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朱玄隸緩緩走了出來。
「你的警覺性挺高的嘛!」他嘻皮笑臉地道,一點都沒有偷窺被人給逮著的羞愧感。朱允塵冷哼了聲。早聽聞這人的臉皮和銅牆鐵壁有得比了。「這麼醜的姿勢,我還以為你在蹲茅廁。」
嘖!說話一定要這麼刺耳嗎?真不可愛。要不是太瞭解他冷得像冰的性格,朱玄隸會以為他在開玩笑。
其實,他早就知道朱允塵已經發現他的存在,他只是在估計他能忍耐到什麼時候,沒想到他竟讓他站了一個時辰,站到腳酸,他才蹲下來繼續等,要是他再不理他,他還打算坐下來呢!
到頭來,他這優雅的姿態,居然還被比喻成了蹲茅廁?
各位評評理,這算什麼待客之道?
「我在等你朱大公子的垂憐呀!」明知會被潑冷水,朱玄隸依然死皮賴臉的挨了過去。
朱允塵嫌惡地皺了下眉,揮開這噁心的男人。「少勾肩搭背的。」
平日不要臉慣了,他這張冰塊臉,一點都澆不熄朱玄隸的熱情。「別這樣嘛,我親愛的堂弟。」
「誰是你堂弟!」冷不防的,一大缸涼颼颼的冷水又淋了過去,差點淹死朱玄隸。若在以往,他會為自己的魅力大不如前而感傷個三天三夜,不過,近來和朱允塵混熟了之後,他早就習慣兼麻痺了。
「喂!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覺得我比允淮可愛耶,你不認允淮,好歹要認可愛的我呀!」
怎會有人這麼死不要臉?
生平頭一回,朱允塵感到挫敗。
「如果你只剩這點廢話好說,立刻給我滾出去。」他揮開再一次纏上來的魔掌。要不是朱玄隸玩女人的記錄太輝煌,他會懷疑此人有斷袖之癖,動不動就動手動腳的。
「好嘛!」他也只剩這點殘餘的利用價值了,想來還真哀怨。
又不是沒見識過朱允塵的冷酷,他要是再不講重點,就等著讓人拿掃帚掃出去吧!斂去笑謔,他的神色回復了幾許認真。「我請皇奶奶出面,皇叔總算是讓步了。不過有一點他極為堅持,那就是不論如何,雲錚太子妃的身份絕不更改。」想當初,這件事可也是大費了一番周章。
「換言之,要皇位,連帶的就必須娶秦雲錚?」
「是的。他要你承諾善待雲錚。」
「善待?」他在心底無聲冷笑。
是的,他絕對會好好「善待」她!
看出他深沉的鄙恨,朱玄隸憂慮地道:「別這個樣子,上一代的恩怨與她無關,別將對允淮的恨轉嫁到她身上,雲錚本來就是皇叔欽定的太子妃人選,若不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件,她本該是你的妻子,相信我,她真的是一名難得的好女子,否則皇叔怎會這般疼惜她呢?」
是啊!「疼惜」到不合常理!
他嗤哼道:「既然她這麼好,你為何不要?」
「我不是不要,而是心有所屬,我不想辜負那個全心全意愛著我的女孩。」借口!他就不信風流了一輩子的朱玄隸,會為了一個女人情願放棄大好江山,說穿了,還不是不願娶個深深羞辱了他的女人,受盡旁人嘲弄。
由他的神情,朱玄隸明白他並不信。
「是真的!就算她只是你的一顆棋子,請你看在她助你達成目的的分上,好好對待她。」
朱允塵不為所動。「這一點,不勞閣下操心。」
可悲!一個連丈夫的心都抓不住的女人,還不如死了算了,她居然還有臉改嫁,這樣的女人,憑什麼要他珍惜?
見狀,朱玄隸火大了。可惡!這傢伙擺明了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朱、允、塵!」他一字字說得特別慢。「你給我聽著,雲錚是個玉潔冰清的好女孩,虧待了她,你絕對會後悔!」
這樁婚姻,是他一手促成,雲錚若受到傷害,他便等於是幫兇,他是真的希望這兩個人能有最美好的結局。
「說完了?滾吧!」
「你──」朱玄隸死瞪著他。
怎麼辦?他好想將這不受教的傢伙一腳踹進池子裡去!
