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麗的雙喜字像氾濫似地佈滿了門房、窗孀、甚至是各種物品,在喜燭的掩映下更形彰顯,無時無刻地提醒人喜事的存在。
媒婆陳夫人在房裡不住地來回走動,叨叨絮絮地抱怨著,卻沒有一字聽進單遠憐的耳裡,她只是依著陳夫人的指示,在榻沿正襟危坐,像尊僵硬的蠟像直到上花轎之前,妹妹還含淚指責她為了這個家犧牲了一切。單遠憐無聲地輕歎了口氣。答應這樁婚事,她絕對無怨,也斷然無悔,爹爹得以安養天年,妹妹得以尋覓良緣,而她,照顧家的心願也了,此生已滿足,誰說這是犧牲呢?
只是……她的心開始狂跳,已許久未曾有過的無助感鴦地湧上。她的害怕因不安而起,她要如何和一個從未見面的男子袒裡相見,更進而共度一生?
凝視著置於膝上的手,單遠憐發覺她壓不下內心的惶恐,更令人悲哀的是,她甚至不能將恐懼告訴怔何人,怕傳進家人耳裡會引起他們的擔心自責,她只能強裝出無謂淡然的外表來自欺欺人,任由無法宣洩的感受反覆齒咬著心。
反正她早已習慣隱藏任何思緒了……單遠憐自我安慰,卻沒發覺這樣的話透露著對己身命運的悲哀。
「莫少爺,您終於來啦!新娘子可等久了!快、快、快來挑頭蓋,我好為你倆介紹介紹……」陳夫人愉悅的喳呼聲將她的思緒拉回,單遠憐身子一震,本已僵硬的手指更為冰冷。時候到了——
「陳夫人請回吧!」低沉的男音打斷了陳夫人的熱絡。「您忙得夠多了。」
「不行啊,莫少爺你們不懂規拒的……」
「規矩是人訂的,我有我自己的方式。」他堅定地否決了陳夫人的抗議,音調不曾微揚,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勢。
他的聲音聽起來年紀並不大,卻有股成熟的低醇,不知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單遠憐微微分神,直到聽見房門關闔的聲音才猛然一驚陳夫人走了,只剩下她和他獨處而已!霎時間什麼胡思亂想都沒了,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隨著輕悄的腳步走近,她身旁的床榻微微下沉。他生上榻了,而且還坐在她身旁!
單遠憐咬著下唇,不讓慌亂的驚呼脫口而出。冷靜、冷靜,這不過是一樁交易,得到奉養家人的報酬,她合該付出代價的,只要眼一閉、牙一咬,很快就會過去了。單遠憐不斷安撫自己,強迫自己掛上微笑。
看著這個全身籠罩在一片紅艷中的女子,莫群紹撫著額,兩道濃眉濘得死緊。
誰知道該跟一個連臉都著不到的陌生女子講什麼話啊?向來意氣飛揚的臉龐為了這種從未碰過的尷尬情境,染上了些許窘迫與不知所措。該死的,早知道就先問問其他成過親的人!他在心裡不住低咒,良久,才輕咳了聲,開口打破這個沉默的僵局。
「呃……之前我們完全不認識,但今後我們就是夫妻了,還有許多日子會相處在一起,我會慢慢地把一些莫家和我的事告訴你,你也可以慢慢把一些關於你的事告訴我……嗯……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呃……就是這樣了。」毫無重點的一番話,說到最後匆忙結尾,莫群紹不免慶幸剛剛裝醉和驅走陳夫人的舉動是對的,否則這支支吾吾的窩囊相要是落人他人眼中,他的英勇威名也就隨之毀於一旦。
在能言善道的她看來,他說的這番話根本是笨拙不堪,可卻透著股動人的真誠。很難想像一個戰功彪炳的武將竟會表現得如此樸實,她一直以為他該是個狂肆的跋肩漢子。不安微微散去,單遠憐在忍不住想笑的同時,也感到些許的溫暖。幸虧頭蓋還未揭去,否則她臉上的戲誰笑意可能會使任何好脾氣的男子當場翻臉。
她微點蟀首,算是聽到他的話。
「那……我要掀頭蓋了。」即道自己表現得很蠢,莫群紹很有自知之明地沒再繼續說下去。少了頭蓋的阻隔,應該會比較聊得開吧!
