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生時代令人注目的國際性演辯比賽傑出成績,到學術研究方面讓人耳目一新的論文著作,「夏子翔」三個字成為能說善道的最佳代名詞;更何況,他以三十五之齡躋身於偏向高齡化的國際學術研究院為其中一員,自然讓他的名聲在學術界更加水漲船高。
但,如果他只是一名在普通人認知中那種鑽研學術、不修邊幅的老學究就罷,偏偏,夏子翔相貌溫和俊雅、舉止進退得宜、一身書卷氣質,再加上明磐企業二代主的家世,他的分數可以被評到一百二十分都不會有人覺得訝異。
當然前提是:他得學會回應他人感情的技巧。
一位芳心暗許的年輕女講師在對這麼個拿探照燈、放大鏡都不一定找得到的理想對像告白時,只因為冒出「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的外表,而是你的內涵」
這麼一句話,當場被帶到教授休息室上了兩個小時有關邏輯學「外延」和「內涵」以及「事物當然之本質」
的免費教學,自此嚇壞漂亮的女講師,也嚇退一票心儀年輕教授的女大學生。
事實上他並不是不懂得浪漫,而是更懂得如何不留痕跡且不傷人的拒絕不必要的感情,被當作怪人並敬而遠之是很不錯的法子,既不必承受對方的負面情緒,也不用擔心對方死纏。因他想要的只有一個,而那個人並不在他的工作職場上。
看準目標出手,就像他經歷的每場演辯一樣,挑中弱點直擊,簡單俐落又有效。只是,感情事若有這麼簡單就好。
思及此,夏子翔俊挺的五官不禁黯然失色,雖然話說得很滿,終未還是屬於大話,他不得不承認,感情事真的非他能力所及。
五年的時間,只有加深對她的愛戀,讓他無法從這份感情跳脫,只好選擇隨之沉淪,放棄曾有的堅持回頭來找尋他戀戀不忘的人。
偏偏他戀戀不忘的人無法體會他的心情,令他非得去求助一個根本不可能幫得上忙卻又是惟一可能讓情況轉變的人。想到這裡,又憶起近似於惡魔契約的握手儀式,至今他還有點毛骨依然;尤其是還得利用生病的母親這件事,更讓他覺得自己卑鄙。
「你帶我到夏園有何用意?」熟悉的路、熟悉的景象,五年的時間裡有變也有不變,而這裡似乎屬於後者。莊夢蝶美艷的臉蒙上一層寒霜,搖頭欲甩開塵封的記憶,不願去想這條路的盡頭有幢華而不實的宅邸,裡頭住了些什麼人。
「你還記得?」車子滑進電控大門,駛過約二十公尺的林蔭大道停在宅門前。
「劉姥姥進大觀園也不過如此。」不得不跟著下車的莊夢蝶摘下墨鏡。「這麼豪華美麗的宅子怎麼忘得掉。」
只有聾子才聽不出她話裡的佯裝意味。「我必須讓你見一個人。」
艷麗的臉閃過一抹慘白,但很快的便被卓越的演技成功掩飾。「我的工作不包括見除你以外的人。」
「不盡然。」夏子翔開門側身讓她先進屋。
莊夢蝶看了他半晌,直到聽見他說「請進」兩字才不得不移動腳步踏進屋。
「媽,您看我帶誰來了。」夏子翔拉著她通過玄關走進客廳,朝著背對自己、坐在輪椅上的人開口。
媽?莊夢蝶有些會意不過來,目光隨著夏子翔的聲音轉向客廳落地窗前的人影,神色複雜而茫然。那是夏老夫人?坐在輪椅上的那位?
