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形,看來約莫五歲多,一雙清靈澄澈的大眼睛,有如嵌了對黑珍珠,明亮而慧黠;秀氣的俏鼻微微皺起時,嬌憨得惹人心憐;還有粉紅色的小小櫻唇,都是渾然天成的細緻,這粉妝玉琢的娃兒,可以預見在幾年後,必是艷絕天下的美人兒。
她,便是這座豪華府邸的主人最鍾愛的掌上明珠,俞夜雪。
見那個盯她盯得緊的奶娘沒跟上來,她開心極了,因為奶娘好囉嗦,她明明不想睡覺,還老是要她上床去休息,一天躺到晚,她都快變成豬了。
都怪她昨兒個不小心打了個噴嚏讓奶娘給聽見,以為她又病著了,說什麼也不讓她到處跑,害她成天悶在房裡,哪兒也去不了。
能出來透透氣真好,她打算把握住難得的自由,四處去溜躂。
晃呀晃的,前頭的喧雜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五、六個年齡不一的孩童圍在那裡,都是一些僕傭的孩子,她認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全是針對那個表情冷淡的男孩,像是在嘲笑他。
他是誰呀?沒見過耶!他不乖嗎?不然大家為什麼要欺侮他?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了過去,偏著頭好奇地打量跌坐在地上的男孩。
眾人見她來了,全讓了開來,一個個恭恭敬敬地喊著:「小姐!」
他們的爹娘不只一次地告誡過,小姐好尊貴、好尊貴,所以他們連衣角都不敢碰一下,若一不小心粗手粗腳的碰傷了小姐,他們就算是送上一條小命都賠不起。
每一次看到小姐,他們也都覺得:小姐好漂亮,像娃娃一樣,又白又細的皮膚,要是讓他們粗粗的手摸到,一定會摸疼她的。
俞夜雪不怎麼開心的皺皺眉。「你們怎麼可以欺侮人!」他們分明就是仗著人多,欺他孤零零一個人。
「才不是。小姐,這個人的爹是壞人,他一定也一樣壞。」
「對,我娘說他爹是小偷,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是啊、是啊!」其他人點頭如搗蒜的附和。
「小偷?」俞夜雪不解。
「他爹偷了帳房的錢。」另一個人搶著回答,想在小姐面前求表現。
苦命人家的孩子,哪一個沒點察言觀色的本事,對於所處的環境自然有其敏感度,誰不曉得老爺最疼的人就是小姐了,一有機會,無不急著巴結討好,讓小姐開心、讓小姐喜歡,他們才有好日子過。
因為他爹偷了帳房的錢,所以他壞?這是從何說起呀!
「胡說!就算他爹真偷了錢,那關他什麼事,錢又不是他偷的。」她突然覺得生氣,一點也不喜歡這種不公平的侮蔑說詞,可是他為何什麼都不說呢?難道他也同意別人這麼羞辱他嗎?
聽到這句話,始終望著遠方的空茫瞳眸閃了閃,他首度正視她,極其複雜的神色掠過臉龐,旋即又消逸無蹤。
他在看她耶!
夜雪很快地露出甜甜的笑容回應他。
她發現了哦!他有一雙好好看的眼睛,可惜太過於……該怎麼說呢?應該是冷吧!
對,他看著人的眼神,給人冷冷的感覺,明明是和她一樣的眼睛,可是卻沒有光彩,她懂的詞不多,不會形容,反正就是他正看著她,可是眼中卻沒有她,就跟不看她沒什麼兩樣,眼神很淡、很淡,像是要跟所有的人隔離。
她喜歡他。很奇怪,她就是受到他的吸引,想要接近他。
是因為他的奇特嗎?她也不曉得。
俞夜雪正欲開口,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小奴才,叫你掃個地,你死到哪裡去了--」
是老管家的聲音。
一群人霎時一哄而散,沒了遮掩,嬌小的夜雪落入老管家的視線。
「小姐,你怎麼在這裡?!」老管家訝異極了,剛才才看見奶娘心急的到處找人呢!「我的好小姐,快回房去,這小奴才髒兮兮的,別弄污了你才好。」
的確,他是全身髒髒的,臉也是。
夜雪氣悶的嘟起嘴。一定是剛才那幾個人弄的,不然掃個地哪有本事將污泥全往臉上掃?
