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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紅妝 第一章 作者:綠痕

  軍營裡或許會有賣大刀、長槍、利劍,可是……胭脂?

   這兒會有賣嗎?

   樂毅頭痛不已地站在遠設在涼州,為大唐遠征軍之一的虎騎營營門之前,思考這個  問題。

   繪有虎頭的黃色軍旗,迎風在營門前飄揚,飄飛的亮眼旗幟讓樂毅愈看心情愈是郁  卒。他為什麼要放著名滿江湖的殺手無形士不當,也暫時不做六扇門神捕左斷要捉拿的  欽命要犯,卻偏偏來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找女人用的胭脂?

   樂毅兩手環著胸,眉峰微挑地瞪著營門,這種放眼望去都是男人的地方,他要怎麼  找個女人來賣他胭脂?那個左容容這次耍他要得太過分了!

   他與其它四個同是無字輩的高手,自從在幾個月前運氣背透地遇上了左斷的妹子,  那個叫左容容的女人後,每個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而被分配到的任務也一個比一  個難。他們五個無字輩的人,在江湖上逍遙了這麼多年,居然在一夜之間全體栽在一個  女人手上,還得聽她的命今殺她想般的人、去拿她想要的東西……每次想到那個女人,  他就嘔得想撞牆加吐血。

   得聽左容容命令只有一個原由,因為他的命被那個女人捏在手上,不照她的命令去  做的話,他就得駕鶴西歸,和這個花花大千世界揮手道別。

   樂毅偏著頭回想,他這幾年到底做過什麼大奸大惡的事?想了老半天,他發現,他  好像數不清曾經做過多少件。也許就是做得太多了,所以現在,報應來了。

   這些年他和同伴們在江湖上壞事和好事都做太多了,每天都有新的仇家或正義使者  冒出來想要他們的命,除了黑白兩道都想殺他們外,六扇門的第一神捕左斷更是想把他  們捉來砍頭。而這一切,他和同伴們都習以為常了,反正想殺他們的人不是死就是逃,  而想捉他們的左斷也老捉他們不到,就只會在他們後頭跳腳怒吼。讓他們不能習以為常  的是——受制於一個女人。

   數月之前,他們不小心被左斷逮進天牢準備問斬時,突然殺出一個自稱是左斷親妹  子的左容容,她不但把他們從天牢裡全都救走,還趁他們不備在他們每個人身上下了完  全不同的奇毒,逼他們得每個月吃她所做的暫時解藥,而這解藥還得連續吃上一年,一  個月不吃的話就得準備投胎。換句話說,他們這五個江湖上出名的殺手得聽令於她一整  年。

   他到現在還是想不通,以正義世家聞名的左家,怎麼會出了這麼一個正義血統不純  的女人?左容容大費心機地設計他們五人,目的就是要他們當刺客,並要他們繼續與她  的哥哥為敵做欽命要犯——有沒有搞錯?叫殺手來當刺客,還叫欽命要犯跟神捕拌在一  起玩躲貓貓?那個女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樂毅煩躁地爬梳過額上的發,想起他大老遠從京城跑來這兒的原因。他這次奉命來  殺的可是當朝紅極一時的征西大元帥——韋靖元。殺個元帥對他來說不成問題,可是要  他順便從這座軍營帶另一種東西回去,這一點就很困難。

   左容容每回叫他們去執行刺殺任務時,總會叫他們「順便」帶回一樣她想要的東西  。第一個奉命去刺殺九天巡府的無影夫朝歌,被迫去拿了只成天呱呱亂叫的火鳳凰回來  ,第二個去刺殺護國法師的無常君蘭析更可憐,被命令得射下天上的月亮來給她;再來  第三個遠去郎州殺舊仇人的無音者蓋聶,被強制命令不准殺想殺的仇人,還得從仇人的  身上要回一塊寶石。

   樂毅站在原地想來想去,忽然覺得他的那些朋友遭遇都比他差,也都來得比他好,  因為他們要拿的東西都存在,而他該拿的東西就太強人所難了。因為——胭脂……有藍  色的嗎?

   他記得那些姑娘家臉上塗的胭脂大多是粉或紫,要不然就是桃紅粉白的,從沒看過  也沒聽過藍色的胭脂。更何況要在這個全是男人的地方找出胭脂這玩意兒,豈不是比叫  雞飛上天還難!

