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宿知秋欲言又止,想問清楚心中的疑惑又怕得到的是自己不想要的答案,矛盾得讓她遲遲沒有說出口。
「嗯?」什麼時候這任性的大小姐會有這番含羞帶怯的俏模樣?他大男人一個搞不懂小女生百轉千折的心思,只當她是因為今天下午的事而心情不好。「還在為下午那個沒半點紳士風度的男人心情不好?」他推測。
「嗯……」
她的遲疑被他當成默認,低低的笑聲輕揚,半帶輕鬆口吻地安慰道:「用不著為那種人心情不好,不值得。」
「他說如果我不是爺爺的孫女。任憑我長得再怎麼好看他也不會追求我,難道沒有爺爺、沒有千峰集團我就什麼都不是了嗎?」那個人下午指罵她的話還言猶在耳,也是讓她胃口大失的原因之一。
「你果然很在意。」軒轅彌瞭解地點點頭,難得這驕縱的大小姐會將這問題放進腦子裡,他以為她會將這些話視為敗犬的遠吠,根本不在意。
「我這個人……真的一文不值嗎?如果沒有爺爺照顧我……」
軒轅彌側首枕在托空的掌心,一腳有節奏地在地板上拍出啪啪聲響,狐狸眼專注地看著她。
「你……你看什麼?」宿知秋心悸地虛聲問,大失平日驕蠻的氣焰。
「在某方面來說——的確,沒有宿老在後頭給你撐腰,恐怕你空有驚人的外貌,追求者也會因為你的脾氣而卻步。」
宿知秋無言,這是她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實,但他是唯一一個敢對她坦言的人;她是驕蠻任性,但不代表她不明事理。
可是明白歸明白,就算自己心裡清楚,一般人如她,也會選擇裝作不知道好掩飾內心的不安,除非有人敢當自己的面但言,針砭自己心知肚明的錯。
「但是……」就算有爺爺在後頭撐腰讓她無憂無慮,可這樣的無憂無慮也得付出代價啊,難道就沒有人站在她這邊為她想想?
「但是什麼?」軒轅彌不解地追問。
鳳眼微抬,是黯淡的漆黑,難得一見的失魂落魄讓他覺得不忍。「就因為我是爺爺的孫女,所以我永遠不知道接近我的人是為了爺爺的千峰集團還是真心為我——這算不算是我為了自己的任性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軒轅彌被問倒,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不忍的情緒愈演愈烈。
「我可以因為自己是千峰集團負責人的孫女而為所欲為,但是我卻無法看清接近我說愛我。揚言要追求我的男人真心與否!我……如果卸下宿知秋的外衣之後剩下的會是什麼?一具沒有價值的美麗空殼?」
「小傻瓜。」空出的手情難自禁地撫觸喪氣的嬌顏,支起她的下巴。「抬頭挺胸向前看,有自信一點,你缺的只是一份專長、一份技能,想想看自己能做什麼。要做什麼,充實自己的內在會讓你更有自信,遲早有一天你能跳開千峰集團宿老的寶貝孫女這個名號,當你真正的宿知秋。」
「真的嗎?」黑眸因為他的安慰稍稍有了神采,含著莫名冀望瞅視他,重複問:「你是說真的?」
「你很聰明,應該知道我所言不假。」
「如果我說我想要一個真心愛我的人呢?我該如何得到他?」年少的直率在她身上猶然可見,單純毫不隱藏的情愫透過一雙眼清楚地告訴他她想要的人是誰。
被不在他預料中的話一驚,軒轅彌連手都忘了收回,也因此切切實實看見她眼中閃爍的愛慕——針對他!
正視或閃躲?一瞬間他也亂了方寸,伸出的手此刻收回反而會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尷尬,如果不收回,他又該如何應對她突如其來毫無跡象可循的愛慕?
