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意兩眼無神地望著林內遍地漫開的嬌美野花,整日下來,她的神智猶是恍恍惚惚的,還未從咋夜東方朔帶給她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她伸手輕撫著曾與他接觸過的唇瓣,再三地回想著那時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記得,他那張總是勾走她心神的臉龐緩緩地靠近她,溫熱的鼻息吹拂在她的面頰上,而後,他的唇便朝她印了上來,然後……然後她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她雙手掩著燥熱的臉頰,抑止不住陣陣竄升的熱度,她不知道,這是她今日第幾次回想那兩個吻了,現在她就聯想到東方朔這三個字,她的心臟就會開始不聽話地卜通卜通急跳。老天,這下她該怎麼去面對那個既是她老闆又是她師父的男人?雖然她早就知道東方朔的習性就是不按牌理出牌,但他這次……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只會滿腦子地回味著那兩個吻,她的腦袋原就不及東方朔精明了,再因他而變得迷迷糊糊的,她要哪時才能夠學成出師好離開這裡?
青蔥的草地上,一串金色的物體順著日頭的移動,燦亮地綻出一道閃光,適意茫然地朝光源看去,水靈的大眼瞬時頓住,.而那纏繞在她腦海裡的情思,也在轉眼間被她拋棄得老遠。
一串銅錢!
適意驚喜萬分地看著那串就這麼靜靜躺在草皮上的閃亮銅錢,天曉得她多久沒看見這類珍貴的物品了,雖然它在他人眼中僅是不起眼的一串銅錢,但在她這無絲毫財產的人眼中,那可是太值得存起來做為贖身款子的錢財。
這種天上掉下來不勞而獲的錢財,若是給東方朔瞧見了,他一定會告訴她——放著這好機會不搶,她還等什麼呀?
心動馬上行動的適意,精神大振地自草皮間站起,一骨碌地走向前去,當她正把小腳先蓋上那串銅錢的串頭時,另一隻不知打哪來的腳丫子,也正巧踩在那串銅錢的尾端。
踩住銅錢的兩人,動作一致地抬首看向對方,較勁的眼神,瞬間在他們兩人之間迸射出熊熊火光。
「你……」適意張大杏眸,對來者有些詫悶和意外。
「你……」被人撞見此等行徑的燕子曰,微微地緋紅了臉龐。
他們兩人動也不動地互瞪對方許久,等待著哪個人會主動退讓,但等過了好半天,他們兩人仍舊是文風不動,皆對這串銅錢有著強烈的慾望。
適意先聲奪人的開口,「這是我的!」
「我的!」燕子曰也不落人後的大叫。
「你不是東嶽盟主嗎?為什麼要跟我槍這麼一小串的銅錢?」她冷聲地提醒著他的身份,並且在心中對他的印象大大地打了個折扣。
「就算……」燕子曰很委屈地為自己辯駁,「就算是盟主也要吃飯啊。」
適意這會兒才發現東方朔說得還真有理,光是當個東嶽盟主是不成的,做人還是得實際點,在顧全顏面和俠義大名之際,也要額慮到肚皮內的頭號大事。
「放手……」她動作快速地蹲下身子,一手緊拉住那串銅錢的一端,「這是我先看到的。
「這才是我先看到的,你別同我搶……」燕子曰也忙不迭地緊拉住尾端不讓她得逞。
適意使勁地跟他卯上了,「身為盟主,你的器量到哪去了?你應該大方的把這串銅錢禮讓給我,這才符合你的身份和形象!」好歹她也是打劫高手東方朔的徒弟,這麼一小串的銅錢,她搶也不能搶輸他!
