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民意的壓力和政治的考量下,為了確保能安穩的坐在龍椅上,和文武百官經過幾日的協商,終於指派欽差大臣,帶著朝廷勉為其難撥下的五十萬兩,並下令開倉放糧。
當百姓聽聞有賑災物資到達,紛紛前往各地衙門等待領取,可是左等右盼,得到的答案皆是早已領完,並粗暴的予以驅趕,讓他們對朝廷見死不救的所作所為徹底的寒了心,歷盡無數次的失望,到了絕望,在死亡邊緣掙扎的老百姓再也忍無可忍,開始展開一波波的暴動,抗爭行動越演越烈,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半個月後,被朝廷授命為賑災行動的欽差大臣慘死在銷魂窩中,牆上用鮮血寫下「泯滅人性,該殺!」六個大字。驗屍報告上說死者是遭兩指勒斷,根據妓院老鴇透露,兇手是名有著巨人身材的男子,經過官府研判,有可能是「狂天四獸」之一的「大象」所為,目前正極力通緝當中。
不出幾天,擔任發放物資米糧的兩省總督府遭到強盜洗劫,聽說兩省總督一刀穿胸而過,現場地面上同樣用鮮血寫著「貪贓枉法,該殺!」五個字,私吞的五十萬兩官銀也不翼而飛,並且大開米倉,囤放在倉庫的米糧一下子被蜂擁而至的老百姓全數搬得精光,真是大快人心。
遠在京畿的皇帝得知消息,可是寢食難安,深怕暴民會攻進皇宮裡來,在諸位大臣的建議下,派出更多的官兵前往鎮壓,並且下旨要「鐵面神捕」戰戎一旦發現「狂天四獸」的蹤跡,不需審判,可以先斬後奏。
暴動如野火燎原般蔓延到全國各地,讓那些平日作威作福、欺壓良善的官員各個心驚肉跳,唯恐哪一天輪到自己遭殃,有的甚至乾脆攜家帶眷和財產,棄官潛逃去了。
在無政府狀態下,插著「正義」旗幟的正義之師出面領導不知何去何從的百姓加入推翻極權暴政的行列。
眼看龍椅快坐不穩了,皇帝慌了,躲在寢宮裡不敢出來,在一干奸臣的慫恿下,誅殺所有企圖造反的老百姓,以達到威嚇的效果。沒想到適得其反,讓更多人不畏生命危險也要打贏這場聖戰。
玉竹在租賃的屋子裡坐立難安,急切的想獲知敖俊等人的消息,這些天外頭情況很亂,官兵挨家挨戶的大力搜索,也是導致敖俊無法順利返回家門的原因。
「在這裡乾著急也沒用,我看還是出去打聽一下好了。」據說正義之師快到了,到時官兵便會撤走,敖俊他們也就安全了。
她心付,便挽起食籃,在籃內放了些水果和香燭,假裝要到廟裡上香,拜拜總不犯法吧!
郊縣的百姓和平時的生活沒兩樣,鄰縣的暴動還未影響到這裡來,可是人人臉上還是籠罩著一股不安,也不再談天說笑,死氣沉沉的氣氛瀰漫在空氣中。
她走得很慢,小心的留意四周,即便是與官兵擦肩而過,依她樸實無華的容貌和穿著,絲毫不曾引來側目。
雖然玉竹的態度裝得很自然,只有她自己明白此刻心跳得有多快,彷彿隨時有可能從喉嚨裡蹦出來。
不期然的,她瞥見一具熟悉的身影自茶樓裡出來,就算他燒成了灰,玉竹也認得出和自己同床共寢數月的丈夫,不禁揚高唇角,小跑步的衝過去。
「你在這裡幹什麼?為什麼不回家?」害她望眼欲穿,一個人傻傻的在家裡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就是不見他的蹤影。
對方愣了一下,怔怔的看著她。
玉竹抓著他的手臂低嚷,「你不知道這裡很危險嗎?快跟我走。」
「對不起,這位夫人恐怕認錯人了。」對方沉穩的說。
她攢起秀眉,快怏不樂,「你在說什麼?我怎麼會認……」就在這當口,玉竹突然發不出聲音了,「呃……」
不對!這個男人不是敖俊。
雖然他們的五官、身材可以說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是仔細比較後,她發覺面前的男人眼神內斂,不似敖俊的狂放,兩人的氣質更是相差甚多,而且穿著講究,不似敖俊隨意。