最後,他選擇輕捏她細嫩的臉頰一記,引起她尖呼,好讓自己適時地收回手,化解這份尷尬。
「你捏我!」宿知秋上下摩挲微疼的臉頰,嘟嘴咕噥:「很痛耶!」
「誰要你小小年紀就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事,與其想這些不如好好想想將來怎麼幫宿老接管千峰集團。」
「我對商場的事沒興趣,而且——如果我找到一個真心愛我又能幫忙爺爺的人那也算是一種幫忙啊。」
「啊?」是誰教她這種觀念的?軒轅彌心底大呼吃不消,想也知道是宿老那只機巧奸詐的老狐狸。
「爺爺總是這麼說,所以如果我找到這樣的人,嫁給他讓他幫爺爺的忙也未嘗不好。」她說著,黑瞳無畏地直視對桌的人,明白告訴他她的目標是誰。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想不出有什麼事能讓她在一瞬間對他從厭惡變成愛慕,她的心思轉得大快,快得讓他應接不暇。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軒轅彌搖頭歎息。原以為自己道行已夠,說服頑固的宿老已成,想不到最後還是敗在他手上。
「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晃手,裝作不知道她心思所念為何給予「適當」的祝福,「希望你早日找到那個真心愛你又能幫宿老接管事業的真命天子。」
「我已經找到了……」她吶吶地道,再次低垂螓首,不是因為沮喪,而是因為羞怯。
「你快吃吧,別讓宿老回來看見你瘦一大圈跑來控告我虐待你。」
她起身,垂視他的雙眸夾帶怒氣與明瞭,「你會轉移話題就表示你知道我找的人是誰,反正……反正我已經說得那麼白了,再說清楚一點也無所謂。」深呼吸一口氣。她暗暗要求自己一定要冷靜,堅定的語氣如是道:「軒轅彌,不管你作何感想,我只對你說我喜歡你!」他是第一個不把她的身份放在眼裡不斷激怒她的人,正因為如此,對他的存在她極為敏感,之前會一直將他視為眼中釘、死對頭,也是為了避免自已被他迷惑使然,但現在——她選擇承認這份心動。
鏗鏘!刀叉掉在瓷盤上發出聲響,面對她的直截了當軒轅彌一臉愕然。
好半晌,才聽見他的聲音如歎似哀;「如果你將這份膽量用在商場上會是何等出色。」
「可惜我只想用它找到真正愛我的人。」固執,恐怕是宿家人的共通點,嬌蠻任性的宿知秋更是如此。
「我不適合你。」他歎氣。宿老,您怎能如此精準的算出您寶貝孫女的心思流轉?怎能預料到她會喜歡我?
「你喜歡我。」她直言不懼,滿滿的自信炫人目光。
「就算你不喜歡我的性格,最起碼你喜歡我的外表;在一開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你會是個出色的生意人。」這份觀察力如果能用在商場上會有多犀利她可知道?為什麼偏偏拿來對付他?
「我只想有個愛我的人。這一生,她不想當什麼女強人。什麼出色的生意人,她只想有個人愛她,真心愛她。
「我不會是那個人。」
「你是。」不知打哪來的篤定,她說得好像他真的能依她所言真心呵護她一輩子。你可以選擇留下來繼承我的一切,也可以照我計劃行事讓知秋蛻變……曾經以為已成過去不可能被迫抉擇的選擇題如今又回到他腦海中,在他的生命裡投注巨大風暴。
他是該佩服宿老的料事如神還是該責問老天刻意的作弄?明明他不可能選擇前者,舍下黑街留在這裡繼承宿老的一切,接收保護她的責任,可是要他依後者所做——他不忍,真的不忍。
「我會讓你承認你是喜歡我的。」對他兩難的掙扎毫不知情的宿知秋心意已決,堅持自己想了一下午得到的結論。
一開始就強迫自己別為眼前這耀眼女子波動的心湖如今被她的一句話激起千尺浪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穩住自已逐漸洶湧的情愫,忍過這一個禮拜。
此刻他才知道,原來掉進陷阱的人是他自己。
宿千峰這隻老狐狸他低估了。
如果感情真能由自己理智地決定留或捨,今天的軒轅彌早就回到黑街繼續他騙術高手浪蕩自由的生涯;但因為答案是不,所以他在巴黎一晃眼就待了半年之久,為的是守住身邊這朵嬌艷自信的溫室之花。
雖然說是為了守護她,但過了半年他仍然沒有向宿千峰表示任何脫離黑街的意思,還是在宿千峰丟給他的選擇題間左右為難。