「讓給你?」燕子曰驚怪地睨她一眼,「別逗了,那會餓出人命的!」為了付這黑店的房資,他已經盡量節省他所有的用度和他肚裡的空間了,這些錢雖少,但也能夠讓他吃一頓飽。
就在他們兩人僵持不下時,一道蒼老的聲音介入了這場戰爭之中。
「統統不准動,那串銅錢是我的!」燕學胯大了步伐,邊跑向他們邊朝他們大喊。
「你又是誰?」適意微微一怔,火大地看著這中途加入也想分一杯羹的第三者。
燕子曰比她還訝異,「阿爹,你為什麼又跑來泰山了?」他不是千叮嚀萬交代過阿爹不要來這嗎?為什麼他又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阿爹?適意繞彎了黛眉,左顧右看地盯審著他們兩人酷似的相貌,好半晌後,她才發現東方朔真的沒騙她,也終於礁定他們一定是父子,因為,他們兩個的長相簡直就是同一模子打造出來的。
「我怕你帶的銀兩不夠多,所以特地背了一袋銀子來,好讓你再跟東方朔買盟主之位呀。」燕學在這個不識好人心的兒子頭上敲了一記,並且也伸出手來拉扯著那串銅錢。
燕子曰趕忙騰出一隻手摀住他的嘴,「你別嚷得那麼大聲……」
「反正這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還掩藏個什麼?」燕學撇開他的手,說得非常理直氣壯。
「既然你知道我缺錢,你還來跟我搶這個?」這不是擺明了和他過不去?他是想餓死兒子嗎?
燕學的表情比他還要可憐,「為了湊足你要的款子,你爹我餓了三日三夜,再不有些進帳,我就要動用存給你的盟主款子來填肚皮了。」
「那怎麼行?」他還想當上今年的東嶽盟主,那些款子,是要進貢給東方朔的。
「喂,你們兩個。」適意在這對父子吵得不可開交之時,淡淡地出聲提醒他們這裡還有她這個外人存在。
他們而人同仇敵愾地一塊回過頭來。
「你們一定要在我面前討論你們和東方朔的黑市交易嗎?」她趁他們在鬧內訌時打算先搶了再說。「若是討論完了,煩請先讓讓,把你們的手都挪開點,先把這串銅錢讓給我。」
他們一致地把炮火對向她,「那可不行!」
「都別讓來讓去了,這串銅錢,是我的。」東方朔的聲音自樹林上方輕緩地傳來。
他們二人動作整齊一致地抬首上望,此時身手矯健的東方朔已凌空而至,快如閃電地飛躍過他們的頭頂,動作俐落地連連點了他們三人手腕上的脈穴,一氣呵成地自他們三人的手中將那串銅錢搶走。
「這叫漁翁得利。」東方朔揚高了手上的銅錢,朝適意眨了眨眼,「徒弟,學著點。」
「我的銅錢!」適意對這個每每趁火打劫都無往不利的東方朔,此刻可是怨到了極點。
東方朔還刻意晃了晃手上的戰利品,「我看你們三個好像是分不平,所以我就大發善心替你們吞了它,也好免得你們繼續在這丟人。」這三個人的糗相,還好只有他一人看到,不然可要讓人笑翻泰山了。
一見到搶走銅錢的人是東方朔,燕子曰和燕學不約而頭地垂下頭,心境慘惻地黯然離開這個傷心地。
「適意?」東方朔走至她的而前,看她的表情好像是遭受了什麼天大的打擊似的。
一串銅錢,一串銅錢就這麼從她的手中插翅飛走了……
適意眼眸輕輕流轉,淡看了東方朔一會,決心把那串她先看到的銅錢給搶回來,在她打定主意後,她即刻換上了一張淒楚的臉龐。
東方朔雖是對看來好不哀怨的適意寄予無限的同情,可是,他還是不願把手中的銅錢讓給她。
他清清嗓子,「是你自個兒的手腳太慢了。」
適意緊咬著唇瓣,一臉難掩悲慼之情的模樣,淚花隱隱在她的眼眶裡打轉著。
「好吧,分你一枚安慰你受創的心靈,下回記得要機靈點。」東方朔忍不住有些於心不忍,於是拆了一枚銅錢放至她的掌心裡。
適意吸吸鼻子,「若不是半途殺出你這個程咬金,我本來能夠搶贏那對貧窮盟主父子的……」
「再施捨一個給你,就這樣了,別再跟我囉唆。」東方朔用力吐出一口氣,再度破天荒地把到手的錢財轉讓給人。
「你就只會仗著你的功夫,專門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她開始抽抽噎噎,「我就知道你一點也不在乎我,你的心根本就是黑的,只要有利可圖,你就把師徒的情義都給擺兩邊了……」
「喂、喂,不要太過分了。」他趕緊再扔給她一枚銅錢,並且很不安地抖了抖身子,發現她開始有淚水開閘,且一發不可收拾的現象。
「為人師者,是要傅道、授業、解惑也。」她好不傷心地掩著臉龐指控著,「你不但不肯幫我解惑,還什麼絕活也沒教過我,就只會搶你徒弟的東西……」
東方朔愈想愈覺得不對,「你這是在打劫我?」她是想傚法孟姜女哭倒他這個師父,然後再把銅錢搶回去不成?