怎麼可能?天底下居然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這世上除了雙生子外,這樣的機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夫人,你真的認錯人了。」他有禮的點醒她。
玉竹有些詞窮,「對、對不起,我以為大爺是我認識的人……你們長得很像,猛一看還真會認錯。」
「那人真的和在下長得很像?」
「呃,其實也不是很像,是我沒看清楚。」玉竹尷尬的笑說。
他一哂,「認錯人是常有的事,不必太在意,請問夫人也是郊縣的人嗎?」
「我是最近才搬來的。」她簡單的一筆帶過。
「夫人要上哪兒去?要不要在下送你?」
玉竹慌忙的搖手,「不用了,我只是想到前面的土地公廟上個香,祈求不好的日子趕快過去,不用勞煩大爺。」
他深表同戚。「在下也是這麼希望,相信只要趕緊抓到那幫強盜,你們自然可以繼續過原來的日子。」
「大爺所說的強盜是指……」其實不必問也猜得出來。
「當然是『狂天四獸』。」他說。
一股熊熊怒火霎時直街頭頂,玉竹忍不住為丈夫的行為做辯護。「大爺認為只要抓到他們,百姓就可以安居樂業了是不是?」
他一臉正氣凜然,「『狂天四獸』目無法紀、殺害朝廷命官,罪無可恕,原本就該就地正法。」
「他們殺的都是些置百姓死活於不顧的狗官,若是沒有他們,我們這些老百姓早就餓死了,『狂天四獸』是在替天行道。」
「夫人錯了!」他嚴厲的低斥,「無論犯下什麼罪,都該接受國法制裁,不該動用私刑,若是人人如此,不就天下大亂了。」
玉竹沉下秀顏,「你這個人根本是在強詞奪理,什麼國法?這世上還有國法嗎?那些只是用來保護狗官,讓老百姓苦不堪言的狗屁律法!」她越說越火。
「你……若不是念在你是女流之輩,在下定當將你治罪。」他喝道。
她不怕的眼含嘲諷的睨著他,「要把我治罪?你以為你是誰?」
「在下是京畿總捕頭,姓戰,單名一個戎字,奉皇上旨意捉拿『狂天四獸』,夫人若是再污辱朝廷,休怪本官無禮了。」
戰戎?!
這個名字她可以說是如雷貫耳,萬萬想不到這個信誓旦旦要緝拿敖俊的男人,卻有張和他相似的臉孔,這是一種諷刺嗎? 「算了!我不跟你說了。」玉竹急急的逃了開來,只想離他越遠越好。
戰戎怪異的瞅著她倉皇離去的身影,想到她方才錯認自己的事,頓時露出深思的表情……既然知道她就住在郊縣,要找人並不難。
戰戎思索了一夜,還是尋來了,曲起指節敲了兩下,很快就有人來開門。
「你……」玉竹這回可沒再認錯人。「大人有何指教?」
他彬彬有禮的問:「在下可以進去嗎?」
玉竹睇他一眼,「請進。」
「謝謝。」戰戎挑了張凳子坐下,才一眼就將屋裡的陳設看完,簡陋的傢俱似乎沒有長住的打算。
她心生提防。「請用茶。」
啜著茶水,戰戎斟酌著該由何處說起。
「大人不是應該忙著抓強盜,怎麼有空到寒舍?」玉竹嘲弄的問,她可沒忘了他是他們的敵人。
戰戎擱下杯子,雙手抱拳,「在下今日前來是有點事想請教夫人。」
「請教我?」
他開始循序漸進的道明來意。「不錯,昨日夫人在街上認錯人,不知道夫人把在下當作誰了?」 : 玉竹一臉狐疑,「你問這個做什麼?」
「方便告訴在下嗎?」
她想了又想,保留的說:「告訴你可以,大人我和家相公有幾分神似·」
「他姓什麼叫什麼?今年多大歲數?」戰戎口氣略顯急促,在還沒搞清楚他的用意前,讓玉竹不敢再透露。
「做什麼?」她警覺的問。
他深吸一口氣,「夫人不方便說嗎?」
「除非大人說出原因,不然我沒必要回答。」
戰戎定定的看著她堅決的神情,在心中輕歎,「好,我說。」
他停頓了幾秒,讓玉竹也不由自主的屏息以待。
「當年因為家中貧困,我親生爹娘又因病雙亡,其它親戚自顧不暇,根本無法收養我,後來將我賣給一個姓戰的大戶人家,成為他們的獨生子,這些都是我成年後,我的養父母親口告訴我的,而且還說出另一件事實,我還有個晚了一刻鐘出生的孿生兄弟,可惜他比我早被人領養,從此我們兄弟便分散了,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放棄找他的念頭……」
玉竹本能的摀住口,露出一雙驚詫的眼眸。
他和敖俊是……孿生兄弟?!