   他曾想過直接在街上隨隨便便買個胭脂就算交差了,可惜他找遍了整條賣胭脂的街  ,卻沒人賣藍色的胭脂,而他在放棄那個主意後,來到這裡在這兒站了這麼久,也沒看  到半個臉上塗有藍色胭脂的男人,因此這次的任務,他若想完成……恐怕是難上西天了  。

   樂毅皺皺眉,覺得渾身不對勁;這種悲觀的感覺,實在不該出現在他這個樂天派的  人身上。與其讓自己繼續煩惱下去,他乾脆直接去軍營裡摘了那個征西大元帥的腦袋,  然後再把整座軍營翻過一遍,要是沒翻到那種藍色的胭脂,他就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算  了,頂多叫左容容再另派個任務給他,他一點也不介意多殺幾個惡官。

   想著想著,樂毅臉上又有了愉快的神情。抹抹高挺的鼻樑,他深邃的眼眸便開始打  量這座住有他要刺殺的征西大元帥的軍營。

   他才剛移動腳步,想去找出這座軍營是否還有其它的出入口時,不期然地,有個身  著軍服的男人叫住他。

   「喂,那邊的那個大塊頭!」

   大塊頭?

   樂毅止住腳步,緩緩回頭。

   他指著自己的鼻尖,「你叫我?」看來看去,這裡能叫大塊頭的人,好像就只有他  。

   「還愣在那做什麼?不排隊嗎?」穿軍服的人兩手扠著腰,揚著下巴示意他過來。

   樂毅一頭霧水,「排什麼隊?」

   「照規矩來呀!」穿軍服的人也不管樂毅有沒有聽懂,直接把他拉來營門外正在排  隊中人群中。

   「照什麼規矩?」樂毅左看右看,也不懂這些人為何杵在這裡排隊。

   「難不成你想插隊?」

   「我幹麼要插隊?」樂毅現在不只是一頭霧水了,他覺得霧水已經從頭而下淹到他  的腳跟,並且漲滿他的肚子。

   當營門前所設的簡單應徵處又淘汰前來的一人,而其餘也在排隊的人在聽完那個剛  被刷下來的人所說的話後,隨即一哄而散,使得原本人數就不太多的隊伍,當場只剩下  樂毅一個人。

   「算了……插隊也無妨,輪到你了。」把他拉來的那個軍人歎了口氣,並將他往前  推,讓他不必排隊就保送到應徵台前。

   樂毅被推至應徵台前站定,台前的主考官與副考官往後仰高了下巴,看著這個身高  與體形都比尋常人來得壯的樂毅。主考官在看了他一會兒後,揉著酸澀的頸子,走到樂  毅面前又是摸摸他的胳臂,又是檢查他的手掌。

   「別對我動手動腳。」樂毅反感地皺起濃眉,輕揚手,天生的神力便將那個主考官  震得遠遠的。

   主考官被他的力道嚇了一跳,而後緩緩走回他面前,望著他健壯的身材有感而發地  歎息。

   「長得壯、力氣也大,如果你的手藝能過關的話,你一定能合格。」好久沒見過這  種看起來很耐操的人了,假如怕在「那方面」也行的話,他們這個軍營的苦命弟兄就有  救了。

   「合格?」樂毅看他一臉愁容,不禁彎下身來向他請教。

   「你背著一把刀,你會用刀是不是?」主考官指向他的身後,對那把用錦布包著的  特殊長刀很感興趣。

   樂毅扯著嘴角,「當然會用。」不會用他幹嘛背著?他身後這把曠世兵器夜磷刀,  普天之下只有他一個人會用,而且,只有他能用。

   「很好。那你會不會燒菜做飯?」主考官的愁容不再,漸漸換上了一絲絲的期望。

   「會呀。」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說到做菜,樂毅的臉上就有一份得意。

   不是他吹牛,在他們五個無字輩的同伴裡,就只有他有做菜的天分。別看他外表這  麼粗獷,他的刀工和做菜的技巧可絕了,只要讓他吃過某道菜,他便能做出一模一樣的  菜色。想當年,他還曾摸進皇宮跟御廚們混過一陣,把東西南北各方的佳餚名菜都學全  了,他那些愛好美食的同伴們也對他的廚藝佩服得五體投地,每個人肚子餓時第一個想  到的就是來找他。