只是這件事,即使經過了半年,宿知秋還是被蒙在鼓裡,全心接受軒轅彌給予的情愛與呵護,在他的縱容下任性撒嬌過著平穩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軒轅彌並不像疼愛她的爺爺那樣百般依順她,他會縱容她也會適時限制她,如果說真要找到一個能制得住她的人,那軒轅彌絕對是唯一人選。
午後,宿宅近百坪的花園裡,宿知秋怡然自得蹲身摘了滿手的花,不擔心跟在後頭守護她的騎士離開,因為她知道他的心只繫在她一個人身上,就她一個人。
「咦?」突然,美麗的鳳眼被一朵攀附短小支架的淡紫色小花吸引。「彌,快來看,這是什麼啊?」她從沒在園子裡看過這種花。
軒轅彌應聲上前,彎身看她子指的紫色小花。「這是牽牛花。」
「牽牛花?」宿知秋皺眉嘟起小嘴。「怎麼有這麼難聽的花名?」
「呵!」笑點她俏鼻尖,解說道:「這是台灣人一般的俗稱,因為它必須攀附支架而生,不過也有人叫它朝顏花。」
「朝顏?」她側首想了想,笑著點頭。「這還比較好聽,不過為什麼叫它朝顏呢?」
「因為它只在清晨開花,等到太陽完全升起它就會因為水分蒸發而枯萎,經過一個夜晚露水的滋潤,第二天清晨再開花,所以取名叫朝顏。」他順手摘下淡紫色的朝顏花,在掌心把玩,凝視的黑眸有著對台灣深刻的思念。有多久沒回去了?半年多了吧……「我以為在這裡是看不見的,原來在這它也能開花!而且開得這麼晚。」
「你……想回台灣?」宿知秋不安地輕聲問道,恐懼重新盈滿她的臉,就像之前的某一天她聽見他向宿千峰提出回台灣一陣子的要求一樣。「你想離開我回台灣?」
「我沒有。」深知她對失去所愛的恐懼,軒轅彌抱緊她,不管她懷裡的花朵是否會染污他倆的衣服。「你放心,你是我一生唯一鍾愛的女人,永遠不變,我不會離開你。」當日他也如此承諾她,才讓她安了心;這次,希望效果一樣。
「別離開我。」她抱緊他,說什麼也不願放。「你是我心之所繫,如果可以,我願像朝顏攀附著你而生,隨日起日落,綻放凋謝——我願意。」
「我不會辜負你對我的感情——如此純淨無暇、完全依賴的感情我絕對不辜負。」壓下心中對故鄉同伴的思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撫對失去深感恐懼的脆弱女子。
直到那天他才知道她有多害怕失去,孩提時代同時失去雙親在她心裡留下不小的陰影,只要是打雷的雨季她就會害怕地縮在角落哭泣,因為她的父母就是在這種天氣車禍身亡,就因為這樣,他不能不管她,不能留下她一個人。
可是……宿老要求他必須斬斷與黑街的聯繫這一點讓他無法接受!才一直讓兩人的關係到此打住,無法用婚姻給她一個安心的保證。
不知他內心掙扎的宿知秋只是緊抱著他,害羞地低喃:「我相信你、我唯一會做的事就是相信你。」
聞言,他除了滿心的感動再無其他,收緊雙臂低聲叮囑:「那就相信我,完完全全的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商場鐵人宿千峰中風!
這樣的消息在一天之內傳遍歐洲商界,讓人對這位強硬派作風的老者抱以同情和感歎,無論是在哪個行業叱吒風雲的人物到頭來還是敵不過病魔的侵襲。
唯一慶幸的是宿千峰中風當時身邊的人處理得宜,讓他不致全身癱瘓,只是到死之前用輪椅代步是唯一的方法了。
因為這樣,宿知秋感受到即將失去的恐懼,在她完美的象牙塔內她從未想過摯愛的爺爺會有倒下的一天,如今,爺爺倒了,她安全無虞的塔裡缺了一角。
如果爺爺死了……
「知秋?」在醫院打理好一切看護事宜的軒轅彌回來後,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的屋子,沒有半點人聲。「知秋?你在哪裡?回答我,知秋!」
半晌,回應他的依然是滿室寂然。
「知秋?」軒轅彌開了燈上二樓走進她房間,最後,在角落發現蜷縮身子顫抖著小小肩膀的她。「知秋?」他試探地喚了聲,角落的人還是沒有理他。
他走近,蹲在她面前。「知秋,看看我,我是彌,抬頭看我。」他要求,但她還是恍若未聞。
「爺爺沒事的,他會好起來,你不要擔心。」將她攬入懷裡,他明白她雖然性子驕縱,可感情面卻十分脆弱,對於「失去」她擁有超乎常人的恐懼,現下的她害怕失去疼她惜她養她育她的爺爺;然而,生老病死卻是無可避免的事,誰也不能倖免,他該如何積醒她?
