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她也知道自己聞到這香水味就表示對手離她不遠,但她連回頭都懶,似乎已經篤定靠近自己的人不會從後頭襲擊她。
「你不適合一生之水的清新花香調。」還未走近,南宮適已經開口表明對她身上香水味的不認同。「依你昨晚的表現,你適合克莉絲汀迪奧的毒藥。」
「謝謝您的誇獎,南宮先生。」陰奪魂不是聽不懂他話中的嘲諷,只是聰明如她,選擇最有力的反擊。「您昨晚睡得可安好?」事實上,如果不是她無法習慣太過通俗的語句,她一定會說「睡了一夜的地板,滋味如何?」,但長久以來的溫文儒雅,委實令她無法在短時間內有極大的變化,她只能如此有禮地問著。
優閒從容的笑意就在這一句問話裡終結,咧開的斯文笑容在這一瞬間凍結成霜。和陰奪魂比起來,南宮適的面具似乎變得十分易碎,脆弱得很。
「你昨天對我用了什麼?」昏迷前他還聞到一點和百合相近的味道,具有麻醉效果又有百合香的除了……
「醉百合。」她毫不隱瞞地丟出答案,幫他確定心中的答案。
「上次你在街頭對三個小混混噴的又是什麼?」
「你看到了?」
「嗯。」南宮適毫不避諱,對自己偷偷摸摸跟蹤人的行為說得非常理所當然,甚至還嘲諷她的後知後覺。「從你踏出花店後我就一直在你後面,你的警覺性真差。」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陰奪魂無所謂地笑著,沒有被他激起一絲一毫的火氣。「我不擅長拳腳功夫。」
「所以專攻於毒?」和他一樣?
螓首輕搖,是對他反問的否定。「我只想當個再單純不過的調香師,但是——」她自嘲地搖了頭。
是時勢所迫、是命運使然,如果她有辦法預知自己會有今天這種子情況,她甘願當個無用的廢人,絕不戀棧。
「你到底對那三個小混混用了什麼?」他根本沒心情傾聽她對自己人生的感歎,醉心香水的他只在乎那天看到的景象。
「曼陀羅、莽草和芹葉鉤吻。」
南宮適打開腦中對花草存檔的記憶。「原來如此,怪不得……」曼陀羅毒輕者讓人產生幻覺,莽草輕者使人痙攣,芹葉鉤吻讓人垂涎、手腳僵硬——這三者嚴懲的結果只有一項,那就是死。「你做得真絕,那三個人沒有死是他們的幸運。」
「我並沒有置他們於死地的打算。」
「那麼就是你對毒草的根性瞭解透徹,掌握得宜。」
「比不上您的專精。」
「這是讚美還是嘲弄?」南宮適揚起含有敵意的笑,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帶有些許危險氣息,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也跟著起了微妙的變化。
「就算我說的是實話您也不會相信的,南宮先生。」他的資料早在她腦海中儲存多年,他的性格裡,多疑是重要的一項,資料上載明他除了十三太保外誰也不信。
「喔?你這麼瞭解我?」被說中的南宮適臉色更沉了,戴慣了假面具在她面前根本戴不下去。「什麼時候我南宮適多了你這個紅粉知己,我怎麼不知道。」
由此可知,同樣以假面具示人的她段數明顯比他高許多,至少,陰奪魂現在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我不能算是您的紅粉知己,我只是比一般人多知道您的一些事情,如此而已。」她的語氣帶有「這只是再簡單也不過的事實而已」的意味。
這種口氣倒讓南宮適覺得自己突然板起臉厲聲以對是件很好笑的事。「你調查過我?」
「面對一個必須在意的人,換成您也會這麼做的。」她承認自己曾做的事。
「必須在意?」他沒錯過她任何遣詞用字。
「您的『勾魂』造成我被囚禁且必須研究這種吸入性毒品的結果,我失去長達三年的自由。」如果不是受雇殺她的潼恩改變心意反救她離開,她也許還會更慘。
「這就是你恨我的理由?」南宮適皺起眉頭。「這種事怪得了誰,我不是算命仙、更不是神,算不出這世上會有人因為我而遭囚禁,如果只憑這樣而恨我,你不覺得很不公平而且愚蠢?」
「你說得沒錯,但我畢竟是個凡人,如果不恨您又能恨誰?但我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恨意只持續到告訴您的那一刻,從那之後,對於您,我已沒有任何恨意或其他,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是否能相安無事、彼此互不打擾各自做各自的事呢?」她提出要求。
「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柏仲讓你住在這兒是他的事,這是他的房子所以我沒有立場反對,但是如果你妨礙到我的生活,不管柏仲的決定是什麼,你都休想再待下去。」
「如果是您妨礙到我呢?」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命運總是嘲笑說『絕對』二字的人。」她低聲言道。
「你說什麼?」他以為她有反對意見而皺起不悅的眉峰。「有意見嗎?」
「不。」但是……「我可以借用您的抽香器嗎?」
「隨你。」在這方面他突然變得很大方,但他同時也下了警告書。「但是不准用在我身上,同樣的,我也不會將自己的作品用在你身上。」
「這是當然。」這一點,同是擁有調香能力的她自然同意。
「那麼沒其他的事了吧?」發問的時候,陰奪魂的視線斜斜地落在身旁還沾著露珠的向日葵花瓣上。一頭烏黑長髮順著地心引力蓋住她半張臉,讓南宮適看不清楚她此刻從容不緩的眼神與表情,也造成一幅美人垂首花叢間的美麗畫面。
「暫時沒有。」南宮適當然看進了這幅畫面,心裡卻沒有一絲波瀾,只是在心裡重複著自己的空間被另一個毫無關聯的人瓜分的這種想法。
對於女人,南宮適很少花時間觀看美醜,更別提欣賞了,他根本連看一眼都懶!
