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絲蕾苦心守候。已經近乎半個月的時間,他迴避在她的視線範圍中,一樓店內見不著他,連二樓公司他都不去。
尹絲雷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了?為何在那一夜談心之後,隔日的他開始全然變樣。
長夜無盡,守候夜歸人是一種吞噬愛情的折磨。尹絲蕾愁眉不展,苦悶於他的反常表現。
這天,她終於捱不住心中迷惑,在夜裡來到酒吧試圖找他。她不要守著一座情牢,她要一個答案。
踏下階梯,她走進酒吧那扇門。
音樂聲襲來、濃厚的尼古丁氣息充斥她鼻腔。
今日的酒吧,與她上回體會到的氛固全然不同。今天的這裡座無虛席,酒客佔滿每個暗色角落,映人眼中的儘是迷離與墮落的幻影。
紅男綠女飲酒作樂,明來暗去地調情,充滿飢渴、充滿誘惑。一條條遊蕩的人形,像是縷縷幽魂。城市人寂寞,在朦朧燈下與盈滿音樂的黑夜中,依附著酒精與香煙,打發內心的空虛。
尹絲蕾在吧檯最末端的角落找到他的身影。他著鐵灰色高領衫、黑色長褲,如斯俊美、如斯倜儻,仍是她眼中最瀟灑的男人。
他豪飲杯中酒,使喚酒保為他再添一杯,他身畔……守了名妖嬈女子。
尹絲蕾鎖住眉心、駐足猶豫。
然而,他分明瞥見她,卻扭頭與掛在吧檯邊的女子調情。女子手指挾著香煙,吐出的煙霧模糊他臉上邪魅的笑。
縱是再灑脫,尹絲蕾都無法對眼見所見毫無感覺。
那女子飄著挑逗眼色、以豐滿的紅唇喝酒,好煽情。那女子微露酥胸、穿著露出大半個臀部的低腰牛仔短褲,好誘人。
他怎麼可能與那性感女子沒有曖昧?她見他朝那女子綻放迷人微笑、慷慨地展現他的帥氣,絲毫不隱瞞對她的興趣。
尹絲蕾站在原地踟躕,醋意教她眼眸黯淡,教她好生難堪。她心頭好酸,覺得他真傷人。究竟他當她是什麼?
「廣之驥。」她終於鼓足勇氣走近,佯裝平穩,抑著嗓音連名帶姓喚他。
廣之驥沒有撇過臉來看她,他坐在椅上,傲慢冷淡地哼聲一笑。「有事嗎?」
「你……」尹絲蕾幾乎不能確定,這是日前還溫柔款款的他?她吞吐地、慢慢地說:「你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他敷衍回答,以迷人笑容支使他身旁的女子離開,卻冷臉對向尹絲蕾。「來這裡做什麼?」
被人這般冷淡對待,教尹絲蕾什麼一言語都梗在喉嚨裡,她感到迷惑而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卻無法從他臉上找出任何答案。
「沒事的話,你走吧!」他的聲音沉得沒有感情。
「驥……」她折了嗓音,低柔喚他,心頭懵懂正如她眉間解不開的結。
她該生氣他這莫名的轉變,可還是耐心要換他清楚的說明。
溫柔叫喚讓廣之驥胸口揪了緊,他多不忍讓她這般委屈!喉嚨梗塞,他吭不出聲音,想要坦然面對她,變得好困難。
尹絲蕾咬痛了唇瓣,才有勇氣再度迎現冷冰冰的他。「你告訴我,迴避著我是什麼意思?現在的態度又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答案,隨你怎麼想。」廣之驥閃躲她受傷的眼神,別開臉、舉杯飲盡杯中酒液。為何情人會是仇人的妹妹?這樣的事實教他痛苦拉鋸。
「你看著我!」尹絲蕾抑制著險些哽咽的嗓音低吼一句。她不顧周圍好奇的眼光,執意與他一談。
「我不想看到你。」廣之驥仍不願對上她目光。
「你……」尹絲蕾心版上彷彿被紮了一針。他說不想看到她?
