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勾欄院!瞧瞧皇上給他找了個什麼好差事!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忽略,但是——
如果這個讓他刻意略過的人,真的是絳梅公主呢?畢竟被抱離宮中的她,會有什麼樣的遭遇誰都說不準,如果她真的有幸大難不死,卻又不幸地所遇非人,那麼會淪落花街,並不是不可能的。
尤其她的名字——
若不親自去證實,又怎能心安?
從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竟被逼到不得不進妓院……他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惱火地揉掉眼前的紙張,褚尋陽深深吸了口氣,在勇氣還沒消退之前,大步離開房間。
一刻鐘後。
「褚——咦?人到哪兒去了?」隨後進房的浣兒喃喃自語。
擺下一鍋膳食,她好生失望。
真是的,難得她沒出半點差錯,結果卻沒人捧常她洩氣地坐了下來,撐著下巴,兩眼無神地轉了轉,不經意瞥見地面上的紙團。
「咦?這是什麼?」她好奇地撿了起來,攤開大致瀏覽了一番。
全都是女人的名字耶,下面還有註解……褚大哥就是在忙這個嗎?
可是也不對,這些名字全都被劃掉了,而且還有她的哦!真奇怪。
最後,她目光定在沒被劃掉的那一行。
「迎香院——啊!這個我知道,就是東街胡同的那家勾欄院嘛!」她偏頭思考,「姐姐說,那是男人才會去的地方,可是好奇怪,那個地方到底哪裡好玩?為什麼男人全都喜歡去?」
以前她並沒有特別想知道,但是現在連褚大哥都去了,她想,褚大哥喜歡的東西,她一定要弄清楚,下回如果不小心惹他生氣,她可以陪他玩,就不怕他不理她了。
呵呵,她真是聰明。
說做就做!當下,她立即化心動為行動,出門前還偷偷換了男裝,扮成男人的模樣,因為姐姐說只有男人才能去嘛,那她這樣就可以去了吧?
「張公子啊,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人家一下,秋菊可想死你了。」
「是嗎?你這張小嘴兒真甜,來,讓大爺我嘗一下。」
「啊,您壞死了——」
一道道鶯聲燕啼傳了出來,站在門外的浣兒突然遲疑了起來,心中隱約覺得,這樣做好像不太對——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迎香院的老鴇眼尖地瞧見了她,趕忙熱切地迎上前招呼:「喲,我說這位小哥,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嘛!」
「呃,我、我是——」來不及說什麼,人便讓老鴇給拉了進來。
淫聲浪語,打情罵俏,滿室的春色,教浣兒新奇地瞪大了眼。
哇,每個姐姐都好漂亮哦!皮膚白白嫩嫩,聲音又嬌又柔,她要是有她們的一半就好了。
「她們穿這麼少,不會冷嗎?」身上披著薄薄的紗衣,都看到肚兜了,這樣不是全被看光光了嗎?
老鴇掩嘴發出老母雞般的笑聲:「呵呵,小公子真愛說笑。咱們迎香院的女人,不就是賣肉嗎?不然你當這兒的客人是來買什麼的?」
「賣肉?!」浣兒大驚失色,「不不不,我不吃人肉的。」這是什麼鬼地方啊?褚大哥怎麼會喜歡來呢?真是搞不懂。
老鴇露出看怪物的眼神,好一會兒才了然道:「這位小哥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吧?」
「對呀,可是我還是不打算吃人肉。」浣兒慎重地又聲明一次。
「那我找個漂亮的姑娘伺候你,保證你會愛死這銷魂滋味的。」不等她回話,老鴇旋即扯開嗓門吆喝,「桃紅啊,還不快過來伺候。」
「來了——」名喚桃紅的姑娘扭著豐潤妖嬈的身軀走了過來。
「哎喲,這位公子哥兒生得可真俏啊!瞧瞧,唇紅齒白,俊秀得緊呢!就不曉得成年了沒。」她可不想一個不留神,「摧殘」了株小幼苗啊!
「我成年了。」浣兒認真地回道。
十五及笄後,姐姐說她已經是大姑娘了,誰都不可以再說她是小孩。
「可能發育得晚,身形比較嬌小吧!」老鴇做了一番自我說服。
「那,到我房裡去吧,讓桃紅好生伺候。」她一面說,還一面和老鴇交換了記曖昧的眼神。
這俊娃兒一看便知是童子之身,她桃紅可真走運,平白撿了個便宜。
浣兒搖頭:「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你有喜歡的姑娘了?」桃紅難掩失望。
浣兒又搖頭:「我沒有喜歡的姑娘。」她喜歡褚大哥,但褚大哥是公子,不是姑娘。
「那——」
「我找褚大哥,請問你們知不知道我褚大哥在哪裡?」
「褚大哥?!」兩人異口同聲地喊道。這是什麼情形?