適意還在聲淚俱下的泣訴,「也不想想你給我的工資就那麼點,還不肯讓我賺賺外快,就連這點錢,你也要跟我斤斤計較……」
「哪,全都給你行不行?」東方朔在她那哭得令他好不捨的嗓調中對她投降,乾脆整串銅錢全都塞給她,希望她別再哭得讓他覺得很內疚。
整串銅錢一到手,適意隨即抬起頭來,眼睫之間不見絲絲淚水的蹤跡,更不見任何悲傷之情。她得意洋洋地拎著那串銅錢,朝氣結的東方朔盈盈一笑,證明她總算也是搶嬴他一回了。
東方朔擰了擰她的俏鼻,「小騙子,下回不准你再用這招來搶了。」明知道她演假的,可是他還是很心甘情願的上當。
她快樂地揚高小小的下頷,「我這是名師出高徒。」
「進去吧,給你在外頭打混一整日了,你也該進去幫幫忙了。」東方朔翻了翻白眼,一手勾著她往大院裡頭走。
「東方朔。」適意卻扯住他的腳步,軟軟地在他耳邊央求,「你把昨晚的話說清楚好不好?先告訴我你爹叫什麼名字行嗎?」
「你有完沒完啊?」她怎麼還是那麼不死心?
她堅持無比地抱緊他的手臂,「我一定要知道你爹是誰。」
「我爹有好幾個,你問的是哪一個?」東方朔邊問她邊趁她不注意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自她手中摸走了幾枚銅錢。
「哪一個?」他到底是有幾個爹呀?
「我娘前前後後改嫁了數次,而我的那些繼父們也一一被我娘給克光了。」他一手輕彈著她光潔的額際,一手又再度拿走了數枚。「所以說,不跟你問清楚,我怎麼知道你問的是哪一個?」
「你的生父呢?他人在哪?」那些繼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他的人是誰、人又是在哪裡。
「或許待在嵩山吧,我也不知道。」東方朔在回答完她時,也正好將她手上的銅錢完璧歸趙。
嵩山?那不就是前五嶽盟主靳風眠所住的地方嗎?難道他……真的是靳旋璣失散多年的兄弟?
「那……」適意喜出望外地想再問他時,他卻朝她伸出一掌止住她的發問。
他朝她努努下巴,「到此為止,你沒錢了。」
「啊?」她低首一看,大驚失色地問:「我手上的銅錢怎麼都不見了?」
「本人回答問題是要收費的。」東方朔將手上的銅錢搖得好不錚鏦作響。
「你事先又沒說,還我!」她伸長了手臂就要搶下他舉高的手中的銅錢,但卻被他的腳跟一絆,兩人皆重心不穩地直跌至地上。
一陣天旋地轉問,跌得茫茫然的適意根本就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她只隱約的知道,在她的身下,有一具溫暖具有彈性的軀體供她做為軟墊,才沒讓她跌得五體投地,有一雙大掌,穩穩地扶在她的腰際以供她支撐,而在她的唇上,還有個類似昨晚東方朔的吻,正熨燙著她的唇瓣。
她緩緩地睜開眼睫,而後杏眸圓瞪地朝下直視著也正看著她的東方朔,她動也不動地任他按住她的後腦,將她俯身拉下,給他一個結結實實的熱吻。
燙熱的氣息闖進她的唇裡,徐徐勾引著她的神智緩緩甦醒,適意的眼眸在他深入綿密地吻起她時,終於回神地動了動,而看她似乎已從震驚中清醒的東方朔,更是兩手捧著她的面頰,微側著她的臉龐吻進昨晚沒嘗夠的更深處,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眸逐漸變得渙散和迷濛,再沉沉地垂下她那羽扇般的睫毛,不由自主地加入他給予的熱情裡。
週遭落花掉落的聲音,不太清楚地傳入適意的耳底,東方朔修長的手指穿梭在她發間的觸感,讓她不禁睜開了眼,霎時讓她看清了眼前的狀況,以及她正在做些什麼。
她探喘了口氣,兩手按放在他的胸膛上與他拉開一段距離,而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東方朔舔著唇角,兩眼直視著她誘人一親芳澤的紅唇。
「看來,昨晚你似乎是沒學到什麼經驗。」她的吻技還是沒什麼進步,他這個師父,時需要好好教導她一番。
「什……什麼經驗?」昨晚,她和他所做過的事就是這個?這就是她一直想不起來的?
