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喜歡這個季節,總覺得,這個季節太妖嬈,瀰漫的春意,化為叢叢簇簇的花 海,毫無節制地盛綻在目光所及的每一處,沉澱在空氣中的芳靡香氣,是那樣地恣意沁 人,彷彿這樣的春光永遠揮霍不盡似的。
微微仰起臉龐,懶身側臥在青嫩鮮草上的懷熾,雙眸停佇在花叢外熙攘往來的人群 上。
王公、顯貴、朝臣、女眷……這些面孔在他看來,無論男女,皆是撩人刺眼的一派 春色;遠處錦衣玉服的男人們,個個紅光滿面,正喧鬧地交談著或是開懷暢飲春酒綠汾 ;腰繫金泥帶、頭簪雲鈿鳳花的婦女們,不是愛嬌地掩袖細聲淺笑,就是在衣著打扮上 比富比貴地競艷,或是媚眼在人群中輕輕波迭,誘惑著極易在這季節浮動的春心。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懷熾淺淺的低吟,並再為自己斟上一盅酒。
踩在蔥綠草皮上的細碎腳步聲,在他開口了後便止停在他的身畔,他仰首看去,已 尋找他多時的侍臣冷天海就靜立在側。
「太子不在,今年的賞春宴可就冷清了許多。」懷熾懶洋洋地坐起身,目光遠眺花 叢外的各色紅男綠女,頗懷念往年這時熱鬧非凡的情景。
「今年來的,大部分都是西內的人,東內的人驟減不少。」冷天海淡淡說出他的觀 察心得。
他輕晃盅中美酒,「西內想擴權的動作太明顯了。」西內的人也真是的,都不稍加 掩藏一下目的。
自從太子棄位後,整個朝野就變了個模樣。
以往為三內之首的東內太極宮,在失去太子臥桑後,勢力便明顯地銳減,再也不能 隻手遮天全盤掌控朝野,而西內大明宮與南內興慶宮也紛紛在此時乘虛而入,想在聖上 明立下一任繼位儲君之前站穩陣腳。在這段太子儲位空懸的期間,西內已推出由刺王鐵 勒出任太子的提案,南內也在一番決斷之後,齊心將滕王舒河拱至檯面上,而東內,則 是吸收了翼王律滔來接替臥桑的空缺繼續領導東內。
八位皇子中,目前就屬這三王在太子卡位戰中稍佔上風,其餘皇子們,不是明哲保 身地避而遠之,就是在看清了局勢後,各為且一主地分效三王旗下。
而他,則決定在野心和慾望都極為壓抑深沉的舒河身上下注。
躲在花叢裡看人看了老半天的懷熾,在柔柔的東風拂上他的面龐時,在他的眉宇之 間,寫滿了無奈和不耐。
在這春光浪漫的時分,他理當待在他的雅王府裡研究該如何設計政敵,或是謀略著 下一步該如何與東內交手,而不是在這人聲雜杳、又浪費他時間的賞春宴裡,與那班人 等消磨時間和虛與委蛇。
但今年由於太子棄位的緣故,導致年年都由太子玉宴的賞春宴無人主宴,而其它的 皇子,又不約而同地,分別提出借口推掉了這場虛烏賞花酒宴、實為分據地盤暗中調整 朝勢的鴻門宴,結果主宴的這個燙手山芋,在聖上的一聲令下,便莫名其妙地落到了他 的頭上,令他不想出門來看小人都不行。
他在嘴邊輕哼,「真是一群友愛小弟的皇兄。」那些哥哥也都太滑頭了,只會仗著 他是老ど,就虐待他來參加這種令人厭煩的場合。
「王爺。」冷天海淡看著他優閒坐在草皮上的姿勢,等了許久後,發現他似乎還是 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嗯?」被日光曬得全身暖融融的懷熾,連聲音都顯得傭懶。
「你不過去席上主宴嗎?」今日賞春宴的主人不是他嗎?結果他不但沒去露臉,反 而把一票王公大臣給扔在一邊,還避人避得遠遠的,獨自躲在這裡品酒曬太陽。
懷熾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一手指著遠方人群中招人注目的年輕國舅。
「有獨孤冉在那出風頭就夠了,我可不想過去壞了他的興致。」他是很有成人之美 的。
冷天海忍不住想提醒他,「但聖上指名由你主宴,這般任西內國舅越俎代庖……」
「無妨,由他去。」他大方地讓賢,巴不得獨孤冉繼續挑大樑。「獨孤冉愛怎麼做 表面功夫那是他的事,只要他別犯到我就成了,今日我沒那個心情去和他假虛偽。」現 在他的主要目標是東內,滿腦子所想的也是該怎麼逐步去破壞東內紮實的人脈結構,他 可沒空去招惹西內的那票人,只要他能替舒河扳倒東內,到時他再來料理西內的這群小 人也不遲。
「好吧。」冷天海歎了口氣,「我去代你看著獨孤冉。」主子懶得理這種事是沒關 系,可是他得眼觀四處、耳聽八方的代主子做好所有的監視工作。
懷熾抬手朝他揮了揮,在打發他後山口地上站起伸了個懶腰,閉目深深吸進漫天馥 郁得分不清的花香味。
聆聽著遠處陣陣傳來的絲竹樂音,他並不覺得在這光景下,這等樂音聽來是如何的 仙樂飄飄,在滿、心只想離開這是非之地的他聽來,只覺得耳根吵嚷不休,沒一刻安寧 。
「乾脆托個借口回府算了。」他伸手拿來懸在樹枝上的酒器,再為自己倒上一盅今 年新釀初成的綠汾。
就在他打算仰首飲盡手中美酒時,不期然地,落花傾洩如雨,沾衣不濕的花瓣拂落 了他一身。然而就在上方落下的花雨停息後,定立在原地的他,既不作聲也沒有動,只 是低首看著盛了瓣瓣落花的酒盅,而後在澄艷的水酒倒影裡,發現在酒盅上方桃花盛開 滿枝滿楹的桃樹上,似乎有個不該出現的不明物體。
他緩緩抬首上望,而後微蹙著居心打量著位在他頭頂正上方,那只卡在桃花叢間的 精巧絲履。
在他頭上,有一隻女人的……鞋?
