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聲鼎沸,和往常的買賣吆喝聲大異,全是熱絡含著欣喜。錙銖必較的買方變大方了,緊踩著價格下降的賣方反倒買一送二了;在這等大事的降臨下,還有誰有心思去顧慮這種小細節呢?歡騰的心已將理智銷融了。
街上的客棧早就住滿前來看熱鬧的人潮,擠了個水洩不通,連馬房都給清理出來暫當客房。漫然的一片聲浪裡頭,有一段對話夾雜其中,是個店小二和一名屈居馬房、還得與人同住的旅人在對話,房客的聲音帶著點打探的聲悄,讓人聽不真切,但店小二的喳呼可大聲著呢,音量扯得老開。
「這位大爺,在這非常時節,就勞您老將就將就,和這位客倌在這裡共住一宿吧!」店小二帶著熱絡的笑,拿掛在肩上的白布揮了揮床褥。
「怎麼這麼熱鬧啊?迎神拜佛嗎?」長相斯文的走方郎中將行李放下,隨口問了句。
「啥?」這句話讓店小二睜大了雙眼,隨即一臉下以為然地搖頭。「嘖嘖嘖!您老八成是剛從深山野林進來夌嵐國的是不,怎麼連這等大事都不知道?」
「到底是什麼事啊?」走方郎中好奇問道。
「好啦,小的也不賣關子,就跟您老直說啦!還不就是皇上……不不不,該改口太上皇羅!一時之間還真有點兒改不過來。太上皇在上個月頒下皇旨,說要在這個月十五月圓時將帝位傳給太子。」這件事從公佈以來,他這個店小二跟來來往往的客人不知講過幾百次了,可每次提起都還是與有榮焉、興奮不已的。
「原來是這樣。」走方郎中輕哼了聲,轉頭整理他的行李去了。不過是場登基大典罷了,居然也能熱鬧成這個樣子。
「嘿,大爺,您老這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可教小的看不過去啦。」沒見著預期的反應,店小二有點惱羞成怒了。居然有人敢輕視他們的皇上?!「敢情您老是不曉得咱們太子的豐功偉業才會是這種反應!唉……不是小的愛說,您老實在是太孤陋寡聞羅!」
「哦?但聞其詳。」走方郎中一挑眉,想聽聽這夌嵐的新王到底有何功績,不過心裡倒是預先對店小二所言的真實性打了個折扣,一個八面玲瓏、能言善道的店小二能說出什麼事實呢?
「說起咱們麥嵐國的太子黑曜啊,誰人不知,無人不曉啊!身形挺拔,眉如英劍,面如冠玉,眸如雋星,文韜武略無所不能啊!」店小二眼中閃著晶光,像在形容心目中的神祇。「咱們夌嵐由黑曜太子所率領的精銳兵騎可是以紀律嚴明、戰無不克聞名,多威震四方吶!」
「哦,夌嵐的武力強盛這老夫倒聽說過,原來是由太子黑曜率領的啊!」走方郎中撫了撫位於眉楷的黑痣,輕輕喃道,對夌嵐新王的能力信服了幾分。
「還有啊,看著這盛世的模樣,您老完全想不到咱們夌嵐國在二十幾年前還遇過叛變吧?」店小二壓低了聲音,像是怕「叛變」二字會讓人引起恐慌。
「叛變?」走方郎中低呼,這可不是件小事啊!
「對啊,那時太上皇的太上皇……唉喲,反正就是太太太上皇,上上上任皇上啦,那時他很寵愛一個叫秀妃的妃子,連帶也很親信秀妃的一個表兄叫李元樵,沒想到啊,一表三千里喲,什麼表兄啊,根本啥關係也沒有,倒是和秀妃連兒子都給生下,還張冠李戴地說是太子呢!」店小二說得氣憤填膺,恨不得食之血肉。
「然後呢?」這時走方郎中的興趣已被完全勾起,直催促著。
「秀妃和李元樵聯手謀害啊,將太太太上皇給氣死了。後來太太上皇即位,就是太太太上皇的長子,呼!像在說繞口令似的,真累。」這帝位轉移讓這個市井小民記得辛苦,說得也辛苦。
「別管那些了,然後呢?」走方郎中打斷他的離題,聽到緊要關頭就沒了,擺明了吊人胃口嘛!
