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環看了左右的夥伴城隍爺和灶君一眼,再抬首瞧了瞧蹲踞在他們面前的嘲風,屈指一算,大約算出在嘲風身上發生什麼事後,他開始為自己僅存的鬍鬚哀悼。
就在扛著人的嘲風在大街上拔腿飛奔時,恰巧撞上了正在街與老友聊天的廟爺爺,在把嘲風攔下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後,喜樂立即央求廟爺爺與她一塊回去為嘲風的失禮致歉,不顧極力反對的嘲風怎麼阻止,最後,喜樂還是與廟爺爺跑回去向人道歉。
而說起他們這三尊神會湊在一塊的原因,是因他看嘲風一早陪著喜樂上街,廟爺爺也出門跟人聊天了,於是找來了住在附近謂城隍爺和路過的灶君訴苦兼打牌,就在他正吐苦水吐得渾然忘我時,話題中的主角嘲風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頭回來,當下,三位都逃不掉的神界之神,轉眼間成了三名被綁成粽子狀的人犯,排排坐在神案下等待受刑。
「你讓她很丟臉。」一片沉寂中,覺得自己有必要說清楚的土地公,在他把賬算過來之前先指責他的不是。
嘲風陰沉地瞪他一眼,「閉嘴。」
城隍爺實在是百思不解,「你到底是看到了什麼?」到現在他還是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一隻嘲風獸掉頭就跑。
「你還好意思問?」他不問還好,一問就當場招來嘲風滿腹的火氣。
「我……」被遷怒得莫名其妙的城隍爺,呆呆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說錯了什麼?」他也不過是看場面冷清,所以出來應應聲而已,他招誰惹誰了?
「快閃。」深深記取拔須之痛教訓的土地公,眼見風頭不對頭,馬上推蹭著坐在身旁的灶君想退離火線;
「說!」嘲風惡狠狠地揪起城隍爺的衣領,「在你的管轄下,為何屈屈一間小藥鋪裡會住滿了貪鬼?」
他哇哇不平地大叫:「我是管死人的,又不負責掌管活人的店舖,這種事我怎會知道?」
嘲風頓時扭過頭,陰眸一掃,直釘住沒來得及落跑的灶君。
「我是管廚房的!」在他一把揪回逃犯,兩指捏緊灶君下頷處白花花的鬍鬚時,嚇得灶君急急聲明立場。
「那就是你了。」嘲風鬆開灶君,將兩手扳得喀喀作響地走至土地公的面前。
土地公簡直欲哭無淚,「又是我?」反正說來說去,他就是一定要找個人來頂罪。
嘲風以兩指捏緊他雪白的鬍鬚,「那些貪鬼是怎麼來的?」
「既然你說濟德堂的簷上沒有嘲風獸,那我想,八成是有人自意招來的。」有過經驗的土地公,連忙在他動手逼供前自動把他想知道的答案吐出來。
「誰招來的?」這個答案他也想過,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出,凡人的貪念怎可能會這麼重,重到招來了極惡的貪鬼?
「這個嘛……」薄薄的冷汗覆在土地公的額上,他忙不迭地向一旁的同伴求救。
「會不會是胡思遙?」在嘲風動手前,收到求救訊號的灶君連忙出面拯救土地公的鬍鬚。
「應該不是他。」雖是起疑,但嘲風仍是猶豫地搖首,「胡思遙只是個平凡的凡人,他本身並無習法修道。」在他面前,無論是何者只要修過法或是與陰陽兩界扯上關係,他定能看得出來,可是今早他再怎麼看胡思遙,都只覺得他與普通人無二異。
一旁的城隍爺下了個結論,「這麼說的話,那就是另有其人?」
「是有這個可能。」被這個問題勾引出興趣的土地公與灶君,同意地頻頻頷首。
「去把它查出來。」一嘲風站至他們三人面前,『短期內,我要知道答案。」既然胡思遙與喜樂有所關聯,那麼他就不能讓喜樂再度犯險靠近那個危險的地方,他得找出問題點盡快除掉它。
他們三個不平地揚著眉,「我們去查?」
「有意見?」他兩眼一瞠,亮出了尖銳的利牙。
「不敢不敢……」他們三個動作整齊劃一地朝他搖首。
「關於胡思遙這件事,你最好別告訴喜樂。」較為瞭解他與喜樂之間關係的土地公,為他設想地先提醒他。
他的一雙劍眉微微朝眉心靠攏,「為何?」不告訴喜樂,那怎有法子叫喜樂離胡思遙遠一點?