「知秋?」頻頻呼喚的名字主人始終沒有回應他,一雙手揪著膝上的裙擺用力到手背泛起蒼白,和細緻臉上的慘白幾乎同等層級,好像溺水瀕臨死亡的人緊緊攀住身邊唯一一件可以抓握的物品,哪怕它不是浮木而是沉重的鉛塊。
「冷靜點,醒一醒,我是彌啊,知秋!」軒轅彌加深抱她的力道。痛也要讓她痛醒,他不准她再繼續鴕鳥地躲藏下去。
「我……」好半晌,細細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爺爺……爺爺病倒了……他病了……老了……總有一天會走對不對?」
「知秋……」他心疼地將她攬緊,薄唇不斷親吻她涼冷的額頭,雙手不停摩挲她身體讓她的體溫回暖些。「冷靜點,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你會離我而去嗎?像爸爸媽媽……一樣離開我?還是……像爺爺那樣……一點一點、一滴一滴地……離開我?」為什麼?為什麼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逐漸離她而去?為什麼他們的生命都一個個漸漸消失?為什麼總是留下她一個人?
「我不會!」他心疼地急吼:「我不會!如果我離你而去,就讓我死在你手上!我發誓。」他發誓,立下絕對死守的誓言。
「發誓?」她抬頭,茫茫然像個剛從夢中醒來的小孩,迷惑無神的眼投注在他心疼而糾結的臉上。「發誓有用嗎?」
「當然有用!」他搖晃她,企圖喚醒她的神智。「記得嗎?我說過絕不辜負你,你也說你絕對相信我,你還記得嗎?」
好久好久,他的胸口才感覺到懷中的人點了頭。
他說他絕對不辜負她……他說他如果離她而去就讓他死在她手上……「我們……我們不管誰負了誰,就讓負心的人死在對方手上——好嗎?就讓負心的人死在對方手上。」她要保證,要一個確確實實的保證。
以生死為誓,是唯一也是最確切的保證。
「彌?」久久沒聽見他的聲音,她以為他不敢立誓,以為他和身邊每一個親近的人一樣,到頭來都會離她而去。「原來……你也要離開我了……你……」
「我不會!」他低頭,用力將她未完結的話吻進嘴裡不讓她說完,不讓她繼續傷害自己,並給予更有力的保證,「聽過歃血為盟嗎?」
歃血為盟?宿知秋側首頓了良久,點點頭。「聽過。」
「如果你不放心,就讓我們歃血立誓吧。」
未了,她頷首允諾。
軒轅彌拿出隨身匕首,小心翼翼在各自的食指上劃開一道傷,交疊傷口讓血液透過指上傷口相互流入對方體內,從此,她體內有他的血,他亦然。
「這樣,願意相信我了嗎?」
「我相信。」像得到夢寐以求的禮物的孩子,她總算露出一抹笑容,雖然淡得幾乎看不見,比起剛才已算好很多了。
「那麼,等你精神好一點我們一起去看爺爺,嗯?」抱起她,他邊吻去她頰上冰涼的淚邊朝柔軟的床墊走去!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嗯。」躺進柔軟的床褥,她點頭,不安的神情仍在,顫抖地問:「爺爺沒有離開我是不是?」
「他不會離開你的。」他保證道,彎腰疼惜地吻著她冰冷的唇。
「陪我。」唇瓣還留有他的餘溫,她圈住他不肯讓他走。「留在這陪我,不要離開我。」她需要確定,在他立誓保證後她仍亟須一個更具可信度的存在;留他,想感受他在她身邊,想確定他沒有離開她,想確認——他屬於她。
軒轅彌脫下皮鞋輕手輕腳側躺上她的床,單人床要擠兩個人,其中還有一個是身形高挺的大男人實在有點困難,為了避免兩個人第二天都受酸痛之苦,他調整姿勢,側身將她抱人懷裡,雙腿夾緊她的,用全身的體溫暖和她,告訴她他隨時在她身邊,儘管這樣的姿勢會讓他一夜無眠。
「乖乖閉上眼睛,我們明天去看爺爺,嗯?」
「嗯。」精神面的折磨消耗她心力殆盡,不一會便沉沉睡去,沉睡中,雙手不忘緊緊抓握他西裝一角,連睡夢中也不讓他稍離半步。
軒轅彌苦笑,這一夜他真的是難以成眠。
而黑街——他的故鄉,是不是離他愈來愈遠了呢?唉。
