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等了。
打算在成親前一日便離開的無音,兩手緊握著以繡帕包裹著的東西,渴望的眸子在帶著薄霧的園中穿梭著,希望能在離開之前再見葉行遠一面,但等待了那麼久,她所盼見的葉行遠卻依然沒有出現,這令不能再等下去的她不得不放棄希望在廊上站起身。
天明後,主屋那邊的人就會將她帶走去準備婚事了,天都已微亮,若是此時再不走,待會嬤嬤進園後必定會困住她,因此她得把握時機離開這兒。
至於離開這裡後將去哪兒,其實她並沒有很確定的去向,她只是想先離開這裡到山神藏冬那兒暫住一會,日後,或許隱居在妖魔鬼怪叢聚的山林裡與他們為伴,也或許她會找座香煙稀少的廟庵借居,在那邊過過舉目無擾、與世無爭的日子。
可是在臨走前,她還是想要等待,或許是為了等待一個能改變她與葉行遠之間的契機,所以她才會在夜風變為晨風中等待了那麼久,但她卻不知,她所等到的,是一個被操縱的葉行遠。
當葉行遠的身影出現在園中時,她正彎身拾起了她為自己收拾的行囊。
無音一手按著心房,心跳得飛快,眼看著葉行遠不帶情緒地一步步走近來到她的面前,絲絲失望突地躥進了她的心底,因為,在他那張臉上,她所找到的只是遠離過後的冷清。
太遲了嗎?她在心底自問著。
葉行遠遲遲沒有出聲,她在定下了心神後朝他伸出手。
她攤開掌心,「你要找的東西是不是這個?」這個在久遠前由先人所埋藏在園中的東西,或許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吧。
葉行遠的眼眸閃爍了一下,在申屠令的驅使下,動作飛快地自她手裡奪回那兩顆晶瑩如水的淚滴。
「等你回來,是因為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在他收下後,她深吸了口氣再說出她的心願。
晨風颯涼地吹過兩人間,葉行遠在收下東西後便是一直肅然著一張臉,不給她半分表情。
見他不追問,無音也只好自言自語似地繼續說著:「我不嫁給堂哥,也不留在這座花相園,我要離開這裡。」
種種憂心皆無法訴諸言語,無法開口的葉行遠努力想讓自己被鎖住的喉際發出聲。
她能上哪?在她離開了這裡後,外頭的人們又會如何對待她?而申屠令呢?申屠令有可能會放過她嗎?
無音沉默地等待著,等待他的一個挽留,或是一句關於未來行蹤的探問,但他仍是木然著表情,她無法自他不定的眼眸中得知他的心意,更無法自他的口中聽見願意和她比翼雙飛的話語。
她自嘲地想著,若是相見沒有太晚,能讓他在受過傷前遇見她,或許一切也都會改觀,只是他們之間就是缺了這麼一個剛好,總是明白得太晚,因此在別無退路之下,雖然有萬般捨不得,也仍是要割捨。
極度失望中,她不得不啟口:「我得走了。」
趁著得逞的申屠令志得意滿之際,不意中稍稍減弱了控制,葉行遠極力地揚起重若千金的手拉住正要離開的她。
無音意外地別過螓首,看向他那雙似是寫著不願、又像是藏有千言萬語的眸子,他和方才一樣,仍是沒有說話,雖然是開了口,可是嘴裡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在她因疑惑而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時,只見他面色一改,又恢復了冷意,再度面無表情地面對她。
久遠前的歲月忽然回到她的面前,無音看著他們彼此相牽的雙手,憶起在第一次見著碧落時,碧落曾讓她在鏡中看見與此刻的相同的情景,那時碧落是這麼對她說的,那是未來。
她的未來就是與他分離?原來,命運早在多年前就已經為她安排好了。
「還記得你要我猜你的名嗎?」她輕聲地提醒他,「我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知道?