太離譜了,這是老天爺開的玩笑嗎? 「我之所以當上總捕頭,也是希望能藉由官府的力量來找尋他,我曾經找到親生父母那邊的親戚,由他們口中得知,我們打一出生,因為長得太過相像,就連自己的爹娘都會搞錯,所以,我才特地前來詢問夫人,他和在下的容貌是否真的神似?」戰戎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怎、怎麼可能?我家相公和大人只是有幾分相似而已,況且他根本沒有其它兄弟,對不起,讓大人失望了。」玉竹心跳如擂鼓的說。
戰戎緊迫盯人的問:「他不在家嗎?」
「不在,我這次來到郊縣,為的就是找他,大概在半年前,他曾經捎封信給我,說在這裡找到一份差事,可是我來了十幾天,還是沒有他的下落,所以才會在路上認錯了人。」
他眼中流露出濃濃的失望。
玉竹笑得有些牽強,「對不起,幫不上你的忙。」
「夫人別這麼說,是我以為這次真的可以找到他。」戰戎苦笑。
她將發抖的小手藏在褶裙間,擠出淺淺的笑意安慰他,「我想老天爺總有一天會讓你們兄弟團聚的。」
戰戎抱拳一揖,「打擾了,夫人。」
「大人慢走。」玉竹咬緊牙關撐到送他出門後,便全身虛脫的滑坐在地。
老天!她該怎麼辦? 萬一敖俊真的是他的兄弟……
玉竹真的無法想像會變成什麼樣的局面。
一個是官,一個是賊,戰戎真的能狠下心逮捕自己的親兄弟嗎?而敖俊又會怎麼做?到時兄弟廝殺,那是天匠下最慘的人倫悲劇。
夜闌人靜,星月杳然。
支著下顎在桌上打盹的玉竹好不容易闔上眼,霍地感覺到一道風拂過面頰,整個人驟然驚醒,身後探來巨掌,蒙住她的唇。
「唔……」她驚出一身冷汗。
暗夜中的龐大身影遽然湊向她的耳畔,「噓,是我。」
玉竹在瞬間癱軟。
「我不是有意嚇你。」敖俊笑譫的摟摟她,「我還以為這陣子已經把你的膽子練大了,想不到還是這麼不中用。」
她扭身想掙開他的擁抱,「膽子再大,也不能亂試。」
敖俊箍緊雙臂圈住她,「別動,讓我多抱一會兒。」
「石楠他們呢?」
「已經先趕去和主公他們會合了,我伯你擔心,想接了你再走。」
「我在這裡很安全,你們還是去辦正事要緊,不用管我。」玉竹不想讓他和戰戎見面。
他眉頭一皺,「怎麼了?你好像急著趕我走?」
「你、你別多心。」玉竹心口一沉。
敖俊捏住她的下巴,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你不是會說謊的人,到底是什麼事?」
她仰起螓首,不再逃避。「敖俊,我問你,你要老實的告訴我。」
「反正連我的底細你都知道,還有什麼好瞞你的。」敖俊一副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的模樣。「問吧!」
玉竹咬白了唇瓣,「我記得你曾經告訴過我,你是被一個姓敖的土匪頭子養大的,那他有跟你提過你親生爹娘的事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他有些訝異。
她一臉焦躁的抓住他,指甲因太過緊張而掐進敖俊的皮膚。「你不要管,只要告訴我有還是沒有。」
敖俊回答的很乾脆。「沒有。」
「沒有?真的沒有嗎?」玉竹有種快發狂的感覺,一再的追問。「你想清楚再回答我,真的一個字都沒有提過?」
他只好遵照她的意思想了想,還是搖頭。「是真的沒有,我也從來沒想過要問他們的事,而且就算問了,我爹也不可能會知道。」
「為什麼?」
「據我爹身邊的手下說,當年有個妓女抱了個嬰兒去找他,硬說是他的親生骨肉,還逼我爹娶她,想不到被我爹拆穿她的陰謀,因為他年輕時受過傷,這輩子根本就不可能有子嗣,那個女人眼看事跡敗露就丟下嬰兒跑了,我爹聽見嬰兒哭聲宏亮,又是個壯小子,說不定將來可以繼承他的衣缽,所以才把嬰兒留下,那個嬰兒就是我了,所以沒有人知道我是那個女人從哪裡抱來的。」
敖俊輕描淡寫的說完,身世之謎對他來說並不重要,更不會浪費時間去尋根,他只在乎自己的將來。
玉竹沉默不語。
該告訴他嗎? 如果說了,敖俊又會有什麼反應? 「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說了,可以睡覺了嗎?我好幾天沒抱你了……」他眼底點燃了兩簇欲焰,毫不掩飾的向她求歡。
她攬起眉心嗔罵,「你不要滿腦子都是『那個』好不好?」
敖俊因她的拒絕而有些不高興,「不然接下來幾天我們都要趕路,就沒時間嘿咻了,當然要把握現在了。」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還有什麼比嘿咻更重要的?」他才管不了許多,抱起她就往房裡走。
