行走時,已是四年後的事。
在這漫長的四年當中,賀書穎為她所付出的,早已不計其數,所以,在他向她求婚時,她知道,她沒別的選擇了。
在結婚前,她唯一想做的,是見談紹宇一面,圓了今生的夢,滿足每個午夜夢迴時,深深錐痛心臆的渴求,然後……然後她就能甘心。
就算,只是遠遠看他一眼,也好。
當她知道,這四年當中,紹宇從未忘懷過她,甚至還在癡癡地等候她時,她淒慟得難以成言,站在「紫築軒」外頭,那一刻,哀絕的心,比死更痛苦。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而她又能回報他什麼?
她多想不顧一切地投回他懷中,告訴他,她也沒一刻忘懷過他,她也深深地思念著他……但是,能嗎?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啊!
她再也沒有資格多說什麼了!
萬般無奈地,她成了葉知秋。
連她都不懂,她到底在做什麼?既然早該看破,為什麼還要情不自禁地留下那兩首詩?只因一盆相思樹,觸動辛苦壓抑的情潮相思?
四年當中,想見他想到心都痛了,可真正見著了他,望見他看著她留下的詩,所露出的沉痛表情,她又難以承受,心慌意亂地想逃,才會不經意與他撞了個正著。
該滿足了,不是嗎?至少,她如願見他一面了,可是在得知他會出現在賀家壽宴時,她還是忍不住想再見他,更加貪心地想碰觸他,感受他的存在,以及那睽違了許久的懷抱與氣息。
當他強行帶走她時,她承認,潛意識裡,她根本就不想掙扎,還因為能夠多和他相處一段時間而暗自雀躍。
愈和他在一起,就愈離不開他,天曉得,她得用多少自制力,才能強迫自己不在他聲聲纏綿的話語中,哭著投向他的懷抱,尤其在那一記濃情熾吻之後,她又該如何割捨?
見著他哀戚的面容,她知道,她傷他極深,否則,他不會連背影看來都如此落寞淒傷——
儘管再怎麼理直氣壯地告訴自己,她只是為了讓他死心,讓他解脫,都掩飾不了她的私心,她見他,原因再單純不過了:想一圓長年來的揪腸相思!
錯了!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她根本就該奢望再見他的,否則,就不會把他傷得那麼重,讓他再嘗一次絕望苦楚……
天際濛濛地泛起光亮,她睜開了眼,一夜無眠的雙眸,有著掩不住的倦意。
電話在此時響了起來,她沒移動身體,探手拿起話筒,「喂,我是葉知秋。」
是的,她是葉知秋,也只能是葉知秋,她必須接受她再也當不回韓紫築的事實。
「是我。」另一頭傳來賀書穎低沉的嗓音。
很簡潔的回答,與談紹宇一模一樣,好似只要報個「我」字,全世界都該知道他是誰,自信又自負。
「紹宇離開了?」
「你不認為我會留他下來過夜吧?」雖然,她原先確有此意。
「我沒那個意思。」他頓了頓,像是有些難以啟齒,「你——還愛他嗎?」
他在緊張什麼?她對紹宇如何,他是早知道的啊!
「過去了。」不想欺騙自己或欺騙他,只能催眠自己,再狂再熾的愛,都已是過去,總有一天會忘。
「那他呢?還愛你嗎?」
「這你不該問我。」紹宇愛不愛她,他會不清楚嗎?
「是啊,不該問你……」他低低地道,聲音輕得近似自言。
「我記得自己是你的未婚妻,不必擔心。」聽出他顯而易見的惶然與不安,她淡淡地道。
「那麼——」他吸了口氣,「我們結婚吧!紫築」
她心頭一震,幾乎拿不穩話筒。
他要結婚,她能說不嗎?
這輩子,欠他太多,深沉的人情債,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有立場、有理由說不嗎?