「她很喜歡他。」土地公緩緩地投下一顆他心知肚明,但又不願去承認的大石。
嘲風氣息猛然一窒,下一刻即怒目以對。
「要你來多嘴?」
「我把嘴閉上就是了……」惹來一頓炮灰的土地公,委屈地窩在兩名以白眼嘲笑他不識相的同伴身旁。
嘲風僵硬地轉過身,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此刻的表情。
他很想否認,事實不是如土地公所說的那樣。其實,自喜樂面對胡思遙的態度,他隱約地可探查出她上回拒絕他人提親的原因是什麼,喜樂對胡思遙存著何種心情,他雖看不太清楚,但也可知胡思遇在她心中佔據著極大的重要性,或許是礙於人間所謂的階級制度,因此她不想懷有任何綺麗的想像,但她的心裡,定是有著一份小小的希望。
至今他還是不明白,為何他會那麼想知道喜樂的心思,又為何那麼地在意她,他愈來愈不瞭解自己,也不知該怎麼解決杵在他心中的那份悶鬱感。
「糟了。」土地公忽地張大了嘴,兩眼直繞過站在他們身前的嘲風來到他身後的大門處。
嘲風回神地抬首,就見喜樂蒼白著一張臉,腳步匆忙地走至他的身旁,一把將他拉至她的身後。
「喜樂?」不知她在做什麼的嘲風探首至她的身旁,才開口,又馬上被她給塞至她的身後藏好。
「你們是誰?」一臉戒慎的喜樂,水眸來來回回地掃視地上的三名陌生客。
三種答案在同一時刻整齊地響起。
「來湊熱鬧的。」
「來打牌的。」
「我住這。」
收聽完三種不同版本的答案後,她不改緊張的神色,反而還把身後嘲風的手握緊了些。
「你們是……神界之人?」嘲風說過,他無親人也無友朋,而且他還是私逃出來的,現在突然冒出三名長相打扮異於常人的陌生人,這令她不得不懷疑,他們是神界派出來要拿他歸案的。
嘲風聽了後面色微變,暗暗地瞇細了一雙黑眸。接收到他那友善的目光警告後,三位心底有數的人犯,立即有了個統一的答案。
「我們只是路過的路人!」這位沒弄清楚立場的姑娘在防他們什麼呀?沒看到他們都被綁坐在地嗎?
「可以請你們離開嗎?」喜樂並不相信他們的話,揚高了一指逐客令。
他們巴不得聽見這句話,「可以可以!」
「還不走?」在嘲風上前解開他們身上的繩索放他們走時,他了瞪呆站在原地不動的土地公一眼。
土地公小聲低叫:「我的窩在這裡呀。」
「走啦。」城隍爺連忙推著他先到外面避避風頭。
「嘲風。」外人一走後,她緊張地回過頭打量著他,「他們是誰?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他那麼好騙,萬一不小心上當或是被他朋負了怎麼辦?