   「這些菜你可會燒?」副考官忙不迭地交給他一份寫滿菜名的單子。

   樂毅邊看菜名邊不屑地挑眉,並且很唾棄寫出這種菜名的人。

   「這種簡單的小菜也好寫出來丟人現眼?」這些簡單的小菜去館子吃就有了,他這  個殺手兼皇帝級的大廚師,才不燒沒困難度的菜。他這個無形士,無論做什麼事都很講  究困難度的。

   「你……你剛才說……簡單?」副考官張大了嘴,不可思議地問。

   「皇帝老子吃的我都會燒。」樂毅又不屑地撂下一句。

   「弟兄們,救星出現了!」主考官突然發出振奮的吼聲,轉身對軍營裡愁眉苦臉的  同袍大喊。

   樂毅一愣一愣的,「啥?」他剛才說了什麼來著?這個傢伙怎麼會突然激動成這樣  ?

   副考官也興奮地址大了嗓門,「有人過關了!這一個他全都會!」

   「什……什麼過關?」樂毅濃密的劍眉頓時擠成一團,完全不瞭解自己做了什麼功  德能讓這兩個人如此興奮。

   聽了兩位主考官的話後,每個本來都懶洋洋愁悶難解的人皆立刻跳了起來,跨著相  同的腳步,動作一致地集體衝到樂毅面前將他重重包圍。

   「救星,救救我們!」將樂毅包圍的一大票士兵們,每個人都緊握著樂毅的雙手,  兩眼求救地望著他。

   樂毅嚥了嚥口水,很不安地想在人群中挪動高大的身軀。他什麼時候變成救星了?  而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你們的這種眼神……代表什麼意思?」他盯著這群人似剛從水深火熱中逃脫出來  的表情,很不能習慣有人不怕他,反而還把他當成救星看待。

   「我們等你這種人才等了好久……」一個士兵拉起袖子抹著臉上的苦淚,如泣如訴  。

   「你要堅強!」另一個士兵很有同情心地用力拍著樂毅的肩。

   「你放心,只要你能勝任,我們營裡所有的弟兄都會罩你。」副考官豪氣干雲地拍  著胸膛保證。

   還有人掩著臉喜極而泣,「我們終於有好日子過了……」

   「拿去,快把衣裳換一換。」主考官在一票士兵哭成一團之前,很鎮定地從桌前拿  來一套軍服交到樂毅的手上。

   樂毅百思不解地低首望著手上的衣裳,然後再看向這些都已變成淚人兒的士兵們,  他深吸口氣,伸手努力地把額上皺緊的眉峰按平,試圖讓它別再頻頻皺成一團。

   「我為何要換衣裳?」他平靜地轉身向主考官探問換衣服的理由。

   主考官反而比他還訝異,「你不是來應徵的嗎?」

   「應徵?」樂毅一個頭兩個大,他是來這裡殺人的,難道來殺人之前要先應徵並且  換衣服?

   副考官手腳齊用地推著他,「快點進去,我們正缺你這種人才,你太罕有了!」

   「慢、慢著……」樂毅還沒搞清楚狀況。

   「好好做,求求你一定要撐過三天。」主考官雙手合十地向他拜託,眼眶裡轉著淚  花。

   「等一下……」他試著把心底的疑問問出。

   「只要你能撐過三天,我會每日為你上香磕頭,並且為你點長明燈,求上天保佑你  長命百歲。」一名激動的士兵兩手緊按著他的肩,眼眶裡含著兩泡淚水,既誠心又感動  地望著他。