不過時勢至此,雖柏仲的決定他不是不可以反對,只是柏仲目前光他自己的事就理不清,他又何必為這點小事讓柏仲傷腦筋。
也只不過是個女人而已,能帶給他什麼麻煩。抱著這般輕視至極的心態,對於多出一個同居人這事南宮適便不再多作反應,明訂了同居公約後他也就更不在乎多一個女房客。
當然,這是因為他還不知道接下來會面臨什麼情況的緣故……
※ ※ ※
為期長達一個月的香水博覽會終於即將落幕,頭一天來過之後便沒再入場的陰奪魂,為了奉行她突然興起的「有始有終」之原則,自願出現在最後一天為慶祝博覽會成功而特別舉辦的化裝晚宴裡。
當然,抱持這種想法而來到會場的不單只有她一個。
化裝晚宴,顧名思義,它並不是那種熱鬧得駭人、妝畫得嚇死人、到場來賓像不要命似地拚死舞動身軀的嘉年華化裝舞會,它是一場美其名曰宴會、實則私下較勁看誰裝扮得最亮麗的遊戲。
對這種遊戲不感興趣的陰奪魂勉強逼自己扮成英國中世紀典雅的貴婦,活像故意似的,南宮適竟「恰巧」裝扮成專吸食貴婦千金鮮血的伯爵德古拉。
當然,論他們的交情,絕對還沒有辦法使兩人搭同一部車一起到場,先後到達會場的兩人其實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碰過面。
在這樣五光十色的會場中,炫目的是入場貴賓大相逕庭的華麗裝扮,誘人的是在這華麗裝扮下隱隱散發的香水味。有助於調情的依蘭依蘭成為所有香水使用者所用,不分男女。
當然,這之中也有異於常人故意使用淡香水的,好比是陰奪魂使用的Thais及南宮適用的EauDecologne,都是以清新香調為主線的香水。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們兩個與整個會場格格不入的感覺也是意料中的事。而這份格格不入卻意外地因為兩人各自擁有的天生麗質與斯文俊逸而變得麻煩。
至少,被女人團團圍住的南宮適此刻卻沒有一秒不在暗暗詛咒這種混亂無趣的情況,姑且不論上前圍住他的女人姿色如何,光是各家品牌甜膩催情味濃的香水雜混在一塊所造成的反效果就令人作嘔。
為這些人製造香水——他以前怎麼會如此無知。
由此,他難免想到不同於眼前女人、總是用清淡香調味的新同居人,雖然總是相看兩相厭,但她身上的香味並不會令他反感,她非常瞭解用香水的方法,總能……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是和他一樣正忙著應付眼前如蝗蟲般的異性?還是巧妙地躲到一處靜地偷笑他的龍困淺灘?