她早已沒了選擇……
「你決定吧!」短短四個字出口,心,同時也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窖,寒徹肺腑……
「結婚?!」電話的另一頭,尹心語失態地驚叫出聲。
「是的,我要和賀書穎結婚。」韓紫築平靜地重複了一遍,靈魂已抽離身軀,她麻木地什麼也感覺不到。
「那……那談大哥怎麼辦?」尹心語訥訥地道。
執話筒的手一顫,平靜的表相有了一絲裂縫,她還是沒辦法釋懷,光是提及這個名字,心口便有著止不住的疼。
「總會忘的。」她說服自己,也說服所有人。
「怎麼可以這樣?他等你這麼久,要能忘的話早忘了,他是怎麼對你,我看得最清楚了,你這樣……對他好不公平。」她忍不住為談紹宇叫屈。
「你以為我就不心疼他嗎?可是有些事,不是公不公平就可以決定的,我欠書穎的,能不還嗎?我早該認清,我和他的情緣,在那場車禍中,就已經結束了,我能抗爭什麼?」
尹心語沉默了。
的確,有些事,不是她這個局外人能理解的,紫築的立場又何嘗不為難?何嘗不心碎?
「那——談大哥知道這件事了嗎?她懷疑,談紹宇該如何承受愛妻將與最好的朋友結婚的殘酷事實?
「書穎會告訴他。「因為,她還是不夠堅強,她再也沒有勇氣,去面對他傷痛的神情……
「但願他不會崩潰。「尹心語長歎一聲。
一句話,刺進她極力隱抑的痛楚,韓紫築抿緊了唇,不發一語。
就在這時,清悅的門鈴聲傳遍一室。
「有客人來了,我改天再跟你聊。「掛了電話,她意興闌珊地前去應門。
會上門來的客人,也只有賀書穎了,她想,他應該是來談結婚事宜的吧!再怎麼無奈,還是不得不面對。
沒料到的是,開了門,門外卻站著令她錯愕的人。
「不歡迎?」談紹宇盯住她一臉的意外,「無妨,我說幾句話就走。」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忙否認,欠身讓他進屋。
她只是沒想到他還肯來見她,他不是……很恨她嗎?她沒忘記他那日離去時,看著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清冷幽絕……
「你、你坐一下。」她手忙腳亂,心急地想去張羅茶水,「你要喝什麼?咖啡還是——」
「不必忙了,我說過,我說幾句話就走。」談紹宇扣住她手腕,眸中無一絲情緒起伏。
「你——都知道了?」她訥訥地道。
「是。」他鬆開手,退了一步,保持陌生人該有的距離,不讓自己再有機會失了自制,做出她所謂的「冒犯」行止。
「我只問,你是認真的嗎?都想清楚了?不後悔?」
「我——」該如何告訴他,沒有她後悔的餘地?也沒有她後悔的權利?是命運將她推向這條路,不是她想走這條路啊!負了他,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好,這樣就夠了。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麼,我尊重你。」他由西裝內袋取出一份文件,「這是我們當年一同簽下的結婚證書,我一直沒去登記,因為我在等著你,陪我一起做這件事,可是現在——我想,沒必要了。」
她遲遲沒接過,他只好將結婚證書放在桌面上:「你收下吧,如果它對你還有意義,可以留作紀念,如果沒有,那就撕了它吧!」
深深看了她最後一眼,似要將她鏤入骨血,銘心不忘,而後,他默默地轉身——
「紹宇!」克制不了自己,她脫口喚住了他,衝動地奔進他懷中,緊緊抱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聲又一聲,她不再掙扎地喊了出來,顆顆珠淚,隨著滿心的歉疚傾瀉而出。
談紹宇勾起懷中那張帶淚的容顏:「你,還在乎我嗎?」
「在乎、在乎,當然在乎!你是我這輩子最在乎的人啊!」她不再壓抑,喊出了滿心的痛楚深情。
「夠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雙臂一緊,牢牢環住嬌軀,炙心的吻深深印上她的唇。
韓紫築拋卻顧忌,全心全意地回應他,這一刻,她什麼都不去想,腦中只記得他,也只容得下兩人之間充滿笑淚的過往,一幕又一幕,潮水般湧回腦際……
「紫……築……」他低抑地呢喃,任放肆激情失了控制,雙手急切地探索嬌軀,飄泊了四年的寂寞靈魂,掬取熟悉溫香,狂渴著合而為一的悸動……
「紹宇……」她嬌泣失聲,不顧一切地迎合他。
只要這一刻就好,原諒她的自私,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讓她再任性一回,完完全全的為他燃燒最後的璀璨,保留最美的一頁記憶,在這之後,她會死心、會認命……
呼吸愈見濃重急促,他毫不猶豫,激狂地掠取盼了好似千年萬年的銷魂纏綿——
她閉上了眼,兩顆清淚悄悄墜跌。
最後一回,她放任自己,在絕望的歡愉中浮沉……
凌亂的被褥中,他們仍舊親密相偎。
談紹宇輕摟住她,長指無盡穿梭在她柔軟如絲的長髮之間,無盡依戀。
他當初的預感沒錯,她留長髮真的好美,美得教他癡眷難捨。
「對不起——」埋在他胸前的她,低低地送出這一句。
談紹宇渾身一僵,止了撫發的動作。她什麼意思?