「鞋……」怯怯的輕喚聲自他的身後傳來。
他回過眸來,在紫籐花樹叢旁,一抹疏雅的淺影進入他的眼簾中,她的衣裳,不似 外頭人們紅橙紫綠等令人眼花撩亂的色澤,而是淡淡的粉,粉漾漾的風情兜罩住她一身 ,宛如一株亭亭的新生芙蓉,正與她身畔的紫籐花散落的飄辦相映著。
綠汾強烈的酒勁開始發散,令他的神智有些昏蒙,看不清樹下的女子究竟是花還是 人,胸口灼燙燙的,似有著什麼伺伏欲動,使得他的眼眸有些不安定。
堤邑水漾的明眸比他還不安定,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悄立在他面前。
「我的鞋……」像伯被旁人發現般,她小聲地再喚,明媚的眼瞳不斷挪看向他頭上 那只綵緞迎風翻飛的絲履。
懷熾的目光卻定止在她絲裙下擺處、那只失了絲履的新藕色蓮足上不動,緩緩地, 他的視線再順著那只令人心猿意馬的蓮足往上,直來到她因羞窘而帶著徘色的面容,端 詳著她的容顏,他的眼瞳莫名地變得深邃悠遠,像是看不真。
是人面花光相映的錯覺嗎?雖然眼前的女子並不是他所看過的絕色,秀麗的芳容也 算不上傾國,可是,他卻覺得她遠比春日的任何辰景都來得妖嬈,尤其她那可人羞怯的 模樣,看來就像……一抹笑意悄悄躍上他的唇畔。傳說中的仙子們,不都是失了羽衣, 所以才會回不到天上而停留在人問嗎?而他在桃花林間乍見的仙子,卻是個失了鞋的?
腳趾有點冷,更怕她這個情景會被其它人也看到,在等了許久對面的男人卻沒絲毫 的動靜後,堤邑瑟縮地將赤腳藏在身後,憂愁地蹙緊黛眉,不知該怎麼叫回那個不知發 呆至哪去的男人。
看著她煙黛的眉愁然深鎖,懷熾的、心思也回到了她的身上,愛笑不笑地睨著她。
「那是……你的?」他伸手指向掛在樹梢上搖搖欲墜的精巧絲履,實在是很難理解 ,那種東西怎會離開她的腳跑去掛在樹枝上。
她點了點螓首,而後朝他仰起嬌美的臉蛋,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低首盯審著她期待的目光,懷熾轉首看了看無人的四下,發覺她眼中所發出的請求 訊息所欲給予的對象,似乎就是正與她面對面的他。
他遲疑了很久,了悟地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要我……幫你拿下來嗎?」
堤邑的眼中瞬間綻出獲得救贖的光彩,「可以嗎?」
懷熾歎了口氣,她的請求姿態都擺得這麼明顯了,就連話也說出口了,他不答應可 以嗎?
