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衍寸步不離地照顧她,撿回足夠的木材,持續讓火溫暖整間破廟。
「唔……」她在睡夢中動了動。
一聽見她的呻吟,打盹的月衍立即張開眼,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是否醒來,伸手查探她的高燒退了沒有。
「夜心?」他輕喚。
「唔……不要……」柯夜心轉了轉頭,突然抬起手,緊緊抓住他的手低吟。
「醒醒,沒事了。」他試圖喚醒她。
「不要不要……救命……」沒有醒來,她反而猛烈搖起頭來。昏沉沉中,她覺得身體不斷往下墜,像是騰空墜往無底的深淵。
「沒事的,別怕……別怕……」月衍叫不醒她,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將她整個人攬進懷中,輕拍安撫她。
她的體溫仍居高不下,讓他覺得很不放心。
早知道,他就不該讓她去捉野鳥……意識到自已對她的過度在意,月衍猛然一震,訝異地瞪著懷中雙頰燒紅的容顏。
經過兩天,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關心超乎常情。
心疼……見鬼了,他竟然會為這個小丫頭感到心疼?他是哪根筋不對了,一個原本素昧平生的丫頭,就算病死了也不關他的事才是。
難道這些日子的相處,真讓他們培養出什麼鬼感情不成?直覺地,月衍想丟下懷中的人兒,就此一走了之;掙扎了許久,他終究沒有這麼做。
天殺的,一個丫頭豈是他該招惹的麻煩?
身負重命,他根本不該和女人──扯上關係。
「為什麼……」望著懷中的人兒歎息,他不禁喃喃自問。他想問的事不外乎」」為什麼該死的老天爺,會讓他遇上她?
柯夜心突然張開眼,月衍沉凝的酷臉直落入她眼底。在他以為她已清醒時,感到莫名安心的她又沉入夢鄉,不再感到害怕。
凝視她略顯蒼白的睡顏,月衍深深歎了口氣。
難道真是天意……
*****
當柯夜心再度醒來時,已不見月衍的蹤影。
為何……她不在破廟裡了?在柯夜心感到惶恐不安時,一名中年婦人推開竹門而入,手裡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白粥,露出欣喜的笑容。
「姑娘,你終於醒了。」婦人走向她,高興地道:「大夫說你沒事了,也該醒了;可是見你一直沒張開眼,還真令人不放心呢。」
「我……」
「來來來,趁熱把粥喝了。」
「請問……」柯夜心有些招架不住婦人的熱絡。雖然燒退了,她仍感到昏昏沉沉,抓不穩頭緒,沒看到月衍讓她極度不安。
「喔,你找你相公是吧?」婦人瞭解地笑問。
「相公?」換她迷糊了。
未出閣的她,可是貨真價實的黃花大閨女,哪來什麼「相公」?要是她有個相公,豈會被她狠心的娘親踢出家門,落得有家歸不得的悲慘處境。
「別擔心,你相公跟大夫進城去幫你抓藥了,不要幾個時辰就會回來。」婦人坐在床邊拍拍她的手,逕自微笑解釋著。
「我……」
原來月衍是去替她抓藥了,可是……他真的不是她的相公呀,為什麼眼前的婦人會誤會,錯當他是呢?她百思不解。
「來,你昏睡這麼些天,該餓了吧?什麼都別說,先把熱粥喝了暖暖胃。」阻止她再說下去,婦人吹涼了粥,直接送一口進她嘴裡。
被婦人這麼一說,柯夜心的胃當真發出抗議聲,吵翻了天。也難怪她的胃會抗議得凶,她的確已經許久未曾進食。
忽然意識到自己很餓,她餓得胃都疼了起來。
吞下溫熱的白粥,許多的疑問沒有問出口,她決定等見到月衍再說。
相公哪……她的確得找一個不是嗎?