玉竹掄拳敲他的頭,「我在跟你說正經的,快放我下來。」
「你這女人真是不懂情趣,小心我到外面找女人,到時你哭死可別怨我。」敖俊故意恐嚇她,要不拿出點做丈夫的威嚴,人家還真當他是妻管嚴,那他黑豹子的威名不就毀了。
她斜眼瞪他,「去呀!那我就馬上回娘家,以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永無瓜葛,隨便你要討幾個小老婆都行。」 · 被她這麼一恐嚇,他趕緊柔聲安撫,「好,算我怕了你了行不行?你還要跟我說什麼?」他居然被個容貌平庸的女人給吃得死死的,莫非這就叫做現世報? 玉竹試探的問:「要是現在有個自稱是你兄弟的親人來找你,你會怎麼樣?」
「沒憑沒據,我為什麼要相信他?」
「如果他有證據呢?」
敖俊疑竇叢生的斜睨她,「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
他兩手抱胸的睥睨吞吞吐吐的玉竹,「女人,我的耐性很有限,再不說就甭說了,我們直接上床嘿咻。」
為了怕自己會後悔,玉竹不假思索的衝口而出。
「我昨天遇見『鐵面神捕』戰戎了。」
「什麼?!」敖俊黑著臉大吼,「你們怎麼會碰上的?」
玉竹摀住他的雷霆怒吼,「噓!現在是三更半夜,小聲一點行不行?」
「他對你做了什麼?」他一把扯下蓋在大嘴上的柔荑,「我要宰了他!」
她低喊,「你不能殺他!」
「為什麼?」
「敖俊,你先別激動,聽我把話說完。」玉竹就擔心他會一時衝動鑄下大錯。「我們是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認識的,因為他……長得跟你很像。」
敖俊先是一愕,旋即咧嘴大笑,笑聲中充滿男人的優越感。
「我知道了,因為你太想念我了,所以才會把別的男人誤看成是我,如果是這個原因,我可以接受。」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假裝沒聽見他得意的話。「我說他像你,不只是一點點,而是幾乎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玉竹認真的頷了下首,「對,一模一樣,否則我怎麼會認錯呢?他還告訴我正在找尋從小就失散的孿生兄弟,一個只比他晚一刻鐘出生的親兄弟。」
「你是說……」敖俊瞠目結舌的覷著她。
她說出他未盡的話語。「你們有可能是同父同母的孿生兄弟。」
「不可能!」他大聲咆哮。
「我也希望不可能,可是你們長得太像了,除了氣質、眼神不同外,簡直分不出誰是誰。」
敖俊大口大口的喘氣,「這其中一定有問題,我跟那個姓戰的會是孿生兄弟,那太陽就打西邊出來,我們長得相像只是巧合。」
「敖俊……」
「不要再說了!」他陰沉著面龐低吼,「我和他是死對頭,只要他一天不放棄抓我,就永遠是我的敵人,我黑豹子絕不會束手就擒的!」
一夜難以成眠,玉竹只想著盡快和敖俊離開郊縣,免去兩兄弟可能的自相殘殺,熬到天亮,她迅速的整理好細軟,不料,敖俊卻決定不走了。
「我要親自會會他。」他冷笑。
玉竹心頭一驚,「你要認他?」
「當然不是,我要以黑豹子的身份去見他,這些年他對我窮追不捨,這筆帳遲早都要算的。」敖俊早就想和他來場生死決鬥。
她失聲叫道:「你瘋了!他有可能是你的親兄弟……」
「是不是無所謂,既然他是京畿總捕頭,我們就注定是敵對的,你別擔心,我還不一定會輸。」
「不管你們誰輸誰贏,這麼做都是錯誤的,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們兄弟殺個你死我活,敖俊,我們走,算我求你!」玉竹淚眼婆娑的哀求。
敖俊寒著臉,緊抿雙唇。
「我求你不要做出會讓你後悔一輩子的事。」她哽咽道。
他表情有些鬆動了。
叩、叩,門板上霍然傳來剝剝啄啄的聲響。
玉竹一臉驚悚的瞪著門,「是誰?」
一大早會是誰來? 在這裡她並沒有認識多少人,會上門來的寥寥可數。
「在下戰戎。」屋外的人應道。
驚駭的倒抽一口氣,玉竹暗暗叫糟,見敖俊的臉色難看:心裡更是恐懼到了極點,真伯兩人當場打了起來。
敖俊一臉陰森,「哼!來得正好,居然自動送上門來了。」
「我不准你動手!」她先警告他。
他幾乎要把眼睛瞪凸了,惡狠狠的質問:「你是我的女人,幹嘛替他說情?怕我打不過他嗎?」
「我知道你不怕,可是我怕。」玉竹這下只好使出最後的撒手鑭。「萬一你們打了起來,我在旁邊看得一下子太激動,不小心動到胎氣,你承擔得了後果嗎?」
