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張大了嘴,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大門遭人一腳踹開。
「姓唐的!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文蔚的炮火門門外一路轟進屋內,大步大步地來到他的面前,以指戳著他的鼻尖。
他一臉無辜,「啊?」
「為什麼樂芬又跟那個牙醫出雙入對的?」纖手立即往隔鄰—指,準確地指向那扇可看見樂芬他們的窗扇。
「他們是男女朋友,這很正常。」他沉默了一會處,不把面孔轉至那個方向,也不想去看那扇窗裡的情景。
氣極的文蔚還以為他早已想通,並且在上回懇談完畢後就開始積極張開行動了,孰科他老兄居然還是不改本色,且在霍飛卿回來後,他居然更採取老僧入定、不聞不問的策略。
「不正常的是你!」性子急的她再也受不了他繼續拖拖拉拉,邊對他數落邊拿起手機撥號碼。
唐律如臨大敵,「你又想做什麼?」繼上次馬拉松式的懇談過後,她又想再進行另一回合的洗腦?
她冷眼一瞪,「拜託,暗戀那麼多年還是不打算表白,你不怕得內傷啊?」他這正主兒不急,但旁觀者們可是看得再也沒什麼耐心了。
「我……」
「聽我說。」不等他辯駁,文蔚將手機往旁—擱,走至他的面前用力地以十指掐緊他的肩頭,「等待不是遊戲,而遊戲,也不是等到地老天荒就會有獎品的,明白?」
「文蔚……」他才想張口解釋,就看她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拎起他家電話。
「喂,把你的望遠鏡拿過來!」總指揮官迅速分派任務,對挾在耳邊的話筒一左一右地交代著,「叫你家的萬能大廚準備一份外賣,送貨地址在三號,五分鐘交貨!」
他聽得眉頭直皺,「等—下……」還真的再來一遍呢,而且這次開會地點還改在他家。
「你放心,後援團很快就到了。」一口氣掛掉兩通電話的文蔚,臉上擺著一副「有我罩你」的模樣,相當夠義氣地拍拍他的肩。
唐律長長地歎了口大氣,「這是我的私事。」
她完全不同意地搖搖食指,「 這你就錯了,這件事可是我們這些女人的大事。」那天聽完他感性的告白後,當下就有三個女人馬上發願成為他的後援團,拚命想法子想要促成他的好事。
「我把東西送來了!」緊接著過來報到的葉豆蔻,在下一刻,也是一腳踹開大門衝進來。
「小姐,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我家有門鈴?」邊開門的唐律邊對另一個擅闖的芳鄰搖首。
葉豆蔻沒理會他,逕自對文蔚呈上她要的東西,「你要的東西。」
「很好。」文蔚隨即在窗邊找了個視野極佳的觀察地點,就著望遠鏡仔仔細細觀察敵方狀況。
「別這樣偷窺。」看不過去的唐律伸手想拿開她的望遠鏡。
「送貨!」剛關好的大門再次被人踢開,手拎著剛出爐外賣的千瞎邊喊邊走進來。
唐律翻著白眼,「你們都不按門鈴也不敲門的嗎?」為什麼他的芳鄰們一個比一個暴力?
「下次你要點餐可不可以多給五分鐘?你以為韓致堯是魔術師說變就變得出來啊?」千夏邊抱怨邊把東西交至文蔚手上,還順便對屋主打了個招呼,「啊,好久不見。」
「這是什麼?」把望遠鏡扔給葉豆蔻後,文蔚不太滿意地看著外賣菜色。
「義大利面。」千夏冷瞪她一眼,「才給五分鐘,你要指望他能煮出什麼滿漢全席?」
「算了,也是可以將就。」文蔚的彈性空間很大,轉了轉眼,便將外賣轉交至唐律手上,「喏,拿去給你家鄰居,順便去把該說的說一說,要是還說不出來,那你就待在她家跟她培養感情,其他的部交給我們來想辦法。」
「可是霍飛卿他……」試著想提醒她情況的唐律,連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人推著走。
負責監視的葉豆蔻也在一邊催促,「那個牙醫已經走啦,你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快去快去!」
「等一下!」在千夏將他推出家門前,文蔚一把將他拉回來,先是拿出千夏的手機按了幾個號碼後放至他上衣的口袋,再把自己響個不停的手機接起來。
唐律愣愣地看著她的舉動,「這又是做什麼?」
「監聽。」文蔚得意地咧著笑,「這樣一來你們說些什麼我們就可以聽見
了,必要的時候我們會出手幫你—把。好了,快點出發!」
他連忙想掙扎,「等一下……」有沒有搞錯?她們以為在拍電影啊?