她再次點頭,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樸直口拙的魯男子模樣,不由得微感內疚,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當個冤大頭,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卻迎娶了她這個完全不值的妻子回來……頭蓋揭去,單遠憐抬頭,喜燭散發的暈柔光芒落進了眼中,讓她一時看不清楚眼前事物。
「怎麼是你?」突然一聲大叫,他猛地起身,遠離了榻邊。
莫群紹牢平地町視著她,眼中揉和了驚詫與不敢置信。他怎麼可能忘得了這張臉?因為她,他終於明瞭為何小人與女子都很難養,就因為他們不可理喻!甚至在遇到她之後,還連帶地影響了他那一整天的運氣,造就了今天他非得成親的局面。
老天爺到底開了場什麼樣的玩笑?他隨手一抽的對象居然是她?
相對於他的反應激烈,尚且反應不過來的單遠憐就顯得平靜許多,眼漸能視物,她愣愣地看著那張震驚中夾帶著怒意的面孔,只覺得有點眼熟而已,好像在哪兒見過……不消片刻,她的臉色也微微一變!
她怎麼會隔這麼久才想起來?要不是他,錢員外也不會將軍家布坊列為拒絕往來戶;而她被人詬病的缺點也不會多了「四處勾搭」這一項不實的流言!剛剛她怎麼會把他想成一個樸實口拙的人?他那天在市街上用言語譏諷她的善道模樣她可還記憶猶新!
「該死的!」莫群紹拳頭重重睡上桌案,怒吼脫口而出。怎麼會這樣?這天殺的巧合他根本難以接受!
「你在罵我?」就算對她不滿地無須這麼當面詛咒吧!單遠憐黛眉輕簍。
「不是你,該死的是……」莫群紹煩亂地想要解釋,在看到她那冷傲的神情時,到了喉頭的話全吞了下來。「算了!」他乾脆一揮手,誤會就讓她誤會吧!
他的樣子活像在趕一隻煩人的蒼蠅!單遠憐抿了抿唇,冷淡地開口道:「既然對我不滿為何還要娶我?」
「算我那天運氣差、手氣背,什麼壞事都被我遇上!」莫群紹沒好氣地回道,走到窗旁的椅子落坐,手支著下顎,別了開去,一臉不耐,懊惱地直想扯開喉嚨大喊。「該死的!」忍不住他又吼了一句。
娶她跟手氣背有何關係?善於壓抑情緒的單遠憐並沒有被他不善的口氣激怒。
那日會失控和他對罵是因為第一次被人看穿內心,猝不及防的她在慌亂無措的情況下,所能表達的反應只有憤怒。若非如此,必須在充滿虛假的商界中打滾的她要是真如此沈不住氣,她也不會將單家布坊打理到今日這種局面了,更何況,他的傷人言辭和她所聽過的攻許相比根本只能算是輕描淡寫而已。
「這就是你娶了我的評語?那你剛剛在未揭頭蓋前所說的話是我聽錯,還是這就是你所謂的好好相處?」不解他的所言為何,單遠憐只是微瞇起眼,輕淡的語音聽不出是順從抑或諷刺。
莫群紹頓時語塞,被自己方才說過的話堵了個啞口無言。
她雖然臉色不好著,可也沒像他那樣語出傷人,相較之下,口出惡言的他就顯得心胸狹隘,虧他還是個昂藏的男子漢,竟比不上一個女人的氣度。
他低咒一句,深吸口氣,將胸口的變怒之氣隨吐息釋放後,才緩緩開口:「我用「剛剛」的出言不遜道歉。」至於那日市街上的事,他還是堅決自己沒錯!