「胎氣?」敖俊傻傻的喃道,好像生平頭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玉竹羞澀的瞠他一眼,「你要當爹了。」
「你、你、你有了?!他嘴巴張得好大,都可以吞下一顆雞蛋了。「我不是在作夢吧!快捏我一下,我是不是還沒睡醒?」
她往他手臂上重重掐下去,「痛不痛?」
「不是很痛,可是有感覺,所以不是夢。」敖俊張臂想抱她,可是又怕自己力道拿捏得不好傷了她,嚇得又縮了回去。「哈哈……我當爹了、我當爹了!」
叩、叩,門上又傳來輕敲。
「實在抱歉,一大早就冒昧來打擾,在下可以跟夫人說幾句話嗎?」他不願放棄任何可以找到孿生兄弟的線索。
敖俊實在很不爽有人這時候來打攪他們。「我去趕他走……」看見她擔心的眼神,「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放心好了,我不會跟他起衝突的。」
「你確定要見他?」玉竹仍是不太放心。
他嗤哼一聲,「見就見,沒啥了不起。」 玉竹心上像吊了十五個水桶,一時七上八下的。「不要惹事知道嗎?」
「只要他不惹我就好了。」敖俊沒好氣的哼了哼,邁著步伐上前開門。
這實在是個相當怪異的景象,若不是先有心理準備,還真會被嚇一大跳。
當門扉一開,敖俊和戰戎兩人仿若照鏡子般,瞠眸盯著眼前的男人,半晌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敖俊,他說話向來直來直往,喜怒全寫在臉上。「這裡不歡迎你,你可以滾了!」
「不准對大人無禮!」玉竹真想一腳踹過去。
「你……」戰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本能的朝他伸出手。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這個男人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他粗聲斥道:「不要碰我!」
玉竹偷掐他一把,「敖俊,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哼!」敖俊氣呼呼的踱了開來· 她尷尬的笑了笑,「大人,對不起,我家相公脾氣不好,遺請見諒。」
「不,沒關係。」戰戎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敖俊,「他叫敖俊?」
「是的,我家相公姓敖,我問過他,可惜他也不清楚自己親生爹娘的事,所以也無法確定和大人是否就是親兄弟。」
戰戎眼眶泛紅,喉頭微梗,「如果不是,怎麼可能長得如此相像,這就證明他的確是我的親兄弟。」
「喂!你不要半路亂認兄弟,我沒那麼倒霉。」他慍怒的斜睨,「沒其它事的話就快滾,我們這種爛地方不適合你總捕頭大人,怕會污了你的腳,」未了還不忘嘲諷一番。
「你不相信我們是親兄弟?」無視他的無禮,戰戎只在意這件事。
敖俊撇唇嗤笑,「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好。」戰戎出其不意的扣住他的手腕,敖俊也不甘示弱,馬上予以還擊。「我會讓你看證據。」
「去你的狗屁證據!」他掀眉毛瞪眼睛的叫囂。
玉竹閉了下眼,「敖俊,你剛才答應我什麼?」
想到她有孕在身,禁不起刺激,只好把牙一咬,收起拳腳。
戰戎撩起他的袖口,在他右邊的手腕上,赫然有塊銅錢大小的胎記,接著捲起自己的,也有同樣的記號。
「如果只是長相,可以說湊巧,那胎記呢?」幸好那位親戚還記得這種小事,不然今天他們兄弟就無法相認了。
「夠了沒有?」敖俊火大的揮開他的手,「你幹嘛非要找什麼兄弟不可?如果我真的是,你打算做什麼?」
他正色的說:「我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畢竟他是我的親人,我當然希望找到他,一家人能夠團聚。」
敖俊冷冷一笑,目光如炬的逼視他。「你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好,我告訴你,他是被個土匪頭子養大的,從小就跟著大家一塊打家劫舍,甚至也殺過人,在世人眼中是個十惡不赦的土匪、強盜,請問總捕頭大人,你要逮捕他嗎?」
在他咄咄逼人的質問下,戰戎痛心疾首的倒退數步。