「記住!不成功不准回來!」轉眼間,三個女人齊心齊力地將他踢出門外並把門牢牢關上。
「什麼不准回來……」唐律訥訥地瞪著門板,「這裡是我家啊。」
☆ ☆ ☆
當唐律端著特製的午飯,來到樂芬家的二樓找到她時,看來像是很意外的樂芬,出乎意料地潑了他一盆冷水。
「你不必這麼麻煩,我可以自己煮的。」正在打掃房間的樂芬,背對著他僵硬轉過身,「而且你學長還天天買來一堆菜,叫我務必要過去煮給你吃。」
「他這麼說的?」被打鴨子上架趕過來的唐律,聽了表情有些不自在。
「嗯。」她旋過身來,突然覺得,自己無法再像往常般與他相處,芳容上的神情也是不自然到了極點。
「好吧。」碰了一鼻子灰後,正想打退堂鼓的唐律,才想轉身走人,赫然發現在窗外,那三位強迫他過來的芳鄰們,也都上了他家二樓,來到他的房間正隔窗監視著他。
躲在他窗口的文蔚,拚命揮著手叫他繼續,他朝她攤攤兩掌,但對面的女人們,似乎都不能接受這個解釋,於是又用整齊的冷眼朝他颼颼殺來。
他只好屈從地點點頭,意思是表示他會再試試就對了。
「你在看什麼?」不知他在做什麼的樂芬,也跟著轉過頭去探看,當下令隔鄰差點被看到的女人們,趕緊在她發現前緊急蹲下。
唐律有種想翻白眼的衝動,「沒……什麼。」看樣子對面的那些女人很樂在其中嘛。
此時,原本應只有他們兩人在的大宅內,卻傳來了陣陣聽來像是剛踩過泥濘,又顯得沉重的腳步聲。
「那是什麼聲音?」唐律忙不迭地將她拉至身後,戒備地看向她的房門。
帶著滿身黑泥,害他們差點認不出是自家家犬的哈利,在下一刻大剌刺地
撞開房門走進來,在它嘴裹,還叨了—尾來路不明的大紅龍蝦。
「哈利!」樂芬掩著兩頰驚叫,「那只龍蝦是哪裹來的?」
「哈利——」像在回答她般,一陣強力的男性怒吼聲,隨即自另一邊的窗扇傳過來。
「隔壁來的。」唐律走至窗邊淡淡代答,低首看著隔鄰的韓致堯,正手抓著一把菜刀氣吼吼地衝出家門。
在他們一致的凌厲目光下,咬著戰利品想來給他們看的哈利,赫然發覺他們似乎並不喜歡這個驚喜,於是它便可憐兮兮地哼著鼻音,委屈地垂下眼,不甘不願將口中的龍蝦釋放。在一放掉龍蝦後,哈利看了看自己一身的髒污,隨即將四腳的馬步站穩,似乎準備做個動作好將全身上下的黑泥全都甩掉。
「等、等等……」猛然發覺它想做什麼的唐律,邊跑邊伸長了手想阻止它。
「哈利不要——」樂芬的驚叫則是來不及喊完,被甩得四散的黑泥,已迎面朝她飛來。
數秒過去後,原本黑得認不出原本毛色和臉蛋的哈利,轉眼間又變回了清清爽爽的好狗一隻,但樂芬原本乾淨整潔的房內,傢俱和地面則是佈滿了被甩落的乾濕泥巴,就連他們兩人的臉上也是黑黑白白的。
「我、受、夠、了!」額上青筋直冒的唐律冷靜地說著,彎下身子一撈,將過於肥的哈利辛苦地挾持在腋下,大步直走向浴室。
「呦嗚——」驚覺自己即將遭到洗澡酷刑的哈利,在唐律開始為浴缸注滿溫水時,忙不迭扯開了狗嗓哀號。
「哭也沒有用!」鐵了心的唐律,當下全忘光了他會來這是所為何事,直使勁地將不肯就範的不良犬拖進充滿泡泡的浴缸。
就當唐律在浴室忙得不可開交時,趴在房內地上擦拭一地污泥的樂芬,驀然止住了手邊的動作,眼睜睜的看著一隻龍蝦在她面前走過,大搖大擺地在房間散起步來,不久,散步至床邊的龍蝦,舉起兩隻巨大的蝥,一下一下地修剪起那盆唐律送她的茉莉盆裁。
不敢動手去抓的樂芬急急大喊,「唐律!你快來把那龍蝦抓起來,它在
