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發覺,這不是件簡單的事,光是看她笨手笨腳想要騎上駱駝的矬樣,就讓他又好氣又好笑。他知道這麼做很沒有同情心,人家可是小時候受過心理創傷的,他雖然這樣告訴自己,但在看到她因駱駝噴了口氣而立刻退避三舍的模樣,還是很忍不住地輕笑出聲。
「我不要騎了!」那驚喊的語音帶著哽咽,忙著逃難的潘若瑀沒聽到方擎的笑聲,直退到牆邊。
原本跪坐在地的駱駝聽到聲音突地站起,不安地在原地以蹄蹭踏著地面。
「別在它面前尖叫,會嚇到它的。」方擎輕道,上前拉住轡繩,輕拍駱駝的下巴,安撫它因受驚而略微暴躁的動作。
「可是它嚇到我。」潘若瑀無限委屈地控訴著,帶著惹人憐惜的柔弱。
「我該怎麼辦?你這樣我們根本無法動彈。」看著她,方擎歎了口氣。
為了避免她在眾人面前丟臉,他還特地找了個沒有人經過的空地,結果卻是如此。她可以克制心頭的恐懼去碰觸駱駝,但卻對控制駱駝完全沒有信心。只要駱駝一動,她就立刻拔腿往後跑,更別說要她坐在駱駝上頭了。
「我用走的就好了。」只要別叫她坐在駱駝上頭,再苦再累她都願意。
「憑你?怕一生一世都走不過這個沙漠。」方擎嗤哼,開始皺眉思索可以讓她待在駱駝背上而不會害怕的方法。
她當然知道這個提議是不可能的,但她已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啊!潘若瑀不知所措地望著那三頭駱駝,她好像看到他們都對著她齜牙咧嘴地發出奸笑,商量該怎麼把她摔下地面。
有了!方擎突然靈機一動,牽了頭駱駝朝她走來,結果他越往她走一步,她就越往後退一步,直退到方擎忍無可忍的地步,大喊:「給我站住!」她才停下了腳步,用哀怨的眼神看他。
「站在這裡,別動,知道嗎?」方擎又朝她逼近一步,在看到她點頭時,才轉過身去用她聽不懂的話讓駱駝坐下。他動作敏捷地爬上駝峰,然後朝她一伸手,說道:「過來。」
那只駱駝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一定會趁她爬上它的時候,迅速站起,好讓她摔個四腳朝天!潘若瑀死命地搖頭,任他再怎麼呼喚也不過去。
該死的女人!方擎翻了翻白眼,開始懷疑自己之前怎麼會覺得她美得令人心動?此時的她活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似的!在看到她蠢動著又想舉步往後退時,他凝著嗓子沉聲道:「有本事你再給我退一步!信不信我會用繩子把你綁在駱駝上面,就算你叫啞了嗓子也不會放你下來?」
潘若瑀聞言立刻將跨了一半的腳收回,臉上的表情更是欲哭無淚。
「過來!」方擎低喝一聲,見她毫無動作時,再次沉聲開口:「如果你不過來的話,被我抓到後也是比照辦理。」
「你好可惡!」潘若瑀咬著唇走到他身旁,用委屈至極的眼神譴責他。
她那含怨帶嗔的表情讓他的心狠狠一震!真是見鬼了,剛剛才說她像個小孩子似的,怎麼現在又覺得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惹人愛憐了?方擎用力甩掉心裡的怪異想法,彎下上身,毫不費力地托著她的腋下,將她抱上駝峰。
在察覺她有尖叫的衝動時,他立刻用手罩住她的唇,另一隻手則環著她的腰際,將她的身子往後拉,使之緊貼他,防止她因害怕掙扎而摔了下去。方擎用腳跟在駱駝腹處輕輕一踢,駱駝立刻站起,繞著空地緩緩踱步而行。
坐在駱駝上往下看,那高度更是嚇人!潘若瑀屏住呼吸,根本不敢輕舉妄動,深恐一不小心掉下去會摔斷了頸子。她下意識地抓緊了他鉗制在她身上的手做為憑借,身子不住往後挪動尋求依靠。