*****
等月衍等到再度沉睡的柯夜心,在木門被打開之際並沒有立即醒來。入房的人腳步聲輕淺,緩緩接近床邊,佇立在床邊後不再有動作。
不是別人,進入房內的正是進城去幫她抓藥回來的月衍。
放下手中的藥碗,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發現她的燒已退才放下心。聽見她沉穩的呼吸聲,月衍的感覺好多了。
「醒醒,你該吃築了。」搖搖她的肩膀,他輕喚著。
大夫說要趁熱讓她喝了藥,才能驅盡她體內的寒氣,比較不會留下病根。藥抓回來以後,月衍細心地為她熬了半個時辰。
她看起來就瘦小得可憐,不替她把身體打好基礎不行。
揉揉眼睛,受困的柯夜心才醒過來,看見月衍她本能地露出笑容。
這一笑,震入他的心底,讓他猛然往後退了一步。
看見月衍反常的舉動,她的笑容隱去,悶悶地問:「你怎麼了?躲得那麼遠,是怕被我傳染嗎?」
過了些許時間,月衍才僵硬地同道:「我沒有。」
「沒有才怪哩。」白他一眼,她不信地咕噥。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月衍端著藥再度走向床邊。要是怕她傳染疾病,他早就把她丟在破廟裡,豈會抱著她跋山涉水找戶人家讓她休憩。
若那麼不中用,被她折騰了這幾天,他不早病倒。
身子骨有差,練武的他才不像她落個水就燒個不停,也沒有那麼容易生病。
「喝藥。」在床邊坐下,他用湯匙舀了口藥汁,送到她嘴邊。
「我不要喝這個,好臭。」聞起來就像會苦死人的樣子,她才不想喝哩。瞥一眼藥碗裡烏漆抹黑的玩意,她因刺激的藥味捂起口鼻直搖頭。
「藥本來就是這個味道。」他不否認藥味難聞,但她非吞進肚子裡不可。
「我……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不需要吃藥。」瞪著眼前的藥,她不放棄掙扎。
月衍有些火大,但仍強自壓抑下來,以冰冷的口吻道:「既然你說已經好多了,下個床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才對吧?」
「當……當然。」她硬著頭皮點頭。
「走到這裡來,我就同意你不用吃藥。」先將藥碗放在一旁,月衍站起身,離開床沒幾步遠。
不用確定,她也知道自己全身乏力、手腳虛軟。
手都舉不太起來,何況是下床走路呢?可是,她真的不想吃那苦苦的藥……沒有辦法了,她只好抖著發軟的手腳,試著下床站起身。然而她的身體終究太虛弱了,腳才剛著地,她便活生生地斜倒下去。
對她而言,短短幾步路的距離,此刻就像天國一樣遙遠。
月衍早有預感,眼明手快地接住她下滑的身體。
柯夜心再也不敢說話,任由臉色凝酷的他將她抱回床上。安置好她,月衍直接拿起藥碗餵她喝藥;這回,不敢抗議的她,只好乖乖地張開嘴。
「好苦喔……」舌頭才舔到藥汁,她就皺著眉推開藥碗。
天哪,比她想像中還難喝的玩意。要不是她全身沒力想跑都跑不動,不然她肯定會拔腿逃得遠遠,哪肯喝這兒玩意。
沒有逃的本事,她才不得不認命。
「苦也得喝。」他直接下達命令,懶得跟她說「良藥苦口」那一堆大道理。
想再度抗拒,柯夜心卻突然露出不解的神情,狐疑地問:「你什麼時候變成我爹,那麼關心我的死活?」那天要不是小氣的他連一隻烤野鳥也不分她吃,她哪會失足洛河,差點連小命都玩完了。
「這是大夫交代的,何況你若病死我也少不了麻煩。」他冷冷地道。
「我就知道你怕我拖累你!」什麼話嘛,好像她只會給他找麻煩一樣。
「這是事實。」從認識她以來,她就一直是個麻煩。
聽見他竟然不否認,柯夜心氣得雙頰鼓脹,卻又難以反駁,拿他的話莫可余何。就算不肯承認,她也明白自己給他帶來不少麻煩。
「喝。」舀了第二匙藥汁送到她嘴邊,他再度命令。
藥都快冷了,月衍決定不再和她瞎蘑菇。
本來氣得想拒絕的柯夜心,若在他親自餵她的份上,還是吞下第二口藥汁。雖然他的嘴巴很壞,但一舉一動仍是令她難以不感動。
瞥了瞥他認真的酷臉,她想了想,決定乖乖當個聽話的病人。
一口一口吞下苦澀的藥汁,由他喂起來,倒也不那麼難以入喉。