剪我的盆栽了!」
聽見她的呼救,正在與哈利奮戰的唐律才轉過身子想衝出去,不料被壓在浴缸的哈利立即大口一咬,咬住他褲間的皮帶使勁地將他往後一拉。
「咦?」重心下穩的唐律晃了晃。
在他大大地向後裁倒,倒進一缸的泡泡濺起一攤水花時,及時閃避而過的哈利,倨傲地揚高了勝利的下巴,一屁股坐在掙扎欲起的唐律胸坎上。
足足廿公斤的重量全都集中在胸前,唐律差點被壓得斷氣。
「哈利——」震天的怒吼不久即自浴室中傳出,「樂芬,你快來把它拖走!」
趴在地板上,鼓起全部勇氣,面對那對看似可截斷手指頭的大螫的樂芬,瞻戰心驚地一手拎起龍蝦的尾巴,但在驚聞唐律的求援後,她慌忙地隨意將手中的龍蝦往旁一扔,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浴室。
「小心你的石膏腳!」當坐在唐律身上的哈利,卯起勁來狂甩身上的泡沫和水珠,將浴室內弄得到處都是時,他緊張地對像救火小英雄般衝進來的樂芬大喊。
但他的警告還是慢了半拍。
一腳踩進滑不溜丟浴室內的樂芬,腳下一滑,直向前頭狼狽栽倒,眼見苗頭不對的哈利則是閃得飛快,在她朝他們壓下來時,緊急跳離唐律的胸口,讓止不住衝勢的樂芬,直直撞上還沒反應過來的唐律。
一陣天搖地動的衝擊過後,手擁軟玉溫香的唐律,不禁要開始懷疑,雲端上頭的上帝是與他開玩笑上了癮,抑或是住在下面的惡魔,天生就是愛給他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試煉。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命運為啥又會這般坎坷,但他知道,以目前他的情況來看,聖人絕對不是這樣當的。
四片唇辦再一次緊密貼合在一塊,牙齒,雖是撞得有點痛,但唇間美妙的感覺,卻是讓他自颱風夜過後,早巳魂縈夢牽多時。唇與唇間傳遞的熱度,令他覺得身下那一缸的溫水,正逐漸加溫沸騰,生怕這只是一場夢的他,在渾身焦躁不安中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俏顏,視線向下一拐,果然再次瞥見,佳
人的朱唇,又結結實實地印在他的唇上。
雖然上半身是被唐律給接到了,伹兩腳卻還卡在浴缸外的樂芬,在反應過來後則是掩著唇,困窘地想起身,但造成這一切的哈利,在逃離浴缸獲得片刻的自由後,緊接著又是將身上的長毛左甩右晃,令唐律連忙將她整個人拖抱進浴缸,按著她的腦後,將她的瞼蛋埋進他的懷裡,以避免哈利身上的洗髮精全都被甩進她的眼睛中。
造成難以收拾的爛攤子後,順利逃過一劫的哈利,揚擺著猶濕漉漉的尾巴,心情輕鬆愉快地踩著快樂的步伐邁出浴室,走至房內將那只正在進園藝工程的大紅龍蝦,自盆栽旁叨咬起來,再一溜煙似地逃出一片寂然的房內。
髮絲上凝結的水滴,串串滴落在已然平息的水面上,顆顆晶瑩的彩色泡泡,在浴缸的他們兩人間上下地飄浮著。渾身被溫水浸透的樂芬,在他懷裡怔看著那些泡泡在墜入水面後,無聲地破裂消失。
一閃而逝的畫面掠過樂芬的腦海,記憶唐律那張模糊不清的臉龐,忽地像在眼前般那樣清晰。猶記得,在他們還年少時的某個夜晚,他曾在她床畔說過某種重複性的話語,他那時說的是……
她想起來了。
可是,為何那遺忘多年的記憶,偏在這個時候想起來?