「看,這不是很簡單碼?」在駱駝繞了幾圈後,方擎輕鬆說道,足跟又輕輕一點,駱駝立刻停步跪坐。「你自己試試看吧!」他滑下駝峰,在駱駝身上拍了下,駱駝又開始緩步走了起來。
「不要……我要下去……」少了他的支撐,好不容易壓下的不安又急速膨脹,潘若瑀緊張地抓緊了轡繩,恐懼得直想尖叫,卻又怕驚動了駱駝而不敢放聲,只能發出微若蚊吶的求救聲:「讓我下去,快點……救救我……」
「繩子別抓那麼緊,它會害怕的。」看到駱駝因被扯痛而開始暴躁地動作時,方擎心一凜,一面指示她該如何做,一面試著接近駱駝。
「放我下去……停下來……別再動了……」坐在駝峰上的潘若瑀根本緊張得連他的話都聽不進去,手越收越緊,駱駝吃痛,一個用力甩身,失去平衡的她連叫喊都來不及,就被摔下駝峰。
本已拉住駱駝轡繩的方擎見狀,立刻往前一撲,剛好接住她。那重力加速度的勢子將他狠狠地撞倒在地,使他發出一聲悶哼,接住她後,方擎不顧背上的疼痛,立刻翻轉身子,將她納在身下,深怕驚惶走避的駱駝會踏傷她。
該死的,早知道就不把她獨自放在駱駝上了!方擎將她緊攬入懷,自責不已。
在看到她整個身子往下掉落的那一瞬間,他只覺得整個心跳幾乎完全靜止。
一陣沙塵揚起,甩掉了背上包袱的駱駝,很優閒地緩緩踱到一旁,搖首晃腦的,還不知自己闖了什麼禍。
「你有沒有受傷?」方擎撐起上身,拂開她臉上散亂的髮絲,緊張地審視她蒼白的面容。
她只能搖搖頭,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眼睫微張,在塵土飛揚中,她看到一雙佈滿關懷和柔情的瞳眸。那是他嗎?該不會她掉下來時撞到頭,人變傻了吧!潘若瑀瞇起了眼,怔怔地望著那抹溫柔,感覺心彷彿也被柔化了,不敢相信向來將她攻擊得毫無招架之力的他,會擁有如此溫柔的眼神。
方擎一躍而起,然後俯身將她扶起,再次檢視她的全身上下,確定她毫髮無傷後,他鬆了口氣。看著她驚魂未定的模樣,他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我真服了你,明明叫你別那麼做,你就偏偏反其道而行!還好沒受傷,不然沙漠也別去了,當場就從這裡轉回巴格達。」
她確定了,那抹溫柔的眼神果然是她頭昏腦脹時的錯覺!潘若瑀用力地彈著身上的沙塵,憤怒的情緒早已將恐懼驅離得無影無蹤。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怕大型動物!如果不是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駱駝上,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她雙手插腰,氣虎虎地瞪視著他。
方擎對她的怒氣勃勃並未做出任何回應的舉動,他只是盤腿席地而坐,只手支頷地由下往上看著她,然後用歎息的口吻說:「看來,我們旅行的方式決定了。」
這句突然冒出來的話語讓潘若瑀一愣,居高臨下地與他的眼對望,完全摸不著頭緒。她眉頭輕顰,狐疑地問道:「什麼意思?」
「還不懂嗎?」方擎挑眉,揚起的唇色帶著溫煦的淺笑。他雙足一點,輕躍起身。「是你逼我不得不下這個決定的,從今以後,為了你、我和駱駝的安危著想,你和我得共騎一頭駱駝了。」他的語氣雲淡風輕得好似事不關己。
「什麼?」潘若瑀頓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低嚷。騎駱駝也就算了,居然還得和他共乘!