單遠憐微怔,她以為像他這樣的狂妄男子應該都是死不認錯的。向來清晰精銳的思慮微感紊亂,他這些多變的反應讓地無法捉摸:市街上狂躁無禮的他;方才說出那篇拙摯言語的他:還有現在直承過錯不諱的他,懂得猜測人心的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用什麼眼光去看他?
「第一次見面我們兩個都互相沒有好感,但今非昔比,我們目前的情況已不是甩頭離去就可以不了了之的,我想,我們應該拋開過去成見,從頭開始。」他雖然保持冷靜地說出這番理智的話,但此時鬱怒還在澎湃著,讓他忍不住懷疑彼此能相安無事的可能性有幾分?
「好,從頭開始,當我們在掀頭蓋前從沒認識過。」單遠憐點頭,要自己別去多想那句「甩頭離去」是在影射她那天的舉動。
「那我先來說說我自己。我。莫群紹……」才剛開口,就被她輕輕打斷。
「御封震遠大將軍,牢二十五歲,八年前莫府在你的主持下以河運聞名長安,後因被聖上召人朝中仕官,現在河運事務全賴船運行的元老景叔打理。」單遠憐如數家珍地敘述道。布坊來往的客戶在得知她所要嫁的對象後,都熱心地將所知傾巢而出,可偏偏沒人曉得最重要的一點他就是和她在市街起口角的人。
莫群紹一怔,沒料到她竟對他如此瞭解,而他卻從不曾試著去探查有關她的事情,這明顯的對比讓他微感汗顏,先前對她的反感因內疚消褪不少。「很……詳緗,說說你吧。」
「單遠憐,二十一歲,家有一父一妹。」說到這裡,原本坐在榻上的單遠憐突然跪了下來,額抵著地,鳳冠上的珠略碰撞得珂睜作響。「遠憐在這裡叩謝您對單家的恩澤,日後遠憐定當烙盡為人妻、為人媳的職責。」就算他是惹她失控的狂妄男子,她還是會做到自己的本分,畢竟,他付出的成本太大了。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莫群紹當場愣住,濃眉檸聚,越過桌案要將她扶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做過和她有關的事只有在市街救了她和娶了她而已,可她明明是對他相救的舉動嫌棄得緊,又怎麼可能行此大禮?
「你不是答應」單遠憐猛然抬頭,鳳冠往莫群紹俯低的臉撞去。
在鳳冠幾乎撞上鼻端的剎那間,莫群網及時微仰上身躲了開,連忙退後一步,指著差點變為凶器的鳳冠不悅道:「你先把這鬼玩意取下再說成不成?」沒想到在新房中還得提防生命危險。
單遠憐連忙摘下鳳冠,隨手放置桌案,原本被鳳冠縮性的髮絲松墜,宛如黑緞般柔軟地披瀉而下,她卻無暇顧及,她所在乎的是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不是答應要負起奉養家父與舍妹的責任嗎?」她緊盯著他的眼,怕他會否定。
「原來是這件事,沒什麼。」莫群紹不以為然地搖頭,陳夫人對他提過,但他沒放在心上,是因為覺得這事是理所當然。
他的話讓單遠憐微微一怔,而後才緩緩輕道:「但對我而言,這卻是一個難以實現的夢想。」最後還得靠著嫁人才得以完成,而他,卻說沒什麼。人世的不公,由此可見一斑。
她的話裡有深沉的悲哀,然而她平靜的表情卻看不出任何異狀。莫群紹鷹眼微瞇,對這種被得不到真實回應的情況感到些許不悅。流瀉的柔黑秀髮襯著白皙的臉孔,和印在他腦海中的面容相重疊:那日她隱藏的是恐懼,而此時此刻面無表情的她,隱藏的又是什麼情緒?而且她方才誤以為他不知此事的反應,慌亂得像是受騙上當了一樣……沉默了會兒,莫群紹突然問道:「這就是你答應嫁我的原因?」
這個人,為何總能經易看透她?單遠憐一驚,心裡升起防備,眼裡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戒心,臉上卻浮現微笑。「陳夫人什麼都不曾提過嗎?」
她的表情,和那日在市街與錢員外相對時一模一樣,哭得虛假不堪。看到她的笑向,莫群紹感覺怒氣開始在體內翻騰。面對惡霸她需要武裝自我;在面對他時,她亦是如此難道,在她眼中,他和欺凌她的錢員外是相提並論的?