他屏住了氣息:「你還是要嫁他?」
她咬住下唇,為難而憂傷地抬眼望他。「真的對不起,紹宇。我的心是你的,這輩子,我都不會忘了你,但是我必須嫁給書穎——」
「夠了!」彷彿被螫傷的野獸,他驚痛地跳下床,迅速穿回衣物,「我真不敢相信,你會這麼對我!如果不打算回到我身邊,那剛才的行為又算什麼?!」
「是我的錯,我太罔顧你的感受了,你可以責怪我,但你必須聽我說!我欠書穎太多,當年要不是他,別說好端端的再見你一面,今天這個世上,根本不會再有韓紫築這個人。欠錢好還,但是欠的若是深沉的人情債,你說我該怎麼還?」
談紹宇沉痛地閉了下眼。
「所以,你就拿自己來償還?」
那他呢?她顧慮過他的感受沒有?失去了她,往後漫漫人生,他怎麼熬?
「我沒有辦法……我這輩子已經沒有選擇了,只要他一句話,我不能不嫁,請你體諒一下我所背負的道德人情壓力。」
是啊!他怎會不瞭解她呢?她一向都是這樣的人啊!否則,她也不會任人誤認為拜金女子,無怨無悔地扛起對養父的道義責任,而今,又要扛起對書穎的人情壓力。
她的人生,一直都充滿了身不由已的無奈與心酸,在這種情況下,他又怎忍心再苛責她什麼?
除了成全她,他亦無第二條路可走。
「我說過,只要是你的選擇,我都會尊重。」嚥下喉間的酸楚,他強迫自己綻開微笑,溫柔地拭去她頰畔珠淚,「別擔心,我會好好的,你大可放手去做你該做的事。」
既然事情已無可更改,他只能讓她好過些,少點淚水,至少,別為他流。
「紹宇——」她聽得好心痛!他眸中明明有淚,卻不讓它流下,強顏歡笑地欺騙她,只為了讓她少擔負一點愧疚,但他可知,他愈是這樣,她就愈是難受啊!
她閉上了眼,緊緊抱住他,悲絕的心,早已盡碎。
談紹宇深吸了口氣,悄悄抹去跌落的淚水,然後才輕輕地推開她,極力控制著不讓聲音哽咽:「我是說真的,你不必顧慮我,這些年我不都這麼過了嗎?不會有事的。知道你對我的心至今依然未變,對我來說,就已經很夠了,真的!」
「紹——」以為他會怨她、惱她,從沒想過,他會這般用著令她淒慟的柔情,諒解她、成全她!
他將被單掩上她光裸的嬌軀,退開一步,阻止她的靠近。
「從今天開始,就真的是朋友妻,不可戲了。如果可以,還是把我忘了的好,我希望往後你的人生能過得順遂些了,不再有前半生的血淚災劫,好好去和書穎過未來的日子,我祝福你們。」
她微微啟口,卻哽咽難言。
淚眼淒傷中,他們無奈地斬斷了這些年來的濃情與相思,黯然離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