「夏子翔,你的母親……」
「中風。」他回答的嗓音有難以掩藏的沮喪難過。
「救得太遲以致造成半身不遂。」是他的疏忽才讓獨力扶養自己長大成人的母親變成這樣,為此,他知道自己會一輩子過意不去。
「而且……」
「是夢蝶嗎?」
夢……夢蝶?莊夢蝶怔怔看向夏子翔。「你剛聽見她叫我什麼了嗎?」
「她叫你夢蝶。」
「哈、哈——」老天!「別告訴我她超強的記憶力也跟著……」望見他愈來愈消沉的表情,莊夢蝶快說不出話來。「不會連記憶都……」
「錯亂了,她以為我和你仍然是夫妻,而且……」
「你怎麼到國外旅行一去就是一個多月,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夏老夫人擔憂語氣真誠得讓人聽不出有一絲一毫的造假。
擔心她?莊夢蝶愕然地看著夏子翔,等待他給她一個清楚明白的解釋。
「媽的記憶錯亂到以為自己和你感情很好。」
感情很好?訝然爬上艷麗的臉,化成古怪的哭笑不得。「我和她感情很好?」除非日出西山、天降紅雨,她會跟夏園的女皇陛下感情很好?「這世界無奇不有,就屬目前這情形最奇怪。」
「你想說什麼?」孝母心切的夏子翔壓低聲音,不介意微怒的臉色讓身邊人看個清楚。
「我無意幸災樂禍,只是還無法相信。抱歉,是我失態。」莊夢蝶真心道。做錯事道歉是天經地義,就算今天對象是他也一樣,她莊夢蝶向來是非分明,對就對錯就錯,不會賴皮,也不容人賴皮。
「這就是你的工作。」
「什麼?」太訝異眼前所見,一時間她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扮演夏太太,直到媽的病情有起色為止。」
如果有人說莊夢蝶今年忌工作,在這之前,她或許會不以為意地一笑置之;但現在她會說:是啊是啊,活神仙,您說得一點都沒錯。?
落入這般窘境,實在讓人連歎氣都懶。大姐要他先丟兩百萬出來果然有其必要性,因為這工作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要她扮演夏太太,夏園女皇陛下的媳婦——難度之高,再收四百萬她也不覺得過分。
被迫留在夏園用餐已相當為難,想不到的是夏老夫人竟吵著執意要坐在她旁邊,難不成今天的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
檜木製的餐桌上,握著她手侃侃談論過去一個多月來的無聊、被冷落的不滿,以及對她這個「媳婦」
有多思念的,正是當初差點讓她無法順利讓子謙降臨這世上的最強阻力,也是當年讓她不得不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的強勢主導者夏林玉瑛。
而現在,她們倆竟然是感情濃厚的「婆媳」,人生的遭遇各有千秋,就屬她的最離奇。
「夏老夫人,您要多吃點身體才會健康。」莊夢蝶強迫自己柔聲像哄小孩般,硬要坐在她身邊的老人家多吃點飯菜,怎料會得到一記哀怨的凝視。
夏林玉瑛雖年過半百,但因為受到良好照顧而仍顯豐腴的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你怎麼叫我夏老夫人,你以前都叫我媽,難道……難道你不要我這個婆婆了嗎?」
呃……莊夢蝶夾菜服侍老人家的手停在半空,自知扯開的笑既勉強又難看,目光瞥向對桌的夏子翔,忍不住露出「怎麼辦」的詢問表情。
天!她向來不是照顧人的料,如今扮演的角色這麼高難度,呵,下一屆金馬獎影后寶座肯定非她莫屬。
「你……你真的不要我?我惟一的媳婦不要我,嗚……」說著說著,昔日明磐企業的女強人竟像個孩子似的哭泣起來。
莊夢蝶急忙放下筷子,摟著她安撫。「沒的事,您多想了,媽。」唉,多麼令人瞠目結舌的局面,她忍不住暗暗在心底歎起氣來。
聽見媳婦喊了一聲媽,夏林玉瑛立刻破涕為笑,拉著她的手真點頭。「乖,不愧是我的乖媳婦,好,我聽你的話多吃點。」
莊夢蝶扯開應和的笑,目光掃向夏子翔,卻看見一個把視線投注在自己母親身上、因母親的快樂而感到快樂的男子。
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不是嗎?依然沒變,夏林玉瑛有個非常孝順的兒子。
「啊。」夏林玉瑛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拉過兒子的手放在媳婦手上緊緊握住,滿意地自顧自的說:「要趕快生個孫子讓我抱,我們夏家人太少,你們要多生幾個孩子來熱鬧熱鬧。」
孫子?莊夢蝶投向夏子翔的目光裡詢問著:她不記得子謙?
夏子翔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眸中的質疑,只是收緊五指握住她的手。
這算什麼答案?莫非要她逕自解讀成因為夏老夫人不曾把子謙當作夏家人,所以自然而然在錯亂的記憶中不會有這孩子的存在。
那他的反應又算什麼?不開口提醒他記憶錯亂的母親已經有一個孫子的事實,反而像迴避似的別開臉,難道——
他其實也不承認這個孩子?