如果是後者,那他未免就顯得比她還不……思緒頓時停住,像是發現什麼重要大事似的,也不顧自己眼前淨是看上他的外表、如蜂見到花蜜似蜂擁而至的女人。頭一回,南宮適像旁若無人一樣卸下帶笑的斯文面具,凝重地鎖起眉,垂下眸子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眼眸中的迷惑與詫異。
他是怎麼回事?他問自己。為什麼突然想起陰奪魂這個女人,甚至還猜她的處境如何,他南宮適什麼時候會對人千思百想來著?她有什麼值得他掛心的。
「嘖。」無意識嗤一聲,他揮手甩開一個美艷女郎搭上他手臂的纖細十指,轉身讓黑色的垂地披風旋出漂亮的弧度,毫不戀棧地退離女人圍出的圈子,離開那甜得足以讓男人窒息的香水圈。
誰知他走沒兩三步,一隻手臂像存心擋住他去路般橫在他胸前,只差一寸變觸及他的胸口。
「晚安,伯爵。」來者的聲音平朗中帶有一絲明顯的調侃。「今晚的宴會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他指的是南宮適的到來。
「彼此彼此。」南宮適沒好氣地瞪了同伴一眼,將同伴的銀髮紫眸看進眼裡。「不偽裝了?」
歐陽捲起一撮銀髮把玩在手心,白雪似的劍眉揚起嘲弄。「現在就算我說這才是我真正的面貌恐怕也沒人會信。」他想到什麼似的嗤笑出聲:「這種化裝舞會的好處就是明明是衣冠禽獸,人家也說你是裝的。」
「所以你是衣冠禽獸?」
歐陽板起臉,「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是你的說法有問題。」他早該知道的,天生愛熱鬧的歐陽怎麼可能放過這種場面,不過……「『暗夜撒旦』到手了嗎?」
歐陽很乾脆地搖搖頭。
「那你還能玩得這麼盡興。」他話裡不乏諷刺的敬佩之意。
「事有輕重緩急,我有比它更重要的事。」
「喔?」南宮適雙手抱胸。「願聞其詳。」
「只可惜我沒打算告訴你。」歐陽皮皮地吐了下舌,立刻消失在下一波朝他們方向前進的人潮中。
南宮適重重地歎了口氣,他就是拿最年輕、也最好熱鬧的歐陽沒轍,他是十三太保中最年長的,至少,在他跨越三十這道防線時,所有的同伴都還站在二字頭的歲數上丟出「三十而立」、「恭喜又老一歲的」賀詞。
然而,這樣的他無法倚老賣老,原因就在於年齡不一定就代表實力,他們十三太保全以一個比他們所有人都年輕卻心機深沉、鬼頭鬼腦的小子馬首是瞻,在那一段輕狂的歲月裡,他們在一個年輕人的領導下的確做了不少「好事」。
想起昔日的同伴以及曾經過的瘋狂事跡,南宮適不自覺地放鬆臉上緊繃的線條,之前被一堆女人打壞的心情也跟著輕鬆許多,從容的笑意與斯文優閒的表情再次回到臉上,但這回不是面具而是真實的情緒。
「放開我,聽見沒有。」
斥喝的聲音遠遠地傳入他的耳中,聲調有些熟悉,南宮適自然地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兩個身著黑色西裝、完全不像來參加晚宴的高大壯漢擋住發出聲音的人,可見斥喝者著實屬於嬌小一型,不用說也知道那是誰。
他移動步伐,無趣的化裝晚宴讓他不得不對這種無聊的境況勉強拉出好奇心而趨前一探究竟。
被圍住的陰奪魂臉上那抹溫柔的笑意在這兩個身穿黑西裝的大漢面前再也掛不住,緊張的神色與微微顫抖的聲音,充分說明圍住她的兩個男人對她而言有異於一般人的意義。
「小姐,帶您回去是我們的任務。」其中一個人以英式腔調的英語文雅地說道:「冒犯之處請多見諒。」
「不要靠近我,否則後果自負。」這是她挖空心思所想出的嚴厲話語,只希望能讓他們兩人知難而退,但是——
「對不起,主人的命令我們不能違悖,就算您要對我們用毒,我們也要將您送到主人面前。」
主人……聽到這個名詞,陰奪魂精緻的臉龐刷上一片慘白。「不!絕不!」她不能再被帶到他面前,那個人……不!絕不可以!「放開我!」
「小姐,很抱歉,我們必須帶您回去。」
「我不要!」陰奪魂朝兩人相反的方向逃走,才一步,粗壯的手臂即橫在她面前阻斷她的生機。
「讓我走!」
「小姐,我們——」
「她的話你們聽不懂嗎?」一道聲音從他們背後如微風輕拂般的響起,像在教訓孩子似的語氣讓兩名男人不約而同回過頭。
「閣下最好少管閒事。」其中一人放出警告。
「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插手與我無關的事。」南宮適笑容不減地說道,在瞥見慘白一張臉的陰奪魂時,有種「終於看到她變臉」的得意心態,一點憐香惜玉的想法也沒有。「但是今晚的宴會實在太無趣,無趣到我必須插手你們的事好解解悶。」