他隨意在地上擱下手中的酒盅,才想挽起衣袖為她拿鞋,就見等不及的她,單立著 一腳,一跳一跳地來到他的身旁。或許她是以一腳站累了,又可能是單腳跳躍的舉動對 她來說太過辛苦,眼看她就要將那光滑無著鞋履的玉足踩在地上,不忍她白細的玉足沾 上草上的露珠塵土,他迅捷地彎身以一掌盛住她即將落下的玉足。
及時搭救玉足得宜的懷熾,慶幸地深吁口氣,「別下來。」
「你……」暖烘烘的熱流自她的腳底傳來,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地搭著他寬闊的肩以 維持住平衡。
「坐在這等我。」他站起身來,一手攬著她的腰肢讓她跳至樹下的椅上坐穩。
堤邑才點頭輕應,就見他騰躍起身,輕輕鬆鬆地將那只躲在花叢間的絲履攥至手中 ,再定身落下,令她頗意外在他儒雅的外表下,竟有此矯捷的身手。
「小姐?」找人找得滿頭大汗的潤兒,身影忽地出現在近處。
才想把鞋交還給她的懷熾,一股來自身後的震動今他怔了怔,那種感覺,像是朵軟 嫩的雲朵撞至他的背脊。
他傾身朝後看了一眼,忙著躲入的堤邑正藏躲在他的背後仰首看著他,他試著讀她 的眼,在她的眼神中大約明白了她為何會這麼做,於是,他合作地伸手將她過長的裙擺 撥向後邊,把她藏得更好點,再順手將她的絲履放進自己的袖中。
走在桃林間尋人不著的潤兒,在經過懷熾的面前時朝他微微頷首,並沒有留心在他 身上,在此處尋不到人後,她又走出小徑去他處尋找。
「她走了。」懷熾出聲提醒。
堤邑緩緩自他身後探出螓首,「真的?」
「怕挨罵?」他拉開她緊攀著不放的小手,將她扶坐回椅上,並把藏在袖中的絲履 遞給她,笑看她心慌意亂的水眸。
「看得出來嗎?」堤邑慌忙接過,美麗的大眼猶是不安地左張右望。
「看得出來。」他邊說邊扶她坐穩,看她持著絲履似乎沒有穿的打算,他搖了搖首 ,自她的手中拿過絲履,自動自發地蹲跪在她的面前幫她穿起來。
她一徑地垂首輕歎,渾然不覺有個男人在幫她穿鞋。「沒辦法,潤兒管我管得太嚴 了,她要是知道我沒穿鞋,少不了又要對我念上大半天……」
「那個……」努力在和絲履上怎麼系也系不好的綵帶奮戰的懷熾,忍不住想打斷她 。
堤邑低下螓首,「嗯?」
他指指她的腳,要她出手來幫忙。「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姑娘家的腳是不可以輕易 給人見著的嗎?」
「我知道啊,可是……」她白蜇的纖指也加入其中,沁涼的指尖在綵帶中穿梭著, 不時碰到他還未收回的指尖,不一會,她的織指忽地停定在鞋面上不動。
「可是?」懷熾定眼看著她與他交纏的十指,發現在她的幫忙下,他們倆的十指被 捆繞在更加難以拆解的綵帶中。
她幽幽輕歎,「我穿不慣絲履,我還是喜歡棉鞋。」還是身為普通百姓好,不必穿 這種華而不實,美麗卻嬌貴得不適合行走的鞋子。
懷熾有些疑惑,穿不慣?能來這賞春的人,哪個不是朝中的王公顯貴?而她居然穿 不慣身為貴族最常穿的絲履,反倒慣於平民百姓所穿的棉鞋?她到底是誰?
「穿不慣是一回事,但它又怎會跑到樹上去?」在她的指尖又開始挪動前,他趕忙 轉移她的注意力,並悄悄挪開她白嫩的指尖,免得她又來幫倒忙。
「我本是想採那株開得最美的桃花,但它生得太高構不著,而我手邊又找不到可采 花的工具,所以我就想或許可以脫鞋扔扔看,可是這麼一扔……」自言自語說著的堤邑 ,在恍然回過神時,一雙水眸靜止在眼前的畫面上。
有個男人……在幫她穿鞋。
瞧他,十指不熟練地和鞋面上的綵帶掙扎著,既要小心翼翼別把它扯斷,又要把他 被纏住的指尖抽出來。其實他大可以叫她自己穿的,可是他卻沒開口,體貼地任她去自 說自話,而他則埋首鑽研該如何成功地讓那只絲履乖乖貼合在她的腳上,令她看著看著 ,絲絲的笑意溜上她的面容,但她很快地便將它掩去,默不作聲地看他和她腳上的絲履 繼續奮戰。
為她繫好綵帶,總算是大功告成的懷熾,滿臉成就感地抬起頭來。
「就因為你想採花,所以你的鞋就長翅飛到上頭和它打招呼了?」多虧她,他今日 才知女人是不好當的,光是要穿好一隻鞋,就可以耗費掉一大堆的時間。
她誠實地頷首,「嗯。」
他仰望了樹梢一會,「你想採哪一株?」
「那株。」堤邑伸出皓腕,直指枝楹間盛開得最為放恣的一株。
揚手未落,懷熾已躍起身將她想要的花株採下,將它擱放在她白裡透紅的掌、心中 後,他俯近身子仔細盯審著她清俊秀麗的眉目,不一會,他又躍身採來一小撮朵朵連株 的花兒,不問她的同意,輕輕簪妥在她烏黑的發間,滿面笑意地欣賞她一身精緻的風情 。
堤邑感覺吹拂在她耳畔的風兒彷彿停止了,在他眼神下,春日變得格外的暖融,她 巧巧揚起螓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看向他細長而溫柔的雙眼,心中有種溫熱的感覺 正在叢聚。
他含笑地輕拍她的香肩,「下回想採花時告訴我一聲,別再讓你的鞋上樹了,你這 模樣讓人見了可不好。」
「謝謝……」她訥訥地應了應,流連在他瞼上的目光,怎麼也收不回來。
被她看得目光無處藏躲,懷熾忍不住伸手輕觸她水嫩的面頰,本是想叫這個極易分 散心神的女人回神來,可在指腹一觸及她的面頰時,戀戀的感覺,反倒讓他的指尖不忍 離開。
「小姐!」找到人的潤兒,在遠處的樹下指著她大叫。
「不好了……」堤邑慌然轉醒,急忙地持起裙擺,「謝謝你救了我的鞋。」
懷熾揚起手想留住她,但捕捉到的,是佳人杳然離去的香氣,遠遠的,只見跑得飛 快的她,粉緞般的衣袖在桃林間飄逝而過。
心下,有點依依,在他的指尖,還停留著那份誘人的微溫。
「也不留下個名字……」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看在為她穿鞋的份上,最少也該讓 他知道她是誰吧?