「沒什麼,他們只是剛剛認識的人。」嘲風給了她一抹笑容安心。「我們不過是一塊聊聊而已。」
「這樣啊。」她深深吁了一口氣,隨後恢復了正經的神色,「我有話要對你說。」
光是看她的樣子,嘲風也知道她接下來想說的是什麼,他沉著臉,試探性的目光徘徊在她的身上許久,不知待會該怎麼答覆她那些關於胡思遙的事。
她兩手環著胸,「你反省了嗎?」在去濟德堂的一路上,她叨了不下數十回他該守的規矩有哪些,可到了那裡,他還是給她出狀況。
「廟爺爺呢?」沒留心聽她話的嘲風,探首環顧左右四處。
「胡大夫留住了爺爺,說爺爺氣色不好,要為他看看……」她就勢地答來,不一會怔了怔,朝他擺擺手,「別轉移我的話題,你反省了嗎?」
「我沒有錯。」嘲風炯亮的雙眸定定地凝視著她,說出口的話語,鏗鏘有力。
「一點都沒有?」她揚高了細眉,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
他毫不遲疑,「完全沒有。」
喜樂怔愣地望著他理直氣壯的模樣,那一雙明明白白寫滿無辜的樣子,再一次勾惹出她的憐惜之心,使她頓時忘卻了他製造了什麼麻煩,也不怎麼想興師了。
她無奈地一手撫著額,「你之所以會扛著我跑,是因你怕看大夫嗎?」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沒有大男人怕看大夫的。
「不是。」他沒好氣地撇撇嘴角。
「那為什麼你要掉頭就跑?」他可知道他這麼一跑,造成了多大的騷動?最重要的是,他那過於嚴肅的神情也嚇壞了她。
「因為很危險。」胡思遙袖裡的那只貪鬼擺明了就是衝著她來,如不將她隔離胡思遙遠一點,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危險?」喜樂頭一回聽到有人這麼說,人們會上濟德堂,不都因為濟德堂醫人無數廣得民心嗎?怎麼他所看到的卻是不同?
「喜樂。」他沒回答她,考慮了很久,只能想到這個作法,「往後盡量不要再去找那個大夫。」
「為什麼?」她暫且壓下滿腹的疑問,想聽聽他突然說出這種話由來。
他小心地撿選著字彙,「他……不是好人。」在胡思遙的身後與輔裡,隱藏了大大小小的貪鬼,先不論是誰招來的,但能讓貪鬼棲在身上,就代表那個人必定心存龐大的貪念。
望著他欲說還休的眼眸,喜樂終於意識到,真的有事藏在他的心頭令他煩惱著,但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憂慮的對象會是胡思遙。
「你怎會這麼認為?」既然他會說,那麼必定是有著他的原因。
「我看出來的。」嘲風並不想再多予置喙,話到此,便不再多說。
喜樂眼眸中的疑惑浮浮蕩蕩,他的心頭,也因她而搖搖晃晃。
他曾想過將所發現的一切全部告訴她,讓她徹底地遠離胡思遙避免任何可能的危險,可偏偏他又知道她的心,知曉她戀慕的是誰,在有了這一層的考量後,那麼即便是哄哄她也是好的,哄她片刻的快樂,總比讓她去看清真正的現實換來一場心碎來得好,但深知貪鬼可怕的他,又不能完全退出事外置之不理,有夢想固然美好,但她的性命更是珍貴……
心亂如絮,在這當口上,說抑或不說皆不是,他小心地凝視著她的眼,懷疑她是否會誤會他的居心,或是一味地為胡思遙說話否定他所看到的。
但她沒有,她的反應令他出乎意料之外。
「告訴我,你看得準不准?」喜樂拉著他的手到案前坐下,正色地凝視著他那雙清澈的眼。
「不曾有誤。」他老實地應著。
「是嗎?」她撫著尖尖的下頷沉吟了許久。
「別再去他那裡了。」以為她不相信他的嘲風,急急再添上解釋,「雖然我沒辦法對你說出個原因來,但我就是覺得不對。」