「有什麼關係,髒了擦乾淨就好了。」她天真地回道,掏出手絹想替他拭去臉上的污痕。他的眼睛很好看,臉一定也是。
「小姐--」老管家驚叫。小姐乃千金之軀呀!怎麼能替一個下人擦臉?
不過,她的計劃也沒能施行,因為她的小手讓男孩給扣住了,本能的排斥令他迅速地甩開她,夜雪沒站穩,蹌退了兩步,跌坐地面,也跌疼了她的小屁股。
「唔--」她悶哼出聲。
老管家見狀,簡直嚇壞了。這還得了,寶貝小姐要真傷著了,他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賠啊!
他趕忙扶起小姐,戰戰兢兢的問:「小姐,你沒事吧?」
夜雪搖搖頭,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老管家已怒氣騰騰的一腳踹向男孩,破口大罵。「你這死奴才是向天借膽了嗎?敢傷了小姐,今天我要是不好好教訓你,我就……」
「不許打他!」夜雪急急忙忙的跑過來,揮掉老管家的手。
「可是小姐--」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夜雪固執的堅持。
老管家滿心不甘願,不懂小姐為什麼要這麼縱容一個卑微的小奴才。
雖然他不讓她擦臉讓她有點失望,可是她不怪他,而且她也沒真的跌傷身子。
想了想,她遞出手絹。「給你,你自己擦。」
男孩愣愣的接過,短瞬間迷失在她純稚的笑靨中。
老管家看了心裡更是不平,口氣更差了。「還不起來,你真當你是富家少爺啊!可以成天閒坐著納涼,讓人當小祖宗伺候?」
男孩仍是什麼也沒說,沉默的就要起身,一隻小手在同時伸到他眼前,他一愕,迎上了一張甜美的嬌顏。
「我扶你。」
他不由自主的握上她的手,掌心相貼那又柔又軟的觸感讓他嚇了一跳,這雙小手,讓他覺得好溫暖、好溫暖--
「看什麼看,死奴才,還不快放開!」老管家將兩人拉開。就憑這卑賤的小奴才,連小姐的衣角都不配碰。
夜雪又不開心了。「別叫人家死奴才,他沒名沒姓嗎?」
老管家輕蔑地掃了他一眼,才對夜雪說:「他又不說個名來,難不成要叫他阿貓阿狗?」
亂講,哪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夜雪不相信老管家的話,仰起頭問著約十來歲的男孩。「告訴老管家,你有名有姓的,對不對?」
男孩一逕沉默。
「喂,小姐在問你話,你沒聽到嗎?」
「你別凶他嘛!」雖然她很想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也不喜歡別人對他壞。
男孩又瞟了她一眼。
「老管家,他為什麼不理我?」她其實很希望他能和她說句話,就算只是笑一下也好,可是他都沒有。
「小姐,他一向都是這副死樣子,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傲得跟什麼似的,說穿了,不過就是個連父母都不要的孩子罷了,有個恬不知恥、卷款私逃的父親,兒子也不會是多乾淨的貨色。」
連老管家也這樣說?