   「請問——」樂毅的話還塞在嘴裡,又被另一個人懇求的聲音蓋過。

   「你只要專心做你的職務就行了,其它所有的雜事都由我們來幫你辦。兄弟,請你  一定要大展身手。」滿臉悲情的士兵緊握著他的雙手苦苦地向他請求。

   「我還不知道———」樂毅舉起手想發問,但他還沒把話說完,又有人打斷他。

   「我會幫你洗軍服、擦刀、磨槍,你在軍中的大事小事我願意全幫你包,小兄弟,  萬事拜託了。」已經有人邊說邊向樂毅磕頭了。

   「我……」樂毅眼看左一個右一個士兵都向他跪了下來,還有人對他磕頭膜拜,害  他根本來不及說話,忙著東扶起一個西扶另外一個,阻止這個向他叩首那個向他哀泣。

   「請你務必要救救我們!」整齊的哀求聲在他腳邊一致地響起,溢出來的淚水差點  把納悶已極的樂毅淹沒。

   「停、停、停!」泡在一大堆男人的淚水中,樂毅終於忍不住大叫。

   「你還不滿意?」副考官憂心忡忡地問,生怕他們提出來的各項服務不能令他滿意  。

   「要不然,我可以……」一看樂毅那不滿的表情,馬上又有人想為樂毅提出另幾種  免費的個人服務。

   「統統給我等一下!」樂毅一手撫著額,另一手高高地抬起,命令他們停止再說一  句廢話。

   宛如聆聽聖旨般,當下所有人皆停止發出聲響,專心地等待樂毅那張金口即將說出  的下一句話。

   「你們到底是在求我什麼?」樂毅終於有機會順順利利地把這句話給問出口。

   主考官不敢相信,「到現在你還問?」他們都求了這麼久,他還問這句話?

   「兄弟,我雖搞不懂你們為何個個對我感激涕零、三跪九叩,但我有權問清楚你們  是在應徵什麼吧?」樂毅一手搭著他的肩,請這個主考官幫幫忙解一解他心中這個大疑  惑。

   「你不知道?」每個人都瞠大了眼,不可思議地問。

   樂毅用力地點著頭,對這群又哭又訝異的男人們既感無力又感好笑。「我剛才一直  想對你們說的就是這句話。」

   「小兄弟,你剛掙得了咱們虎騎營裡最最困難的一個職位。」主考官面色極嚴肅地  告訴他,彷彿他是榮登了什麼高級大官的寶座似的。

   「什麼職位?」軍中最困難的職位?軍師?殺陣先鋒?

   「伙頭夫。」

   「伙頭夫?」樂毅的眉頭又不聽話地皺起來了,「這是什麼職位?」他什麼官都聽  過,怎麼就沒聽過有這種官?

   「軍中的廚子啊!」所有人大聲地向他解答。

   樂毅呆愣了一會兒,不太置信地掏掏雙耳,再揉揉眼睛看他們肯定的表情,腦中不  禁晃過一陣陣暈眩與錯愕。

   「廚子?」他謹慎地問。

   主考官沉重地點著頭,「對,這是虎騎營最重要最重要的職位,你太任重道遠了。  」他們這個虎騎營,就屬這個職位最要緊。

   「咱們虎騎管的未來都在你的手上,你千萬要爭氣點。」副考官也請他為新職位多  多加油。

   樂毅怪叫地指著自己,「我?廚子?」他堂堂一個無形士來到軍營想殺人,還沒動  手就被人拉來應徵,結果居然沒應徵到什麼官職,反而只掙到一個廚子的職位?

   「就是你!」數不清的手指,整齊畫一地指向樂毅的鼻尖。

   「我大老遠跑來這兒當廚子?」這是什麼情況?他要來這裡殺他們的元帥,而他們  卻把他當成一個煮飯的廚子,還又哭又求地請他來坐這個位置?

   「小兄弟,往後咱們虎騎營弟兄們的前途,就全仰仗你了。」主考官又誠心誠意地  向樂毅奉上一鞠躬。

   「我們的小命,都繫在你的廚藝上了,請你讓我們平安的活下去當兵。」副考官也  立正站好向他敬禮。

   一瞬間,眼前的男人們全都矮了一截——他們全都向他行起大禮。樂毅看著看著,  忍不住一手掩著臉,無奈地發出一聲歎息。

   「請問,我到底是來了什麼地方?」老天,他一定是走錯路了……※※※

   春日的晌午,雖不若夏季那麼炙熱難耐,可是在地理位置偏西的涼州,仍宛如盛夏  般燠熱。

   在虎騎營校練場的邊緣,屬於虎騎營右將軍摩下的軍將們,個個汗如雨下地屏息看  著獨站在校場中的右將軍——胭脂。

   一顆汗珠淌下胭脂的額際,她左手執著弓,右手再伸向一旁的置箭袋裡取出另一支  鳳尾箭,將箭搭在弦上,準備朝置於遠處的箭靶再射出一箭。

   眾人還來不及看清那支箭是如何發射而出,原本已插在箭靶紅心處的箭,即被新射  出的箭從中剖成兩半。

   在眾人的驚歎聲中,胭脂將大弓往身後的校尉身上一扔,隨手再拿起一柄長槍,一  個縱身旋飛回舞,將手中的長槍破空拋射出去,直穿過吊在線上的三枚鐵環,正中槍靶  ,而三枚鐵環卻是文風未動,未被射來的長槍碰到半分。

   一身紅色軍服的胭脂不似普通的女子身著細紗裳、發上插著珠花或金簪,也不娉娉  嫪嫪地輕移蓮步,相反地,她的舉手投足間,全是十足十的軍人架勢。

   軍帽將她的容顏遮去了大半,不十分貼身的軍服也不能完全顯露出她窈窕的身姿,  但在全都身著黑色軍服的營中,她仍是格外的耀眼與美麗,每個望著她的男人在欽佩她  的武藝之際,皆對她心醉神迷、傾心不已;因為……因為她是整個軍營中唯一的女人,  萬片綠葉中獨一無二的紅花,同時也是他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女人!