「好吧,我就好人做到底,讓你徹底的再學習一遍。」東方朔翻身壓下她,綿綿密密的吻再度至全她的唇上。
適意敢發誓,她這輩子從沒像這刻這麼清醒過,尤其他似是帶著火種的吻,簡直灼燙了她的四肢百骸,幾乎將她燃燒殆盡。
東方朔吻著她粉嫩的臉蛋問:「記清楚了嗎?」
她氣息紛亂地點點頭,動彈不得地望著他的俊容,一雙小手也不知該往哪裡擺才好。
「這回,你都牢牢的記住不會再忘了吧?」他深深淺淺地啄吻著她的唇瓣。
適意眼眸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黑白分明的眸子緊鎖住他。
「記住就好,因為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忘記。」他朝她咧出篤定的笑容,「告訴你,我搶定你了。」
他那誘惑的笑容,淺淺地刻印在她的心頭,令適意又不知不覺地沉湎其中,再度忘了從他那惑人的笑意中離開,流連的目光停佇在他的身上許久,漸漸地,她再也分不清究竟纏住她的,是那些令她不得不留在這裡的債款,抑或是這個從第一眼就拐走了她萌萌悄意的男子。
她突然發現,她欠的債好像愈來愈多了。
「適意。」
東方朔在步入自己的廂房前,在門前停下了腳步,回頭輕拍著杵在他身後發呆的適意。
「嗯?」神智有點飄忽的適意茫茫然地抬起頭來。
他曖昧地朝她眨著眼,「你很懷念我的吻?」
「你……你胡說些什麼?」粉嫩嫩的紅霞馬上自她的臉上炸開了來,離開她軀殼一整天的三魂七魄,也終於回到了她的身上來。
「不然你怎會纏著我一整日?」打從他在林子裡同她說完話後,她整整一日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後,而且她的舉動還是無意識的,害他除了要做生意外,還要撥出心神來照顧她這個老是心不在焉的徒弟。
適意渾然不覺今日她到底是做過了些什麼,自從他吻了她之後,她就一直覺得暈陶陶的,神智全都集中在他所說過的話上。她一點也記不得她現在為何會出現在他的廂房外,更不知道她的兩手,為何此刻會拉著他的衣衫不放……
怎麼辦?好像每被他吻過一回,不但她胸坎裡的那顆心愈來愈不聽她的話,而她的雙眼,好像也會自作主張地落在他的身上,最嚴重的是,她整個腦袋裡,好像就只裝得下這個男人,而其他的一切,她都一概裝不進去。
她甩甩頭,企圖讓自己清醒點,努力憶起她為什麼會跟在他身邊的原因。
「只要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就不繼續纏著你。」做人要有追根究柢的精神,在她問個水落石出前,他別想再用其他花招來打發她。
東方朔含笑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那你慢慢纏好了,反正我也挺樂在其中的。」
明知山有虎,她還偏向虎山行?既然是她自個兒硬要送到他面前來的,那他還有什麼好跟她客氣的。
「你……」適意一手掩著因他的吻而發燙的唇,看著他對她丟下一個好不快樂的笑容後,便轉身走進房裡。
「拿著。」東方朔在她又跟著進來時,將數捲上好的蟬衣箋宣紙放在她的兩手上。
「拿著這個做什麼?」她不明就裡的抱著蟬衣箋,看他在書案上又是磨墨又是整筆的,然後再把她手上的蟬衣箋平鋪在桌上,並以飛龍紙鎮調好它的平整度。
他挽起衣袖開始磨墨,「既然你閒著不睡覺,那就來幫我補貼家計。」
適意愈看愈明白他想做什麼了,「你要……賣字畫?」他怎麼十八般武藝都學全了?
「這是我的副業之一。」東方朔手執藍釉瓷筆,待筆在硯上吸足了松墨後,開始在箋上隨手奔騰地寫起來。
暖日晴風初破凍
柳眼梅腮
己覺春心動
已覺……春心動?
這幅字,他是故意寫給誰看的?