「您老甭心急嘛!」店小二揮手笑道。「後來秀妃和那個假太子就趁著新主即位時起兵叛變,不過為時三日,就讓太太上皇給平反了。不過後來太太上皇卻在議事堂慘遭假太子暗算,最後傷重駕崩了。多可惜啊,才登基沒多久,一個優秀的君主就這麼殞逝了。」店小二搖頭歎息。
「那秀妃他們呢?」
「議事堂裡侍衛圍聚,他們哪逃得了?秀妃被發狂的假太子殺了,然後假太子自刎,李元樵被關進牢中,等不到處決的時候就自縊死啦!」店小二鄙夷地撇撇嘴,這樣的死法還算便宜了他們。「後來現在的太上皇娶了公主,接管國事,將夌嵐治理得太平盛世,從此就再也沒有動亂發生了。」
「那些禍首下場就這麼乾脆啊?」走方郎中失望道。
「呵,說到這個可大快人心了,合該老天有眼!」店小二興奮得以拳擊掌。「太太太上皇在駕崩前留了道遺旨,將秀妃和李元樵連誅九族,夌嵐上下多歡騰鼓舞啊,處決了一場就放一次炮竹。」
「怎麼這麼狠吶?」雖說惡有惡報實令人拍手叫好,但放炮竹?走方郎中面帶不忍,對這種冷血的行為無法苟同。
「這您老可有所不知了,雖說才叛變三天,可這三天下來,造成了夌嵐城中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啊!叛軍進城就砍,見人就殺,完全不分老幼婦孺的。」店小二趕緊解釋,不是他們嗜血,實在是大夥兒都給害得慘了,當然恨不得將相關人等刨肉啃骨。
「唉……」以懸壺濟世的他,只能搖頭歎息,所幸一切都已過去。
「太上皇即位後,咱們夌嵐就開始走向巔峰啦,不過呢,太上皇的英智聖明沒錯,但對於地方財政總有點鞭長莫及,雖然百姓們生活還是富裕有加,多多少少總是讓可惡的地方官給中飽私囊了點兒。」說到這個,店小二總是忍不住咬牙切齒。
走方郎中頗有同感地點頭,這種感受他懂得的,就像有時他賺來的診療費,還得被地痞無賴抽去一些的感覺是一樣的,不在於銀兩多寡,而在於心有不甘吶!
「不過這情形自從在前些年太子接管庫部後,可就完全改觀羅!太子一上任就大刀闊斧地整頓了地方官員,將那些貪官污吏全給摘下了烏紗帽呢!還減輕了咱們的稅負,但國庫收源卻愈漸豐盈,您老猜怎麼著?這點啊,就讓人不得不對太子佩服得五體投地羅!太子看準了航運、鹽業、布織投下庫銀,將原本零散的小店戶買賣方式收歸國有。」
「這可是大手筆啊!」郎中低呼,這種冒險的事也做得?弄得不好,怕賠上了整個國庫的存銀呢!
「可不是?在一開始啊,還入不敷出呢,一些白鬍子大臣都提出奏摺連署彈劾,那時鬧得滿城風雨,公私分明的太上皇絲毫不顧念太子與他的血緣親情,還開了場公開會議讓太子接受眾臣質詢呢!」一想起來就讓人替太子抱不平。
「然後怎麼了?太子有沒有事?」郎中急問,那場會議想必是火爆異常,讓他不由得也為太子捏了把冷汗。
「喲,您老別心急嘛,怎麼可能有事?要是真被圍剿成功了,哪還有今兒個這種局面啊!」看到走方郎中聽得如此入迷的模樣,店小二得意地笑了。「太子多厲害,獨自迎戰,力排眾議,以精闢的言論將那些頑固的大臣一一擊倒,果然,不到一年的時間,所有事業全都轉虧為盈了。」
「果然是獨具慧眼啊!」走方郎中讚歎道,這一點,連他這個見多識廣的老頭都不禁要為夌嵐新主翹起大拇指了。
「所以說,太子登上帝位,算不算得是眾望所歸呢?也難怪咱們百姓會如此高興,而太上皇也能安心地頤養天年啦!」
「可是這盛況未免也太空前了點,來了這麼多鄰國賓客。」就連進城時都還看到兩、三個國家的使節馬車排在外頭等著進來呢,頂著各國國徽旗幟的馬車多琳琅滿目啊!
走方郎中的話讓店小二忍不住噗哧一笑,嘲諷意味十足。「喲!這位大爺,您八成是家裡沒千金才會說這句話。像太子這種一等一的人選,誰不是恨不得能與之攀親結緣的?那些貴客為何而來,這麼一想不就明瞭於心羅!」
「老夫是真沒千金。」走方郎中淡道。一個漂泊四方的郎中能成個什麼家?不過是個孤家寡人罷啦!「來了那麼多國的使者,那太子到底看上哪一個?還是他早有屬意的官家千金了?」
「啥?唉……您老這個問題可就問倒小的了,小的還真沒聽說太子打算跟哪位皇族千金成婚的。」店小二為難地搔頭抓腮。「還不是太上皇開了先例,只迎娶了皇太后一個,不曾另納妃子,或許就因為這樣,所以太子也不會隨意立妃。」
「這樣啊……」這樣的例子,他在鄰國雲紬也聽聞過呢!想不到只迎娶一名妃子的特異行為還真無獨有偶。「那你們太上皇和皇太后不急嗎?」
「誰知道?」店小二聳肩。「不過,咱們太子也不小了,都二十五了呢!看看吧,或許在即位之後就會立後了,不急嘛,瞧咱們太上皇和皇太后雖然成親晚了點,還不是感情好得很?不用緣分來得早,只願它來得巧啊!」
「這倒是。」走方郎中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瞧,不知不覺的小的竟跟您老聊了那麼久,沒辦法,只要說到太子啊,每個人都是讚不絕口的。」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聽到外頭傳來的呼喚聲,臉色一變。「掌櫃的在叫了,小的不趕緊過去會挨罵的。這些天您老若對咱們太子……啊!是皇上,怎麼這小賤嘴老改不過來?呵!您老若對咱們皇上有興趣的話,就留在夌嵐吧,或許會有什麼熱鬧的事發生也說不定哦!」
「你忙你的吧!」郎中從布褂中拿出些許碎銀置於店小二手中。「這些就當是茶水費吧!」
「多謝大爺!」店小二欣喜道謝,既能宣揚皇上的威勢,又能賺取外快,天下沒比這差事更好的了。「就這麼吧,您老慢慢瞧這場熱鬧,小的先告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