無音含笑地道:「你是將離。」古人在離別時,總習慣為即將遠行的人簪上芍葯花,因此芍葯,又名將離。
第一次見到她笑的葉行遠,張大了眼,試著想把她的笑意都抹去。他來到人間,世世都讓人猜他的名,卻從未有人猜中,在這一日,終於有人正確地喚出了他的名了,可是卻是在帶著訣別的笑意下。
無音再三地看了看他木然的臉龐一會,隨後抽開手,不回頭地轉身離去。
踩踏在芳香鬆軟的泥土上,一步步靠近那座阻攔了她的園門,她伸手推開園門,這是頭一回,由她自己打開大門真正走進這個世界,以往,她被困在這座小小的園子裡,逃不出生天,今日她終於靠自己的力量和心意走出這座園子了,可在外頭迎接她的,卻是茫茫不可知的前路,或許外頭的世界可能只是另一座囚牢,但不同的是,在另一個天地裡,沒有他。
莫可奈何地看著她離去的葉行遠,瞠大的眼瞳不肯稍稍自她的背影后走開,當她款款步出花園的門口,園中的芍葯全數在風中凋零;漫天落花如雨,瓣瓣落在他的身上,緊握著眼淚的他這才明白,這座花園裡的芍葯能夠不凋不是因為他眼淚的妖法所致,而是因她對它們付出了她所有的愛,所以它們才會綻盛。
百年前,他的雙眼裡看不見她,百年後,他竟還是沒有認出她來,這是在懲罰他曾經因過去愛得太多,所以才在這一回而錯過了她嗎?
花謝如潮,一波接一波,站在園中的葉行遠,這才發覺在凋謝之前的花兒最是美麗,而人們總在別離之時,才明白自己太多情。
自始至終都主導著葉行遠身軀的申屠令,在葉行遠又再次極力想掙開時,也察覺了自己漸漸壓他不住,申屠令歎了口氣。
「真拿你沒辦法……」他邊退出葉行遠的身體,邊自懷中取出一本百鬼錄。
翻開書頁,因年代過於久遠,書本墨香已失,泛黃的紙張上猶存淡色的墨跡,依稀還能看出上頭每一頁鉅細靡遺所描繪的鬼怪,,申屠令凌空捉來一隻沾了硃砂的筆,手捧卷策點閱百鬼出世。
額上都沁出一層亮汗的葉行遠,在申屠令忙於它事因而減少了束縛之時,緊閉著雙眼聚氣斂力,繃緊了身子想衝破那道封鎖著他的力量,直至一陣猶如裂弦的清脆聲自他耳畔傳來,他連忙睜開雙眼。
掙扎開了!
「無音--」身體恢復自主的葉行遠,迫不急待地扯開了嗓子大喚。
申屠令卻愉快地朝他揚起衣袖,「她已是我的囊中物了,你就留在這陪他們玩玩吧。」
*********************
天快亮了,她從不曾這般希望黎明不要再來。
坐困愁城的無音,在即將天明之時獨坐在加設了欄框的窗邊,一雙水眸靜靜凝望著外頭因她的婚事而忙碌的人們,在她身畔的小桌上,置放了一套白花相園那邊拿過來的嫁裳,由雷夫人她們趕製而成的鳳冠,冠上的明珠和展翼的風鳥,在璨璨的燭火下生輝猶如一幅畫。
昨日走得太遲,以致天亮未出城就遭雷府家僕給逮回的無音,此刻的心情既煎熬又空洞。
在這等待出閣的一日中,她曾試著以銅鏡與碧落取得聯繫,希望碧落能趕在她出閣之前將她救出去,但她在鏡中遍尋不著碧落,也不知碧落是否是遇上了什麼事,或是又怕被那個緊迫不放的男子找著了,所以才刻意隱瞞行蹤。在放棄了碧落這線生機後,她又想藉由妖精或是鬼怪來托訊給好管閒事的藏冬,豈料這座雷府裡的門神和嘲風獸卻讓那些眾生無法跨越雷池一步,在斷絕了出逃的希望後,她便這麼坐在窗邊,靜看著夜幕漸淡,天際逐漸變得明亮了起來。
透過加裝了欄框的窗欞,無音徘徊在外頭的目光忽然有了個固定的方向,她集中起精神看向自外頭步入小院裡的申屠令,如入無人之境地朝她這座小屋走來,而滿院看守著她的奴僕們,卻無一人發覺他的存在。
「你為何而來?」當申屠令步入屋內後,她總算是把自見到他第一日起就很想問的問題說出口。
仍舊是帶著和往日一樣溫煦笑意的申屠令,踩著優雅的步伐走向她,「我不是為何而來,我是被吸引來。」
「花相園有何東西足以吸引你?」
「太多了。」方吃了那兩顆屬於葉行遠眼淚的他,滿足地輕撫著肚皮,「例如……妖精的慾望,和你娘的執念。」
無音怔住了,無聲地看著他走至自己的面前,以扇托起她的下頷。