「怎麼樣?人人都說『鐵面神捕』」剛正無私、不懼強權,是在這個亂世中唯一值得百姓信賴的好官,那麼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打算大義滅親了?」敖俊就是看他不順眼,不斷刺激他。
他臉上血色盡退,滿眼痛楚的瞅著敖俊。
「說不出話來了是不是?哼!就光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讓人聽了就想吐,這種兄弟不要也罷。」敖俊不屑的撇開臉。
玉竹可以看得出戰戎心裡也不好受。「敖俊,不要再說了。」
「你以為我喜歡說嗎?姓戰的,要抓我的話就趁現在,否則以後沒機會了。」
戰戎腦子亂烘烘的,根本無法思考。
「大人,認親是不能勉強的,既然你現在已經見過他了,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以後各過各的,免得讓你為難。」玉竹開導的說。
「你說我讓他為難?」敖俊嗤之以鼻,「笑話!到底是誰讓誰為難了?」大家要是知道他黑豹子居然是「鐵面神捕」的親兄弟,那才是天下一大笑話,以後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她聽了為之氣結,又伸指掐他,「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你這女人是掐上癮了是不是?我不吭氣並不代表默許喔!」他火爆的吼道。
玉竹霍然兩手擦腰,「那我讓你掐回來好了。」
他登時像洩了氣的皮球,自認倒霉。「你是我孩子的娘,我哪敢啊!」現在就屬她最大,要是對她動手,恐怕就沒老婆孩子了。
「知道就好。」她餘怒未消的冷嗤。
敖俊歎了好大一口氣,早知道激發她的本性,會讓小媳婦變成母老虎,他就是死也不幹這種蠢事,也不會落到今日這麼悲慘的下場。
「你還杵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滾?」所以,他把氣全出在戰戎身上。「還是你真打算逮捕我歸案?」
戰戎不禁語塞。「我……」
「拿不定主意了是不是?也好,看在我們擁有同樣臉孔的緣份上,我來幫幫你好了。」敖俊泛出一抹詭譎的冷笑,可是眼神卻冰冷至極。
「敖俊,你不要亂來!」玉竹一陣戰慄,似乎猜到他想說什麼了。
他一把揪起戰戎的前襟,陰森森的望進他眼匠。「你想知道那個狗皇帝派來的欽差怎麼泯滅人性嗎?」
「因為他和兩省總督勾結,侵吞朝廷的賑銀。」戰戎不由自主的說。
敖俊扯高一邊的嘴角,「錯,這罪名只是其一,這個狗官生性好色,從京城一路前來賑災,每到一處,就要縣太爺獻上一名年輕女子陪寢,而且還非要處子不可,害得那些未出嫁的姑娘被糟蹋後,最後只有走上上吊自盡或服毒自殺的路,他造了這麼多罪孽,卻死得這麼乾脆,現在想想實在太便宜他了。」
「你……」戰戎瞠目結舌。
「也只有你這種笨蛋,才會相信那個狗官真的是來救人的,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才,這狗皇帝識人不清,連你也一樣,我看你也只會唱高調,其實根本就是幫兇。」
「放肆!」戰戎反過來揪住他,「不准你出言侮辱皇上!」
「看來你不只瞎了眼,連腦袋也有問題,居然還替那個狗皇帝說話。」
戰戎低斥,「再怎麼說,他都是皇上,你辱罵皇上,罪加一等。」
「少在我面前擺出總捕頭的架式!」敖俊指著他的鼻子唾罵著,「如果他是好皇帝,會搞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如果他是好皇帝,為什麼聽信奸臣的讒言,誅殺無辜的老百姓?他們只是想要有一口飯吃,過著安定的生活,誰也不想造反,這一切全是被他逼出來的,他根本沒有資格當皇上!」
戰戎高聲大吼,「住口!不許再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好個大逆不道!姓戰的,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兩省總督臨死前是怎麼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嗎?他不斷的向我磕頭,整個人嚇得屁滾尿流,只求我別殺他,還想用銀子賄賂我,只要我放他一條生路,他可以幫我安插個大肥缺,保證這輩子吃喝不盡,金銀珠寶滾滾而來,像他那種貪生怕死之輩,根本不配當父母官。」
「不!」戰戎大叫一聲,面如死灰的瞪視他。