「呵……」原來如此。她終於把來龍去脈給想清楚了,呵呵,終於知道他上工作坊找她的真正目的。
「夢蝶,你在笑什麼?說給我聽聽。」
「沒什麼。」莊夢蝶又伸手替夏林玉瑛夾菜進碗裡,落寞的表情借由這動作成功地被隱藏住,當她再出聲時,已是柔聲哄誘:「多吃點。」他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子謙的監護權,而是因為生病的母親想要找回她乖巧的媳婦,所以他才會找上大姐。
想也是啊!要不然怎麼會事隔五年在夏林玉瑛中風之後才找上門,一定是拗不過老人家的要求,不得不找她。
原來如此啊……
「媽、哥,我回來了。」淡漠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抬起頭,她見到夏家最後一個成員,夏子翔的妹妹——夏子琪。
「你是……」這女人有點眼熟。
莊夢蝶站起身,綻出絕艷的笑容回應似乎不怎麼認得她的疑惑表情。「哎呀呀,小姑怎麼這麼健忘,大嫂才出國玩一個多月,怎麼你就把我給忘了呢!」
大嫂?夏子琪看向大哥,再看向母親好半晌,才朝莊夢蝶頷首叫聲「大嫂」,算打了招呼。
「吃飯了嗎?」夏子翔拉開身邊坐椅關心問道。對二話不說就替他接下明磐企業這個重擔的小妹,他一直是心疼也感謝的。
他不適合商場,選擇在學術界發展,若不是有她,他不會這麼順利就能得到母親的同意,而卸下承襲家業這個必然加諸於身的重擔。
夏子琪放下公事包落座,接過管家盛來的飯後,詭異地看著對桌相談甚歡的「婆媳」好一會兒,才真的動起筷子。
就在這時,莊夢蝶的手機響起。
「抱歉,我接個電話。」向夏家人生分地打聲招呼,她立刻移步客廳從皮包取出手機。
那頭的聲音讓她有想哭的衝動。
(嘿,娘,你老人家在幹啥啊,丟下嗷嗷待哺的可憐小帥哥到哪兒混吃等死去了?)夏子謙說話的聲音裡間或插入一點電視的雜音,但還是和平常一樣開朗。
哦,她想念她的寶貝兒子。
「我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去,晚餐你得自力救濟了,小鬼頭。」努力忍住喉間的哽咽,這小鬼精得很,要是被他聽出一點不對勁可就糟了。
(那我要叫拉薩囉!)太好了,大人不在家,小孩當大王!
「可以啊,吃肥一點,免得老是在學校拐那些小女生給我惹麻煩。」
(呃,我還是吃飯好了。)為了當帥哥,為了勻稱的好身材,有些東西是必須犧牲的。(算你行,本少爺決定到巷子口那家『阿伯的便當』買營養好吃、經濟實惠的雞腿飯,這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莊夢蝶滿意地點點頭。不行,再跟寶貝兒子瞎扯下去的話,她真的會馬上衝回家去抱抱他,夏家人對他的態度真的讓她心疼到骨子裡去了。
「好了,娘還有事,記得飯前……」
(洗手、飯後漱口、睡前要刷牙,拜託,我都幾歲了還要你提醒。)這個娘是怎麼當的,把他看得這麼的——扁!