她一手撫上他的臉龐,「嘲風,你在擔心我?」原來他會如此反常,其中有一部分是為了她。
他怔了怔,自她掌心傳來的溫暖,緩緩流渡至他的身上,令他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收納她那含笑的目光。
「嗯。」燥熱拂上他的臉,他不由自主地避開她隨著他游移的眸。
她笑吟吟的,「你是什麼時候學會擔心的?」也許令他成長,不是一樁壞事,至少他漸漸明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了。
「剛學會不久。」因她的笑意,嘲風更是不敢直視她的眼眸,一手撫著沒來由跳得很急的胸口,皺著眉為之大惑不解。
喜樂靜靜地看著他臉紅的模樣,忽地覺得,這只神獸,異常美麗。
脫去外表不看,使他美麗的,是人間的情分,他脫離了一身稚氣和獸性,逐慚開始像個人,他的喜怒哀樂尤其明顯,對人付的感情也很坦然,不似人們會拐彎抹角,
他那顆純摯的心,是她在街頭待了那麼多年後再也沒見過的她的心不禁因他而柔軟起來。
「我會盡量別去找他的。」她托著下頷,安慰地釋出一笑,「以,別擔心我,你只要學會快樂就好。」
嘲風回過頭來,眼中帶著閃爍,「我剛巧找到了一條會令我樂的法子。」
「喔?」
他傾身向前,在她還不明白他想做什麼時,她的唇上驀地暖。
他愉快地漾開了笑臉,「書上有寫,競爭,是成長最好的良方。」
清脆的一響,是心弦遭撥動的聲音。
喜樂怔望著他,許久許久都沒有半點反應,直至她想明瞭他的話意後,陣陣遠比上回她在胡思遙面前出現過的瑰麗色澤,悄悄她的臉上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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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偷了佛心舍利?」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找到人的軒轅岳,出口的第一句話,即是在見著了他脫離獸形的人形後,頭一個想到的答案。
「我沒偷。」還帶七分睡意的嘲風打了個呵欠,邊說邊朝他揚手示意,要他離這遠一點說話,免得吵醒了廟裡已睡著的人。
月色皎皎,蟲聲唧唧,三更半夜被人從被窩裡挖起來的嘲風,放輕了腳下的步子,帶著吵醒他的不速之客朝廟旁的矮牆走去,而在他後頭的軒轅岳,則是透過明媚的月光直視著他的身軀,不斷想著他方纔所說的話是否屬實。
在乍見自己找著的不是一隻獸,而是一個具有人形軀體的人,尋人的軒轅岳無法掩飾心中的訝異,原本他還以為是誰施法帶走了嘲風獸,萬萬沒想到,嘲風竟脫離了神獸之界獲得了人身,若非是食了佛心舍利,否則斷不可能,這使得他打算尋回嘲風獸回簷的目標,頓時變得困難重重。
在走至矮牆邊後,軒轅岳壓低了音量。
「是誰偷的?」他方才說的應當是實話沒錯,因為他無法離開他守護的廟,想必是有人為他盜來的。
嘲風遲疑了一會,復而聳聳肩,「不知道。我只知我吃了那顆舍利而已。」
他懷疑的雙眼卻如影隨行,「是燕吹笛嗎?」以燕吹笛和師父的敵對情況來看,這很可能會是他所做的事。
「不是。」嘲風毫不考慮地否認,對於他的這個答案感到好笑。
「其他六顆舍利呢?你把它們全吃了嗎?」一時之間也猜不出會是何人所為,軒轅岳索性放棄追查真兇,只想快些追回其餘遭盜的舍利。
「我只吃了一顆。」光是一顆舍利就足以讓他完成心願。他吃那麼多顆幹嘛?