「相信我,我比你更不想這麼做。不然你想自己騎一頭嗎?一頭駱駝也是所費不貲的,要是害它因受驚而有所損傷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方擎拉著三頭駱駝,往外走去。「別杵在那裡發呆,我們還得把裝備都放到駱駝上。」臨走前拋下這句催促,方擎牽著駱駝,搖搖擺擺消失在轉角處。
獨乘?和他共騎?潘若瑀咬著手指頭,絕望地發現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自從踏上巴格達就連續不斷的噩運,到底要到何時才會終結啊?
烈日當空,放眼望去儘是無邊無際的黃沙,廣大的沙漠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和三頭駱駝的蹤跡,其餘除了偶爾尖嘯而過的禿鷹外,再不見其他生物的身影。
頭罩著駱駝販子所送的回教人用的頭巾,潘若瑀不住用手煽風,企圖帶來一點清涼。她好熱、她好渴、她好想喝水!心裡的呼喚逐漸變大,雖然方擎已跟她說過這是心理因素所致,可是她就是無法做到視若無睹的地步。
「我想喝水。」雖然明知成功的機率不大,她還是轉頭朝身後的方擎說道。
「不行,你前不久才喝過。」如她所料,方擎果然回絕了。
瞪著方擎的臉,她感到心頭鬱悶不已。不公平,一樣身處艷陽之下,為何她渴得像一條吐著舌頭的哈巴狗,而他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輕鬆模樣?看到方擎依然保持著特有的嘲弄式淺笑,她更覺得體內的水分幾乎已被蒸發殆盡。
才進入沙漠不過短短一個上午,她就已經快要大喊受不了了。氣候乾熱,四周的氣息無時無刻不飢渴地吸吭著人體裡面的水分,甚至等不及汗水滲出,早已搶先一步深入毛細孔中盡情吸收,直至將人搾乾才罷休。
和現在的折磨比起來,之前那十幾天的路程根本就像是在天堂,如今,她卻身陷在火燒乾熱的地獄中。潘若瑀嚥了口口水,才發現喉頭早已乾澀得毫無水分,忍不住微微嗆咳起來。
「我真的好渴。」她懇求道,人在面臨基本需要匱乏時,已顧不得什麼叫做尊嚴,以前說什麼也不願對方擎低頭的她,現在卻低聲下氣。她明瞭這樣的狀況,雖然感到悲哀,卻又無力改變。
方擎看著她,對上她那盈滿了請求的眼眸。她是第一次踏進沙漠,不該對她如此苛刻的。他歎了口氣,彎身將繫在鞍上的水壺取下,遞給她時還不忘叮嚀道:「不可以喝得大多,否則你接下來的日子會更難熬。」
她打開壺蓋,咕嚕嚕地喝了幾口。雖然只是幾口清水,對她而言卻像是清洌的瓊漿玉液一般。潘若瑀將水壺交還給他,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唇,捨不得那殘留唇上的水珠被艷陽蒸發。
「再撐著點,這附近有個綠洲,常常會有遊牧民族在那裡駐紮。」看到她的頭巾因仰首喝水的動作而略微滑落,方擎伸手幫她拉好。
「綠洲?那不是可以補充水嗎?你又何必小氣地不讓我多喝幾口?」潘若瑀扭頭不悅地瞪著他。
「因為我必須訓練你對水的忍耐力。」方擎輕輕將她的頭扳回正前方。「這裡是沙漠邊緣,水源還算豐沛,但要是深入到沙漠中心的話,走上十幾天遇不到綠洲也都是極有可能的事,我不趁著現在慢慢訓練你,難道要等到那時真的沒水可喝時,看著你因為缺水而痛苦致死這樣比較好?」
「我知道你的出發點全都是為了我好。」口頭上雖這麼奉承著,背地裡潘若瑀卻不以為然地皺皺小巧的鼻頭。
她的譏誚他何嘗聽不出來?方擎只是笑笑,並沒有答話。抬頭看了看天色,他俯身朝她問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等到了綠洲再休息就可以了。」她搖頭。