兩名大漢打量一下眼前打斷他們工作的男人,斯文有餘但顯然不是練家子出身的模樣,讓他們立刻將他列入不自量力、想以手臂擋車的螳螂行列。回頭再度面對他們的重要工作。「小姐,請跟我們——」
就在他們轉身將注意力投回目標身上時,其中一名感覺到自己腰間的槍已被偷,隨即,就在他們來不及反應的瞬間,砰砰兩聲槍響自他們背後出現,兩名男人緊張地回頭,只見會場所有賓客一邊尖叫一邊抱頭鼠竄,在會場院裡亂無章法地奔跑,打亂所有的秩序,也亂了他們的主導地位。
就在這場混亂中,南宮適牽住陰奪魂的手拉近彼此距離,只短短地說了聲:「跑。」兩個人便趁其不備混入人潮逃出會場。
「追!」那兩名男子慌了一下,立刻又回復冷靜,尋找目標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而為了躲開尋來的兩個人,南宮適刻意帶著陰奪魂在小巷道裡繞,幾乎是一連串的九彎十八拐、終於在確定不會被追到後才停下,但兩人早已氣喘吁吁地各貼靠著面牆喘息。
「我……我以為黑街的人應……應該都會……會點拳腳功夫。」他會來幫她是一大奇事,但幫忙的方式讓她咋舌。
在黑街就一定要用拳腳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嗎?南宮適不滿地想著。從進入黑街開始他就沒和人動過手,就連在危機四伏的情況下他也沒出過手,一來是因為他沒有任何拳腳功夫的基礎,二來是因為黑街有的是練家子,多他一個不算多,少他一個不算少,需要動用拳腳的事自然落不到他身上。
「您真的沒練過?」
「失禮了,但我相信腦子比拳腳有用得多。」他並不是真心地回道,語氣明白地告知她「肯幫你就該心存感激,其他事你管不著」的訊息。
心細如絲的陰奪魂當然知道自己詢問的方式惹惱了他。「抱歉,我只是太驚訝了。」
「驚訝?」待氣息平緩後,南宮適又恢復說話不留給人情面的舊態。「是驚訝我會出手救你,還是驚訝沒看到英雄救美式的電影場景?」
他說話還真是傷人呵,陰奪魂苦笑著接下他的話。
「無論如何我都謝謝您。」不論幫助她的方式如何,他幫了她是真的。「這樣就破壞了我們各自為政的約定,我很抱歉。」
請、謝謝、對不起——這個女人真的打算把這些話掛在嘴上一輩子不放嗎?面對這種禮多到人怪的日本式作風,南宮適是相當反感的。「用不著道歉,破壞約定的人是我不是你。」
「但是您——」
「夠了。」他找斷她的話,問起方纔的情形:「那兩個男人抓你做什麼?」當然,接下來他也準備要問有關那兩個男人口中的「主人」的事。
不過——他問出口並不代表對方也願意提供答案。
陰奪魂為他的體貼道了聲謝,但還是拒絕告知:「我知道同為黑街太保之一的千眼有本事查到他想知道的任何事,但是為了你們的生命安全著想,請別再深入,我不想為了自己的小事麻煩任何人。」
「小事嗎?」如果是小事,她會臉色發白?
「我不願造成他人的麻煩。」
「你已經麻煩到我了。」他點出事實。
「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心情沉重。無意識地抓緊肩上溫暖的披風,沒有多想這上頭的暖是源自於他的體熱。咬緊唇,她說話的聲音因為體會到暖意而頻頻發顫:「為了不麻煩您,我……我會盡快找到地方搬出去……到時候就沒事了……」破碎的聲音無力說完,她想要回頭找潼恩,又想起好友目前的情形。
她萬萬不能破壞潼恩與柏仲化解干戈的機會,為此,不管她多想回到一直以來依賴著的潼恩身邊也得忍下,就算必須面對一個人鎖在緊閉的小空間也一樣……
緊閉的小空間……想到這裡,瘦弱的身子骨忍不住打起哆嗦,長期遭人囚禁的日子讓她對一個人獨處在小格局的裡有莫名的恐懼感,只要一想到一個人孤獨地被關在狹小的空間,那種擔心突然有人會闖入的恐懼便如影隨形,這種恐懼她一直消除不了,以至於無法一個人過日子……
躲了這麼久還是被找到了,認命的天性讓她只能歎氣以對;唯一的慶幸是他們沒找到潼恩。
只要不會讓潼恩陷入危險就好,這是她唯一的願望,不能再拖潼恩陷入這場無止境、至死方休的追捕中,她如此提醒著自己,不斷不斷地重複提醒自己。
「你搬出去柏仲會找我算帳。」南宮適沒錯過她一直發抖的身子,他的披風有絕佳的御寒功能她還能抖成這樣,顯然並非氣溫過低而起的哆嗦,而是擔心某事所致。
她在擔心什麼?擔心追兵?還是擔心麻煩接踵而來?