「百年前,葉行遠自恃懷有千年道行,在山神的指點下欲修練為人,豈料,功虧一簀。」申屠令放開她,手搖著水墨扇邊說邊在房內走著,「在他捨棄為人時,他的渴望為人的慾望,化為兩顆淚掉在這花相園裡,那兩顆淚,可不是普通的淚,在那裡頭包含了葉行遠苦修多時的心血。」
經他這麼一說,無音終於知道那兩顆淚的重要性,也才明白為何葉行遠和他都這麼想得到,但關於另一點,她卻百思不解。
「我娘呢?」看他今日似乎是打算把一切都敞開來說,因此她也就繼續大方地問。
申屠令笑笑地回首,以扇面輕敲著自己的臉頰,「她呀,是她等候你爹的執念吸引了我,當年她渴望與你爹廝守,不惜棄巫甘淪為妾,嫁予你爹後,她日日在園中等待,但她不知,等待若是過久很易成為一種迷途的執念,因此即使是她被逐出家門削髮為尼,至死,她的執念一直都存在這座花相園裡未曾離開。」
或許她不知,在他眼中,那座花相園簡直就是座充滿了生氣的庭園,在裡頭,有人類和妖精的愛恨,也有那些屬於黑暗的一部分,而那部分,通常都不會有人正視也不願去察覺,但他看見了,他為此而來,也因此而感到饜足。
「還有一樣。」他繞了繞手中的水墨扇,將它直指向她,「就是你的慾望。」
無音狐疑地蹙起了眉心,「我?」
「忘了嗎?你曾向我許過願。」申屠令刻意傾身靠向她,讓她自他的眼眸中看清她曾向他許下的願望。
當時那段被隱藏起來的記憶重現在燭光下,無音一手撫著額,想起那時幫她解危的他,曾在她的耳邊問過她最想許下的心願是什麼,而她,脫口而出的即是她想取代那些女人在葉行遠心中的地位,好讓葉行遠的眼裡只有她,讓她可以將葉行遠占為已有。
她撫著額,「那時你……」他竟然對她施法?
「你的願望已如願達成了,如何,滿意嗎?」申屠令朝她攤著兩掌,邀功似地亮出燦爛的笑容。
「我的願望……」無音猶是不太置信,「有達成?」若是有,葉行遠怎會捨得讓她走?若是葉行遠的心中真有她,那麼他又怎會對她出走這一事袖手旁觀?
「在葉行遠的心中,你是取而代之了,但,你比上一個女人傷他更深。」入侵了葉行遠的身體那段時間來,他早把葉行遠那顆歷經滄桑的心給看了個清楚透澈。
她百思不解,「但他昨日……」
「他被我控制了。」申屠令很是佩服自己這份連她也能瞞過的戲法,「你看不出來嗎?」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刺痛在無音的心底蔓延,悲傷像陣化解不開濃霧淹沒了她,她無限淒愴地想起那時不能由他的葉行遠,那雙眼眸裡所寫的,原來是他的身不由已,原來是他無法開口的傷心,那時的他不是沒有盡過力的,至少他還拉住了她的手,雖然他不能開口,但她知道他是想留住她的。
「現在明白了吧?」申屠令滿足地挑高了嘴角,「是你們把我招來的。」
她一手按著房柱,緊咬著唇瓣,「你……刻意挑我出閣這時才告訴我?」
申屠令挑挑眉,「不這樣就沒意思了。」
他是一隻享饜人心的魔,嗜食慾望與貪婪,仰賴七情六慾為生,他們身上的種種,雖是足以吸引他來此,但卻不能令他感到飽足,因此若是不為他自己製造一些機會,多為他們製造一些意外,他哪來那麼多的人心可以品嚐?
打更的聲響,聲聲自窗外傳來,無音與申屠令不約而同地朝窗外看去,仔細聆聽更響,都已五更了,已經到了雷府送無音出閣的時辰。
「時間到了。」申屠令得意地回首,看見她的玉容頓時變得蒼白。
無音心亂如麻地聽著在更聲過後,一陣陣傳來的雞啼。
怎麼辦?被他這麼一拖時間,竟轉眼就到了她出閣的時辰,現下她不但是沒法擺脫外頭那群打定主意要將她嫁出去的雷府之人,更沒有辦法打發這個總是為她帶來意外的申屠令。
急於想找出脫困之法的無音別過臉,正想看向它處時不意朝地面望了一眼,隨後立即被地上的景況給捕捉了視線。
她不動聲色地瞧著他映在地上的影子,還記得以往他的影子總是在日光下顯得很淡,尤其到了夜裡,在燈火下更是找不到他常忘了帶出來的影子,可這一回,他的影子怎麼不但出現了,而且色澤也變得與常人無異?