「你確定?」方擎挑眉,眼中帶著調侃的笑意。「等到了綠洲時,可能已經傍晚嘍!」
「什麼?」她睜大了眼。「你不是說在附近嗎?」
「在沙漠而言,這樣的距離算是附近了。」方擎聳聳肩,唇畔掛著一抹捉弄得逞的笑,早料到她會誤解。「假如你堅持的話,那我們就直接到那兒再說吧!」
潘若瑀翻翻白眼,知道他又在口頭上贏了她一次。「停,我累了。」她喊道。
早上剛出發時,和他共乘的她,腰挺得僵直,一直避免和他有身體上的碰觸,但不到一個小時,她就投降了,駱駝那顛簸搖晃的走法讓她害怕又不舒服,一番天人交戰後,她決定以行程舒適為考量,忍不住放鬆身體往後靠去。和他共乘,很奇異地,駱駝看起來似乎不那麼恐怖了。
雖然一路上有他在身後當靠背舒服很多,可是不曾騎乘獸類這麼久的她也已快吃不消。方擎聞言輕拉韁繩,駱駝立刻聽話地停下腳步,跪坐下來。
「別丟下我!」看到方擎滑下駝峰,潘若瑀急道,深恐他又將她丟在上面,緊張地想阻止他離開,隨手一抓,一不小心卻將他的頭巾整個扯了下來。
「放心,我不會那麼做的。」她那驚慌的模樣讓他啞然失笑,方擎搖搖頭,伸手將她抱下。「頭巾可以還給我了嗎?挺熱的。」他看著她手上的頭巾戲謔道。
方擎的長髮已編成一條略鬆的髮辮,垂在腦後,帶著一股異國氣息的灑脫,在頭巾除下的這一刻,完全散發。
潘若瑀臉一紅,為自己這個孩子氣的舉動感到丟臉不已。將頭巾遞到他面前,看他伸手接過,動作俐落地戴上。
「過來這裡。」方擎找了個地勢較低的地方,示意她過來。
潘若瑀一邁步才發覺,她的雙腿已因跨坐而酸澀不已。她只能舉步維艱地朝著他指的方向走去,心裡則是叫苦不迭,好不容易走到他所說的地方,累到極點的她一屁股往後跌坐,長長地吁了口氣。
「只能休息一下,待會兒就要出發了。」方擎站在她身後,看著天色說道。
「嗯。」她點頭,突然發覺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後。「你為什麼不坐下?」
「我習慣站著,我體力還沒那麼差。」方擎雙手環胸,意有所指地笑道。
可惡!潘若瑀在心底低咒了聲,曲起雙膝,將臉枕在上頭,不想再和他爭辯,浪費了這難得的休息時間。不知為何,她覺得這裡好舒服,曬人的艷陽好像都不見了似的……她閉起了雙眼,神智開始恍惚飄離……「該走嘍!」過了不知多久,有人拍著她的肩頭。她猛然回神,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沉入夢鄉。
「嚇到你了?」看到她一臉震驚的模樣,方擎輕笑。「我也不想叫醒你,但是如果讓你這麼睡下去,我們可能晚上還到不了綠洲。」
「沒有關係。」她搖搖頭,手撫在心口上,心還兀自狂跳著。
「我去騎駱駝過來,你在這裡等我。」方擎對她說道,看到她點頭時,邁步朝駱駝的方向走去。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線朝她射來,潘若瑀瞇起了眼,立刻將頭轉回。方纔那股涼爽的感覺消失了,躁熱又開始蔓延。怎麼會這樣?剛剛不是沒那麼熱嗎?潘若瑀擰眉,倏地睜大了眼,急忙起身,驚訝地望著他走向駱駝的身影。
他從一開始就站在她的身後,是為了替她擋去艷陽嗎?看著她入睡,卻絲毫沒有挪移過。而當她問他時,他居然還用話引起她的憤怒,好將她的注意力轉移。潘若瑀覺得胸口一窒,為了他這個體貼的動作而鼻酸。
「來吧!」此時方擎已去而復返,坐在駱駝上朝她伸出手,將她拉上駝峰。
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潘若瑀咬著下唇,低頭看著沙地,一抬頭,突來的發現又讓她心頭狠狠一震。他們正往剛剛駱駝站的方向走去啊!