「原來這樁親事只是你用來侍奉家人的憑依而已,真不愧是精打細算的布商,就連終身大事都不肯吃虧。」心頭的不快讓他語出譏諷,莫群紹故意忽略她的反問,坐在榻沿,冷冷地嗤笑。
類似的諷刺已聽過千百遍,她為何還學不會麻木?心裡的刺痛讓她裝不出笑容,單遠憐深吸口氣後抬頭。「既然早知我的傳聞,又為何娶我?」
「精明如你,你說呢?」莫群紹環臂著她。
精明?頓時心頭一片雪亮,單遠憐自嘲地勾起唇色。她的經商才能猶如一刀約兩面,破人嫌棄也同時被人汲求,她推拒那些只為利益求親的投機份子多年,最後卻依然跳脫不開這樣的寞臼。
「我懂了。」單遠憐點頭輕道,臉上是完全若無其事的淡然神情。這樁婚姻,不過是由兩個互相利用的人結合而成的罷了。
莫群紹一愕,怒氣隨即灼升。她能懂個該死的什麼東西?他根本什麼也沒說!
他要的不是自作聰明的回答,該死的她就不會開口問一下嗎刊「可惡!」他咬牙低咒,一把扯掉身上披斜的綵帶,站起身,忿忿地除去累贅的喜服。
看到他的動作,單遠憐渾身一僵,雙唇緊抿時候到了。
沒有新嫁娘在這大喜的日子裡會苦著臉的:想到該做的本分,她努力扯動嘴角,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她緩緩閉起了眼,感到疲累不堪。無聲地歎了口氣,她的手挪至額上盤鉑處,動作僵硬地一顆顆解開衣鉗。
對眼角餘光瞥見的動靜感到狐疑,莫群紹條地轉身,所見情景讓他不禁愕然。
不知何時已將嫁衣除去的她,只著一件罩衣,眼觀鼻、鼻觀心地像尊傀儡般地坐在榻沿。「你在做什麼?」他驚訝問道。
「要圓房了,不是嗎?」單遠憐看著地面,語音平板。
她的話助長了他的怒火,莫群紹一把攫起她的下領,逼視著她,低吼道:「你這種表情像是要圓房的模樣嗎?」她毫無反應的神情,像一名對死已有覺悟的刑犯,準備要從容就義。
儘管臉的角度高仰,她的眼神依然執著地著著地面。「你付出奉養我家人的代價,我也應當有所回報。反正你只是想娶個精明幹練的妻子來為你理家,我也盡到為人妻的職責,至於是什麼表情,無所謂吧?」她淡道。在這種身心受苦的時候,她已沒有力氣再去強裝笑顏,這偶一為之的失職應該不為過吧!
原來她所謂的「懂了」,是這種涵義!莫群紹聞言,臉上的表情因怒火而鐵青駭人。她竟將他們的婚姻說得像樁買賣?
「好,你要盡職責,我就如你所願!」他怨聲咆哮,除去鞋履,粗暴地將她撲壓止榻。
背撞上床榻的痛楚她恍若未覺,單遠憐將唇咬得慘白,仰首著著上頭紅色的床慢,不去想覆壓在身上的重量代表什麼,強迫自己對他的碰觸做到無動於衷的地步。
怒火焚燒著他的理智,讓他無法思考,腦海中只有報復她那些冷言冷語的意念,然而,當他抬頭所接觸到那雙空洞的眼神時眼前的她和心版上那張含淚恐懼的臉交疊,狂躁的動作瞬間靜止了下來,直至此時他才發覺,面無表情的她在微微地顫抖。
這情況和那日在市衝上一樣,一模一樣!