「對。他應該是來這裡沒錯吧?」浣兒很期待地眨巴著大眼,望住兩人。
「呃?」迎視她清亮純真的眼兒,就連見多識廣、軟硬不吃的老鴇,都狠不下心任那雙漾著無邪渴求的明眸失去光彩。
「是有個姓褚的男人來這兒沒錯。」老鴇幹幹澀澀地回道。
「那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這——」老鴇為難了,「你知道這事兒——是不太適合有外人打擾的……」「我不會打擾他的,我只是想知道褚大哥在做什麼就好了。拜託拜託嘛!」浣兒雙手合十,仰著小臉乞求。
「那——那好吧。」老鴇拗不過她,只得勉為其難地吩咐道,「桃紅,你帶這位小公子去春梅的房間。」
狀況演變至此,桃紅已無力表示什麼了。
明明是一場香艷的桃色交易,最後卻淪為帶路門僮?真是令人欲哭無淚藹—偏偏,天真單純的浣兒猶不識身畔人兒的哀怨,一路聒聒噪噪,問題忒多。
「桃紅姐姐,裡面有聲音耶!」行經一間廂房,聲聲酥媚撩人的吟叫勾起了小浣兒的好奇心,在桃紅制止前,她已搶先一步推開房門。
「呀!」綺羅帳內一雙翻雲覆雨、交纏赤裸的身軀,同時止住動作,錯愕地望著她。
「抱歉、抱歉,兩位繼續。」桃紅連忙將看傻了的浣兒拉出來,迅速地關妥房門。
「他、他們——」被拉著跑的浣兒直指著身後的廂房。
「誰叫你亂來,這下尷尬了吧!」桃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他、他們——」支支吾吾了半天,總算擠出下文來了,「他們——在交配嗎?」
咚!桃紅一個不留神,朝門板撞了上去。
交、交配?!
「對呀!」因為那個動作和那晚看到的喵喵、咪咪很像,有異曲同工之妙哦!
呵呵,她真的變聰明了,會舉一反三了呢!
可是為什麼桃紅姐姐的表情會這麼奇怪?
「難道不是?」她大惑不解地眨眨靈眸。
「你要這麼說——也是可以啦!」交配?!多怪的詞兒,她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這麼形容這檔子事。
而,另一頭——
在桃紅被浣兒弄得哭笑不得、無言以對的同時,褚尋陽正淺淺地啜飲著溫酒。身畔佳人柔情似水、慇勤伺候,他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知道小浣兒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乖乖的?還是正闖禍闖到令人欲哭無淚?
思及那甜美的小小嬌娃,唇畔不自覺勾起淺笑。
「褚公子——」一聲嬌嬌媚媚的低喚傳來,旋即,偎靠而來的溫香嬌軀貼上了他的胸懷,褚尋陽下意識地蹙起了眉,本能地感到排斥。
曾幾何時,他已習慣了那愛笑、愛撒嬌的小小身軀纏膩在懷中的滋味,沒有多餘的柔媚暗香,只有清清甜甜的陽光朝氣,是那麼地契合著他,彷彿那嬌嬌小小的身子,生來便該在他胸懷棲息。
他不著痕跡地移開懷中嬌軀,溫淡地微笑:「姑娘似乎稍微熱情了些。」
春梅嬌笑:「公子花錢至此尋歡,買的,不正是這款風情?」
「那麼姑娘呢?淪落花街,賣弄風情,又是為了何故?」
她拋了記勾挑媚眼:「我說褚公子,咱們迎香院裡,每一個姐妹都有自己的故事,若真要說可是說不完的。」
「我只想聽你的。」褚尋陽不被她放浪輕佻的言行所影響,定定地望住她。
春梅一愕,旋即又笑得風情萬種:「要編出一套賺人熱淚的故事並不難,問題是,你也未必會信吧?」
「你說我就信。」他神色認真地道。
「還有什麼?不就身不由己嗎?」春梅仍是笑,卻隱約摻了絲苦澀味兒。
「褚某願聞其詳。」
「我是被養父賣進來的。」
褚尋陽心下一震:「你是養女?」
「如果不是養女,生我育我的父親,會強暴自己的親生女兒嗎?」她聳聳肩,說得滿不在乎,眼角卻隱約閃動淚光。
褚尋陽斂起眉,不動聲色:「關於你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一無所知。只確定我是在襁褓時讓人撿來,養母死後,養父再無顧忌,糟蹋了我後,還將我賣人青樓。」
不知不覺中,他雙拳握得死緊:「那信物呢?可有足以證實身世的線索?例如——胎記?」
褚尋陽小心試探。這一刻,他突然強烈地希望她不是絳梅公主、希望真正的絳梅公主讓好人家收養,如今正平安快樂地生活在天涯的某一方,縱然他得為此而三年五載地找下去,他都甘願!