他將駱駝騎來接她,是為了不讓她多走那一段路的。猝不及防的,他這默默進行的溫柔,化為感動,在霎時間奪取了她所有的思緒——
在廣大無垠的沙漠中,她體會到了心動的感覺。
入夜後的沙漠是整片的黑暗,無邊無際的墨色籠罩,只有天幕上的點點星子和銀月散發著淡淡光輝。不同於白日的炙熱,此時的氣溫冷得叫人打顫。
潘若瑀曲起腿坐在火堆旁,雖然身上披著毯子,卻還是擋不住陣陣的寒意侵入,她將有點鬆開的毯子緊緊拉攏,整個身子更是瑟縮成一團。
稍早他們在天色還沒變暗前就已抵達綠洲,果然如方擎所說,已經有一群人在此紮營生活。看見他們這兩個外來客,那些人採取排外的態度,冷眼相向,對他們的問話也不理不睬的。
方擎要她在原地等著,只見他過去不知和他們說了什麼,漸漸地,人越聚越多,那一張張原本佈滿冷漠的臉孔,居然都盈滿了笑意,不多時,他們就被邀進了首領的主篷中,甚至還被招待了一頓他們自稱是非常豐盛的晚餐。
他們說的話並不是通用的阿拉伯語言,她完全聽不懂,更別說要問關於阿拉米人的事了。被他冷落在一旁的她無事可做,見方擎和他們聊得開心,就悄悄地踱回方擎搭起的帳篷前,望著天空發呆。
他們兩個的帳篷和那一族人隔著一段距離,方擎說這樣才不會侵犯到他們的領域。和那邊的熱鬧笑聲和火光比起來,這裡顯得既寂寒又冷清。
潘若瑀雙手支頷,看著鮮麗的火焰不規則地躍動著,幽然地歎了口氣。直至此時,她不得不承認昆恩的推薦是對的,方擎是個非常優秀的嚮導。
又一陣笑聲傳來,隱約還夾帶著女孩子的嬌笑。她有點鄙夷地撇撇嘴,他的魅力還真是無遠弗屆啊!這個念頭才掠過腦海,她立刻意識到這裡頭的嫉妒味有多濃厚。潘若瑀驀地紅了臉,為了這個猛然躍出的想法嬌羞不已。
嫉妒?是呵,她是在嫉妒,嫉妒他們分去了他對她的注意力,讓她獨處在這空曠的沙漠裡。但,只是這樣嗎?潘若瑀捫心自問,卻發現挖掘出的是埋在心靈深處的感覺。她倏地一驚,不敢再繼續追查,怕最後呼之欲出的答案不是她所能承受的。然而理智卻管不住心思,她的腦中盈滿了他的身影,揮之不去。
毫無聲響的,一件披風自她身後罩下。她連忙回頭,看到方擎走到她身旁盤坐而下。
「有那麼冷嗎?縮成這樣。」方擎戲謔道,拿起火叉將火撥得更加旺盛。「在他們那邊不是暖和些,為什麼不待在那裡?」
她聽得到,那隱藏在譏誚底下的關懷和體貼。他一向這麼說話的,她卻一直都沒有察覺,只誤解了他表面的語意,而沒體會到那更深一層的用心。剎那間她發覺,以前總和他怒言相向的自己很不懂感恩,很……幼稚。
他像是廣大的瀚海,而她只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小湖塘。和他比起來,她顯得無知,卻又自大地不肯承認。這樣的認知讓她心頭一陣揪痛,他和她,像是兩個難以交集的世界。
意識到他詢問的目光,她將披風拉攏,低道:「我想整理一下之前所搜集到的資料,所以就先回來了。」
「拿去吧!」方擎遞給她一本本子。