夜雪看向男孩,他依然不爭、不辯,儼然置身事外的靜默,冷淡到好似不是在說他。
「那他娘呢?」她一時好奇,多問了句。
「受不了他的賭鬼爹,早跟人跑啦!他那個娘呀,也是不安於室出了名的,成天就會招蜂引蝶的勾搭男人,哪會記得自己還有個兒子。所以我說,小姐,這樣不知羞恥的男女所生的孩子,人格能清高到哪裡去?他那個爹也不想想,是老爺同情他,才留他在帳房管事,給他口飯吃,沒想到他竟恩將仇報,留下一屁股賭債不打緊,還趁收帳之便,將一大筆銀兩給捲走,連兒子也不要了。老爺能怎麼辦,只好留這小雜種下來,做一輩子的長工抵債了。其實啊,老爺對他是仁慈過頭了,要不然,他就是做牛做馬十輩子,都抵不清他老子欠下的債!」
拉拉雜雜說了一長串,夜雪聽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她只覺得他好可憐,娘不要他了,爹也不管他,他會不會很傷心呢?難怪他不理人。
說到這個,倒是提醒了老管家,他又擺起了臉色訓斥著從頭至尾不發一語的男孩。「你這死奴才!不過叫你掃個地,這麼不情願,掃了大半天地還是這麼髒,就會偷懶,想討皮肉痛了是不是?」
男孩抿緊了唇,一聲也不吭。
他的漠然,看在老管家眼中可火了,一個巴掌就往他身上招呼過去,夜雪一看,急了,小手猛推著老管家。「你走開!我說不可以打他的嘛!你再這樣,我……我……要生氣了!」她氣呼呼地說道。
童稚細嫩的嗓音,聽起來沒半點氣勢,卻有其威脅性。
全府上下,誰有膽子惹這個小祖宗不快呀,莫怪乎連這個資深老管家要噤聲不語。
「你痛不痛?」她拉了拉男孩的衣角問著。
這事又錯不在他,明明是那群人找他麻煩,才會害得他耽擱了老管家交代的工作,又不是偷懶,她不懂,他為什麼受了委屈,卻還是一個字都不說?
那雙眼眸中,有他陌生的溫暖關懷,一時間,他竟動容了,再也不忍漠視她。於是,他輕搖了一下頭。
「好了,小姐,你該回去了,否則奶娘怕會急壞了。」
夜雪有些不捨的看了男孩一眼,舉步離去。
「小姐。」男孩突然出聲喚她。
夜雪驚喜的回身。
「風無痕,我的名字。」他低低抑抑地輕吐出這幾個字。
他總算跟她說話了!夜雪漾起燦亮的笑。「那--我以後可以來找你嗎?」
她是小姐,他是下人,有什麼資格說不呢?不過,他心裡並沒有拒絕的意思。
半晌,無言地,他點點頭。
從那天之後,夜雪果真三天兩頭的往風無痕那兒跑,老纏著他說東說西,一纏就是大半天,直到奶娘將她拎回去。
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好喜歡和無痕在一起,雖然他很少說話,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逗她開心,可她一點也不在意,只要無痕不嫌她煩就行了。
今兒用完早膳,奶娘特地做了她最愛吃的千雪糕,她偷偷藏了幾個,趁奶娘不注意時,又溜到後院找無痕去了。
將千雪糕抱在懷中,她一直想著,不曉得無痕喜不喜歡?
應該會吧!她覺得好吃,無痕怎會不愛呢?
她想和無痕一起分享她所有美好的事物,就像好多不告訴別人的秘密,她都只告訴他一樣。
「無痕、無痕--」她一雙大眼睛忙碌地轉著,梭巡她期盼的身形。
風無痕挑了下眉,朝聲音發源處淡淡喊了聲。「小姐。」
「咦,你在這呀!」夜雪開心地奔了過去,理所當然地將他拉到一旁坐下,沒注意到他正在劈柴。
風無痕將目光移向成堆未劈的柴火,無聲地歎了口氣。「小姐有事?」
看到他太興奮,差點忘了。夜雪將懷中的東西一股腦往他身上塞。
風無痕低頭看了一眼用油紙包成一團的東西,又抬眼看了她一下。「這是?」
她回了他一貫的甜笑,他只好自己拆開來看。
「小姐?」他訝然低叫。
「給你的,很好吃哦!」她好純真地說著。
風無痕受寵若驚,卻無能受之。「請小姐以後別再這麼做。」
夜雪看著被退回她手中的東西,臉上的期待被失望所取代。「你不喜歡嗎?」
失落的小臉,令人心憐。
他搖搖頭。她難道不明白,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他能不能接受。
「小姐是主,而無痕是僕,主僕應分明,不該無痕的,無痕不可造次。」
「我只是想對無痕好,為什麼不可以?」她還是不甚明瞭。
「小姐的心意,無痕瞭解,只是府裡的規矩也不可不遵,讓人知曉,會有麻煩的,小姐也不希望無痕為難,是不?」
夜雪悶悶不樂的點了一下頭,雖然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但無痕說會給他帶來麻煩,那就真的不行了。
「就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了,反正我們不說,沒人知道的,好不好?」她仰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風無痕有他的堅持,但是在那樣的注視下,他竟無法勉強自己搖頭。
她這樣看他,就好像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比這更重要了,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為何她卻投注了過多的在乎?