由於宿千峰的病情讓他不能再花費心力在公事上,而宿知秋因為自小嬌養成性,根本沒有能力立刻接掌千峰集團,衡量之下,軒轅彌算是被迫接下這份責任。
但是,儘管他有能力在瞬間熟悉從未涉及的商界,有運籌帷幄的本領,但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原因就讓他成為千峰集團代理負責人,難免惹人閒語;光是為了消餌公司內不滿份子的不平就夠他累了,更別提除此之外他必須維持公司正常營運狀況。
為了這個名正言順的原因,宿千峰已經不下數次跟他提與宿知秋結婚的事,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先向黑街表態永遠不再踏入黑街半步。
唉,這個救命之恩他是愈來愈難報了。
數夜未眠的軒轅彌只手撐額,強忍腦中不停嗡嗡作響的雜音,再這樣下去不是他倒就是千峰集團倒。
或者,他必須做出最後一個、也是他最不願意做的決定。
「彌。」書房門打開,宿知秋端著宵夜進來。「你還不休息嗎?」
「還有些文件沒看完。」他閉上眼,趁說話的空隙小盹,頭也沒抬一下。「有事嗎?」
「我送宵夜給你。」走到他身邊,宿知秋只能看見他發頂,爺爺出院後的這幾天她見到的都是他的發頂,他忙得連抬頭看她一眼的時間都沒有。「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好嗎?」
「不了,一旦胃裡填滿東西,這個腦袋就空空了。」他苦笑,睜開眼重新看進繁瑣冗長的文件,空出手在半空晃了下,「時間不早了,你去睡吧。」
「彌。」宿知秋握住他的手輕扯。「我們已經好久沒好好看看對方,我知道現在是多事之秋,但是——」
「既然你知道是多事之秋就讓我好好工作可以嗎?」長時間累積的疲倦讓他素來呵護她的耐性大失,有點失控而不自知,「早點回房間休息,乖。」
「到底是工作重要還是我重要?」連日來的冷落讓她倍感委屈,忍不住對他發了脾氣,雖然明知道他為了千峰集團數日來勞心勞力,夙夜不休,但她就是惱他冷落她,氣他不理她。
她不喜歡這種被人遺忘。被人遺棄的感覺,她怕,怕他會被工作搶走。
「彌!停下工作,我們必須好好談談!」驕蠻的任性不適時地冒出頭,竟然「命令」埋頭案牘的軒轅彌。
軒轅彌這時才停下手中的筆,緩緩抬眼,疲憊的模樣教人看了好生不忍,但氣頭上的宿知秋就是無視於心,強烈害怕失去的恐懼驅使她只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不要他工作,只要他留在她身邊。
「我曾說過公司上下有很多人不滿意我剛進公司就掌有大權,為了這件事我必須盡快想出方案解決。知秋,麻煩你懂事一點可以嗎?讓我好好想一想,別忘了,這是你爺爺一手打出來的天下,你總不希望看它出狀況吧?」
「只要我們結婚所有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不是嗎?」這就是她送宵夜的重點。她不懂,他明明愛她,為什麼不娶她?
「宿老都告訴你了?」
她點頭。「爺爺說你不願意娶我,我想知道為什麼。」
宿老沒告訴她原因?
好一個老狐狸。他搖頭歎息,想不到他老人家竟然祭出知秋來逼他。
「我有我的苦衷。」
「你不愛我?」
「你知道我愛你,我比任何人都愛你。」就因為愛她,所以甘心被囚在這根本與他無關的事務不得脫身;就因為愛她,所以千般百般地呵護她。將她保護得好好的;就因為愛她,他有家歸不得,只因為不希望走到最後一著,必須依宿老的計劃傷害她一一他這樣做還不夠愛她嗎?「不要質疑我對你的感情。」
「但是你不願意娶我。」
「我有我的理由。」要他背棄黑街他做不到,殺了他也做不到。
「因為你不愛我。」宿知秋目光帶恨地說出近日前思後想得到的結論。「你不願意娶我,因為你不愛我。」
「知秋!」在他最疲累的時候她為什麼要無理取鬧?