「要什麼信物呀!我親生爹娘都狠得下心拋棄我了,我還認什麼親?」
「可是——」
「唉呀,別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了。公子來此,應該不是為了聽我的身世吧?」水媚香軀再度偎上,勾纏的藕臂撫弄他溫熱的胸膛。
褚尋陽本能地扣住那只軟膩小手,如果她真是絳梅公主,那麼此刻的冒犯之舉可就罪該萬死了。
正欲推拒之際,他轉念一想,又頓住了。
問題在於,如果不這麼做,他如何證實她到底是不是絳梅公主?
她的態度已擺明了並不願配合,可若不親眼證實,他難消疑慮。
思及此,他暗暗咬牙,一手改環上纖腰:「我來。」
一旋身,將她壓向床鋪,他無視她上半身的無盡春光,大掌撩高裙擺,撫上她的大腿——頓時,他翻身躍開。
沒有任何的胎痕,大腿雪白無瑕。她——不是絳梅公主!
順手攏回衣衫,他吁了口氣。
也許這樣的想法很不該,但這一刻,他只覺如釋重負,慶幸她不是他要找的人。
迎視她眸底的錯愕,他不甚自在地別開眼,正好瞥見攀靠在窗邊的小小身子。
「浣兒?!」他驚訝地喊道,「你怎會在這兒?」
糟糕,被發現了。
縮回伸長的脖子,浣兒吐吐舌,認命地走出來。
「褚大哥,好巧哦,怎麼會在這裡遇到你……」她搖頭晃腦、傻兮兮地笑著,企圖粉飾太平。
「少來。」褚尋陽完全不買賬,食指朝她小腦袋瓜戳去,「說實話。」
「唔。」浣兒兩手護著頭,「別亂戳啦,變笨了要你負責哦!」
哼哼!早就笨得無藥可救了,還有差嗎?
他實在不忍心告訴她:你喬浣兒要想變聰明,恐咱得重新投胎才有望,換言之,關於她的智慧,根本就是個不值得討論的話題。
「浣——兒!」他拉長了尾音,不容她再顧左右而言他,「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知道。姐姐說,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
「知道你還來?!」
「人家也想來見識見識嘛!」
見識?!褚尋陽的眉心打了個結:「這種事沒什麼好見識的,回去!」
「不要!」她剛才都看見了,褚大哥和那個女人抱來抱去的,以前,褚大哥都只抱她的。
他—定是想趕走她,讓那個女人陪他做那種……就是那種姐姐說男人都很喜歡的事,可是卻不讓她學,不讓她也給他快樂,不公平!
討厭,心為什麼要酸酸的,好像吃了忠伯的醋溜魚的感覺一樣……褚尋陽沉下臉:「不許胡鬧,這種地方不是你能來的。」就算來了——也沒什麼搞頭嘛!
「騙人!你自己還不是偷偷跑來,就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啊!褚大哥是小氣鬼!」浣兒扁著小嘴,大聲吼了回去。
她……一個大姑娘上妓院,居然還吼得比他更囂張,這、這、這——真是活見鬼了。
深深吸了口氣,他息事寧人地道:「好,咱們各讓一步,一起回去,如何??
浣兒眨眨眼:「真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沒關係,反正她學不到,那個衣服穿得少少的女人也學不到,這樣就不會有機會偷抱她的褚大哥了。
褚尋陽根本不曉得她的小腦袋瓜都在轉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轉回身走了一步,才發現衣擺讓人給揪住了。
他哭笑不得:「放手,浣兒。」
「你說要回去的。」
褚尋陽笑歎:「我只是過去說幾句話,別孩子氣了。」
「你說的,就幾句話而已哦!不可以再動手動腳。」活像私人領土遭人入侵的小霸王,她慎重地交代著。
「知道了。」要不是太清楚她有多純稚天真,這會兒他準會以為她在吃醋。
褚尋陽走向春梅,將一張銀票放進她手中:「替自己贖身,找個地方重新開始,你才十五歲,未來仍是有無限可能,這個地方不適合你。」
「你——」春梅一愕。
褚尋陽不再多言,轉身欲走。
就當是替絳梅公主積點陰德好了,願遠方那朵飄零紅梅平安喜樂。
「你在找人吧?」身後傳來這一句,褚尋陽步伐一頓,不語。
「很遺憾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個女孩真的很幸運,有你為她牽掛執著。」
褚尋陽一笑置之,沒作多餘的解釋,舉步迎向等待著他的可人兒。
「走吧,浣兒,我們回家。」連他都沒留意,他已不知不覺將有她在的地方視之為「家」。
「好,回家。」浣兒挽住他的手甜甜一笑,趁他不注意時,回頭朝春梅扮了個小鬼臉。
想搶她的褚大哥,哼!別說門兒、窗兒了,連老鼠洞都沒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