軒轅岳在他一答完就轉身欲走時,驀地探出一掌握住他的手。
「跟我走。」今日他會來這,可不光是為了舍利遭盜一事。
「去哪?」嘲風止住了腳步,排拒地拉開他的手。
「回去盡你的責任。」在人間的災難正式掀起前,他非得快些把嘲風擺回簷上,不然,後果將不堪設想了。
他冷冷地回拒,「我不會回去。」
「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人間因你失守?」怒眉在軒轅岳的眉心豎成一道直紋,「在鬼後派出大批鬼差前來人間索命之前,你得快點回去守住人間。」
「我只是想要自由。」嘲風緩緩地搖首,「我對人間的職責,在我躍下簷的那一夜就已告終。」
軒轅岳沒想到他竟如此自私,「就為了你的自由,你要置人間的生死於不顧?」
他並不煩惱這一點,「神界在知道我不會回去後,自然會改派別的神獸來代替我的位置。」幾日前,聽城隍爺那老頭說,神界似乎已在想法子解決他的職缺問題了,他若是繼續棄位不歸,再過不久,相信神界也不得不找人來頂替他。
「何人?何時?」軒轅岳心急地問。
「我不知道。」嘲風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急切的模樣,在腦中探想了許久,再回想起這幾日聽土地公他們所說的一切,心中大抵有了幾分譜。
他嚴峻的聲音近似指控,「近來,祝融四處肆虐。」他已經算不清找不到嘲風的祝融惹出了多少禍事來,近來各地的災情頻頻報至鍾靈宮,使得忙於尋找嘲風的他還得騰出時間去阻止祝融。
嘲風哼了哼,「這是我的責任嗎?」為什麼每個來找他的人,要拿責任這個話題來煩他一回?
他連想也不想,「當然是你的責任!」
「我為人間防他防了千年,而今我不過是想放下這個職責,這個要求很過分嗎?」嘲風煩躁地搔著發,語氣裡充滿了不平。「更何況,災害原本就屑於自然的天象,一味地阻擋祝融,那才是違反天道。」
「百姓會受害。」在他一徑地為自己考量打算之際,他有沒有想過身後那些仰賴他的無辜百姓?
「那麼百姓們就該學會保護自己,他們該學學防火治災之道的。」嘲風走至他的面前,半責備地睨著他,「我知道你有菩心,但你保護過度了,如此一來,百姓們何時才可以不依賴你?一旦你同我一樣,有天不想再守護人間了,那麼百姓們該有何依恃?」
軒轅岳的聲音懸在喉際,在那一刻,他什麼反駁也說不出叫他未曾想過,自己的付出盡責,竟也會成了一種變相的寵溺,而你也不知自己可能會有不想守護人間的一天。
嘲風仰首看向月光,幽長地歎了口氣,「人間不會因少了我這人而垮的,你們的這個人間,比你想像的還要堅固得許多。」
帶著一絲絲的期望,軒轅岳還是希望他回心轉意,「你真不回去?」
「你可以死了這條心。」對於這個問題,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動搖過,在他窺見過人世的繁華綺麗之後,他又怎能還原回那個甘心蹲在簷上之獸?他已經變了。
不意外會得到這個答案的軒轅岳,雖說已做過心理準備,也想過無數的法子來彌補嘲風離開之後所帶來的困境,可無論他如何作想,他還是找不出可解決之法,也不知該怎麼讓百姓們在失去嘲風後,自立自強。
嘲風攤攤兩掌,「更何況,我吃下舍利後有了人身,你認為我還能以瑞獸之姿蹲回屋簷嗎?」在他伸手去拿舍利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是覆水難收了。
「是不能。」軒轅岳不得不承認。
「那就別再來煩我了。」再多來幾個知道他底細的人擾他清眠,他可不保證沒睡飽的他脾氣會有多好,都因喜樂嚴加管教的緣故,他已經很久沒有犯口戒了。
「你若是堅持要留在人間,那麼就安分守己點。」接受事實後的軒轅岳,在臨走前不忘向他叮嚀,「別傷人也別害人,不然,我會親手處置你的!」