「我為了你留在巴黎半年多不曾回台灣,難道會是因為我不愛你?」
「你想回去了對不對?你想離開我回台灣了是不是?」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冷落她是因為他想回台灣!
「宿知秋!你講理一點好不好!」天,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天曉得,他不是萬能,也不是聖人,累到像他這種程度還能有什麼耐性安撫她的不安,他連自己思鄉的情愁都無法平息了啊!「我從早忙到晚難道是為了自己?我是為了誰忙得疲於奔命,難道還要我一一說明你才知道?」
「如果愛我為什麼不娶我?我們一結婚,你在千峰的地位就名正言順!」所有的問題都不會再是問題,可是你不,爺爺說他向你提了很多次,可是你始終不答應。」
「因為他開的條件強人所難,我做不到!」
「爺爺沒有開任何條件,是你單方面不願意娶我!」為什麼還要騙她?明明就是不愛她,不願意娶她,為什麼還要嫁禍爺爺,說爺爺為難他。「你為什麼要騙我!」
「你——」軒轅彌恍然大悟,暴吼的衝動化成低喃:「那隻老狐狸……」竟然用這種方法逼他就範。
如果他就範娶了知秋,就代表他得永遠背離黑街:如果他不就範,就應了他當初的計劃,要他設計一場騙局演出負心人讓知秋絕情斷愛,從此以恨他這個負心人為動力進入商圈一一一這個老狐狸……
「不准你罵爺爺!」傷了她還在她面前辱罵她最尊敬的長者,「你果然不愛我……」
「知秋!」
宿知秋遲了好幾步,退到他抓不住她的距離,心碎得連眼淚都流不出,只能瞅著他,看他臉上是不是會出現後悔懊惱、心虛內疚的表情,她想起許久許久以前曾經有一個人這麼詛咒她
總有一天你會嘗到被傷害的滋味,就像你傷我、傷之前那些男人一樣!
「原來詛咒真的有用……」她被傷了,被她當初傷人的方式傷了……「軒轅彌——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
「知秋!」他上前試圖抓住她,穩住她的情緒,但她拍開他的手拒絕他的碰觸。「你冷靜點,不要胡思亂想,事情不是你所想——」
「我恨你!」由愛轉恨原來這麼簡單。她愛得那麼深刻,到最後,原來恨也等量的深刻。「我恨你……軒轅彌……我恨你!」
軒轅彌像全身力氣被抽光了似的,癱坐回書桌前的椅子,疲累的眼半帶慘笑抬視她悲痛莫名的臉。該痛的是他吧?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你的絕對相信就僅止於此?呵,你的愛就這麼簡單?」原來要她愛他和要她恨他是這麼容易的事,愛與恨之於她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
當初為了說服自己接受她的愛他做了多少掙扎;現在,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她恨他,呵!哈哈、哈哈哈……可笑!真的好可笑!
哀莫大於心死,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感覺不到痛?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讓一切結束吧!他心想,狐般的眼強迫自己抹上一片無情。「沒錯,我一點也不愛你,所以我說什麼都不會娶你。你以為你是誰?一個任性驕縱的豪門千金值得我愛嗎?哈!你也太看重自己。太看輕我軒轅彌了吧。」
「你——」原來他一直在騙她!這一切都是騙局,他根本不愛她!
「趁現在大家把話說明了也好,省得我再浪費時間在你身上。」錐心的痛有多痛他不知道,死了的心早感覺不到什麼痛楚了,哈哈,這就是他的下場,只為了報一隻老狐狸的恩?
「你——」粉拳握了又鬆,鬆了又握,高傲如她不肯讓眼淚落下。殊不知她這般強忍的模樣刺痛他的心,而接下來說出的話更將他推人痛苦深淵。「記得那時候的歃血誓言吧?」
「記得又如何?不記得又怎樣?」他故作輕佻回應。知秋,他唯一心繫的女人啊,他怎可能忘記他們所說所做的每一件事!
「我會殺你,我一定會殺你!」她發誓,發誓一定要實現那誓言!
掃開一切文件作為痛苦的發洩,他離去,完成最不願意完成的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