但是想了想……唉,罷了,這人像座千年寒冰,要真把他的話聽進去,他反而還會不習慣呢!反正該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看秦雲錚有沒有本事融化他、讓他成為繞指柔了。
◎◎◎有關秦雲錚的婚事,簡直可用高潮迭起、峰迴路轉來形容了。
先是朱允淮,再是朱玄隸,然後是朱允塵,接下來還會有什麼樣的發展,誰也不敢說。
一群好事者,全都期待萬分地等著看戲。
沒想到,區區一名小女子的終身大事,竟會這般勞師動眾。
若問秦雲錚有什麼樣的感受,她只覺無奈。
事情演變至今,她早就沒感覺了。
與允淮這樁錯誤的婚姻,並不是她的選擇。在家從父,既然父親認為嫁予太子是難得的金玉良緣,她便嫁,即使明知丈夫的心不在她身上,她亦無怨,貫徹著出嫁從夫的信念。
一直到後來,面對被遺棄的待遇,她也不曾怪過誰,那是她的命,早在嫁入皇室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自主的權利,不管父皇是要她守著朱允淮之妻的名義終老一生,還是要她改嫁,她一切但憑安排,絕無怨尤。
她明白烈女不事二夫的道理,只因與允淮半年的夫妻生活中,他們一直是有名無實,所以,今天不論她是嫁給了誰,她都是絕對的清白,毋需自慚形穢,也因此,在自認此身已是皇家人的情況下,不論最終父皇將她交給了誰,她都不會有第二句話。朱允塵──這個名字,她不曾聽聞,甚至與允淮大婚之日,也未曾名列席上。
聽人說,他向來深居簡出,所以極少有人見過他。
她微感納悶,既是皇長子,其身份之尊貴不可言喻,縱然不是太子,也應有一定獨特地位才是,但……為什麼她所感覺到的,卻像是此人被刻意的孤立冷落?這沒道理呀!對這神秘的皇長子,她是好奇多過期待。
他,將會是她的夫君──對這樁婚姻,其實她亦不抱太多期許,她不曉得他是基於什麼樣的心態而願意娶自己弟弟的妻子,可以確定的是,任何一個人,在正常情況下都不會這麼做,而他……是為了皇位吧?
今兒個,是舉行太子冊封大典的日子,她這「前任太子妃」的身份太尷尬,不便出席,然而接下來,便是擇日籌辦他與她的大婚之期了。
說好聽些,是雙喜臨門,然而知情的人都知道,這是一樁交易婚姻。
很多事,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願說破。
不管他是否娶得勉強,未來,他們將共同走過今生,她只希望,他能多少給她些許憐惜,只要寸許就好──大婚之期一日日逼近,偶爾,秦雲錚的腦海總會浮現那名狂狷孤傲的男子,以及那一日的點點滴滴,然後,便會莫名地亂了心神。
纖纖素手下意識地撫上柔唇,這兒,彷彿還留有他的氣息。奇怪的是,對於他狂肆的冒犯,她竟興不起半點慍惱。
更明白的說,早在她有更進一步的感覺之前,她便已慌亂地推開了他,然而,他灼熱雙唇的溫度,卻已深深燙烙在她唇齒之間,以及──心底。
她不明白這代表什麼,只要一想起他,便會無端地亂了心神,那樣的感覺太陌生,很慌,很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只希望早早回到原來的平靜。那日之後,她打死都不敢再靠近滌塵居一步。
是怕他嗎?或許說,她怕的是本身不由自主的情緒反應還來得貼切些吧!如果……如果能夠,她真的好希望……
停、停、停!她在想什麼呀!大婚之期將屆,那是一條茫茫難卜的未知路,她怎還有心思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呢?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怎麼可能……她與他,根本不會有所交集呀!
只是,心頭為何隱隱有著冀盼?以及失落?