他不語地看著軒轅岳那張在月下看來顯得陰暗的臉龐,聆聽著軒轅岳充滿對百姓愛護之情的話意,和儼然一副為百姓請命的姿態,他總覺得,軒轅岳加諸在自己身上的職責,遠比他見識過的任何一人都來得重,即使是國師皇甫遲都不及他的一份,這讓他不禁想起皇甫遲的另一個徒弟,那個脫去了所有的責任,自由自在地為自已而活的燕吹笛。
或許就是燕吹笛看得太明白了吧?而效命於師尊的軒轅岳,或許根本對那些在鍾靈宮深處發生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軒轅岳。」嘲風在他跨出離開的腳步前,輕聲地把他叫住。
軒轅岳微微回首,靜待他還有什麼沒說完的話。
望他渾然不知的眼眸,嘲風頓了頓,不知要怎麼告訴他那個與他切身有關,屬於黑夜的秘密。
考慮了許久後,嘲風選擇單刀直入,「你可知,鍾靈宮的每一個簷上,沒有嘲風獸?」
他蹙著眉轉過身來,「怎麼可能?」
「在數年前,皇甫遲就把我自鍾靈宮的簷上除去。」在那夜過後,皇甫遲便再也不讓他踏進鍾靈宮一步,再也不讓人有機會看到他的秘密。
「為何我師父要這麼做?」就算師父自恃有高深的修為,按理說,師父應當是不會把具有鎮厄功用的嘲風獸除去才是。
「因為……」嘲風的眼眸顯得很不安定,裡頭隱隱藏著一份驚懼。「我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軒轅岳一聽此話,面色微微變了,像是早已知悉了什麼,但又不能確定。
他的音調裡潛伏著顫抖,「看見了……什麼?」
「我只能給你一個忠告。」在鍾靈宮簷上看了那麼多年,他知道軒轅岳對皇甫遲的忠誠與尊敬,他不忍將那些掩藏著的真相說出來,不願見到軒轅岳將會擁有與燕吹笛同樣的心酸。
在不知不覺間,軒轅岳蓄緊了一身的力氣,屏息斂氣地等待著。
「離你師父遠一點。」嘲風肅然地一字一頓,聲音裡摻了一份難以察覺的同情。
軒轅岳怔然地望著他,沒有追問,也沒有試圖去理清話裡的來龍去脈,一絲失落掩不住地掠過他的眼角眉梢,半晌,他沉默地旋過身,踩著沉重的步伐踱向月下樹影的暗處。
默然凝視著軒轅岳試圖想撐起一切,又不忍揭穿現實的那道背影,嘲風的感覺很複雜,想出手相助,但又因只是個旁觀者,因而使不上半分力氣。
低沉的咳嗽聲忽地在他身後響起,他怔了怔,飛快地旋過身,就著清瑩的月色,他看見這陣子染了風寒的廟爺爺,正一步步朝他走來。
「廟爺爺?」嘲風疑心地微瞇著眼,「我吵醒你了?」他人老雖老,但一點也不糊塗,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沒有。只是睡不著,忽然想出來賞賞月。」廟爺爺的嘴角噙著不知名的笑意,走至矮牆邊坐下,並朝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嘲風看了他一眼,照他的意思乖乖坐下後,靜待他的反應。
「嘲風。」他並不想裝作沒聽見方纔他們的交談,「你喜歡人間嗎?」
「喜歡。」嘲風也很坦然。
「會後悔來到這嗎?」照方纔那個陌生男子的話意,嘲風在來到這裡前,放下了許多屬於他生來便擁有的東西,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就不知他是否會有一絲悔意。
「不會。」其實他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換了個新環境後,他才知道他這一千年來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和他虛度了多少光陰。