「王爺。」不知在何時出現的冷天海,站在他的身後輕輕出聲。「獨孤冉下帖子了 。」
「下什麼帖?」他收回手,不耐煩地回過頭來。
「戰帖。」冷天海忠實地向他傳訊,「他說他想來個以文會友,要東西南三內都派 出個人來造對子。」
「隨便找個人去打發他。」懷熾連理都懶得理,先前滿腔的溫柔感,轉瞬間全都消 逝在風中。
「但他指名要和南內雅王一較高下。」冷天海不同意地搖首,「他說,所有皇子中 就屬你的文采最豐,他有意向你好好討教一番。」
「窮極無聊……」他不耐煩地搔搔發,「東內派誰?」不去不給面子,去了他又很 難保證他不會令獨孤冉難堪。
「不清楚,聽說要上場的人在宴中走失了,他們正在找。」聽說東內今年特意找來 個好手,可是那個好手偏偏在上場之前不知跑哪去了。
又是一個失蹤的人,方纔那名失了鞋的女子,也是來去如風……懷熾有些留戀地回 首望向扶疏搖曳的桃林,紛飛的落花中,並無她曇花一現的身影。
他伸手抹抹臉,試圖把遺憾的心神都找回來。
「好吧,我就去殺殺獨孤冉的威風。」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也很久沒湊熱鬧了, 不如就去看看獨孤冉的臉色,將會變得多難看。
☆☆☆
在懷熾趕到賞席間時,迎接他的,是以獨孤冉為首而週遭皆同的敵意,在他們的神 眼裡,似乎正暗示著,他這個主人不該來似的。
去向位在高處的孤獨再索討王位,卻被潑了盆冷水要不回來的冷天海,此刻臉色陰 森得很,肚內一把悶火正很旺很旺地燒灼著。
〔你們冷家兄弟的壞毛病,就是生氣時的臉色都是一樣難看。」懷熾在他頂著一張 鐵青的臉回到面前時,無奈地一手撫著額。
「我要不回來你的位子。」自覺愧對他的冷天海,生硬地自口中吐出話。
他無所謂地聳著肩,「我又沒說我一定要去坐那個礙人眼的大位。」獨孤冉要坐就 讓他去坐,有什麼好爭的?
冷天海很堅持,「可是那是聖上難得賜你的!」
「夠了」懷熾在他把話說完之前,一手拖著他離開眾所矚目的原地,與他至一旁落 坐。「坐哪都一樣,你就別火了,待會我再幫你削削獨孤冉的銳氣讓你消火,總成了吧 ?」
就在冷天海心火稍稍平復之時,席間已出好題的獨孤冉,在派人將詩題送至冷天海 的手上時,得意的神色又朝冷天海飄來,讓懷熾又是忙著一手將躁動的冷天海給按下。
接過侍童送來的詩帖,翻開詩題後,懷熾興味盎然地挑挑眉。
「詠節序?」難道這群人就沒有別的新意了嗎?這種老掉牙的題目,他們也好在賞 春宴上拿出來?
「獨孤冉出的。」很會記仇的冷天海馬上陰冷的提醒他,「王爺,你答應過我的, 別再放縱他了。」或許在人馬陣仗上,他們南內是比不過西內,不過若要論起詩文,他 們西內哪個人比得過他的王子?
懷熾冷冷低笑,「你以為我是那種會以德報怨的人嗎?放心,等東內的人一到,我 就成全你。」
在眾所期待的目光下,動作遲緩的東內一方,總算是尋來了姍姍來遲的正主兒,不 同於另外兩內的對文者皆在席間就坐,束內的人先是在席間架起一道紗簾,才讓對文者 在廉後落坐。
分發完詩帖後,侍童信步走至三內環視的庭中,在繽紛的落花中,緩緩燃上一住清 香,正式揭開對文序幕。
「清明桐花爛漫,端午梅霖初歇。」不待搶去主宴的獨孤冉開口,懷熾立即先造上 一句對子,接下來他就只是一手撐著面頰,若無其事地喝著冷天海遞過來的美酒。
突如其來的沉默,在懷熾歇口後即淡淡自天際籠罩而下,迥蕩在東風中的絲竹聲也 止頓了,剎那間,四處靜得彷彿只聽得見落花的音律。許久許久,眾人的目光緩慢地移 至提議造對子的獨孤冉身上,均在疑惑獨孤冉究竟是在遲疑什麼而不開口。
懷熾涼涼地瞥了獨孤冉一眼,笑看忍功一流的獨孤冉。在造不出對句來時,極為忍 耐地捺著性子不變臉。然而就當他覺得挫了獨孤冉的風頭而感到一派快意時,在紗簾的 後方,卻緩緩飄來一道輕柔的女音。
「七夕桂華流瓦,冬至嚼雪盥花。」
眾人驚艷的眼神當下立刻叢聚至飄飛的紗簾上,皆想看清廉後的佳人為何方神聖, 此起彼落的讚歎聲,似波波浪濤在人群中響起。
不是泛泛之輩……放眼朝野,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文縐縐的人了,沒想到這個女 兒的文采一點也不輸他,還幾乎把他給比下去,東內是何時起這麼臥虎藏龍的?還是東 內又招攬了不在他監視之下的文貴或是權臣?