*****
「能不能告訴我,你那天為什麼會跌入河裡?」喂完藥以後,月衍心思一轉,突然向她問道。他很想知道她去捉野鳥,是怎麼有本事摔進河裡去的。
「我……」咬了咬下唇,她有些難以啟齒。
月衍挑了挑眉,不說話等著支吾其詞的她繼續說下去。
「我……」柯夜心尷尬一笑,吞了口口水,以撒嬌的口氣道:「我口好渴喔。」她瞟向桌子上的茶壺。
剛喝完一碗藥,她還說渴?月衍當場愣了一秒。
白她一眼,他旋即快速倒了杯水,走到床邊塞入她手中。
但願他別再追問她落水的原因……接過茶杯,她低下頭心虛地啜著茶水,不斷在心底重複相同的祈禱。
「口不渴了吧?」足足等她五分鐘,月衍再度開口。
點點頭,柯夜心放下茶杯,轉而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別轉移話題。」他輕易拆穿她的企圖。
咬了咬下唇,見他始終沒有放棄追問的打算,柯夜心才豁出去,滿懷怨懟地道:「都怪那只笨鳥啦!讓我追得好辛苦不說,還飛到河邊去,才害我一失足跌進河裡。」想起來都覺得丟臉的事,她實在不想說出來。
「笨鳥?」
「對啦,都是笨鳥害的!」她愈想愈憎恨。
若不是她太認真,焦點全放在那只笨鳥身上,也不會沒注意到那顆絆她入河的石頭。說來說去──還不都是他害的!
他不叫她去捉鳥不就沒事了。
「捉鳥捉到河裡去,你未免也太傑出了吧?」對她將責任轉嫁於他的想法盡收心底,月衍難掩嘲弄。不用她說,他也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以為我『故意溺水』的?」她不太高興。
「希望不是。」否則他肯定會氣炸!月衍深沉地注視著她的臉。
「當然不是,我還不想死,萬一你沒及時趕到那還得了。」不習慣他這樣的注視,柯夜心突然感到有些彆扭,不自在地轉開了頭。
從沒離死神那麼接近,那天她是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
「你累了,該休息。」
在她的錯愕中,月衍不再和她鬥嘴,直接讓她躺下。
霸道的男人!心裡咕噥了會兒,的確感到很累的柯夜心還是聽話地閉上眼休息,和他說話花費她太多氣力。
唉,這樣能不能說他瞭解她呢?他連小地方都注意到了。
*****
休養幾天,柯夜心的燒完全退了,病也好得差不多。
病一好,她也慢慢恢復蹦蹦跳跳的天性。因為月衍進城裡去,無聊的她看到李大嬸在菜園裡忙碌,便自告奮勇去幫忙除草。
「你真的很幸福呢,有個那麼關心你的丈夫。」李大嬸邊拔野草邊說。
「還好啦……」蹲在菜圃裡,柯夜心手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月衍並不是她的丈夫。
嘖,都怪月衍那傢伙一開始沒有講清楚。
「怎麼能說還好呢?你沒瞧見他為你熬藥的專注樣,有幾個做丈夫的會如此。」李大嬸不以為然地搖頭,看到柯夜心呆愣的表情,才狐疑地問:「你不知道你喝的藥,都是你相公花了個把時辰,親自為你熬的嗎?」
柯夜心搖搖頭,她哪會知道呀,他從來也沒提過。
熬藥是如此需要耐心的事,她一直以為藥是李大嬸熬的,怎麼想像得到月衍一個人男人蹲在藥盅前為她熬藥的模樣。
「我就知道,不然你怎麼會說還好。」李大嬸恍然大悟般,回憶地道:「你大概也不曉得他抱著你出現在我家門口,問我們附近有沒有大夫時,那神情有多擔心害怕吧!那天還下著雨呢,他放下你托我們照顧,就又去找大夫了,根本不管自己一身濕透。你說他只是對你『還好』,我就不能認同喔。」
有些男人是比較木訥,拙於表現感情和心底的想法;但不代表他們真的不愛妻子,或是對任何事都沒有感覺、反應。
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有時反而是最懂得保護親人的人。
老實說,柯夜心簡直是聽傻了。
「別嫌我老人家叨叨絮絮個不停,月衍真的是個好丈夫,你該好好珍惜才是。」以為柯夜心聽得尷尬,李大嬸對她微微一笑。
她沒有壞心眼,只是要小兩口都懂得珍惜。
「怎麼會呢。」柯夜心的臉紅了紅,眼眶似乎也有點紅。
或許,他不如她所想的討厭她是不?