   胭脂娟麗秀艷的俏臉上,兩道新月般的細眉,在那票男人癡迷的眼神中微微細蹙,  並對那一聲聲讚歎和惋惜反感不已。

   她很明白,這些人在讚歎她的武技,而惋惜的,是她的性別。

   軍中的每個人,都認為她該人如其名地做個大家閨秀,或是會鶯聲燕語、柔婉撒嬌  的姑娘家,整天窩在繡閣裡刺刺繡、種種花、養養鳥,而不該是個武藝樣樣精通的女將  軍,不該來到這個地方擔任軍職。

   女人,就不可以當將軍嗎?

   胭脂拭去了額問的汗水,腳跟一轉,正眼迎上那一群正以愛慕的眼神望著她的男人  們。

   又用這種眼神看她?他們的眼裡到底還有沒有她這個將軍的存在?她現在的身份是  他們的上司、他們的頭頭,不是讓他們亂放愛意的對象!莫非是她立下的軍威不夠嚴,  所以他們還敢有這種想法?

   胭脂瞇起美麗的杏眼,一一將那些朝她放送過來的眼神瞪了回去;她兩手環著胸,  揚高弧度優美的下巴,讓那些陶醉不已的男人們趕緊在她發火之前清醒過來。

   她不容轉圜的下令,「剛才我所示範的箭法、槍法,全都得給我學成,三日之後驗  收!」剛才她示範了半夭,這些人八成沒將她的技巧給看進去;她有心教而他們沒心學  ,她有得是方法讓他們知道後悔?

   「三日?」驚怪抱怨的叫聲像一波波的浪潮,在那些只專心看美人的男人們之間傳  開來。

   胭脂柳眉微揚,一手不客氣地指著遠處軍營的大門,「不合格者,準備收拾包袱滾  回老家去,少留在軍中丟我的臉!」敢抱怨?她都還沒抱怨這些手下一個比一個差,一  個比一個不成才呢!

   「是……」被人拿飯碗威脅,一票大男人們只好委屈兮兮地低下頭纖悔。

   胭脂被太陽曬得通體發熱香汗淋漓,不打算再陪著這群沒一個比她強的男人們練武  ,轉過身對一直站在她後頭的校尉交代,「這裡交給你了,我先回帳。」

   「將軍慢走。」校尉恭謹地向她行禮致意,彎著身恭送她回帳休息。

   從校場走回自己的帳內,胭脂一進帳便迫不及待地扯掉頭上的將軍帽,拉開身上厚  重的軍裝,洗淨滿是塵土的臉龐並擦淨四肢後,換上較簡便的官服,才長吐了一口氣,  放鬆地坐在桌案前。

   舒服多了……胭脂倚在桌案前杏眸微閉,舒適地享受這一刻。

   那一身厚重的軍裝,每日都將她綁得喘不過氣來,但在軍中不穿又不行,她只好一  直忍著,在每天的操練過後才能讓自己舒服些。類似這種不便的小問題很多,而她寧願  讓自己難受也不願啟口,因為她要在眾人面前當一個將軍,而不是一名需要人幫助的弱  女子,她若有個什麼舉措失當,那個隨時等著捉她小辮子的韋駒,一定又會去向他的老  爹元帥韋靖元告狀,好藉機撤去她的軍職。

   一想到那兩個姓韋的父子,胭脂馬上睜開眼重振精神,將桌上待她批閱的軍件移來  ,一件一件細看著。

   最反對她入虎騎營,也最反對由一個女人來當將軍的,就是韋氏父子,而他們兩人  ,也正是她決心要入伍從軍的起因。

   這一座與虎步營地位相等的虎騎營,乃是京城一防外敵二防民反的重要大營,握有  的兵力佔全國的四分之一,朝中的每個武將,有誰不想當上這座軍營的元帥?