可是這聲音……好耳熟。
懷熾激賞的目光詫異地移向那道紗簾,在微動的風中,很想將簾後的佳人看個分明 ,除了是因欣賞她的文采之外,更因為她有著那個失鞋仙子的聲音。
但他卻不希望她就是方纔的那名女子,因為隔了一道紗簾,也就與他隔開了一個世 界。此刻在簾外面對著她的,並非那時親手為她採花的男子,而是雅王懷熾,一個站在 南內最前線面對政敵的政客;而在簾內的她,也不是失了一隻鞋輕巧地在碧草上跳躍的 她,而是東內重臣的官家女眷。
在他熱烈的注視下,紗簾緩緩地被兩旁的女官掀開,在簾後,有一朵桃花似的面容 。
是她,那個穿不慣絲履,由他親手為她簪上桃花卻不留下芳名的女子,同時也是首 次有人能夠對得上他所造詩句的人。
掩不去的失望在他的眼底蔓延,他並不願意在此景況下再見到她。
迎接著懷熾的目光,提邑的表情有些怔愕,半晌,她嫣然釋出一笑,算是回報他方 才拾鞋的恩情。而他,有那麼片刻,他聽不見任何聲音,眼中除了她外,他也看不見其 他人。
他不該為她穿上鞋的,倘若仙女失去了羽衣後就再也回不到仙宮,那麼,他該將那 只精巧的絲履收藏在他袖中的,這樣一來,眼前的這名仙子,也不會回到他遠不可觸的 那一方去。是不是只要藏著她的鞋,那這足以讓所有春色都黯然失色的笑靨,就會只屬 於他?
「天海。」沉醉在她的笑顏中,懷熾無意識地開口,「她是誰?」
「辛相獨生女,辛堤邑。」
「辛相……」他不斷在腦海裡搜索著人名,但堤邑那張令他挪不開心神的面容,卻 佔據了他大半的思緒,令他怎麼也想不起來。
像是看穿了他般,冷天海主動靠近他的身側報上詳盡資料,「辛無疚,聖上前年所 拔擢的三品朝官中的一員,現今官拜二品右相—效力於翼王律滔旗下。」
東內的人……那麼,是政敵嗎?還是可以拉攏的盟友?
「辛無疚在東內扮演什麼角色?」懷熾淡淡地問。
「他在東內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且領導著東內的新血輸,據說律滔時常向他請益 。」已經代他把宴上的人身家都探過一回的冷天海,早就已經把辛無疚列入政敵的名單 之中。
不是盟友……為什麼,她偏偏生在敵對的那一方?
帶著些許憾意,懷熾的目光輾轉流連在堤邑的身上,看她被辛無疚自簾後請出來, 不願挪動腳步的她,似乎並不怎麼想和那些一擁而上的人攀談,但辛無疚擱放在她身後 的大掌,卻推促著她上前。
他敏銳地察覺,淡淡的無奈流洩在她的眼眉之間,惑人的笑意也一分一分地自她線 條優美的唇角隱去,她看來……並不願意。
推擠的人群中,她走得不是很順暢,他還記得,她曾說過她穿不慣絲履,或許就是 這個緣故吧,幾乎被人群淹沒的她,步伐走來有些一顛躓,看來是那麼地荏弱,甚是需 要有人前去扶她一把。那只他曾摟在袖中替她藏握的絲履,此刻在她的足下,已沾上了 地上花瓣遭人踩踏過後的花漬,逐漸在人群中變得髒污蒙塵,而他為她所簪上的那株桃 花,已在人群的推促中落下她的髮髻,在地上化為春泥。
他的心中頓時興起一股慾望,想趕在她的眉心再度深鎖之前,前去將她拉離那些令 她愁眉不展的人群,將她帶至陽光燦耀的桃樹下,看她抬著會讓她不舒適的絲履,自在 地在風中擺盪著一隻蓮足。
「王爺。」冷天海以肘輕撞著他,提醒他回神看向另一方。
懷熾不情願地收回目光,順著冷天海的提示看去,而後,他的劍眉不悅地朝眉心深 深攏聚。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獨孤冉在人前顏面掛不住後,並未展現出任何氣惱的神情,相 反的,獨孤冉的雙眼此刻看來異常地明亮,目光灼灼地直定在堤邑的身上,那種獵人的 眼神,他懂,因為,他也是個獵人。
再三審視獨孤冉眼中的意謀後,不加考慮地,懷熾迅速作出決定。
他輕輕彈指朝身邊的冷天海吩咐,「去把辛無疚的底細翻出來。」
「是。」冷天海聽了隨即轉身欲走。
「還有。」懷熾叫住他的腳步,「關於辛堤邑的一切,我都要。」
冷天海訝異地高揚起劍眉,對於他這額外的命令有些困惑,不明白他怎會無故想要 知道那個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現過的女子。
懷熾並沒有解釋,他的雙眼只是緊緊跟隨著獨孤冉張眼望去的方向,在那視線的彼 端,是在桃花樹下面容遠比桃花還要妖嬈的堤邑。
☆☆☆
「這幾日都不見你的人影。」滕王舒河百思不解地打量著這個消失已久,而此刻正 坐在他面前呆愣的么弟,「你是在忙些什麼?」
「私事。」心思煩亂的懷熾一語帶過。
「你還好吧?」舒河愈看他愈覺得不對勁,總覺得他似乎是藏了什麼心事。
「很好。」迴避他打探目光的懷熾,自袖中掏出一小本冊子扔給他,以轉移他的注 意力別來煩人。「這是天海近期搜來的內幕消息。」