潘若瑀疑惑地接過,翻開一看,裡頭是一些他用筆記下的資料,內容相當多。
她驚訝地抬頭看他:「怎麼會有這些?」
「剛剛問來的。他們族裡有一個世代傳承的祭師,關於這片沙漠過去的歷史多少知道一些,不過,並不是很多。可是他提供了一個消息,他說更往沙漠裡去,有一群遊牧民族是阿拉米人的正統後裔,如果找到他們,一定可以獲得更多資料。」
方擎看著她微微一笑。「這個消息有沒有讓你振奮一點?」
「嗯。」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輕應。她完全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幫她打聽資料!想哭的感覺一湧而上,她立刻別過頭去,藉著翻找背包的動作,不讓他看到她激動泛紅的眼眶。
在這一刻,她彷彿聽到心在對她吶喊,要她正視自己的感情,正視她已被他完全俘擄的心。
「不過因為那一族漂移不定,想碰上得靠運氣,最好有心理準備,可能要花上許多時間尋找。」方擎笑道,在看到她幾乎是整個身子背對著他時,才察覺到她的沉默有點異樣。「怎麼了?」他側頭看她。
「沒有。」她急忙收斂思緒,轉過身子故作輕快地笑道:「只是看這些資料看得入神了。」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的駱駝恐懼症一直延續到現在呢!」方擎取笑道,等著她的反唇相譏。
然而,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她卻沉默了,那覆於低垂羽睫之下的眸光流轉著他不熟悉的情緒。方擎微怔,在銀月的籠罩下,她那張柔美的面容化為動人心魄的形象,深深地進駐他的心版之中。這感覺來得太突然,讓他陡然一驚。
他不該對她有任何的想法,否則這個行程將完全走不下去,因為這樣的他會失了冷靜,無法做出最正確的判斷,這會害了她,也會害了他自己。方擎沁出一身冷汗,這種失去控制的情況是他不曾有過的。
這都是因為面對沙漠而起的寂寞心理,只是別無選擇的日久生情,等到回到巴格達,將會發現這些錯覺都只是海市蜃樓而已。而且他和她是不可能有結局的,他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尋找理由來告誡自己,努力將淪陷於被她吸引之中的理智拉回。
「我太嬌弱了嗎?」潘若瑀將下顎埋於置放在膝上的臂彎處,只露出一雙眼睛,在瞳中閃耀的自憐讓人見了心折,不敢直視。
「要生長在溫室裡的薔薇,在一夜之間轉移到沙漠之中生存,太過於強人所難了些。」方擎低道,藉著撥動火堆的動作,逃避她若有所冀的目光。
「我是薔薇?」潘若瑀怔忡喃道。
方擎停頓了下,才緩緩說道:「美麗、多刺、需要灌溉呵護,一株只能生長在人工保護下的嬌艷薔薇。」為何他在說出這樣的結論時,心頭是沉重的?是因為這樣會讓他更意識到彼此的差距嗎?