再一次頭戴鳳冠、身穿霞帔,面對著二度花燭,秦雲錚的心是複雜的。
猶記半年前的今天,滿懷喜悅與期盼地將她的一生交到自己的夫婿手中,換來的,卻是一連串的不堪回首。
如今,她還能再懷抱期望嗎?而這一回,是否會有所不同?
女人的一生,經不起上蒼一再地作弄,她的心只有一顆,一直都小心護著,等待交出,而他,是否會珍惜?
端坐新房之中,她思緒紛紛亂亂,化不開,厘不清,那是對未來的茫然。就在此時,朱允塵無聲地走了進來。
這些日子,他一直刻意避著她。娶秦雲錚,本就是出於無奈,能不理會她,他便盡可能的當她不存在。
這樣的女人,他連看一眼都不屑,這輩子,他永遠不會拿她當妻子看待!而此刻,要不是情非得已,他還真不想進來。
兩人各據新房一隅,朱允塵存心折磨人地沉默著,想看看她能撐多久。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秦雲錚不敢妄動,但是頂上沉重的鳳冠,實在令她肩頸酸疼,而房內卻又沒半點聲響……
他進來了嗎?還是來了又走?
隔著大紅喜帕,她暗自猜測著。
鼓起勇氣,她小心翼翼地掀起喜帕一角,想一探究竟──「怎麼?迫不及待?」含著冷嘲的語調飄來,秦雲錚僵住動作。
他……他在!
秦雲錚受了驚嚇,趕忙抽回手,正襟危坐。
但是……怪了,這聲音怎會這麼熟悉?多像連日來迴盪腦際的清冷嗓音──浪女就是浪女!片刻寂寞都耐不住。
朱允塵輕蔑地冷哼,再也受不了與她共處一室,轉身就想走入。
同一時間,秦雲錚抑不住愈來愈濃厚的疑雲,忍不住開口道:「夫君,可否先行揭去喜帕?」
朱允塵頓住步伐。
老天!他沒聽錯吧?這似曾相識的柔婉音律──沒多想,他火速衝到床前,一把抽掉大紅錦帕,四目相接的剎那,兩人同時驚詫地倒抽了口氣。
「是你?」
「是你?」
好巧啊!是上蒼聽到了他們的心聲,遂允了兩人所願?
乍見她的那一刻,朱允塵的心是悸動的,然而沒一會兒,他便沉下了臉。「你是秦雲錚?」
怎麼會?記憶中清新出塵的娉婷佳人,竟然同時也是他口中那個不甘寂寞的輕浮女子?
不、不!這玩笑開大了!
一時之間,他分不清該為她是他的妻而欣喜,還是該為她不若他所想像的清純而惱怒。
太多的思緒一下子湧回腦海,包括她曾當了朱允淮半年的妻子,以及差點改嫁朱玄隸,甚至還有……
他那自命風流的皇帝老子,怕也是因她這股純淨宛如仙子的氣質所迷惑吧?多完美的演技啊!欺騙了每一雙眼,包括他!
每回想一點,怒焰便一寸寸不可抑止地揚高。
他知道那一陣子朱玄錄進宮經常入宮找她,美其名是培養感情,實質上,誰曉得他們暗地裡做了什麼!以朱玄隸浪蕩情場的風流性子,一名絕艷佳人就在眼前,身份又是他未過門的妻室,他豈有不沾之理?
難怪朱玄隸老替她說好話,死命地維護她……
老天!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呀?
若在從前,他一點也不會在意,她有過多少男人、她放浪到什麼程度,那都不關他的事,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碰她,但是現在……
他還能再秉持初衷、無視她的存在嗎?
「夫君?」秦雲錚怯怯地喚了聲。
他在想什麼?為何神情這般凝重?難道他不希望她成為他的妻嗎?
朱允塵心頭輕震了下,旋即冷諷道:「我沒這麼好福氣!」
誰曉得她喊過幾個人「夫君」!
纖細的心靈被刺傷,她垂下眼瞼。「我知道,你並不樂意娶我。」
朱允塵別開視線,刻意不去看她落寞而引人心憐的小臉。「難道你很樂意嫁我?」「我──無從選擇。」
好一個無從選擇!