「那小子呢?他怎沒跟著來?」舒河接過冊子,暫且把先前所納悶的事放下,問起 老是跟在懷熾身邊的小跟班的行蹤。
「聽說他大哥冷天放有事找他,所以他就進宮了。」這幾天他忙得沒空理冷天海, 而冷天海也沒空跟在他的身邊隨傳隨到。
他拖長了音調,「你……不擔心嗎?」
懷熾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擔心什麼?」有時候,他也真受不了舒河,無論是什 麼人,多疑的舒河都要懷疑一下,或是疑心一會的,就連自己人也不放過。
舒河卻說得條條有理,「現下誰也不知道冷天放所侍奉的人是誰,更不知冷天放是 哪一黨派的人,這般任冷天海接近他,不妥當吧?」
「先且不論冷天放是哪方的人,天海在公私方面是分得很開的,還有,他絕對不會 出賣自己的主子,這點我對他有信心。」那些冷家的人是出了名的各為其主,身在冷家 ,兄弟之情還得排在主從之情的後頭。
「你有信心就好。」舒河只好摸摸鼻尖,決定把這事交給自己來私下調查。「最近 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
「有。」懷熾馬上報上一樁令他煩憂的大事,「西戎的探子來報,野焰在一統西戎 並集結完西邊的勢力後,他現正加緊在伏羅練兵。」雖然東內表面上風平浪靜,可是在 私底下,龐大的軍力卻正迅速地壯大中。
「動作真快。」看來那個皇八弟是很認真的,得多派幾個人去看著他才行。
一想到野焰一統西戎的這件事,懷熾的心頭就泛過一陣分不清是喜還是憂的暗影。
先前舒河為了避免投效律滔的野焰,將西戎的軍力加入東內,協助東內的羽翼變得 更加茁壯,笑瞼冷心的舒河,竟狠得下心命人斷了野焰雄獅大軍的糧草,要野焰和整支 大軍命喪西戎。豈料,事情並未如舒河所料地成功,反而被意料之外的程咬金給壞了事 ,而這讓身為南內人的他……鬆了一口氣。
並不是他樂見舒河的失敗,也不是有意落井下石,只是他還沒有做好殘殺手足的心 理準備,又或者,在他幫助舒河登上皇朝頂點的計劃裡,他並不想在身上加上要背負一 輩子血腥的罪名,他還希望往後能在陽光下挺亙背脊的行走,而不是在心中永遠留下一 個抹不掉的罪愆烙印。
「看來你對野焰使的釜底抽薪那一招,並不管用。」他將慶幸之心藏在肺腑深處, 表面上,只是就事論事地與舒河討論著。
「不是不管用。」舒河的唇邊掠過一抹笑,其實也大抵知道懷熾真正的心態是什麼 ,只是,他也偽裝著。「要不是鐵勒暗中派人渡了糧草至西戎助野焰拿下伏羅,不然我 的計劃也不會功敗垂成。」
懷熾的表情有些僵硬,「你笑什麼?」他是看出什麼來了嗎?
「鐵勒雖壞了我的事,不過,他也得罪了一個人。」舒河滿回笑意地扳著兩掌,並 沒去計較他的心思,反而全心想著另外一人。「這麼一來,我們也算是扯平了。」
「二哥會怕得罪人嗎?他不是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懷熾暗暗地吁了一口氣, 甩去先前的思緒,把心放在他的話題上。
「這回不同,他所得罪的可是獨孤冉。」他得意地搖著食指,很樂見鐵勒去得罪西 內國舅。「而獨孤冉這個人,不能惹。」
「那又怎樣?再怎麼說,獨孤冉也是鐵勒的親舅舅。」懷熾並不以為意,但在提到 獨孤冉時,他的神情不禁嚴峻了起來,同時在他心中,也悄然飄過一抹風姿綽約的淡淡 剪影。
「你錯了。」舒河咧笑著白牙,「獨孤冉可不想永道都待在國舅的位置上,他的野 心比我們都大。」任誰也沒想到,那名朝史上首位最為年輕的國舅,其實並不願甘於人 臣這一池平凡的渠水,反而想拋去他的身份,與他們這些皇子一同競爭皇位,一心想躍 登龍門。
懷熾撫著下頷,「難道獨孤冉他……」
「他也想成為九五至尊。」舒河一語證實他的假設。「雖然說西內人預定的太子人 選是鐵勒,而獨孤冉又只是個外戚,可是西內有五成權勢在他的手上,獨孤冉若想篡位 奪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懷熾不自覺地握緊了拳。原來,除去獵人的身份外,獨孤冉還有著深藏不露的狼子 野心,如此一來,他更不能把獨孤冉所看上的獵物輕易拱手讓出。
「我會格外留心他的。」今日之後,他一定得叫冷天海派人把獨孤冉全面盯牢。
「留心他之餘,也請你別再去得罪他。」舒河等著這個能念他的機會已經等很久了 。
「你知道了?」他瞥過眼,相信賞春宴那日他做的好事,這個眼線遍佈全朝的舒河 一定早就知曉。
「全朝野的人都知道賞春宴那日,你在眾人面前挫了他的氣焰。」舒河擰著眉心朝 他歎息,「收斂點,別鋒芒太露,藏著總是好的。」別人一激他就現出原形了,怎麼訓 練了他那麼久,他的火候就是修不到?