「你是個好孩子。」廟爺爺抬手攬住他的肩,在他不解地看著他時,接著握緊了他的肩頭,「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為人間所做的一切。」
「我沒你說的那麼好…」來得太突然的溫情,讓他不知道所措。「以前,我還曾想吃掉你。」
「那是因為你那時還不懂規矩。」廟爺爺笑開了,按著他的頭向自己的肩膀。
倚在廟爺爺的肩上,看出去的夜色,是如安寧和諧,春夜顯得格外的溫暖,許多先前不曾有,也不敢有的想像,悄悄地滲入他的心思。
「是嗎?」一直以來,他就很想擁有家人,更想知道那份和樂的感覺。
「正好我還缺個孫子。」廟爺爺的聲音聽來柔和又催眠,擱在他們身後,淺淺的月光照了喜樂的容顏,搭了件衣服依在門邊的她,不出聲地靜看著月下的那對祖孫倆,她的唇角滿足的微微上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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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求之不得的快樂即將來臨時,他卻不知,人間偷偷藏著的悲傷,已準備接的來到。
「嘲風,你看著爺爺,我去去就回來。」急著出門的喜樂,一邊打點著東西,邊回頭對跟在她身後的嘲風吩咐。
「好。」他難得地沒有像以前那般硬要跟她出門,只是無意見地答應下來。
「我走了。」急於上胡思遙那裡拿藥的喜樂,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後,腳步鐵鐵地跨出廟門。
目送喜樂走遠後,嘲風回過身來,目光靜靜地落在廟爺爺身上,他放輕腳步走至的病榻旁,蹲下身子為廟爺爺拉好身上的草蓆。當他的雙眼不經意看見廟爺爺那只在草蓆外的手時,種種不明的疑慮,轉眼間又覆上了他的心頭。
點點大小不一的紅斑,靜布在廟爺爺那雙枯瘦的手臂上,記得先前廟爺爺只是染上了一場小風寒,可未過數日,那場小風寒卻演變成來勢洶洶,令人束手無策,又不知緣由的病災。
這幾日來,為了廟爺爺的病,喜樂除了上街要飯之外,還勤跑濟德堂抓藥,雖然他仍舊是反對她上濟德堂去接觸胡思遙,但看在廟爺爺一日日病弱的份上,他硬是把到口的阻言全都嚥下,照喜樂的話,日日守在廟爺爺的身畔,代她好生照料著臥榻不起的廟爺爺。
他的指尖小心地撫過廟爺爺臂上鬆垮的軟皮,在那顯眼怵目的紅斑上游移。在廟爺爺病倒了後,他一直很納悶,為何有他在,竟還會有病魔能夠入侵這座廟?在這座有著土地公護佑的廟裡,他見不著任何病魔,更遑論他本身還具有解災鎮厄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會讓病魔乘虛而人,但廟爺爺病倒卻是不爭的事。
重重的疑點令他想不清,而廟爺爺一日日的病重,更是今他有著難以言喻的不安,像是種未會見識過的恐懼,正在他的心底緩慢醞釀發酵,眼看著它就將揭幕,即將展現出他所未見過的那一面。
悶沉的重咳斷斷續續地響起,他拉回了心神,伸長手臂取來擱擺在一旁的水盅,小心地倒了一碗水,想讓咳得厲害的廟爺爺潤潤喉。
「爺爺喝水。」嘲風一手輕扶起他,看他就著碗困難地喝下清水。
方喝下水的廟爺爺,正想躺回去時,忽地漲紅了臉,再次驚天動地咳了起來,連綿不絕的深咳聲,頓時充斥了整座室內,嘲風見他咳得喘不過氣來,連忙扶坐起他為他撫順喘息,半天後,才看著又喘又累的他疲憊地躺下。
「你病得不輕。」嘲風緊鎖著眉心,指尖在為他拭汗之餘,在觸及他日漸消瘦的臉頰時,濃重得化不開的憂色瀰漫在他的眼底。
「你學會皺眉頭了。」廟爺爺喘著氣,一手撫上他緊緊糾結的眉心。
「我本來就會。」在他的指尖按撫下,嘲風非但無法舒緩眉心,反而因此而盤根錯結。