情何以堪。她的付出、她的情意、她的人,都是個屁嗎?
公司在日前改組之後,她費心盡力地讓它仍能維持正常的營運,一切好不容易步上軌道,她也很自豪自己在事業上能是他的好幫手、高興於自己能夠為他分憂解勞。
她原本以為,兩人起碼有什麼患難之情?好吧!她承認,這不是他理應多愛她幾分的理由;道義上,她本該為公司如此付出。
要不,說是她自作多情嗎?
可是,是他積極主動追求她,也是他說不會讓她傷心。他怎麼可以言而無信?這世間的承諾,難道都真的不能相信?難道都在考驗人的真心?
還有,她的第一次給了他,這不足以讓他更在乎她一些?
如果不,她只好想辦法平衡自己——現在社會愈來愈開放、另歡女愛很正常,這沒什麼大不了!她不在乎、不在乎……尹絲蕾拼了命跟自己說。
可是……可是……可是!Shit!好傷心。
勇敢而獨立地活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遇上他,就教她變得這麼脆弱?
她被玩弄了嗎?早該知道他應是風流,她還天真以為可以佔據他的心。
他不愛你了!事實就是這樣。
笨女人,真是傻得可以。她吸吸鼻子自嘲一笑,眨眨眼淡去濛濛淚霧,隨後忿忿地提步奔出酒吧。
廣之驥抬頭,悲傷地注視尹絲蕾的背影。方才挑逗他的女子再度迎來,他卻了無心緒、沉著臉不願理會。
心,為什麼好痛?他愛她,可做不到好好愛她。他知道她若離開他生命,就如同剜去他心臟一角那般,讓他心坎滲著血滴。
但是仇恨如何放下?他放不下。
酒精能否將他自矛盾中解脫?他哀淒一笑,再度讓烈酒人喉。
今夜,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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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辦公室裡,金寶貝撐肘歎息。「知道什麼樣的愛情最磨人嗎?」
下班後的辦公室,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金寶貝、何親親與尹絲蕾三人。
改組之後的公司更加冷清,卻比以往忙碌,幾隻小貓要負擔更多的工作量,延長工作時間是家常便飯。不過,也要感激了,這年頭工作難找,還能待在這兒沒被裁員或減薪,就很謝天謝地了。
「不知道。」何親親低頭制稿,為明日的工作預先準備,隨她間扯回答一句。
「就是,愛上一個不愛你的男人。」金寶貝近來熱衷網路交友,在與一名網友談了場失意的網戀之後,一直自怨自憐。
「喔!」何親親很捧場,隨口回應。尹絲蕾卻惆悵著,若有所思。
「那,知道什麼樣的愛情最動人嗎?」金寶貝自問自答。「唉……也是愛上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組長,你說對不對?」
「碎!沒創意的答案。」尹絲蕾懶懶瞠她一記,臉上的笑容牽強。
「我是說真的啊!難道不是這樣?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不是又悲又喜、卻又忘不了?愛恨唱癡全掛在他身上,沒了自己、失了心,儘管他豐富你的生命,偏偏就是不愛你……」
金寶貝無心的言論刺痛了尹絲蕾,她臉色繃得死緊,霍地從椅前站直,起身走開。
金寶貝瞠眸嚷問:「組長,你要去哪裡?」不聽她發表失戀感言嗎?
「去發洩,跟馬桶當好朋友。」尹絲蕾憤憤拋了話,一面捲起袖子,頭也不回地往洗手間重步踏去。
親親、寶貝互獻一眼。
噢喔!組長生氣了。是什麼事情讓組長這麼生氣?