他發現他沒有辦法看她落寞的樣子,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頭。
她再一次露出笑顏,好心情地和他閒聊起來。
「今天天氣很好對不對?」
「嗯。」他淡應。
就是天氣太好了,他才會屢屢撐不住沉重的眼皮,頻頻打起瞌睡來。
夜雪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過了近半個時辰,才留意到他的哼應聲愈來愈無力,她偏過頭,眨了眨眼打量他一臉倦色。
「無痕昨晚沒睡好嗎?」他眼眶黑黑的。
他不置可否的哼了聲充當回答。
沒睡好?好諷刺。不識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
他每天累得幾乎是一沾枕就立刻睡死過去,能擠出一時半刻讓他多睡些時候就謝天謝地了,還有時間讓他「沒睡好」?
小姐的另眼相待,他豈會不知,他也很難定論這究竟是幸、抑或不幸,但對於一個無福消受的人而言,單純的她可知,這樣的差別待遇只會為他帶來困擾,他的處境已夠難堪了,何必再添這麼一樁?
然,他卻無法拒絕她。
流言閒語,冷嘲熱諷他都能忍受,輕蔑的說他巧用心機在討好小姐,這並不算什麼;譏刺他無自知之明,妄想攀附小姐,這也無所謂,反正再多不該他受的曲解羞辱他都默默承受了,他的人生本就多難,如今的苛待又算什麼。
咬牙和血吞是他唯一能選擇的。
小姐待他好,好得連隱藏都不會,因此,府內所有的人都知道,結果這為他招來的,只有所有人刻意的刁難,他早看清楚人性,知道他們因為得不到,所以興起了不平與嫉妒,處處折磨他以取得心理的平衡,包括早就看他不順眼的老管家。
日漸加重的工作量,他一聲不吭的扛了下來,反正,他沒有抗爭的權利,而小姐又三天兩頭的來找他,這並不讓他有特別待遇,相反地老管家仍是苛刻的規定他完成一天量的粗活,被小姐這一耽擱,只好賠上他的休息時間,例如昨日。
「那我不吵無痕了,你去睡覺。」夜雪連聲催促。在她的觀念中,累了就要休息。
呵,說得可天真了,睡覺?他哪有這麼好命!
風無痕扯了下唇角,沒說什麼,起身繼續劈他沒劈完的柴。
咦?他不是很累嗎?夜雪蹲在他身邊。「我可以幫無痕什麼忙?」
「請小姐靜靜坐著就好。」她只要讓他順利做完今天的事,爭取今晚的好眠,他就很感激她了。
夜雪還當真乖乖的在一旁坐了下來。
「這樣就能幫無痕了嗎?」好怪。她不甚明白的想著。
風無痕實在笑不出來。多麼明顯的差距,有人能活得率真無憂,不識愁滋味,有的人,卻嘗盡了辛酸與滄桑,這就是天與地的差別。
無痕一句話也不跟她說,她坐得無聊了,忍不住又開口道:「無痕要做到什麼時候?」
「劈完。」他頭也沒回。
劈完?!這有一堆耶!像小山一樣高。「不劈完會怎樣?」
「老管家會罵人。」他不敢打他,因為小姐不允許,可是另一種折磨方式他同樣吃不消。
「你就說你在陪我。」是她巴著他不放的嘛,用這理由那麼無痕工作做不完就沒人敢說話了?