整張俏瞼驀地變得通紅的樂芬,在他的懷中顫了顫。
忍抑了許久,既深且重的喘息聲自她的頭頂上方傳來,她不敢抬首,也不知該怎麼脫離眼下這種曖味的景況,突然間,自水中抬起的那隻手,指尖支起了她猶滴著水珠的下頷,她揚眸一望,接觸到的是他黝黑的眼眸,漫天的黑影朝她罩了下來,唇上的暖意也猶如燎原的野火,驀地強盛又壯大。
唐律吻得是那麼的虔誠,像是不會再有這等機會般,傾全部的情意用力吻她,被強勁熱情捲去的樂芬,忘了昨日的一叨,也忘了霍飛卿,無法克制地伸出雙手,攀上他的肩頭加入他的熱情。
擺放在唐律上衣口袋的那只監聽用手機,悄悄滑出口袋,撲通一聲,掉進滿是泡泡的浴缸,四下又再次恢復了靜謐,唯有遠處陣陣繁唱的蟬嗚聲,模糊地傳進他們的耳,但,沒有人去在意。
等在隔壁收聽的眾女們,苦等不到下一段劇情上演時,有致一同地歎了口氣。
葉豆蔻氣餒地放下望遠鏡,「嘖,看下到……」全都躲到浴室裡她怎麼看得見嘛,事前應該先跟唐律溝通—下走位的問題。
「怎麼樣?」千夏則擠在負責收聽的文蔚身邊探消息,「裡面現在是什麼情況?」
文蔚皺著眉,「咕嚕……咕嚕。」在先前一陣類似水聲的音律響起後,她就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啊?」其他兩人異口同聲。
「就是咕嚕咕嚕……」
☆ ☆ ☆
十八歲的生日,她這十八年以來最難過的一次生日。0
往常陪伴在她身邊與她一塊吹蠟燭的唐律,已經在升上大學後到南部就讀去了,今年出現在她身邊的,是唐律介紹給她的霍飛卿,同時,也時她交的第—個男友。
這一日,霍飛卿特意找來她的朋友們,為她在外頭辦起盛大的慶生宴。在一屋熱熱鬧鬧為她慶生的氣氛下,已經撐了一晚的樂芬,再也無法自臉上擠出半點壽星該有的笑意,自入席後就不斷看表的她,直在心底想著,她要是再不快點脫身回家,她就要錯過難得回家的唐律了,錯過他後,恐怕她又要再忍著長久的煎熬才能再看到他。
可是,她又害怕,在回去見到了唐律後,她很可能會失手掐死竟然把她推給霍飛卿的他。
作為她男友的霍飛卿,不是不好,也不是待她不夠溫柔,相反的,功課、家世、為人樣樣都挑揀不出半分缺點的他,實在是優秀過了頭,但她,卻從沒把關於男女之間那些情愫聯想在霍飛卿的身上,也不曾想過要當他的女友。
她的願望,不在霍飛卿的身上,是在另—道,一直棲息在她身畔的那道身影上,雖然……他把她讓給了別人。
「樂芬,你喝這麼多好嗎?」在生日宴上發現她將水果酒一杯一杯往肚裡灌的霍飛卿,擔心地按住她欲再次舉杯的手。
「生日嘛,開心。」她撥開他,笑得很勉強。
但霍飛卿卻在注意到她勉強的笑意之餘,也注意到她掛在眼內的淚光。
他搖搖首,任她繼續再喝下去,在—室的歡聲笑語中,起身走至外頭撥了通電話。
當接到電話的唐律趕至他們慶生的地方時,樂芬已經醉得完全不行了。
「我得送她的同學們回家,這個就由你弄回去。」霍飛卿絲毫不給拒絕,逕自將醉倒在椅上沉睡的樂芬塞進唐律的懷。
「學長……」沒想到會遇上這種狀況的唐律,聽了後緩緩皺緊了眉心。
「早點帶她回去,我答應過張媽媽不會讓她超過九點鐘同家的,就這樣。」他邊說邊扶起其他也醉得說話顛顛倒例的女孩,將她們一一扶出室內搬上車。
無言接下任務的唐律,定立在曲終人敵的空曠室內,許久過後,他梢拉開懷中的樂芬,反身將她背至背上。
走至外頭的紅磚人行道上,夜風很涼,但他的背部,卻像是被烈火熾紅般地燙熱,樂芬身上傳來的淡淡酒氣,幾乎將他這個失意人薰醉,走了一陣後,他將趴睡他背上的樂芬再往上挪一點背穩,同時也聽見了她含糊不清的低喃。
他出聲輕喚,「樂芬。」