不會的,這不是真的!他不可能是……不可能……
敖俊冷酷的斜瞅他震懾不已的表情,「很諷刺是不是?我們竟然會在這種情形下見面,你這個『鐵面神捕』不是一心一意想緝拿我歸案,好向全天下證明沒有你抓不到的犯人,我現在就站在你面前,你可以動手了。」
「不可能……」戰戎幾乎快站不住腳,一臉挫敗的搖著頭顱。
「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我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敖俊面罩寒霜,咬牙切齒的哼了哼,「我黑豹子向來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抓人就衝著我來,休想動其它人一根寒毛。」
戰戎跟艙的扶住牆,全身不住的顫抖。
「為、什、麼?」
「或許我們這輩子注定只能當敵人。」敖俊冷冷的說。
「不--」戰戎聲嘶力竭的低吼一聲,情緒崩潰的奪門而出。
玉竹摀住哽咽的唇,「你這樣對他太殘忍了。」
「我最討厭拖拖拉拉了,要嘛就統統告訴他,至於該怎麼作,就讓他自己作決定,我可沒空跟他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戲碼。」敖俊表面上佯作不在乎,其實他也是希望戰戎趕快跟自己撇清關係,誰也別害誰最好了。
「你說他會怎麼作?」她問。
他嘴角一撇,「我管他。」
為了盡快和正義之師會合,當天敖俊和玉竹便離開郊縣,他可不會笨到再和戰戎見面,誰曉得他那顆耿直頑固的腦袋會不會開竅。
走了幾天的路程,來到下一個城鎮,可以看見到處都是受飢餓之苦、無家可歸的老百姓,玉竹心生不忍,兩人只好留下來,用僅有的銀子買了幾袋米,可是僧多粥少,救不了所有的人,敖俊只好又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到山上去摘野菜、挖地瓜,凡是可以吃的都盡量利用。
「你不要太累了,有粗重的活我來做就好。」敖俊粗魯不失溫柔的幫玉竹拭汗,心裡掛念著她腹中的胎兒。
玉竹用力攪絆著大鍋菜,衝著他微哂,「我知道,你再去砍些柴火來。」
「好。」他趕緊提起斧頭幹活去。
破廟裡收容的都是些老弱婦孺,他們逃過駭人的水患,卻即將面臨餓死,人人臉上都是聽天由命的慘澹表情,彷彿已經放棄了生存· 「大叔,我叫爺爺他都不應,他會不會死?」失去雙親的孩子睜著飽受驚嚇的眼睛問著敖俊· 他將瘦骨如柴的孩子抱得高高的,「不會的,爺爺只是肚子餓,沒有力氣,等一下吃了東西就好了,你是男孩子要勇敢一點喔!」
「嗯,我長大以後要孝順爺爺,賺很多錢買好吃的東西給爺爺吃。」
「我也是……」
「我要當有錢人,就不會餓肚子了……」幾個穿著破爛的孩子圍了過來,仰起一張張小臉,說著童言童語,卻也是他們此刻最大的心聲。
敖俊拍拍他們的小腦袋瓜子,「你們不但要當有錢人,還要當好人,這樣才能幫助那些沒有錢買東西吃的人。」
「好,我們要當好人。」
「大叔,我也要抱!」
「我也要。」
他咧開大嘴朗笑,「好,一個一個來,每個人都有份。」
孩子們開心的大笑,一時忘了現實的殘酷。
「呵呵……好高喔!」
「換我了,我要再高一點……」
敖俊索性將他拋向空中,惹得一千孩子興奮得又笑又叫,這就是戰戎來到破廟第一眼見到的畫面。
在他食古不化的固有觀念中,正與邪可說是壁壘分明,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就像黑與白,絕對沒有中間的灰色地帶,可是敖俊卻讓他產生懷疑。
多年來他追捕「狂天四獸」,只因他們殺人掠貨,挑戰朝廷的公權力,自己職責所在,必須擔負起緝拿的責任,但是眼前的敖俊和孩子們玩成一團,親切的安撫他們受驚的情緒,和妻子兩人為這些毫不相干的人們張羅吃食,又有誰看得出他其實是一幫強盜的首領? 這樣的男人,究竟該說他是好人?還是惡人? 戰戎不由得茫然了。他不是不明白當今皇帝的昏庸,寵信奸臣,才造成國家動盪不安,讓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可是身為人臣,發誓要為朝廷效命,為皇上盡忠的他能違抗聖旨嗎? 於公,他該說服敖俊自首,好減輕罪刑,若再不從,便親手逮捕他;於私,敖俊是他的親兄弟,他沒辦法做到大義滅親,因為他是人,不是神。
眼尾掃到一個不想看見的人,敖俊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你們快進去看嬸嬸煮好東西了沒有。」他說。