即使話說得無謂,表面裝得崛強,她還是害怕;她的假裝騙不了他,也騙不了自己。莫群紹雙手撐起上半身,看著她木然的蒼白臉龐,心頭一股揪痛葛地竄出。
她只是個女人,示弱對她而言根本是件天經地義的事,她為何不把內心的恐懼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她何苦執意強撐一切?
突然,一個突然竄過腦海的念頭讓他猛然一震以往他所嫌惡的那種女子嬌弱,如今卻成了他希望她顯露的!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他竟為了她不肯示弱而狂然大怒?莫群紹緩緩坐起,這個驚人的矛盾震得他腦中全亂了,他努力地想厘出頭緒,卻是越理越紛雜,全在心口 積累,化解不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該死的!」胸口的鬱悶讓他難以克制地大吼,握緊的拳睡上床柱,一躍而起,攫起地上的衣袍,猶如一陣狂風似地出了門外。
直到門猛烈的關闔聲傳來,單遠憐眼中渙散的焦距才慢慢凝聚,她緩緩撐坐起身,愕然地著著空無一人的新房。
他……走了?他……放了她嗎?她做了什麼?而他又做了什麼?怎麼會這樣!
她揪緊被他拉得散亂的衣襟,腦海中除了紛亂的疑問外,其餘一片空白。
天色微亮,僕傭開始忙碌的活絡聲隱隱傳入了新房,聽進了單遠憐的耳裡。
天亮了嗎?單遠憐看向窗外泛著淡白的顏色,卻依然維持原姿勢。整個晚上她就這麼坐著,完全沒有合眼,一面等待他去而復返的可能,一面想了許多事。
她的反應可能做得過火了吧?才會引得他如此勃然大怒。單遠憐撫額,深深地歎了口氣。要是他回應得再傷人些,她就不會感到歉疚了,偏偏他什麼也沒做,就這麼奪門而去,害得一向吃軟不吃硬的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卑劣。
又愣了半晌,她才起身徐徐走至櫃前,取出裡頭的壓箱新衣換上。
「叩、叩!」門外傳來輕響,打斷了它的出神。
應該是莫府的婢女吧!將衣帶繫緊,單遠憐起身往門口走去,一面想著該如何解釋新郎佶不在的狀況,然而門一拉開,寵立門外的高大身影讓她微微一愕什麼理由都不用想了,失蹤一夜的新郎官已自動倦鳥歸巢她立刻回神往旁挪開,讓出通道。
莫群紹沒有說話,一進房就直接翻找漱洗用具,然後對著鏡怡,拿起一把短匕貼頰利超初生的胡胡。
單遠憐關上房門,隨後走進,走到窗旁的椅上落坐。她潤了潤唇,而後開口:「你昨晚上哪兒了?」
「該死!」回應她的是一句低咒,沒料到她會突然開口的莫群紹一不小心刮出了一道口子。
這不是個好的開始。單遠憐無聲輕歎。「要緊嗎?」
莫群紹轉身著她,雙唇抿成不悅的一直線,眼中的血絲是一夜無眠的成果。「如果你見過有人刮鬍子刮到死人的話,那我就要緊。」這種虛假的關懷比漠不關心還差!他沒好氣地回答。
「那應該足沒什麼大礙了。」單遠憐點頭,對他的火爆言辭置右罔聞。
莫群紹拿起一旁的布巾抹著下巴,瞪著她著不出喜怒哀樂的臉龐,把所有的不悅化為力量,使勁將手上布巾甩回水盆,然後住門口走去。「走了。」他特地回房可不是為了和她吵架的。
「去哪裡?」他突發的話讓她微微一愕。
「陳夫人沒說嗎?今早該向娘奉茶。」莫群紹停下腳步,回頭著她。「不然你以為我回房做什麼?」
她怎麼連這件事都忘了?「等我一下。」單遠憐連忙跑到鏡怡前梳理長髮,可當她著到鏡中反射出他斜倚門板而立的身影時,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他大可放她獨自面對尊長,若是婆婆知曉他夜不歸房的事實,也定會怪她的不是。而他,非但沒有藉此報復她的惡劣舉止,反而還忍下怒氣回房陪她去向婆婆奉茶;他這個舉動算是體貼,還是為了顧全自己的顏面?