「一樣。」
無痕說話一向很簡潔,可是說也奇怪,她竟全聽得懂。
看了看成疊的木柴,又看了看他疲倦的面容,她像突然理解了什麼,叫道:「是不是老管家?!他刁難你?」
風無痕一愕,沒料到她舉一反三的能力這麼強。
這等於是默認了。夜雪好氣!跳起來就往外跑。「我去找他!」
「小姐!」她動作太快了,想攔都攔不住。
他並不在乎的,小姐何必費心?
歎了口氣,看向跑遠的小小身影,心頭湧起了難分的萬般思緒。
放眼長安,俞家堪稱首富,在如此顯赫耀眼的家世下,說俞夜雪是天之驕女可是一點也不為過,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不說,更有個能夠散盡千金來換她一笑的父親,憐疼的程度就伯她有一絲一毫的不順心……
因此,縱觀整個俞府,夜雪雖年僅五歲,但她說的話卻有著無庸置疑的絕對力量,原因無他,只在於她有個全世界最寵她的爹,將她視之如命地呵疼著,底下的僕人,誰敢不順著這個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女,對她唯命是從?
這般嬌貴,有幾人及得上?
見俞夜雪如此受寵,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她是俞老爺的獨生女兒吧?其實不然,俞老爺另有一女,名為俞朝寧,由於她是在清晨朝陽初綻時出生,便取名為朝寧,有祈求全家康寧之意。而小女兒,顧名思義便是在飄雪的夜裡問世,取夜雪以為其名,兩名女兒都是他的心頭寶,只是對於朝寧,他珍寵之心就遠不及夜雪。
為何如此呢?也許是因為小女兒打一出生就不如大女兒的健康吧,她的荏弱多病,使得俞老爺更為憐惜,再來便是小女兒像極了在她出生後沒多久便撒手人間的愛妻,她遺傳了妻子的弱質之身,也遺傳了妻子絕美纖柔的容顏。喪妻之後,俞老爺便將所有的珍愛之心全給了俞夜雪,以彌補她一出世便沒了娘親疼惜的遺憾,對她簡直到了千依百順的地步,加上這個女兒並不恃寵而驕,貼心又乖巧,才會更加地讓人給憐進了心坎兒。
近來,聽說她老喜歡和一個小奴才混在一起,府內人多嘴雜,又有不少好事者在他面前嚼舌根,要想不清楚也難。
他並未制止,因為他感覺得到女兒比以往快樂許多,若這個小奴才能讓他的小雪兒輕展笑顏,又有何不可呢?雪兒從未向他要求什麼,卻偏偏獨鍾一個不起眼的小僕人,難得有引她興趣的事物,為人父的他又何忍剝奪?反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就是要個玩伴,扯不上尊卑,雪兒若愛,就由她去吧。
只是說也奇怪,若雪兒只是孤單,想找個年紀相近的人作為玩伴,府中並不是沒有,光那群下人的孩子就多得數不清,他不見雪兒和誰親近過,光說她姊姊,也只大她兩歲,她也不曾刻意親近,怎會偏偏看上個孤僻的風無痕?
也許,是那個冷漠的孩子挑起了雪兒的挑戰欲吧?人類的心態,不是愈難求的,就愈想得到嗎?