「下回我會考慮忍一忍。」要不是那日是應冷天海之請,他還懶得去搭理獨孤冉。
舒河在他板著臉不想被人念而想扭頭走人時,伸出一指朝他勾了勾,「我一直很想 問你。」
「問什麼?」
「憑你的本事,你是有資格競爭為皇的。」他兩手環著胸,問起懷熾從不在人前表 露的心跡,「為什麼你連試也不試,反倒自甘淪為謀臣?」當個天下第一臣真有那麼好 嗎?若真要爭第一,那他為何不直接當天下第一人?
懷熾的心並不似他的那麼貪,「因為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麼。」
「喔?」他豎起雙耳準備傾聽。
「不該我的,我絕不多爭一分;該我的,則一分也不能少。」懷熾將自己的立場撇 得很清楚。「我之所以一開始就表態不競爭為皇,那是因為,我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發 揮出自己最大的功用。」
「你當真不曾想過坐擁江山的滋味?」試問有誰不想坐上那人人夢寐以求的高位? 懷熾卻半點貪心也無?他不信。
「我不去想。」他笑著搖首,「因為我太瞭解我的兄長們有哪些能耐,而我更知道 ,即便我能登上太子之位,那位置我也無法坐得安穩,我可不想讓奪嫡篡位的噩夢發生 在我身上。」
「你考慮得滿遠的嘛。」莫怪他會不爭,他還滿有自知之明的。
懷熾尖銳的目光微瞥向他,「在你這種人身邊,能不這樣嗎?」
「既然知道我是哪種人,那你為何還要幫我?」舒河一點也不介意他的話中話,反 而還落落大方地反問。
「我之所以會輔佐你,不只是因為我瞭解你在朝政上能有一番作為,我更明白你在 對待敵人方面會有什麼手段,說得更坦白點,會幫你,只是因為我不想成為你的敵人而 已,我是為了保命。」他可不想成為舒河下一個動手的對象。
聽了他的話後,舒河一反前態,寵溺地伸手揉揉他的發。
「別把我說得那麼壤,好歹我也是你的親哥哥。相信我,無論局勢再怎麼演變,我 也絕不會把刀靶指向你」或許他是對所有的皇兄皇弟都挺無情的,但唯獨這個他從小疼 到大的么弟,他可是寶貝得很。
懷熾並不習慣他展現出這份難得一見的手足之情,在撥開他的手時,匆匆想起會來 滕王府找他的主因。
「對了,你若有空待在府裡納涼的話,還不如出門為我辦件事。」
他有些意外,「什麼事?」向來他都只負責動動頭腦,而無論大事小事,都是由這 個弟弟親自去辦的,怎麼今天反而倒過來了?
懷熾接下來的話更是出人意表,「到聖上面前為我說媒。」
舒河怎麼也想不通,「你想成家?」
嗯……怪,這事很古怪,從沒有聽過這個么弟有什麼心上人,就達聖上也為了這個 在娶妻條件上頭挑三檢四的皇九子而大傷腦筋,不知道到底該找什麼樣的女子來匹配他 才好,結果這會他卻不須任何人來催,反而主動表示他要娶親?
「我已過弱冠之齡了,也是該娶親了。」懷熾任由他去驚訝,只是慢條斯理地喝著 桌上的茶水。
「對像是誰?」舒河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到底是看上了誰。
「東內辛相之女,辛堤邑。」
他瞇細了眼,「那個京兆第一才女?」果真有古怪。
「我調查過,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婚配。」在冷天海把堤邑所有的資料交至他手 上的那日起,他就已經把她的一切背得熟爛於心。
「理由?」聽人說,最近獨孤冉也在調查同一個女人,就不知這是否與懷熾有關。
懷熾一雙英挺的劍眉緩緩朝眉心靠緊,「娶妻需要理由嗎?」為什麼這個四哥無論 做什麼事都要說理由講目的?