為何他稱讚她美麗,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潘若瑀抓緊了手臂,強忍著不讓難過顯現臉上。
「看來也只有仙人掌方可以達到你的要求了,不需要照料,在任何環境下都能堅強生存。」她強顏歡笑,沒發現這樣的說詞帶著試探的意味。
「沒錯,只有仙人掌才能陪我在沙漠遊走,它的強韌是薔薇永不能及的。」方擎仰望著星空輕道,對著她說的話語,實際上是用來警告自己那已起波動的內心。
他如果妄想將薔薇帶到沙漠,只會害得它枯萎凋零而已。
他的話讓她渾身一震,臉上瞬間變得慘白。他都已言明了,薔薇不是他所要的,不是嗎?她的心頭狠狠揪慟,再也無法克制地,兩行熱淚滑過被風吹得冰涼的臉龐,烙下兩道深刻的淚痕。
「我累了,我先去休息了。」不敢讓他看見她的眼淚,她壓低了嗓子,迅速說道,將他的披風解下,放置地面,起身離開。
方擎不語,僵坐著不動,直到她輕悄的步履聲消失在帳篷之中,他才伸手拾起她遺下的披風,手一揚,緩緩地將它覆在身上。披風還殘留著她的體溫,那淡淡的清雅氣息在他鼻端繚繞,日間共乘時所觸碰到的軟馥觸感,此時卻益發鮮明起來。
他仰首望天,只見佈滿星子的夜幕,有如一匹綴有燦然晶鑽的柔軟黑緞,閃爍不定的星光,絢爛奪目,刺痛他灼然而升的情感。
薔薇?方擎唇畔揚起一抹嘲弄的苦笑,他明知道不該,卻管不住自己。
只適合仙人掌的他,不可救藥地被薔薇給勾了魂魄……「戴門,我們很累了,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廣無人跡的沙漠中,突然有人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喊著。
循聲望去,只見戴門騎著一頭駱駝在前方帶領,後方跟著的是那三個嘍囉,以間隔不一的距離拖著腳步,努力地想要跟上戴門的速度。在巴格達時那種逞兇鬥狠的模樣,早已被艷日及乾渴給消磨殆盡,他們身上佈滿了沙塵,每一張臉上都寫著疲憊不堪。
「叫老大!敢直呼我的名字,你活得不耐煩啦?」戴門聞聲勒住韁繩,不悅地回頭瞪著那人。「這裡又沒有別人。」
「是,老大,我們都又渴又累,可不可以休息一下?」那人一面用力呼吸一面向戴門請求,在這種缺水又炎熱的氣候下一直走,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兩隻腿走得都快斷了,他身後那兩個同伴的情況也是一樣淒慘。
「才這麼一點路就要休息?照這種速度我們怎麼趕得上他們啊?」戴門生氣地揮動手上的鞭子,控制不當的他不小心打到了身下的駱駝,駱駝吃痛,暴躁地跺了跺腳,戴門急忙捉住韁繩,才沒有被摔了個狗吃屎。這麼一來,差點在屬下面前出糗的戴門更是惱羞成怒地吼著:「沒用的東西!給我走,全都不准休息!」說完就抖動韁繩,指揮駱駝繼續往前進。
他坐在駱駝上當然不會覺得這段路遠啊,有本事他自己下來走走看!那個被戴門駁回要求的小嘍囉用佈滿血絲的赤眼怒瞪戴門的背影。在看到戴門拿起水壺喝著水時,他舐著乾裂的唇,喉頭乾枯得像有人在燒,想要喝水的慾望讓他的怒火更加上揚。
「算啦,忍一忍,等寶藏到手時,就有好日子過了。」另一個跟上的人拍拍他的肩膀,用編織的美景來安撫他的怒氣。水和食物全在老大手上,在此時跟老大翻臉絕對是不智之舉,無非是替自己找死。
「是啊,走吧!」另一個也拍拍他的肩膀,朝戴門望去一眼,搖搖頭。「進了沙漠就找不到人可以問那兩個人所定的方向,希望老大不要跟丟了才好。」
一進沙漠後沒多久,就發現完全失了那兩個人的蹤影。領頭的戴門隨手一指,執意要往所指的方向前進。其餘三人都覺得不妥,建議最好拿出地圖和指南針看一下,這麼說反而引起戴門的不悅,更是堅持一意孤行。
「跟丟也就算了,我怕是找不到路走出這個沙漠!他都不聽別人的意見。」提到這事,那人就更生氣了。他就不信老大的直覺會有多靈!但礙於戴門的威勢,敢怒不敢言,只能在戴門背後迭聲抱怨。
「算啦、算啦,誰叫他是老大?」其中一個搖搖頭,舉步往前走。
不然又要被他罵了。」另一個拍拍他的肩膀略做安撫後,也跟了上去。
那個憤怒的人恨恨地啐了一口,卻還是只能咬緊牙關,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