適意的兩頰上隱隱浮上兩抹紅暈,看著他筆筆中鋒圓勁,蒼勁又不失溫潤的字跡,以及他那溢於言表的詞意,她就忍不住又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東方朔以指輕刮著她的臉龐,「你……在臉紅個什麼?」
「我……我哪有?」她兩手掩著面頰,不敢直視他那明亮的眼。
他徐徐在她耳邊呵著熱氣,「真沒有?」
「你快別看了……」適意更是赧紅了臉蛋,急急將他推開些。
「好,不看。」他拿起桌上的一隻佩印,在箋上蓋下了大印後,轉頭問她:「你說這幅字,仿得像不像?」
她簡直不可思議,「你賣偽字?」居然連印章都刻齊了,他老兄到底是有什麼不能賣的?
「反正這位書法大家都化成一堆骨頭了,我想他應當是不會反對我這麼做。」他只要再把這幅字再加工仿古一番,他就可以多賺進一筆補貼家用的收入,這種小本生意,何樂而不為?
適意兩手環著胸,有些不滿地瞪著他,「原來,你還留了這一手做生意的法子沒教我。」這算什麼師父嘛,這麼會藏私。
「我沒教你的可多了。」東方朔含笑地將她拉近,把手裡的筆遞進她的掌心裡,「哪,你也來試試。」
「我寫?」她哪能像他仿得那麼活靈活現的?
他一副把她看得很扁的模樣,「怎麼,你沒習過字?」
「誰說我沒習過?就寫給你看。」衝著一口氣,適意捉來一張蟬衣箋,挽著衣袖就在上頭龍飛鳳舞地飛快寫著。
當適意辛苦完工的成品擺在東方朔眼前時,他一臉損失慘重地看著那張價格昂貴,但在她的摧殘下,已不值半分銀兩的紙張。
東方朔語帶保留的下評論,「你這草書……挺不賴的。」
「草書?」她明明寫的是正楷啊,怎會是什麼草書?
「我看你還是別寫字了,試試畫。」他不再敢指望她是個也能賣偽字的人才,只好看看她對作畫有沒有天分。
「不錯吧?」適意又照著他的指示畫出一幅山水畫後,洋洋得意地向他展示。
他緊皺著一雙劍眉,「這是……潑墨書?」
適意暗暗忍下滿腹被他激起的怒火,她畫得那麼認真,他沒一聲褒獎就算了,居然這麼損她?這裡頭山水的線條分明、色度濃重也都不錯啊,他是怎麼看的?
「說真的,在這方面,你實在是沒什麼慧根……」東方朔很同情地看著這個超沒天分的徒弟一眼,而後差點被迎面飛來的墨條給砸中。
「我是才華洋溢的天才!」適意拿起藍釉瓷筆,用力的將筆中飽含的墨汁朝他甩去。
「是啊,你是天才,天才得把明兒個我要賣的字書全毀了,我好甘拜下風哪。」
走避不及被甩得一臉墨印的東方朔也不甘示弱,以指尖沾了沾墨汁,一手勾近她,也在她的臉上作起畫來。
片片薄如蟬翼的紙箋在廂房裡飄飛著,飛過來甩過去的墨汁也漫天飛舞個不停。
打起墨仗的兩人一時玩得興起,皆忘了這會帶來什麼後果,等到他們兩人停下來喘口氣時,東方朔房裡的所有物品,早巳沾上了點點墨漬。
他們倆有些後悔地看了看對方所造成的後果,分工合作地拿出布巾擦拭完房裡的墨漬後,再坐下來以手絹抹淨他們兩人黑得很一致的臉龐。
東方朔邊擦著她的臉蛋邊嘲笑她,「天才,你的臉上有幅山水書。」
「你臉上還有梅蘭竹菊呢。」適意也沒跟他客氣,用力捺著他皮厚肉粗的俊容。
「小花貓。」他輕捏著她的兩頰朝她咧笑。
她用力地揉著他的臉龐,「你才是大花貓。」
早已捧來消夜卻一直躲在門外的華叔和貴叔,隔著窗看著裡頭臉蛋黑得一模一樣的師徒一會,接著有默契的交視一眼。
貴叔撫著下巴微笑,「他們師徒倆是愈來愈和樂融融了。」
「還要把消夜拿進去給他們嗎?」華叔指了指手中的托盤,總覺得這不是個進去的好時候。
「我看就放這好了。」貴叔識相地搖首,「若是壞了老闆的興致,老闆不會高興。」
「言之有理。」華叔在門口輕輕放下托盤,「走吧,別礙了老闆的好事。」
一陣香味撲鼻的味道緩緩飄進房內,適意嗅了嗅,一把推開東方朔的臉龐,開始在房內尋找起香味的來源。
「怎麼了?」東方朔不解地看著她的舉動。
「有食物的味道。」適意找著找著,就找到了房門邊,一拉開門,就看到熱騰騰的飯菜正在等著她。
他搖搖頭,「你的鼻子真是靈通。」只要跟吃食扯上關係,她就變得比什麼人都還天才。
「還不都是被你調教出來的?」適意將飯菜端來小桌上,還未坐正,東方朔就已經一手拿走盤裡的燒肉,張口大啖了起來。
「有酒食,先生饌。」他振振有詞地解釋自己的行為。
適意將他手中的燒肉奪了回來,「有事弟子服其勞才對。」
「分我一口。」東方朔立刻把握住好機會,湊上她的面前咬住她唇邊的那塊燒肉。
「你……」她差點因他的舉動而噎死。
「再來一口。」他滿足地舔舔嘴角,乾脆揮開她手上的燒肉,直接啖起她那看起來比食物還要可口的唇來。
適意七手八腳地推抵著他,「你怎麼可以……」他怎麼吃起她的豆腐,愈來愈肆無忌憚?