聽見了他低沉又熟悉的嗓音後,醉意朦朧的樂芬,像是想確定他的存在般,將環在他頸間的小手更加環緊了些。
「樂芬。」感覺到她的動作後,他在唇邊釋放出久違的笑意。
「嗯?」她應了應。
「只是想叫你。」唐律滿足地感覺到她垂落在他頰畔的長髮,透過夜風,—下又一下地輕撫著他的面頰,她的髮香,在他的鼻稍流連不去。
「思……」她鼻音濃重地再應,心滿意足地將臉蛋埋進他的後頸。
仰首看著色彩暈淡朦朧的黃色街燈,背著心上人的唐律,無聲地在心底懇求著,這條背負的道路路程再遙遠些,再讓他能與她的依偎長一點,但他也明白,無論是怎樣路途,也終有到了終點的時分。
「張媽媽,我把樂芬——」背著她困難地打開張家家門的唐律,才抬起頭來想說話,不意卻被急忙走出門的趙蓮湘撞了一下,他連忙將身後的樂芬背穩。
「你們回來啦?」趙蓮湘首先對他甜甜—笑,但在看到他身後那個醉癱了的女兒後,忍不住皺眉地叨念,「真是的,我明明說過不准喝酒的!」下次霍飛卿冉過來時,她一定要好好訓話。
「張媽媽,你們要去哪?」唐律在意的不是身後人,而是換好了衣服準備外出的她,與也跟著走過來的張曄。
「我們要去標會。」也急著要出門的張曄拍拍他,「樂芬就交給你了,我們要晚一點才會回來。」
趙蓮湘在攜著老伴往外走時不忘向他揮揮手,「阿律,拜託你背她上樓睡覺,謝謝你啦!」
啞口無言的唐律呆站在門前,好半天,他才受不了地搖首。
「不要這麼相信我啊……」他們都忘了他也是個男人嗎?
將樂芬背至樓上的房內放妥後,擰了濕巾為她拭臉的唐律,意外地看著一路上都神智不清的她,在柔亮的燈光下張開了眼。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張開雙眼的樂芬,直望進他的眼底,不閃爍不動搖的美眸,像對他撒下了網般將他捕。
唐律安慰地笑笑,「怎麼會?」
「你會。」但她卻篤定地瞅著他,眼眶泛著氤氳的薄霧,而聲音裡,也藏著哽咽。
他心疼地喚,「樂芬……」
「今年生日,我不要什麼禮物,我只要你回到我的身邊來。」
他沉默了半晌,殘忍的拒絕,「我不能。」
即將落下的淚珠又在她的眼眶徘徊,樂芬翻過身子,將整個人蜷縮在被裡。
「霍飛卿會陪著你的。」不斷做著深深吐息的唐律,告罪式地拍撫著她的背脊。
「你討厭我了?還是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她窩在被裡的聲音聽來像是指控,「為什麼要把我推給他?」
他只想停留在青梅竹馬間的感情,或是他已無法再和以往一樣的看待她,無論真相是如何,他都不必躲她的,其實,只要一個明示或是暗示都好,這樣她就能明白,她就會識趣地把距離拉開,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說,逕自就這樣轉身遠走,躲到了另一片的天空下,留她一人在這暗自神傷。
「你喝醉了。」知道她每次喝醉就會胡言亂語的唐律,拉開她緊握著被單不放的小手,推她躺好替她蓋上。
「我很清醒。」她卻拉過他的手握住不放,並將它拉來暈紅的面頰旁傾靠著。
細細的哭聲,自他的掌心底下傳來,整顆心都揪揉成—團的唐律,忍不住跪在她的床畔,以另一隻手將她的腰肢拉過來。
「說你喜歡我。」埋在他手心的樂芬,字字清晰地向他請求。
「我喜歡你。」即使心中再劇烈震盪,包容她的唐律,仍是如她所願地啟口。
受束縛的手遭釋放,樂芬朝他扇了扇眼睫,又哭又笑地挪動身軀來到他的胸前靠著他,一雙醉意滿滿的美眸,在他的懷間沉沉地合上。
她會記得吧?她會記得她與他說過了什麼吧?那麼在天明過後,他是不是就能自暗戀的谷底走出來了?他是不是就可以告訴霍飛卿,他根本就不願意將她讓給別人?