他笑了笑。他的小雪兒要倔起來,也是無人能及的。
近來老管家一再進言,要他當心,怕風無痕得寸進尺、目中無人之類的,尤其這兩天的抱怨更加頻密,因為雪兒一再替風無痕出頭,使老管家整不得這小奴才。
其實,這情形他怎會看不出來,他倒不擔心什麼,風無痕那孩子他看過,不是會食髓知味、不知輕重的人,此人性情涼薄,沒有野心,否則他當初就不會留他在府裡工作,養虎為患。
老管家不敢再蓄意刁難,風無痕日子是好過多了,不過冷言閒言依然不斷,每個人看他的眼神總多了深濃的輕鄙,再不就是尖銳的諷刺。「唷--風大少爺,您休息就好了,要不,累著了您,到小姐跟前隨便搬弄個兩句,小姐又找我們問罪,咱們當下人的可吃不完兜著走。」
他已經麻痺了,再難堪、再尖銳的羞辱都嘗過了,還差這一、兩句嗎?
反正他若說他從沒對小姐搬弄什麼,是小姐聰慧冰心,看穿一切,也沒人會相信。
其實連他也不懂,他只是眾多僕奴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姐為何要為他花這麼多心思?他感受得到,這女孩是真心待他好,這對他而言,是從不曾有過的,連他的父母都視他如無物,棄之如敝屣,小姐給他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份溫情,暖在心頭。
一開始,他只因為她是小姐,他沒有立場拒絕,身為僕奴,不就是拿取由人嗎?小姐說的話,又豈敢不遵?
可是現在不同,他是真的珍惜和她共處的時光,不因為她是小姐,不因為他們如天地之差的身份,就單單喜歡她甜美的笑容,淡淡地、柔柔地,溫暖了他的心。
「無痕,想什麼?」夜雪兩手撐著細緻的小下巴,眨巴著眼看他。
樹蔭下,風無痕眺望著不遠處的練武場。
「花拳繡腿。」
夜雪跟著看去。
他目光定在姊姊身上,姊姊那套拳,好像由三個月前就練習到現在嘛,那時她和無痕也在這兒看過一次。
習慣了他的言簡意賅,她理解得並不吃力。一般人聽到他這話,第一個反應定是嗤之以鼻兼不以為然,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子,憑什麼大放厥詞?
但夜雪則不。她就是無條件地相信無痕所有的話。
「無痕會嗎?」她也好想看看無痕打拳。
風無痕點頭。
「我想看,可不可以?」
小姐就是這樣,一雙清靈燦亮的眸子,老是看得人無力拒絕。
他沒答話,站起身子退了幾步,紮實的演練起與俞朝寧相同的拳法。
那些個招式她看不懂,可是她就是覺得無痕好威風喔!比姊姊好。
收了式的同時,夜雪用力的拍著手,漾起大大的笑容。「無痕好棒。」
「多謝小姐。」
「無痕為什麼會?」姊姊有師父教,那無痕呢?
「上回和小姐看過一次,小姐不記得了?」
記得呀,可是才看一次就可以學會嗎?
「無痕真厲害。」不像姊姊,笨死了,練三個月還練不好。
她眼也不眨,直勾勾地瞅著目視練武場的風無痕。
好一會兒風無痕才注意到,微偏過頭看她。「小姐在看什麼?」
「我發現了唷!」夜雪用好興奮的口吻說道。
「小姐發現什麼?」
「無痕想習武,對不對?」他的眼神流露出嚮往,她有看到。
他一愕,避開目光。
「我去跟爹說,讓你和大家一起學。」說著,她興沖沖就要往爹的院落去。
「小姐!」風無痕想拉她,可卻撲了個空。小姐一向是心動等於行動的人,連讓他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我會讓爹答應的。」她遠遠拋下這句。
其實,他真的不想小姐再為他爭取什麼,能得一份短暫的溫情已是厚賜,豈容他奢望更多,沒有自由的人,渴求就該壓在心底最深處。
但小姐……她一直不斷地在為他爭取,他最感動的,是她不拿他當下人看;他最珍惜的,是她給了他尊嚴;他最窩心的,是她對他的瞭解與支持。
俞夜雪--
他在心底默默念著這三個宇,這個名字,在他的生命中將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