「咦?」從沉思中被誘回的神智,令陰奪魂一時呆了,來不及明白他話中的涵義。「您剛才說什麼?」
他索性說得更明白:「留下來,我不要柏仲有借口找我麻煩。」這個麻煩他打賭一定會要他撤除臨時搭建的溫室,他說什麼也要避免讓他有借口逼自己這麼做。
「但是——」
「不用多說。」南宮適再次強硬地打斷她的話,並道出不容她辯駁的事實:「你要走要留都會造成我的麻煩,這兩者我寧可選擇後者,更何況那兩個人也看到我的臉,一定會把我和你想成是一夥的,這麻煩也避不掉,如果我真有心想避開就不會出手救你。」
「這……」她很清楚他說的是事實,但是——
「不相信我會幫你?」
「這世界不值得相信的人太多,我只相信潼恩一個人。」這是她的回答,直接也毫不留情。
好熟悉的答法。南宮半瞇起眼,在昏暗的巷道街燈下細細觀察她的表情,沒了平時的面具,他看到她不輕易相信別人的真實面貌。
這樣的回答——他曾經用過。幾乎是立刻的,他想起自己曾用這樣的語法回答某人的問題。這世界不值得相信的人太多,我只相信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這是當時他說的話。
同樣是調香師、同樣不擅長拳腳功夫、同樣不輕易信任任何人……她和他相似的地方未免太多,這樣似乎有點……沉思了好一會,他終於鬆動緊鎖的眉峰,柔化臉部僵硬的線條。
也罷,他勾起唇角一笑。呵,算是時候到了,才會讓他遇上她,他想,過去笑看同伴的結果是自得報應。雖然自己不是宿命論者,但他也不至於鐵齒到堅信科學能證明一切,有些起事科學是絕對聯無法令人得到滿意的解釋,就好比為什麼會遇上她、為什麼會無聊到插手管她的私事甚至想深入——這些都不是科學能給他答案的。
「走吧。」他走近她,將她環在自己身側,就像避免讓她受寒似地拉好披風的領口,將她往大街上帶。「回去後告訴我一切。」
「南宮先生?」
「我決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陰奪魂輕啟漸漸恢復成淡紅色澤的櫻唇笑出聲。
「你笑什麼?」
「潼恩也說過和您同樣的話。」原來這世上還是有人和潼恩一樣的固執,她為這個發現感到有趣。
聽了她的話,南宮適只有不悅的情緒,一點也沒有辦法高興得起來。「不要拿我和她比。」對於給柏仲製造麻煩的潼恩他一直沒有好感,即便他猜得出她和潼恩交情頗深也一樣。
更有甚者,也許他之所以對潼恩不具好感也是因為她和陰奪魂頗深的交情,還有剛才她說過自己只想信潼恩的那句話。
會有這麼快嗎?他自問,暗暗對速度太快的進展而搖頭,這樣根本就不夠冷靜,他斥責自己浮動的倉皇失措。
「對不起,南宮先生。」不知情的陰奪魂頻頻道歉,她總是給旁人帶來麻煩,他是,潼恩更是,只是對於潼恩,她找得到方法回報她對自己的保護與照顧,而南宮適——她找不到任何可回報他人情的方式。
她不想欠人什麼,一個潼恩已是她的極限。
但這樣的她似乎總在虧欠……唉!
她頻頻道歉的姿態讓南宮適極度不滿。
她也是這樣和潼恩說話的嗎?這樣的疑問幾乎在同時間隨著不滿的情緒冒出頭,又一次證明他今晚的腦子一點也稱不上冷靜。
嘖!剛才想通這件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冷靜過,這情形南宮適心理有數,頻頻暗忖太快了、太快了。
「對今晚的一切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老跟我說抱歉。」他決定讓她知道他的不悅。
「但是——」
「南宮先生?」他怎麼突然變得如此……霸道?陰奪魂不懂他沒有道理、且幾乎是立刻的轉變。
「也不要叫我南宮先生!」他幾乎是快抓狂了,搭在她肩上的手也忍不住加重力道,握緊她的肩頭。
陰奪魂微微斂了眉,這才發現兩人突然的親暱距離,但此刻的她實在需要有人陪伴的感覺,一開始便形同陌路的南宮適好心地援手她自然不會排斥他,更何況他還出手救了她。
只是……不喊南宮先生她該怎麼叫他呢?
當她將這問題丟給他時,南宮適只是看著前方,表情不變地說道:
「你自己想!」
多麼不負責任的回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