遲來的喜悅令他的喉際極度哽澀,他趴在床邊,再也不想壓抑地對她字字傾訴。
「樂芬,我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你……」
☆ ☆ ☆
腳上的石膏,總算是即將功成身退。
經過兩個月的等待,樂芬終於等到了拆石膏的這一天,一大早,霍飛卿便來到家中準備接她去醫院,但原先說好會陪她去拆石膏的唐律,則是因為工作
得太晚還在家中睡著,聽霍飛卿說,唐律因為店面即將開幕,所以近來的白天黑夜都兩頭忙著。
是不是藉口,她與唐律都心知肚明,她更知道,唐律近來會工作過頭的原因。
雙眼靜盛著一夏翠意,樂芬坐在車木然地直視著前方,而接到唐律的通知,特意前來載她去醫院的霍飛卿,則是坐住她的身畔,在啟程前再用手記與醫院做一次確定。
等待中,樂芬直視前方的視線,悄悄往—旁車子前方的照後鏡中挪栘,鏡中清楚映出隔鄰唐家二樓,那具站在窗口目送她的身影。瞥見對方也正直視著她後,她縮回了目光,垂下螓首盯看著自己絞扭的指尖。
日前的浴室事件還記憶猶新,加上那樁被她在酒醒後即遺忘的往事被喚醒後,這些天來,她不敢面對唐律的雙眼,也不敢與他面對面同處在一起,而貼心的他,好像是知道了什麼似的,也刻意對她保持著—段距離。
一逕將腦袋壓得低低的樂芬,急切的呼吸聲,被車內流洩的輕音樂掩去,雖然明知唐律就站在那等待著,但她就是抬不起頭來,找不到勇氣去看他,直至霍飛卿發動車子起程出發了,她卻又像後悔似地急著轉身往後看。
車子愈走愈遠,唐律的身影也愈來愈小、愈來愈模糊,樂芬努力張大眼,發覺他獨立在窗邊的模樣,看來是那麼落寞。
直到車子轉過彎再也看不見他,她才若有所失地頹靠在座椅上。
「怎麼了?」覺得她今天異常沉默的霍飛卿,分心地看了她一眼。
樂芬含糊地應了應,滿腦思緒全都被剛才身後遠處的那道視線鎖住,她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的景物,窗外原本早巳看慣了的每一處景物,在今天,不知為什麼看來格外的不同,看著看著,她在一幕幕經過眼前的畫面中,找到了她一直忽略的記憶,也找到了她與唐律的身影。
他們曾經在這個轉角的吳媽媽家偷摘過茉莉花:他們曾經爬上那棵老樟樹,站在翠色的枝葉間一起訴說關於長大後的夢想:他曾在這根總是貼滿廣告的電線桿下,為了她而跟這一帶的孩子王打過架:他們曾經在放學的時候,手拉手被這家人養的大狼狗狂追過兩條街:學生歲月每個清晨與黃昏,他騎著
車載她經過的每一處……
隨著車速愈來愈快,窗外的風景急急倒退成—片搖曳的綠色流光片影,藏在回憶深處中的男孩、少年忽然都長大了,成為了褪去青澀外表的男人,但他修長的身影,卻孤單地在這條曾經屬於他們共有的道路上獨行,不斷仰首眺望,她走得太遠而沒有回過頭的背影。
濃濃的自責,像塊再也不會浮起的大石,沉沉陷落在她的心湖底,她伸手撫按著胸口,感覺自己就快不能喘息。
為什麼她會沒有注意到唐律藏在笑臉後面的感情呢?
當她心目中的青梅竹馬情誼變質,發酵成另一種屬於愛情的成分時,她為什麼不趕在他把她推給霍飛卿之前就先告訴他?