「你還在拖什麼時間?」莫群紹檸眉,沒好氣地問道。
單遠憐一驚,才發覺在出神間,她手上的動作已完全停頓下來,而她卻怔怔地兀自不曾察覺。一抬頭,毫無防備地和他如炬的目光在鏡中交會,囂地,一種不曾有過的思緒竄過,心跳突然狂鼓,雙頰一片灼熱。
她是怎麼了?單遠憐對自己這個怪異的反應感到無所適從,急忙藉著棺髻的動作低下頭,逃避和他的對視。「快好了。」她低道。
莫群紹不耐地濘眉,沉默地等著,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開口道:「我昨晚在西廂的客房裡,以後我都在那裡過夜,你可以不用再拿那種死板的表情對我。」他停了下,而後續道:「娶你不是為了要你用這種方式來償還的。我先到房外等你。」
語畢,他不等地的回應就推門走出房間。
頭髮縮盤到一半的手頓住,她一抬頭,對上鏡中正好關上的房門。聽到這個解放的宣告,她以為自己應該是欣悅放心的,然而纏繞的思緒卻沒那麼單純,反而是百味雜陳。
她沒有開口喚他,只是輕歎口氣,然後又繼續把盤髻的動作完成。
至少,他這個宣告讓他少了件擔慮的大事,至於要如何補償……再說吧,反正他不也說了不要她用圓房這種方式來償還,不是嗎?
單遠憐對著鏡子揚了個平素對外的樣板微笑,.然後轉身推門而出。
莫群紹和單遠憐兩人一路無語到了大廳外,他率先走進,然而坐在上座的人影卻讓他腿起了眼。
「這麼趕著來奉茶做什麼?昨一春宵,小倆口該多纏綿些時間的嘛!」無視於對力的難著神色,司敬之嘖聲搖頭,不以為然地對他說道。
「你怎麼會在這兒?」莫群紹看著這名不速之客。應該在早朝面對聖上的司敬之,此時居然在他家大廳出現?
「唉!找頭痛、腰痛、頭髮痛全身上下無一安適,以這樣的身體上朝豈不是要了我這一條小命?」司敬之不斷哀聲歎氣,依然帶笑的臉卻完全看不出身體不適的樣子。「方纔就派人去替我請了病假。」
「要是被皇上知道你裝病一事,當心吃不完兜著走。」莫群絕不惑認同地濘眉,從沒見過有人偷懶偷得如此理直氣壯,竟連頭髮痛這種借口也說得出?