   就算是只能來這裡做個武官,也有許多鼎鼎大名的武將願意紆尊降貴地來此。只可  惜虎騎營裡元帥的名額只有一名,而將軍的名額也只有兩名,因此想進此營當官,除了  自己的真材實料之外,就只能攀關係、走後門。

   攀關係、走後門這一招,韋氏父子運用得很好;為了能進入這個虎騎營,他們不但  巴結了許多皇親國戚,還不惜設計誣陷這座營上一任的元帥——她的父親。

   她父親的元帥位置,是被工放心計的韋靖元硬生生的拉下來的。韋靖元靠著自己在  朝中的勢力,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她父親頭上,沒有經過重審,沒能讓她父親向皇上親  奏辯白,就這樣被撤去了軍職,改立韋靖元為元帥,並任韋靖元之子韋駒為僅次於元帥  與將軍之下的參軍。

   突然遭逢這種打擊,她的父親為此消沉了許久,本還想再向朝廷上奏還他清白,可  是一場小風寒就讓她父親撒手歸西,再也沒法子回來他效命了一生的軍營。

   她的父親是回不來軍營了,但出生在軍人世家的她正當芳華,則是有機會來這個虎  騎營代她的父親從軍,完成他老人家繼續盡忠報國的心願。

   但沒有權勢的她根本無法如韋靖元他們那般入虎步營與虎騎營當官,兩另外一個能  入營的方法,就是一路考進來。

   武人的科考不似文人,文人是在筆下作文章,而武人們,就得靠自己的拳腳功夫。  先由鄉試、省試考出個小小的武令,再由武令的身份參加武舉人的選試,若有了武舉人  的資格,才能再考武狀元,只要考上了武狀元,便能擁有朝中武官也沒有的資格——第  一優先選擇職務與軍營。

   當年她在父親和府中武師嚴格的調教下,才十六歲就已在涼州打遍無敵手,威名遠  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各式武器在她手中運用起來皆爛熟得很,見識過她武藝的人莫  不豎起拇指稱讚,甚至她父親在朝中的友人,還有心將她推舉出去從軍,當大唐開國以  來第一位女軍人。

   在父親過世後,她親自找上了父親在朝中的故人,任職於虎步營的元帥莫頂天,向  他說明入伍從軍的心願,並由莫頂天向上保舉,希望皇上能讓她以武舉人的身份,拋開  男女之見,讓她破格參加武狀元的選試。

   軍中是男人的世界,一個姑娘家也想從軍?

   當朝的武官們在朝上初初聽到莫頂天向皇帝的保舉,都笑得前俯後仰,當莫頂天是  異想天開,皇帝也被逗得開懷大笑。但莫頂天卻摘下了他虎步營元帥的頂戴,以他的軍  位做為賭注再次向皇帝保舉,把朝中所有人都嚇得啞口無言。因為莫頂天的身份不比其  他武將,他可是統率全國四分之一軍力的沙場戰將。當時皇帝也結實地被嚇了一大跳,  不得不重新考量莫頂天的話,最後還是應允了莫頂天,姑且讓她以武舉人的身份去試考  武狀元。

   而她並沒有辜負莫頂天拚著前途不要的苦心,在武狀元大會上,以紮實的武功踢掉  了所有和她搶武狀元的男人們,讓在場觀試的武官們都愣掉了下巴。

   頭上頂著新科武狀元的頂戴,她在皇帝論功行賞分配職位時,什麼地方都不要,獨  獨要求皇帝准許她這個武狀元去虎騎營。

   由於虎騎營元帥的位置已被韋靖元佔去,她便退而求其次地要求當虎騎管的第二重  將——左右將軍中的其中一名。當年虎騎管的右將軍已然年邁正打算辭官歸田,皇帝便  將她封為右將軍,讓她來到她父親生前所統率的虎騎營裡當女將軍。

   可是到了虎騎營後,胭脂就沒那麼順利了。

   虎騎營裡,不只韋靖元這個元帥看她不順眼,全管裡的男人也沒人當她是將軍,而  韋靖元也刻意將她這個身負重職的將軍冷凍在一旁,不但不叫她上場征戰,還天天只讓  她留在營裡批閱公文,任眾人恥笑她是個有名無實的假將軍,把她當成美人供在將軍帳  裡接受眾人的朝聖。