只是,夏子謙無法瞭解美艷絕倫的娘親正因為他開朗活潑的聲音而減輕了方才烏雲滿佈的情緒,更不知道自己掛電話前的用力一啵會讓做娘的想馬上衝回家緊緊抱住他回啵一記。
莊夢蝶收起手機,拭去眼角的淚滴,再走進飯廳時,已像個有禮的客人。「抱歉,讓你們久等。」落座原來的位置,她盡職地扮演起夏林玉瑛記憶中的乖媳婦。「媽,小心點,這湯很燙,您慢點喝。」
媽?夏子琪抬頭望向對桌幾乎陌生的人,像是被她稱呼母親的方式嚇到。
「哥,等會兒到書房一下。」目光由兄長身上移到莊夢蝶,她又開口:「當然,還有大嫂。」
「你們哪位來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坐在單人沙發上的莊夢蝶自然把告知義務的事丟給上門委託的客戶。
「這個是……」善於辯論的人不一定擅長說明,尤其礙於不能在莊夢蝶面前說出真正用意,所以夏子翔的語調遲疑,久久沒有下文。
「哥?」夏子琪走到兄長面前,對於他的支吾不語感到奇怪,這不像平常說話清楚、言簡意賅的大哥。
「這是暫時的。」客戶不願說明,基於服務至上原則,莊夢蝶自然得責無旁貸地扛下重任。「你的母親夏老夫人因病導致記憶錯亂,沒錯吧?」
「這與你無關。」
「可是她老人家記憶錯亂到以為自己有個媳婦,這就與我有關。」
「你別以為這樣就能再踏進夏家的門,別忘了,你已經是下堂妻。」
「小妹!」
「我很清楚。」莊夢蝶打開皮包抽出名片,借由這動作轉移怒火,她必須冷靜,至少,在夏家她的工作是扮演夏老夫人記憶中和她感情非常好的媳婦,所以她要冷靜。
「這是我的名片,請多指教。本工作坊包辦業務種類繁多,小至出席婚禮的代表,大至浪漫的文藝愛情片,我們都會應客戶要求,扮演得盡善盡美,包你滿意;另外,還有感情問題的諮詢服務,以秒計費,每秒零點一四元,保證絕不讓你吃虧。」
聽了一連串沒用的廣告詞,夏子琪不悅的皺起眉。
「我要知道的是你的來意,不是你那一堆廢話。」
「你的母親鬧脾氣要求夏先生找回她記憶中的媳婦,所以找上本工作坊,找上我,希望能因此讓夏老夫人的健康好轉,記憶慢慢恢復過來。」這個女人還是跟以前一樣冷漠高傲,不錯,依然保有令人想衝上前掐住她脖子的特質。
夏子琪用兩指夾過名片看了眼,哼笑。「很適合你的工作,可以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間。」
「小妹!」
「多謝誇獎。」莊夢蝶不以為意地接下冷嘲。反正以她美艷的相貌和火辣的身材,再怎麼靠衣服遮掩也擋不住被視為天生情婦的閒言閒語,早在八百年前她就看破自己跟清純無緣的命運,現在的她已不是當年被「人言可畏」四個字擊得暈頭轉向、不知所措的單純丫頭。
「你們可以結束冷嘲熱諷了嗎?」夏子翔出聲打斷兩人。
「我不會這麼簡單就原諒你對我哥和我們夏家造成的傷害。」
傷害?到底是誰被傷害?莊夢蝶回她一朵冷笑,美艷的容貌卻讓這笑看來冷艷誘人。「我只是來工作的,你們的原諒——我可從來沒想過。」她根本沒做錯任何事,要什麼鬼原諒!有錢人的腦子真的是千拐百彎,不是她這等平民所能想像的。
「夠了,」夏子翔瞪向妹妹。「子琪,注意你的態度。我請夢蝶回來為的是媽的健康,你也知道媽一直吵著要見夢蝶,無論如何,在媽的記憶有起色前,夢蝶就是你的大嫂,我希望你能夠配合。」
夏子琪抿唇瞪了莊夢蝶好一會兒,終於妥協。「我明白。」
「很好。」夏子翔吁了口氣。
「可是我絕對不會原諒她背著你跟別的男人幽會還生下孩子這件事,絕不!」
「夏子琪!」為什麼要舊事重提?夏子翔怒目瞪著小妹,她脫口而出的指責刨開他至今仍然感到疼痛的舊傷,也讓他難堪地不敢回頭去看被指責的人現在是什麼表情。
慘白倏地刷上美艷的嬌容,毫無預警的指責如利刃,砍得莊夢蝶措手不及並連連退了好幾步,如此的反應卻被夏子琪錯當成醜事重提難免會有的心虛和羞恥。
「不要以為我會忘記你趁哥到英國唸書這段期間和別的男人私會的事,也不要以為我會忘記那個野種是你和我哥結婚前就在你肚子裡一併帶進夏家這件事,更不要以為過了五年,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煙消雲散,我恨你!恨你對我哥、對夏家造成的傷害!」
「夠了,子琪!」沉痛與難堪讓夏子翔大失平日疼惜妹妹的模樣,口氣既凶且重。
「把話挑明也好。」費力平復被傷害的痛楚,重新振作的她正要開口,卻被敲門板的響聲打斷接下來的話。
「少爺、小姐,老夫人要我請……呃……」管家王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曾經是少爺妻子後來又不是、現下又突然是的莊夢蝶。
「你可以叫我莊小姐,或夢蝶,甚至是小蝶也行。」
懶得理有錢人那套階層稱呼,她柔聲道。
「那……莊小姐,老夫人請你過去。」
「我知道了。」旋身看向夏氏兄妹,莊夢蝶送上明艷的粲笑。「我去工作,兩位慢聊。」
「無恥。」
「子琪!」
「多謝指教。」莊夢蝶晃了晃皮包當揮手告別,跟著王伯離開。
夏家的罪人哪……這十字架她可真背不起。
連哄帶騙將夏老夫人送上床休息後,已經是快十一點的事。?