朱允塵莫名地一陣慍惱。
「也就是說,不管今天你嫁的人是我或朱玄隸,甚至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差別,是嗎?」他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麼,濃重的挹鬱壓在心頭,揮之不去。
「我……」該怎麼說?說她曾偷偷期待過嗎?這種羞人的話,她怎說得出口!該死的她!竟然敢無言以對!
「很好!既然如此,我也不需對你另眼相待了,是不?」反正在她心中,他除了是「丈夫」外,便不具任何意義,那麼,他也只要克盡丈夫的職責便成了!朱允塵出其不意地探手扯過她,一記粗狂的吻壓了下來,舉止不見溫存,反倒像是要發洩什麼似的,蹂躪著她嬌嫩的唇瓣。
「唔──」秦雲錚低呼了聲,本能地伸手抵住他,他卻像不當一回事,扣住她纖細的柔荑反剪於身後,另一手移向她腦後,更加密實地壓向他,完全佔據她柔軟的唇腔。碰觸著她的感覺,一如上回,是那麼的美好,那麼的令人沉淪──忘了是怎麼開始的,也忘了曾有的怒火狂濤,他無法自拔地更加深入探索,只想完完全全地攫取她的美好。
秦雲錚嚶嚀了聲,本能地迎向他,再也無法思考。
當他灼熱的舌尖挑動她、席捲她,彷彿也挑動了她靈魂深處最纖弱的情弦、席捲了她所有的知覺,燃燒出驚天動地的熾烈火焰。
他的掠奪,是如此的狂野且完全,徹底迷亂了她的心神。這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感受,在他懷中,她化為一攤春水,嬌軟得只能依附他……
溫熱的大掌,似含有無盡激情魔力,探入溫潤嬌軀,所到之處,引起她陣陣酥麻,交融的氣息及體溫,混合成某種歡愛般的旖旎信息。
隨著蜿蜒的撫觸,他修長的手覆上了她胸前的柔軟渾圓,帶著激情與魅惑,加深了揉撫的力道,與她交纏的唇舌,短暫地離開了她,沿著纖白秀頸一路吻了下去──一連串陌生的戰慄激情,教秦雲錚既迷亂,又無措,淺淺地喘息了聲,心中所想,不知不覺便飄出唇畔。「好……奇怪……」
「怎麼奇怪?」推落艷紅嫁衣,他毫無顧忌地吮吻她光滑的纖肩。
「允淮……親我時,沒有這樣……」她試著想說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但,朱允塵卻沒給她機會!
他霍然推開她,黑眸燃起熊熊怒焰!
「在我懷中,你敢對別的男人念念不忘?」
由於朱允塵的力道過猛,秦雲錚退離數步,一時站不住腳,狼狠地跌坐地面。「不……不是的……」她又急又亂地站起身,靠近他想解釋。「我的意思是,允淮吻我的時候……」
朱允塵揮開她,退了兩步,狂吼著打斷她的話。「我管朱允淮怎麼吻你!秦雲掙,你給我搞清楚,你現在是我的女人,不是他的!」
該死的女人,竟然敢拿他和那個男人比較!那他朱允塵算什麼?她退而求其次的補替品?
「你聽我說嘛!」她也知道他很生氣,可她沒那個意思啊!
「不需要!」狂炙怒火燒痛了胸口,再聽她多說一個字。他可不保證自己會不會失控地掐死她。
「你去懷念你的前夫吧!我朱允塵不屑碰一具骯髒的身體!」
沒讓她有挽留的機會,他衝了出去,關門聲直震九霄,一如他滿腔難遏的沖天怒焰。「允……允塵……」輕弱的叫喚,迴繞在悄寂的新房中。
他語氣中的嫌惡,刺傷了她的心。
她,再一次被拋下了嗎?
迷濛的薄霧漫上眼眶,秦雲錚淚眼闌珊地看向燃燒中的龍鳳雙燭,淒艷紅光下,點點燭淚,似在為她哀悼。
莫非,這就是她的命?注定她不得夫婿眷愛?
以往,她總能平心靜氣地告訴自己,她能等待,為何這一回,心頭卻多了陣陣刺痛?是否,她又再一次掉入上蒼殘忍的撥弄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