   直到某日,韋靖元奉了聖令受詔上京,偏偏在此時敵人來襲,而左將軍又重病在床  ,只會靠老子勢力的韋駒在那時也慌得沒有半點主張,頓時整座虎騎營人心慌亂,不知  該如何應敵出征。

   胭脂在眾人皆六神無主時,在知會過軍中的司馬官後,便率一小批隸屬她摩下的人  馬前去應敵,能將之剿滅,首次立下戰功,證明她不是個有名無實的假將軍。

   但她的一戰成名並不能讓營中所有的人對她心服口服,韋駒還反而對她來個批鬥大  會,要她在拳腳下見真章,要她讓他們這群人看看,一個女人家能有什麼能耐。

   那一場批鬥兼私下武試的大會,遠比她當時去考武狀元簡單多了。

   由於在私下武試之前,沒人訂下不可傷人也不可將整座軍營搞得雞飛狗跳的規矩,  於是……打從胭脂一上場,全管的男人們就後悔萬分。

   胭脂才踏進校場,便先將最目中無人的韋駒給打得躺在病床上三個月,再一個一個  將對她有過不敬的手下們打得不成人形。而除了韋駒之外,敢向她挑釁的男人們全被她  踢出軍營大門,叫他們滾回去吃自己,她這個右將軍不收無用之人。

   當校場上只剩下胭脂完好無缺地站著時,她揚著拳頭對其他不敢上場領教的所有手  下發表宣言,讓在場所有人知道,敢犯她、對她不敬的人,下場就跟那些被她踢出去的  人一樣。起初還有人不信,但在胭脂連續打傷並撤掉數百人後,就再也沒人敢懷疑她的  威信,從此人人懼她三分,無人敢不服她的命令。

   在批閱完公文後,胭脂伸伸懶腰,抬起自己較平常女人粗糙的雙手,出神地看著。

   她靠這雙手,經歷了多少風雨才爬上今日的地位?她已經完成父親未了的心願,代  他來到虎騎營裡繼續為朝廷效力,可是當她完成父親的心願時,她同時也失去了很多。

   在軍中蹉跎了三年的光陰,如今她已不是當年那個芳華待嫁的少女,而以她目前的  身份,若想覓一份良配,恐怕也是件難事。有誰敢娶她這個虎騎營出來的女將軍?只要  聽到虎騎管的名號,就算是有心想求親的人,也都被嚇退了。而她當然也不可能就在虎  騎營裡一直待到老,畢竟她不可能一輩子都能維持現今的體能和武藝,當她衰老而朝廷  不要她時,她又該何去何從?

   天生就不是悲情派和悲觀主義者的胭脂撫著小巧的下巴想著,也許當她離開軍營時  ,她可以向朝廷敲一筆款子,然後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將軍府中讓人來伺候她,每天吃  香的喝辣的。這樣的日子……想來好像也不錯。

   沒人敢娶她也罷,反正她也不認為男人們有哪一點能比她強。在營中和男人們混了  這麼久,在她往後退休的日子裡,絕對不要再看到任何一個全身都是汗臭味的臭男人。

   從不讓煩惱停留在腦中太久的胭脂想著想著,臉上的笑容就愈來愈愉快;她已經預  期到晚年時一個人逍遙自在的遠景了。她含笑地托著腮,心中開始盤算到時她該向朝廷  敲多少退休費,好搞賞自己在軍中的勞苦功高——她把自己的青春賣給軍隊,是有權大  敲特敲一筆才對。

   可是她應該敲多少退休費才算合理?胭脂很認真地想著,女將軍和男將軍的退休費  不知道會不會有差別?如果到時分得少了一點怎麼辦?她是否該再向朝廷爭取合理的退  休待遇?

   當胭脂還想不出該拿多少走路費用時,腹中傳來陣陣令她臉上笑容迅速煙消雲散的  饑鳴。

   她的肚子……餓了。

   胭脂的心情立刻降到谷底,美麗的面容也變得風雨欲來。她什麼苦都能吃、什麼罪  都能受,可是她最最無法容忍的只有兩件事——肚子餓,以及吃不到挑嘴的她要吃的珍  饈美食。

   她按著饑轆轆的腹部霍然站起,走出將軍帳外,望向營中最偏遠處料理軍營三餐的  伙房,菱似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嗯……要是今天她再吃不到能入口的好料,她打算對那群沒用的伙頭夫大開殺戒,  把他們全踢出虎騎營來告祭她的肚子,然後再回校場把那些屬下狠狠再操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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