默許他保持沉默的她,其實,也是這樁多年暗戀下的共犯。
透過後照鏡,一路上都不著痕跡觀察著她的霍飛卿,一雙劍眉不時揚了揚,或者沉斂在眉心間,藏不住的笑意更常不小心溜出他的嘴邊,令他總是要提醒自己別忘了要把它收回去。
他清清嗓子,「臉色這麼難看,跟唐律吵架了?」
「沒有。」沉思中的樂芬費力地拉回心神,試著把精神集中在他的話上。
「那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他輕聲問著,俐落地將車開進醫院的停車位裡停穩。
她一怔,有些敏感,「解釋什麼?」他發現了什麼嗎?
霍飛卿端出一張好不委屈的苦瓜臉,「解釋我連連被唐律賞了三次閉門羹的原因。」他只不過是想去看一下他可愛的學弟嘛,結果滿瞼陰陽怪氣的唐律,竟當著他的面把大門甩上也不給個原因。
「他不見你?」她有些意外,沒想到唐律的反應變得那麼直接。
「嗯。」他以指面頰,「這幾天我反覆反省了很久,我自認自己是一個愛護學弟的好學長,從也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因此我認為,如果問題不是出在我的身上,那就一定是出在你身上了。」
樂芬閉口不語,沒注意到自己的十指,負疚地將身上的洋裝都抓揉出一堆皺摺。
「樂芬。」霍飛卿伸出兩手將她扳過身,認真嚴肅地再重複一次上次問過的問題,「你確定你真的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拜託,不要撐了,就老老實實的把它說出來吧。
她閃避地別過臉,「到了,下車吧。」
有些洩氣的霍飛卿直在嘴裹咕噥。
「都怪那個臭小子……」她會這麼彆扭全部是被隔壁鄰居傳染的。
樂芬並沒有聽見他在抱怨些什麼,事實上,在下車後她也不太清楚自己來這後又做了什麼,一味沉淪在思緒中的她,還是在為她拆石膏的醫生拿出電鋸準備動手時,才在醫生與護士的笑聲中醒過來。
低首看著房間內眾人笑聲來源的石膏腳,樂芬唇邊的笑意顯得很艱澀。
盯著她石膏腳的霍飛卿忍著笑,「這是誰的傑作?」虧她敢帶著這幅大作出門逛街。
「唐律畫的。」樂芬抬指撫過那個唐律趁她熟睡時,偷偷替她在石膏上頭畫上的粉紅色頑皮豹。
霍飛卿瞧了瞧她不捨的模樣後,眼眸轉了轉。
「要不要把它留下來當紀念?」
喉間的哽澀更是令她吞嚥困難。
紀念?他不知道,其實她本身,就是一個唐律所有年少心情的紀念品。
電鋸的啟動聲適時地蓋去了她紊亂的心音,不過多久,重見天日的左腳又再次能夠行動自如,但沒半分感動的樂芬怔坐在原地,看霍飛卿自石膏堆裡,拾起那小塊畫著頑皮豹的碎片,拉來她的手放至她的手心裡。
握著石膏碎片的樂芬,沒留心聆聽醫生對她說的那些關於傷腳痊癒後的注意事項,她緩緩收緊了手心,把手中的石膏塊握得更緊,感覺它不規則的稜角扎向她的手心,微微的疼,自手心開始蔓延。
醫院外夏日燙熱的南風,在她走出醫院時再次拂上她的瞼朧,準備帶她回家的霍飛卿,推她至門前的小椅坐下。
「我去把車開過來,你在這邊等我。」
在他走後,樂芬只是一逕地凝望著前方的小花圃,看著一朵朵專門用來做
造景的花兒,在毒辣的陽光下奄奄一息地垂下頸子,像是—個個脆弱失色的貴婦,然而在一旁花架上,看起來既不名貴也普遍得不會有人去在意的茉莉,卻像個不起眼的配角,雖然微不足道,但仍在盛陽下努力綻開著白色小花,用清新的香氣撫慰前來此處的人們。
它們從不要求什麼回報的,它們只是堅守著與季節的約定依約盛放,默默提供它們承諾的馨香,即使人們從不察覺。
一顆淚珠滾落樂芬的面頰,滴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像顆黯然的心。
「大傻瓜……」充滿哽咽的低喃自她的嘴邊逸出。
醫院前來來往往的行人們,在走進大門前,皆好奇地看了看坐在角落,哭得難以自抑的樂芬。
「為什麼不在我清醒的時候告訴我?為什麼……在我醒來後不再說一次?」難掩傷心的她,哆嗦地將臉埋進手心,「不然當年我也不會……我才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