申屠令期待地朝她搓著兩掌,「不想嫁也可以,不如就讓我吃了你吧。」她說來也是個女巫,吃了她後,或許能比他吃上數十隻小妖還來得滋補。
看著他逐漸走來,燈下的影子愈來愈明顯,一步步後退的無音,在退無可退之際撞上了花桌,簪在她發上的銀簪經這震動,掉落至桌上時傳來了一陣清脆的聲響,她低首看去,想起了那根簪子的來由。
記得那個不像和尚的男子說,它是個平安符……
「啊,他們來了。」聽見外頭動靜的申屠令轉身看向窗外,不忘向她催促:「要下決定就趁現在,快選一個吧,別磨蹭了。」
趁他回頭之際,無音迅速地拾起簪子,蹲下身來往前一插,直插向申屠令映在地上的影子。
申屠令忽地仰起了頭,身子劇烈顫抖著,他緩慢地回過身來,朝她伸出了銳利的十指,「你……」
在他靠過來前,無音更是將簪子按向地面,尖銳至她雙耳都會疼痛的長叫,忽地在房中迸放了出來,令她忍不住掩起雙耳縮躲至一旁。
不過多久,叫聲在房內散去,她探試地張開眼,眼前的申屠令已不復存在,只徒留地上的銀簪,她喘息地在房內四下搜索,在找不到他的身影正想放下心來時,不期然地,掩閉的房門遭人重重開啟。
一個個被派來為她準備出閣的媒婆和婦人,默然地來到她的面前,見出閣在即她卻仍是未打扮好,交耳討論了一會,便強拉著她走出房內,準備到另一處為她打點出閣的行頭後立即將她送上花轎。
人群如潮水匆匆來去,在房內的人們都已走光之時,一名落後的女婢正想跟上,不意卻瞧見一抹閃爍的銀光自地上傳來,她不禁停下了腳步,看向插立在地上的銀簪。
許久,她好奇地走向它。
**********************
花鼓嗩吶,五色沖天花炮,由家僕們所敲響的喜鑼,在轎簾外交織成一首首熱烈的送嫁曲。
在賓客雲集的前題下,排出大陣仗嫁女的雷府主人,彷彿生怕城民不知今日雷氏宗族娶親似的,刻意讓熱熱鬧鬧的喜樂響遍了大街小巷,滿城的城民紛聚在街頭,歎為觀止地看著龐大的送嫁隊伍。
坐在顛騰搖晃得令人不適的轎內,無音看不見那些,兩手兀自將紅的喜帕纂握得死緊,在她眼前的一切,全都被這張蓋頭的紅巾給遮蓋了,聽在耳邊裡的,則是一曲又一曲吹唱不完的別離曲,它聽來,是如此傷人,又如此刺人心扉。
她閉上眼簾,讓心中葉行遠的模樣陪伴著這一刻的她,但他看起來搖晃不定,時隱時現,她好想揮去他虛幻不實的影子,脫下這身嫁裳、躍下這座花轎回到花相園去,再去聽聽那日有口難言的葉行遠,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心衷。
轎身的晃動似乎變得更大了,差點在轎內坐不住的無音,扶按著坐椅才沒讓自己跌下去,這時,外頭的人聲和喜樂也都停止了,不久轎身在轎夫的手勢下停頓在地。
「葉公子?」跟著一行人送嫁的嬤嬤,意外的問話,在一片寂靜中入侵她的耳底。
坐在簾內百般難耐的無音,忙不疊地揭開頭上的紅巾,一顆心霎時因此而揪緊,並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你……你想做什麼?」當外表看來駭人的葉行遠一步步朝花轎走來時,嬤嬤心慌地退避至轎旁。
站立在盛陽下的葉行遠,無法再以妖力維持往常人們日日所見的模樣,此時的他,失去血色的臉龐上,那雙曾是黑亮的眸子變得黯然且銳利,隱隱煥亮著綠色的淡光,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費力地前行,不在乎大庭廣眾下的眾人都在瞧著他,他只是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那頂花轎。
被百鬼困在花相園裡的他,與百鬼惡鬥了一日,這一日間,他在奮力想突破重圍之際,還得保住自己的性命,雖說以他的能力來說這並不是一件難事,但在申屠令強行借用他的身軀,並吸走了過多的生氣後,他幾乎要以為,他將再也來不及找回無音了。
但就在他已然筋疲力竭之際,欲取他性命的百鬼卻在天明前突然消失了,或許是申屠令之法遭破,又或是申屠令橫生了什麼枝節,他沒空去理清這一切,只想快些離開花相園找回她來。
此刻大街上很寧靜,聽不見一絲聲響,嬤嬤在驚訝過後,大約看了穿他劫轎的意圖,正欲開口向下人嚷叫,葉行遠已主動朝圍繞在他四周的人們施了法,讓他們僵立如木好不能阻止他。
一隻沾了血跡的修長手掌掀開了轎前的紅布幔,燦眼的日光灑落轎內,令無音睜不開雙眼,在她漸漸適應了改變的光線後,她見到這兩日來最令她心頭牽牽唸唸的人。
印象中的黑髮,仍是在陽光下閃耀著亮澤,不同的是,它不再一絲不苟,散亂地披散在他的身後,他的衣衫,不但沾上了血跡外還破了數處,藏不住的疲憊盡顯在他的眼眉間,她也曾見過他這個模樣的,那一回,是在百年前他前去迎娶瑰夏時,那時他的臉還因此留下了一道一直很令她惋惜的疤痕,而這一次,他不僅是狼狽地前來尋她,在他的臉上,還留下了更多的傷痕,這讓難以言喻的不捨填滿了她的心房。
在人間,他為什麼總是這般跌跌撞撞呢?