聽到吃,孩子們一哄而散。
敖俊懶得理這名不速之客,自顧自的劈著柴。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戰戎嘗試著跟他交談。
敖俊眼神不善的瞄他,「你要是真想幫忙,就給我閃遠一點,這裡不是你這種大人物來的地方。」
「我是真的想幫忙。」
「幫忙不是光用嘴巴說說就可以了。」敖俊口氣鄙夷,「要是你真有心,就用你的職權,逼那些為富不仁的商人捐出米糧來救人,如果辦不到,就不要在這裡說大話,那只會讓我看不起。」
戰戎一時無言以對。
「辦不到是不是?既然這樣,就只有用老方法解決了。」看那些奸商是要錢還是要命。
戰戎失聲大吼,「不行!你不能一錯再錯!」
「你要我眼睜睜的看著這些老人孩子餓死?我不像你冷血,而且我的事你也管不著。」
「我是認真的!」戰戎兩手揣住他的衣襟,全身的肌肉緊繃,「如果你再犯一件案子,我發誓絕對會親手逮捕你!」
敖俊一拳揮向他的瞼,「有本事就阻止我啊!」
「我會的!」他也朝對方飽以老拳。
兩人在地上打成一團,即使雙雙掛了彩,誰也不肯先歇手。
「你們兩人在幹什麼?!玉竹聞聲出來制止,拎著裙擺衝到他們中間,「敖俊,你再不住手,打到你兒子我可不管。」
他大驚失色的抱著玉竹跳開,「你這女人瘋了是不是?看我們在打架,不會閃遠一點嗎?」
玉竹被他惹毛了。「你連親兄弟都敢打了,還會在乎兒子嗎?」
「誰跟他是親兄弟!」敖俊抵死不承認。
她關切的睇著一臉狼狽的戰戎,「你要不要緊?」
戰戎甩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漬,「我沒事。」
「你管他有沒有事,我又沒請他來。」他口氣快快不樂,「男人說話,女人不要插嘴,你也忙了一天,到裡面休息去。」
「好讓你們再打架是不是?難道不能好好說,非要用暴力才能解決問題?」
他輕蔑的斜睞,「他那顆腦袋裡裝的都是僵化的律條,早就認定我雙手血腥,是惡貫滿盈、罪無可恕的大惡人,只有一死才能贖罪。」
玉竹定定的看向戰戎,「大人,我知道殺人償命這句話的道理,可是身處在亂世中,早已沒有正邪、好壞之分,那些人若是不死,將會有更多無辜的老百姓受害,我想那也不是你樂見的。我不敢說敖俊是在替天行道,也不能保證他沒有殺過不該殺的人,但是他已經在贖罪了,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一個死字就能解決的,我不是在替他開脫,只希望你能暫時把身份擺在一邊,用心來看他。」
她的話就像當頭棒暍,敲醒了戰戎。
「我也希望我能。」一下子要改變從小就被灌輸的觀念並不容易,但是他願意去嘗試看看。
敖俊一臉嘲弄,「不用這麼痛苦,只要你少來礙我的事,你還是可以照樣當你的總捕頭。」
「我決定辭官。」他霍然說道。
「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敖俊氣急敗壞的揪起他胸前的衣襟咆道。
戰戎不畏不懼的迎視他那張惡臉,「我會馬上回京面聖,辭去京畿總捕頭的職務,只有這樣,我們兄弟之間才能沒有隔閡。」
他鐵青著臉大吼,「你這王八蛋!少在我面前裝好人了。」
「敖俊,有話慢慢說!」玉竹也沒想到戰戎會做出這種決定。
「跟他這種臨陣脫逃的卑鄙小人,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凶暴的瞪著擁有和自己相同瞼孔的男人,一陣冷嘲熱諷,「你以為你辭官,我就會感激你了是不是?呸!我只會更加看不起你。」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滿意?」戰戎嘶啞的逼問。
敖俊打鼻孔噴出一團怒氣,「問你自己,」
「問我?」
「雖然我不想承認,不過,你這個京畿總捕頭至少當得滿稱職的,既不貪污,也不索賄,名聲還算不錯,要是連你都辭官不幹了,那麼天下黎民不就更沒希望,再也沒有人敢出面制裁那些貪官污吏了。」
戰戎喉頭一梗,「你這樣誇獎我,真讓人受寵若驚。」
「不要高興得太早,我還是很討厭你,最好不要再讓我看到,否則我不會再手下留情。」說完,他便摟著玉竹的肩,往破廟裡面走。「我快餓死了,再不進去,等一下就沒得吃了。」
玉竹回眸一瞥,「可是他……」
「別管他了,填飽肚子要緊,可不要餓壞我兒子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