「不。」廟爺爺伸指輕敲著他的額,「是為人皺眉。」
他有些不解,「我為什麼會因你而皺眉?」
「因為關心,你學會了關心。」將關於他的一切都看得清楚透銜的廟爺爺,為他的成長感到十分滿足。「就像你擔心喜樂一樣。」
嘲風低首凝視著他蒼白的面容,感覺自己似乎是在他的目光下變了。不知不覺間,他在與人的相處間學到了很多,他開始瞭解那些關於感情的事,男女之情,他在喜樂的身上稍稍明白丁一點頭緒;家人間的親情,常在廟爺爺對他說道理、講故事時,自廟爺爺撫摸他頭頂的那雙大掌下流洩出來;新鮮的友情,在不情不願的土地公身上,和廟前大街上那票喜歡與他閒話家常的大嬸大娘間,他也開始識得。
可是他並沒有因知道了這些感情而變得更快樂,他的心房不知何故時常揪鎖著,感覺他所得到的這一切好不真切,就像是喜樂發上晶瑩的露珠,在朝陽自大街的那一角閃映過來時,就將消失。若是說,萬物消長是有時間限制的,那麼人與人之間的離別,是否也是命定的?尤其是在廟爺爺病了後,他更是為此而感到心焦憂慮,不知該如何排解那份難以接受的心情。
「嘲風……」廟爺爺掙扎地想自床上撐持起自己,在無力動彈之餘,只好喚他。
嘲風甩甩頭,連忙照他的意思扶他坐起來,而後自己坐在床上讓他靠著。
金黃色的光影,自廟門外翩翩飛舞了進來,日暮時分淒艷的晚霞,將門外遍地的綠草和野花染上了層酣色,廟爺爺眷戀地凝望著,感覺身後嘲風的氣息規律而平緩,這副胸膛,將會是可以代他撐持一切的胸膛。
「喜樂是個好女孩。」靠在他胸前的廟爺爺,兩眼直視著外頭許久後忽地啟口。
嘲風一怔,隨後應道:「我知道。」
「如果……」
知道他大概想說什麼話的嘲風忙不讓他說下去,「你不會有事的。」
他不肯放棄,執意要把話說出來不可,「若是我真有個萬一,你—定要照顧她。」
嘲風沉默地抿著唇不發一聲,氣息隱隱地變得有些急切。
「你若是答應我,那便是做了承諾。」深怕他會不明白,廟爺爺擔心地想先確定,「承諾懂嗎?」
嘲風深吸了一口氣,「大概懂。」
「君子重然諾的,書裡有寫。」廟爺爺不放心地握緊他手,半側過臉來,凹陷的眼眶裡的那雙眼,堅持地直視著他。
「我知道。」想安他的心的嘲風,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動作輕柔地扶他躺下,「你歇一會吧,待喜樂回來了,我再叫醒你喝藥。」
廟爺爺聽了放心地合上眼,試著勉強自己在一身的不適中入睡。
「爺爺。」在廟爺爺就快睡著時,守顧在身旁的嘲風,輕聲地在他耳邊喚著。
「嗯?」他費力地掀開眼睫。
嘲風保證地低語,「我會照顧她的。」
「我知道,所以我很放心。」他似乎早就知道,只是等著嘲風親口證實。
「我也會照顧你的。」嘲風猶豫了一會,不安的手,悄悄覆上廟爺爺顯得燙熱的枯掌,稍微用力地握緊了它。
看出了他眼中泛泛不安的惶惑,廟爺爺艱澀地扯出一抹笑,明白他所害怕的是什麼。
「別怕,總有天,你得學會分離這事。」愛恨生死,相聚離別,本來就是人間的循環,他不能只挑好的卻避而不見那些不能承受的,
嘲風埋首在他胸前的草蓆裡,「我不想學這個。」好不容易他才有了家人,縱使分離是天定不可違,他還是不希望會有面對它的那一天。
廟爺爺無奈地撫著他的發,「遺憾的是,你既然來了人間,就不能選。」
嘲風聽了,十指緊緊陷進質材透風的草蓆裡,陣陣藺草干香口氣味,在草蓆被他指尖捏碎了時飄散過他的鼻尖。
他試著把此刻廟爺爺躍動的心音牢牢記下來,試著把廟爺爺關愛的話語全都烙至腦海裡,素來期待著每個新的一天來臨的他頭一回,不想讓時間走得那麼快、那麼無情,他只想延長當下的一刻。
若是分別就在明日,那麼他情願,明日永遠不再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