「親親,我說錯話了嗎?」金寶貝一副大難臨頭的驚恐模樣。
何親親聳聳肩。「不知道唉!」
細心的她其實發現,組長近來臉色欠佳,只是組長好強,她不好過問關心,只能幫忙多分擔點公務。
「希望不是我惹的禍。」寶貝猛在胸前畫十字祈禱著。「不過,我昨天才跟組長的馬桶好好溝通過,組長今天刷起來一定很不過癮。」
閒扯中,廣之驥踏進辦公室。他四周環顧一圈,沒見著尹絲蕾身影,於是向她們走來。
「還沒下班?」他問。
金寶貝振奮精神,看到帥帥的Boss很開心。「對啊!我們最認真了!」
「辛苦了。」廣之驥略略扯彎唇瓣。「組長呢?」他見她桌面物品凌亂、皮包溜在座椅,知道她尚未離開。
何親親往廁所那方向努了努下巴,比了個WC的手勢。「組長跟她的好朋友聊天去了。」
「好朋友?」廣之驥疑惑皺眉。到廁所聊嗎?
「馬桶。」何親親苦笑回答。
金寶貝指著解釋。「組長生氣就會把自己關進廁所,然後拿著刷子、菜瓜布猛刷猛洗,她說馬桶是好朋友!」
她唱作俱佳,想讓Boss更能體會。「呵呵,『每一個馬桶都是朋友,可以真心相守,一輩子你都不能沒有……』這樣Boss你瞭解了嗎?」唱得可順咧!
廣之驥笑不太出來。他還是首度知曉,尹絲蕾有這等發洩癖好,想不到她是這麼悶的一個女人……
「謝謝,我知道了。」他轉身往那方向而去。
「那……Boss,我們先走了。」何親親很識相,匆匆收拾桌面資料,要拉著金寶貝趕快離開。
Boss與組長的戀情早已分明,她可不想卡在這裡當人家的電燈泡,依她的猜測,組長心情低落八成跟Boss有關。
「路上小心。」他囑咐一聲,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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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裡,尹絲蕾挽高了袖口、蹲踞在地,抱著馬桶猛刷。
「馬桶,我很傻對不對……」她對著馬桶裡頭那窟窿說話。「去他的愛、恨、嗔、癡!我刷!」
奈何如此奮力刷著,刷得去所有汗漬,卻刷不去深植心田的人。她發洩地刷,眼眶也不爭氣地熱了起來。
廣之驥斜倚在敞開的門邊,安靜地看她片刻,才在門板上叩叩兩聲輕敲。
尹絲蕾別過臉來,仰頭看向他。她小嘴微張,豆大的淚滴掛在臉上。
廣之驥看著她泛紅的眼眶與頰上眼淚,千萬不捨如刀般割疼他心坎。是他,讓她難過吧?
喉結滾動、胸口揪扯一陣,他片刻亂了心緒。
隨後,他狠心別開臉去,淡淡拋了句:「雖然不知道你跟馬桶有什麼恩怨,不過,我帶了東西給你。」
他轉身走離門邊,尹絲蕾慢慢站起怔愣著。回神後,她趕緊匆忙洗淨雙手、跨出洗手間。
她進了他的辦公室,在桌前坐下;廣之驥在桌上輕輕擱下一個精緻紙盒。
「……」尹絲蕾無言地抬頭看他。這是……怎麼回事?他反覆無常,令她忐忑不安。
「吃蛋糕。」廣之驥語調平靜,冰冷中隱含一絲愛憐。
尹絲蕾大受感動,蠕動著唇瓣,許久才笨拙不安地說:「你……沒事了嗎?那天……你是喝醉了,對不對?是不是這陣子心情不好?」她馬上為他找到好理由,當然這理由也才能說服、安慰她自己。
廣之驥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抿著唇,斂下眼簾低思,此際心底是千回百折。
他坐在椅上輕輕搖晃、若有所思看著她,輕吐了句:「吃吧!」
即便那口吻很冷淡,可是,已經足夠尹絲蕾歡欣雀躍;她打開紙盒,又驚又喜地捧著小蛋糕品嚐,覺得好安慰。