「當然需要,尤其當她是東內辛相的女兒時,那就更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了。」舒 河嘖嘖有聲地向他頷首,並且伸出一指輕點他的鼻尖,「老實告訴我,你是為了政局還 是為了私情才想娶她?」
他收去所有笑意,「我可以不回答嗎?」
「因為你也不知道?」舒河的反應更快,三兩下就看穿了他的心。
懷熾不語地將自己沉浸在沉默之中,心中千迥百轉,想的也是同一句話。
為什麼會想娶堤邑?他並不想問自己這個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將有什麼 解答。
只是因為一股沒來由的衝動,只是因為……「對。」他索性承認,心緒煩躁得不想 去深想那些藏在問號後的原因。
「你……」舒河不想就這麼放過他,乾脆為他思索起原因來,「想利用她嗎?」
「藉由辛相,我能在私底下動很多手腳。」懷熾並沒有正面回答他,但話裡仍是順 著他的意「為了早點讓這場宮爭遊戲上軌道,也為了你日後的大計,我得開始想辦法打 壓東內,好讓東內在這場官爭上不能與你為敵。」
舒河繞高了兩眉,「就這樣?」說得還真冠冕堂皇,私心呢?他就不信懷熾會連一 點私心也沒有。
他深有自信地握緊一拳,「只要能夠透過辛堤邑與辛無疚搭上關係,我有把握,我 能扳倒支撐著東內新血輪的辛無疚。」這幾日來,他前前後後考慮過了這麼做所帶來的 益處有哪些,也深信只要在他迎娶了辛相的女兒後,他必定能快速地削減東內下層的新 勢力。
「東內的能臣多得是,真要動手,為什麼你要選上辛無疚?而特意指定辛提邑的原 因又是什麼?」舒河只相信他半分,而另外半分,則是很好奇他什麼人不挑,卻偏偏挑 上堤邑的用心。
「因為……」他一時語塞。
又是一個需要理由的問題,但他也說不出個理由來,或許,他是真的很想將堤邑自 那些圍繞著她,令她深深蹙眉的人群中拉出來,圈在懷中再次獨享她的笑顏;又可能是 ,他太在意獨孤冉那種佔有式的獵人目光,他極其不願,眼睜睜的看她遭到獨孤再的染 指……可是,為什麼會是她呢?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看著他迷惘的模樣,舒河不禁要搖首。
這個不老實的小弟,從小到大都是這麼不愛把真心表露出來,連他這個旁人都能一 眼看穿他的動機了,為河他這個當事人就是不明白呢?這麼簡單的一件事,為何他總是 要將它複雜化?
他徐聲長歎,「你太保護自己了。」
懷熾不以為然,「有嗎?」這與他的心性何干?
「承認愛上一個人真有那麼困難嗎?」舒河一針兒血地戳向連他也不瞭解之處,「 何必還要為自己的行徑找那麼多藉口?」愛上了就是愛上了,為什麼不乾脆一點呢?懷 熾怔了怔,無法答上話來。
是這樣嗎?他不懂,也對這個說法難以接受。
他怎可能會愛上那個綠惶數面的女子?愛情哪是那麼容易的事?他不相信這世上能 有不經過爭取,就能唾手可得的東西存在,即使是一份情感,他也認尢那應當經過漫長 的相處,或是更令人枰然心動的開端後,才能一點一滴的在歲月中累積而成,他不是個 容易被春天蠱惑的男人,他的感情,不該是如此得來容易。
「愛戀如果被借口模糊了,很容易就再也看不出愛情原本的模樣。」舒河在他仍理 不出個頭緒之際,揚指輕彈他的眉心,「你要騙別人或許可以,但就是不要騙你自己。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甩脫去腦海內的迷思,同時換上了一張無所謂的面孔 。「不過是個手段遊戲而已,有需要去聯想那麼多嗎?」
「你確定你玩得起這種遊戲?」看他玩心機、耍手段那麼多年了,從來不曾看他下 過什麼重注,也從未賠過什麼本,不知道是不是該讓他嘗一下苦頭,學次教訓?
懷熾高傲地揚起下頷,「當然。」大風大浪見多了,他哪會輕易栽在這簡單的遊戲 裡?
「父皇常說,你是一柄雙面刃。」舒河直望進他不在乎的眸子裡,秉著一點兄弟情 向他勸諫,「在你傷人時,希望你別也傷了你自己。」
「我怎會傷人呢?」他笑開了,「我是朝臣們口中最為無害的皇九子。」
舒河卻十分篤定,「你會。」
他並不予以反駁,只是無聲地望著這個心如明鏡的舒河,甚是懷疑,他怎有可能會 去傷害那個他想珍視的女子?
「聽四哥的話。」舒河一手攬著他的肩,沉重地拍了拍,「記住,愛情不是鬥爭、 不是遊戲,那是會要你賠上一生的賭注,如果你沒有本錢玩的話,那就不要輕易涉入。 」
「你忘了?」他滿面興味地挑著眉,「我本就是個擅長遊走於遊戲邊緣的人。」
舒河還是想勸他一點,不希望他在這種事上頭逞強,「不是所有的遊戲,都是你玩 得起的。」
「別再說了,你到底去不去和聖上說?」被他問得心情翻來覆去,懷熾終於失了耐 性,固執的眼眸鎖住他,就只要他的一句話。
舒河不語地看了他半晌,總覺得他似乎變得不同了,在他的眼眸裡,泛著不曾見過 的神采,以往那個在他眼中的小弟,似乎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怔仲之際,舒河的目光被懷熾肩頭上那一抹粉色的花瓣招引去,湊近細看,是瓣桃 花花瓣,那花瓣,遠遠看來,似心。
這個總是討厭春天的小弟,終究是走進浪漫的春日裡了嗎?所以他的心才會如此異 躁浮動,任他這個兄長怎麼勸也聽不進?
過了許久,舒河伸手輕拂下那瓣停留在他肩上的花瓣,並語重心長地給了他一個明 確的回答。
「我會去的,而且我會如你所願。只是接下來的事能不能皆如你所願,我就很難擔 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