「不會就好。」李大嬸望著她微笑,知道她很是感動,又道:「說真的,月衍那孩子不但器宇軒昂,對你又那麼好,實在是個難得的完美丈夫呢。」
「我知道。」仰起小臉,這回柯夜心是真心地笑了。
她想,她找到她要找的「相公」了。
*****
等柯夜心的病完全痊癒,月衍帶著她向李大嬸一家人道別。
忍不住地,柯夜心和李大嬸依依不捨地抱在一起哭,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們真的喜歡上對方。李大嬸的溫情,讓離家太久的她想念起家裡的親娘。
「別哭了,有空就回來看看我們吧。」李大嬸先放手,替柯夜心擦擦眼淚。
「嗯嗯……」柯夜心猛點頭,欲知再相逢不知何年何月。
「好好照顧你的妻子。」李大嬸轉頭對月衍道。
月衍猶豫地點了頭,想對李大播說些感謝的話,卻不知如何啟口。
拍拍他的肩膀,李大嬸笑中帶淚地道:「不用說了,只要你對心兒好一點就行了。」
「我會的,謝謝你。」到了最後,月衍還是只以簡單的詞語表達謝意。向李大嬸一家人道再見之後,他拉起柯夜心的手道:「走吧。」
柯夜心不斷回頭,直到李大嬸一家人揮別的身影消失不見。
「沒想到你還滿重感情。」半路上,月衍突然冒出一句。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處於低潮的她,猛地抬起垂頭喪氣的臉。敢情他的意思是說──她看起來像個寡情寡義的人?
「沒什麼意思,誇誇你而已。」瞥一眼她還紅紅的眼眶,他從容不迫地回答。
就說心眼小的人,總是想得特別多。
「是嗎?」她感到狐疑。
「我騙你幹嘛?」他倒是氣定神閒、理直氣壯。
「我怎麼知道你騙我幹嘛……」她不甘心地小聲低喃後,轉而道: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你怕跟著我,我會把你賣了嗎?」要擔心這一點,她早就該擔心了。她從沒問過他目的地,這一問反倒令他訝異。
「你才捨不得哩。」朝他吐吐舌頭,她做了個鬼臉。
沒有反駁她的話,月衍沉默半晌,又走了些許路後,才再度開口:「先往泉州城去,再找間客棧落腳吧。」
「泉州城?!」
沒有被他遲緩許久的回答嚇到,她只專注於這熟悉的字眼。
「要不了一天的腳程,我們在傍晚左右應該就可以進城了。」這就是為什麼他選擇在五更天就要上路的原因。
「去泉州城做什麼?」聽到要走回頭路,她不禁有點興奮。
沒想到她在外頭晃了那麼久,竟然還在泉州城附近繞。她還以為自己離家很遠很遠,結果卻是這樣。
若回泉州城,說不定她還可以回家看看是不?雖然家人狠心放她獨自流浪,可是她知道他們是愛她的……呃,應該是吧。
總之,在外頭晃了這些日子,她是真的想念家人。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似乎高興得過火。
「沒有呀,好久沒到熱鬧的地方,我只是很高興可以進城去看看。」逃避他狐疑的眼神,她轉了個話題:「對了,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他總覺得她的眼神閃爍,似乎有不對勁的地方。
轉著機靈的黑眸,柯夜心跳到他前頭,直視著他的臉問:「為什麼你不向李大嬸他們否認我不是你的妻子?」
一剎那間,她彷彿看見他眼中的彷徨。
「既然他們已經認定,我也懶得解釋,避免他們多想。」月衍推開她的身體,一個勁兒往前走。
「那你怎麼不說我們是兄妹,這個說法不是更妥當,他們又怎麼會多想?」不死心的柯夜心追上他的步伐,執意想問個所以然來。
不想理她,月衍只顧著往前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月衍,你說呀!」她抓著他的手臂猛搖晃。
突兀地停下腳步,月衍轉過頭來瞪她,怒道:「你煩死了!」
被他一嚇,柯夜心悶悶地閉上嘴,抬起臉回瞪他一眼,沒好氣地往前走。不說就算了,那麼凶幹嘛?想吃人哪!
總有一天,她會讓他承認愛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