廣之驥看著她驚喜交織的神情,不著痕跡一聲歎息,眸底色彩複雜。
「蛋糕好吃嗎?」他問。
「嗯。」她好欣喜地點頭。只覺得那蛋糕盒的包裝熟悉,並未多想。
「多吃點。」廣之驥的眸心黯了。
他在追求「那女人」,天天開車遠道至新竹,跟那女人買蛋糕。也就是尹絲蕾嘴裡吃著的蛋糕。
尹絲蕾好久不曾如此開懷。「在哪兒買的?好好吃!」其實是吃在嘴裡,甜在心裡。
「很遠的地方買的。」廣之驥定定注視著她,他的眼神閃爍,隱含著的深意,卻是尹絲蕾無從察覺。
「我姐姐,也會做蛋糕。」尹絲蕾抿去唇邊奶油,毫無心機地說道:「她最近開了家蛋糕店,生意還不錯。」她恢復往常明快而活潑的一言談語氣。
「哦?」廣之驥挑起眉來,深沉應了聲。「我從沒聽過你談起姐姐。」
尹絲蕾輕笑:「她沒住在台北,我跟她久久才見一次面。」
「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廣之驥明知故問,心思迂迴。其實他早見過她姐姐尹絲涓。
尹絲蕾斂了斂唇畔笑意,有幾分感慨。
「她是很善良也很可憐的人,幾年前出車禍之後眼睛失明,曾經過了一段很辛苦的日子。」尹絲蕾一笑。「不過,現在好了!她動過手術之後已經恢復視力,而且生活得很好。」
多虧了廣叔的幫助!她在心底悄悄地說聲感謝,微笑望著眼前的廣之驥。
廣之驥外表平靜,心湖卻是陣陣翻攪。可恨!尹絲涓重見光明,他母親卻連長眠地下都帶著殘缺。
「那麼,她該很珍惜她的眼睛吧?」廣之驥眼簾刷地翻掀,變得冷淡,口吻挑量而諷刺。
尹絲蕾蹙眉,笑容凝住。他好像不太對勁?可她仍僵著笑容、悄聲回道:「當然,失而復得的人更懂得珍惜。」
廣之驥嗤笑冷哼:「是嗎?不是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樣,有些人生性貪婪。」
例如父親的情婦。他極度不屑!父親倒下之後,她可曾在病榻旁守候?他父親割了母親的雙眼,讓母親即便是死了,都要還那女人污辱,那女人佔據了母親的雙眼,謀得一切好處後,不過也是無情無義對待父親。
哼!那表面清純、實則邪惡的蛇蠍女子。
他詭異的回應,讓尹絲蕾敏感地凝肅起來,試探問他:「驥,你最近心情不好嗎?」
「對!近來常常想起我媽,還有一個我恨之入骨的女人。」廣之驥垂下眼眸,沒讓她窺探他眼中的情緒。
「什麼?」尹絲蕾不確定地問了聲。他恨誰?什麼女人?
「我最近見到那可恨的女人……」他的神色悄然改變,顯得好陰沉。「我媽的『靈魂』,在那女人身上。」
嚇!聽起來好靈異?!尹絲蕾咽嚥口水,吶吶問:「什麼意思?」
廣之驥避而不答,逕自憤吐他的恨意。「我媽死得不瞑目,因為丈夫外面的情婦剝奪了她的幸福。」
「廣叔……在外面有情婦?怎麼可能?」尹絲蕾倒把一口氣,強擠一記勉強的乾笑,臉上滿是懷疑。
廣之驥不作聲,以嚴厲的審視目光緊緊握住她。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他父親的情婦?
「驥?」尹絲雷驚疑。他怎麼不吭半句?
廣之驥眉宇間掠過焦躁暴戾。他不想看著如此無辜的她!
他必須找處清靜的地方好好思考。
他旋地站起身將尹絲蕾拋在原處,在她倉皇無措的視線中,獨自步出辦公室。
尹絲蕾頹然地垮了雙肩。
又來了!他又變得陰晴不定。他的臉色、他的眼神,怎又在轉瞬間變得讓人驚朋驪。
那股冷沉、陰森的神情,讓尹絲蕾再度凝上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