無音心疼地撫上他的臉,深深看進他疲憊的眼底,而喘息方定的葉行遠則是迅速覆上她的手,並將它拉至他的胸前。
「跟我走。」在花相園裡他無法開口留住她,但現在,他不會再讓她自他的身邊再度擦身而過。
淚水飛快地在無音的眼底叢聚,她傾身向前以額抵著他的額,問得有些哽咽。
「不怕我會留下你?」
「不怕。」他釋懷地微笑著,伸手脫去她的鳳冠將她攬進懷裡密密貼合,「因為這回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安靜無聲的街上仍是沒有半分音韻,人們似乎都忘記了當下,直至一陣平地而起的濃霧掩去了他們兩人的身影,當濃霧散去原地只存花轎,他們兩人卻不知所蹤時,眾人才大夢初醒地回過神。
湛藍的天際飄過數朵飛雲,風裡雲間低吟的雷聲,與第一隻攀上枝頭清唱的蟬兒,帶來了夏日的腳步。
***********************
「纏著我做什麼?」一個頭兩個大的藏冬,在煩不勝煩之餘,受不了地再推推那個趴賴在他身後的不速之客。
在雷府女婢拔起銀簪而重獲自由後的申屠令,心情很好地再攀在他的肩後環緊了他的頸項。
「誰教你們這群旁觀者壞了我的好事?」要不是這個多嘴的山神,還有那個沒事贈銀簪的晴空,他的計劃原本是很完美的。
「本神警告你……」悶火暗生的藏冬使勁地一把甩開他,以指頂著他的鼻尖,「咱們倆不但不熟,且井水河水素來不互犯,別煩我!」這只魔有沒有搞錯呀?什麼人不找偏偏找上他?他們之間的交情又沒那麼好!
申屠令裝作一臉的受傷,「別這樣嘛。」
「走開走開……」在他又黏上來之前,藏冬揮舞著兩臂想把他趕遠一點。
「喂,舍利呢?」申屠令一骨碌地躍至他的身後,抱住他肩頭側首看向他。
藏冬臉上寫滿了無辜,「什麼舍利?」沒想到這只魔竟有偷聽的癖好。
「少跟我來這套。」申屠令哼了哼,伸長了手懸至他的面前,「你贈給將離的那顆舍利呢?」
藏冬先是慢條斯理地將他推離一臂之遙,再將兩手放進袖中,滿臉得意地笑看著他。
「吃了。」都吃了兩顆眼淚他還想再吃?哼,這回沒他的份了。
他大大地垮下了一張臉,「誰吃了?」奇怪,那只花妖不是不願為人嗎?
正欲告訴他的藏冬張大了嘴,不一會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全都吞回去,「不告訴你。」
「你……」氣得牙癢癢的申屠令,惱火之餘又再度撲向他。
忙著閃躲的藏冬,邊跑邊又揚起手像趕蒼蠅一樣趕他,「走開走開,別在這煩我……」
斜映的陽光下,兩人跳跳鬧鬧地在廊上跑過,途中,經過一面出自花妖畫筆的畫牆,牆上的芍葯在日光下栩栩如生,風兒一吹,畫中花朵迎風搖曳,若是有人仔細湊上前細看,將可看見一對璧人身影,在其中相偕走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