「得啦,我這個小小的禮部侍郎怎麼可能引得起注意?說不定聖上還不曉得有我這號人物存在,而且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有禮部尚書頂著哪!」司敬之嗤哼完全不以為意。他一早蹺班跑到莫府就是為了見見嫂子,好不容易等到人進了大廳,卻被莫群紹健碩的體格完全遮擋,啥也著不到。
他還不曉得他嗎?這傢伙為了想著他迎娶的對象,竟不惜裝病請假!莫群紹朝他瞪了一眼,迅速環掃大廳,劍眉微聚。「我娘呢?」
「莫伯母剛剛著到我多開心吶,說她等不及喝媳婦的茶,拉里拉雜地講了一堆要我轉告的事,然後就興高采烈地坐上馬車往洛陽去了。」司敬之心不在焉地說著,同時不斷探頭想著清楚被莫群紹遮擋在後的人到底長什麼模樣。
洛陽?莫群紹臉色沉了下來。邁步走到司敬之面前,完全遮擋了他的視線。「你吧話說清楚。」
可惡!他就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司敬之心裡暗罵著,但處於劣勢的他還是不情不願地說了。「伯母說俗佛節快到了,她前幾天才和幾個夫人說走今早要出發到白馬寺去誦經七七四十九天,結果婚事一忙就忘了說,直到今天才想起來。」
娘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在逼他成完親後的隔天就跑到洛陽,這叫關心他的終身大事?莫群紹板著臉,有種被尊親出賣的感覺。
站在他身後的單遠憐面對這種情況,蹴覺匪夷所思又覺好笑,真不知這從未謀面的婆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個性竟如此大而化之。
司敬之從懷中抽出紅包,拿到莫群紹眼前揮舞。「這是伯母交代的紅包,快讓開,我要交給嫂子的。」他一心只想趕快把眼前的阻礙打發掉。
莫群紹瞪了他一眼,不悅地退開,突然心念一動,眼中閃過一抹詭譎。和她也有過一面之緣的司敬之,在見到她時,不知會是怎樣的表情?
一見莫群紹讓開,司敬之立刻雙手拿著紅包,笑著遞上。「嫂子,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噫?」這不是那天和莫群紹吵得不可開交的單姑娘嗎?怎麼會變成他的妻子?一待看清楚她的臉,司敬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司敬之,禮部侍郎:這是單遠憐。」莫群紹開口介紹,司敬之那一臉愕然的表情讓他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一直在旁靜靜聽著他們對話的單遠憐已認出他的聲音,並沒有太大的驚訝,臉上帶著笑容,身子微微一福。「司公子。」
雖然狀況完全出乎意料,司敬之很快就恢復鎮定,重新修正開場白。「嫂子你好,又見面了啊!來,這是伯母要給你的紅包。」
「謝謝。」單遠憐接過。領首微笑道。「以後還請司公子多多照顧我家相公。」
莫群紹聞言瞪眼,只差沒將咒罵聲脫口而出。我家相公?叫得還真順口,害他幾乎要以為昨夜的不歡而散是他的錯覺了。
這有禮的模樣,可和那天的火爆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吶!司敬之挑眉,朗笑道:「嫂子別客氣,叫我敬之就可以了,至於莫兄你可以不用擔心,光看他的體格也知道,朝廷上下敢動他的可沒幾人啊!」
司敬之明褒暗貶的戲謹讓單遠憐不禁莞爾,她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他所散發的友善,給她一種溫暖舒服的感覺,像家人。很奇妙的,單遠憐很快就對他留下了好印象。
看到她的笑顏,莫群紹只覺胸口莫名一陣窒悶。他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得那麼真摯,和那種為了禮貌而掛上的笑容完全不同,甚至還是托了好友之福才得以窺見。
突然,司敬之附掌低呼一聲。
「對了,伯母還交代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說要你們小倆口利用這段沒有她這個第三者打擾的時候,好好培養感情,她也會趁著上白馬寺時,祈求神明讓你們早日有後,最好是她回到家時就能接到喜訊。至此,話全部傳到。」他雙手一攤,眼裡充滿了挪愉的笑意。「伯母還叫我「監督」哦!」
「搞什麼鬼!」莫胖昭咬牙低咒。
如果真能有後,還真是佛神顯靈了!面對這種閨房的私密話題,不知該如何接口的單遠憐也只能尷尬地笑笑。
「少爺,船運行的景叔來了。」一個僕傭走進稟報。
莫群紹濘眉。景叔怎麼會挑這個時候來?不會又是為了著新過門的莫夫人而來的吧?「請他進來。」那名僕傭立刻走了出去。
「你和景叔有事要談,那我先走一步了。」司敬之起身告辭,然後轉向單遠憐笑道:「以後嫂子有什麼事可以找我幫忙,在下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優雅地一拱手。和莫群紹交換了個只有彼此明瞭的眼神後,轉身走出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