「我送你回去。」夏子翔跟在結束工作要告辭離開的莊夢蝶身後。
「不勞你費心,我已經請朋友來載我。」二十公尺的林蔭大道白天走倒沒什麼感覺,晚上就不同了,分外詭異,莊夢蝶心想。
「但是我並沒有先通知你工作內容就直接帶你回夏園,我有義務送你。」
回夏園?這個「回」字用得很奇怪。雖然疑惑,但她只當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用錯詞。「為客戶解決問題是我們的業務範圍,夏先生不必客氣。」不知道幕白到了沒有,希望那傢伙別砸了自己「飛車快手」的可笑封號。
「你我沒有必要這麼生疏。」夏子翔低沉的音調滲進疲累和尷尬,也有不滿,目光更牢牢鎖住在前方的纖細身影。
「也沒有必要太過親近。」幾個小時下來,她活像是過了幾年一樣,更瞭解若不是夏林玉瑛的病需要她,自己不可能有機會再踏進夏園的事實。
她還以為……思緒猛地煞住,她得慶幸,好險一開始並沒有抱太大希望。
「你別在意子琪的話。」
「我不會在意。」基於愛護家人的立場,所有傷害別人的手段與結果都可以被諒解,這個道理是他們夏家人教她的。「她是為了你。」
「可以重新來過嗎?」忍不住逸出口的疑問,被乍起的夜風和沙沙作響的枝葉摩擦聲壞事,成了模模糊糊的音波。
「你剛說了什麼嗎?」聽不真切的她回頭問,大波浪捲的發被風拂亂,透著月色,更添一股野性的美。
「沒有。」他忍住衝動不說,在心中告訴自己得等,等她有意願把過去的事談開,然後兩人一起遺忘,重新開始。
明艷動人有如烈陽,一直是她給他的震撼,夏子翔眷戀地望著她順發時的率性動作和閉眼深呼吸的神情。他的眼不自覺地流露出柔情,牢牢盯在她身上不放。
哈!總算過了一天。
太難熬了,尤其是得跟他做表面上的夫妻。她的愛只給過兩個人,一個是八成還在客廳打電動的寶貝兒子,另一個就是她兒子的爹,只可惜——
他不認兒子,也不認她的愛。今天看見夏家人對她的態度,更讓她覺悟到,這五年把自己的感情世界困在過去有多愚蠢、多可笑至極。
人家拿她當蕩婦卡門看待,她還努力要做聖女貞德,這身皮相著實帶給她不小的麻煩。
一前一後走到大門,莊夢蝶活像找到生路似的加快步伐,尤其是看見外頭一輛銀白色積架時,更是感動得無以復加。
「你說的朋友指的是他?」尾隨在後的夏子翔擰眉,不悅地瞪向倚在車旁等待的方慕白。
「再次見面,你好。」方慕白主動打招呼,得到對方因為禮數而不得不的回應。
再次見面?「你什麼時候跟夏先生見過面?」抓到一絲詭異的莊夢蝶開口問。
方慕白看向夏子翔,自然沒錯過他略顯緊張的神情。「你聽錯了,我是說『初』次見面。」他說,為她打開車門。
莊夢蝶點頭坐進車,在夏子翔的注視下和方慕白一同離去,累得連聲再見都忘了說。
酸酸澀澀的醋味不停在夏子翔體內發酵,冒出嫉妒的泡泡。
她竟然當著他的面坐別人的車離開,
難道這五年來只有他死心塌地,而她早已變心?如果是,為什麼那個擁有奇怪名字的女人當年會說哪天想要回她儘管找上門?
還有,方慕白為何堅稱當年離婚的主因不在他?
愈來愈多的疑問泡泡湧向夏子翔的腦中,躲了五年的難堪過往如今試圖重提,卻發現其中有許多令人疑惑的地方。
到底他在英國那四年中,家中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