「肥水不落外人田,我當然可以。」他將她勾攬至懷裡,慎重地對她溫習他說過的話,「別忘了,你只有我才能搶。」
他是當真的?
適意不禁有一刻怔仲,糾細地詳看他那看來似是認真的臉龐,早先她還以為,他只是逗著她玩罷了,可是這時她才想起,他這個一旦決定看上一項東西決意搶過來佔為己有時,他所花的心思比誰都多、比誰都真誠……只是,那個人為什麼會是她?而她為何從聽了他搶定她的宣言到現在,在她的心底,竟連一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
已覺春心動,究竟那顆驛動的心,是他的,還是她的?
她紅著臉想推開他,「誰……誰要讓你搶來著?」
「不讓我搶,你想讓誰搶?」他不滿地勾起她的臉蛋,兩眼像是要看穿她似的。
「我……」她倒是一時也想不起她曾將誰像他這樣放在心上過,在她的記憶裡,似乎沒有人能像他這般,日日都在她心頭上千回百轉的。
東方朔又再度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將她吻得直喘不過氣來,而後趁她神智還輕飄飄時,用力地將她按進懷裡,藉著有力的擁抱,想去除她滿腦子的渾沌不明,更想除去其他在她心裡的人選,但被他緊摟得無法換氣的適意,臉頰卻不適地壓按在某種東西上。
「這是什麼東西?」她在他的懷裡抬起頭,好奇地取下掛在他胸前的金鎖片。
「喂……」東方朔反應飛快地自她的手中搶回來,「別拿。」
「這金鎖片,你是哪來的?」對於他那奇怪的神色,適意忍不住打采起那東西的來歷。
東方朔的眼神有些閃爍,「我娘給的,自小就戴在我身上。」
「我好像在哪曾看過這金鎖片……」好眼熟,她是曾經在什麼地方看過這一模一樣東西?
「你不可能看過的,別又開始胡亂聯想了。」是他的魅力不夠嗎?她為什麼總是能夠隨時隨地分散她的心思?
適意卻不這麼認為,能夠讓記性這麼不好的她有印象,可見這金鎖片她一定是在哪見過,而且還應該是她很熟悉的人身上……
她在靳旋璣的身上看過!
「你在想什麼?」東方朔拍拍她的小臉,眨著眼看她彷彿茅塞頓開的模樣。
「我問你……」她按兵不動地問:「如果有一天,你有機會能和你的生父相認,你願不願意去見他?」
他愛理不理的,「看我心情好不好再說。」
適意又再問:「那……假如見到你生父後,你最想做的是什麼?」
原本以為他會來個感人的骨肉大團圓,或是賺人熱淚的親子相見場面的適意,卻在他的話一說出口後,下巴隨即垂落至地表無力收回。
東方朔使勁地握緊了拳頭,笑得一臉不懷好意。
「我會狠狠的、用力的,敲他一筆!」他絕對會讓那個生下他卻不早在當年就來認兒子的男人,後悔曾生下他這個兒子。
適意無奈地按著眉心。倘若他真是靳風眠的兒子,那靳風眠還是不要認這個兒子比較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