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之中,龍翼似乎看見窗外有一張他熟悉的臉。
他從床上跳下來往外追去,一出門口就看見有個女人站在不遠處,幽幽地望著他。
他想走過去,雙腳卻突然像被釘在門檻上,他無法前進也不能後退,只能遠望著她。
奇怪的是,視力極佳的他,此時竟看不清她的模樣。
他伸手揉揉眼睛,想將對方看得清楚一點。
偏偏,只是徒勞無功。
「雪兒,是你嗎?」
沒辦法看得清清楚楚,龍翼只能朝對方喊道。
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於三更半夜出現在這裡、為什麼要站離他這麼遠,他關心她的安危卻更勝探知這一切不合理的情況。
他想,唐傲雨能救他,自然也有可能救了雪兒。
雪兒一直是他這些日子以來,心底最掛念的人。
他無法想像,像她那樣的纖纖弱女子,如何在那場被背叛的血戰中存活下來,也不敢確定龍處和龍熹是否會念在她是女人和過往的情分上,大發慈悲地放她一條生路。
依她的個性,能否承受人生驟變的打擊都有問題。
但他又想,如果他們欲除他而後快,殲滅了所有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的夥伴,又怎麼可能放過對他忠心耿耿的雪兒。
在他有些遲疑的同時,站在不遠處的女人緩緩地開口:「你還記得我?」
「你在胡說什麼!我當然……」
雪兒從小就跟在他的身邊,除非他失憶,否則怎麼可能把她忘了。
突然間,龍翼看清楚了她的臉,看見她一臉憔悴,原本豐潤的雙頰凹陷、明亮的黑眸不再有光采,只是盈著揪痛他的淚水。
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讓他幾乎快要認不出來。
該死,那兩個該死的傢伙對她怎麼了?
「翼哥,救我,我好痛苦。」
在他震怒之時,雪兒突然抱胸蹲了下去,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雪兒!」
龍翼想衝到她的身邊,雙腳卻依舊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像是難以忍受,雪兒痛苦得趴在地上,無助地朝他伸出手,「翼哥,救我呀!我好痛苦、好痛苦。」
焦急萬分,龍翼卻動也不能動。
他無能為力,更痛恨此刻受限。
「翼哥,翼哥。」
當龍翼望著痛苦呻吟的雪兒,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她的五官開始出現不正常的變化,在扭曲之後漸漸變得異常猙獰;不只猙獰,她的臉和身體還漸漸籠罩在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霧氣裡,讓他看傻了眼。
這是怎麼回事?
他覺得有些不對勁,看了看四周。
「翼哥!救我,救救我,我好痛、好痛苦啊!」
在他不確定發生什麼事的時候,逐漸被霧氣籠罩的雪兒突然淒厲地喊叫。
顧不了不合常理的情況,一聽見雪兒痛苦的喊叫聲,雙腳忽然能動的龍翼立即朝她衝去——
「雪兒!」
龍翼突然瞠開雙眼,滿頭大汗清醒過來。
大聲一喊之後,他不禁瞪著空蕩蕩的屋子,整個人還在真實和虛幻中掙扎,尚且不能從原本心急和痛苦的感受中脫身。
摸了摸由額頭冒出的冷汗,他失神好一會兒。
他在……做夢?一想到剛剛的感覺是那麼真實,他突然害怕雪兒是不是已經出了什麼事,所以他才會在夢裡看見她?
瞬間,龍翼用力地甩頭,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那只是做夢而已,沒有任何意義存在。
不,不會的,雪兒不會有事的!
他必須深信這點。
***************
無法繼續熟睡,龍翼走出了小木屋,不自覺地來到林園的某處。
寂靜的夜裡,明月如勾地懸掛於高空,讓人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經歷過詭譎的夢境後,任何東西他看在眼裡彷彿都不真實。
夢裡的畫面,像夢魘一般令他揮之不去,也讓他的內心無法平靜。
強迫自己相信那只是一場夢,他卻還是隱約感到心慌。
雪兒的淒厲求救聲,一聲又一聲在他的腦海裡重複播放。
雖不願意承認,他還是受到惡夢的影響,依舊心煩氣躁。
漫步在只有月光照映的小路上,龍翼因為聽見細碎的腳步聲而驟然止步。
窸窸窣窣,那細碎的腳步聲斷斷續續,像是那人拖著重物而走走停停。
放輕腳步,朝聲源處尋去,沒多久他便聽見非常虛弱的喘息聲。
還沒看到對方的臉,他卻能從對方急促卻濃濁的呼吸聲聽出來,這個人應該受了重傷,所以才會走走停停。
怕驚動對方,龍翼並沒有貿然現身查探對方的身份。
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闕龍門又不是什麼善良百姓會流連的地方,他做事是應該比平常更加小心幾分,步步為營才對。
他以最緩慢的速度移動,直到可以看到對方為止。
看見在夜裡出沒的人影時,龍翼不禁大吃一驚。
說真的,他怎麼也沒想到會看見——
受重傷的橙鳳臉上幾乎沒了血色,正緊閉雙眸靠在樹幹上休息,神情顯得有些痛苦。
鮮紅的血,正順著橙鳳的手臂滑下,再從她的指尖落人土裡。
「誰在那裡?」
在龍翼出聲之前,橙鳳已驀地張眼,朝他所在的地方望去。
瞬間,她防備地站起身來,幽黑的雙眸炯炯有神地瞪著他所在的地方,完全沒有傷者該有的虛弱姿態。
一如所有的「影子」,她擁有該有的求生本能。
「是我。」既然被她發現了,龍翼也就大方地從暗處緩緩走出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
發現是他,橙鳳才鬆了口氣,卻還是不悅地質問他。
不願意讓夥伴和屬下們看見她此刻的狼狽模樣,她也沒有能快速解決掉他的把握,只好慶幸他是個和影子組織沒有關係的人。
雖然她原本希望不會碰見任何人。
老天爺不肯成全她,她也莫可奈何。
「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龍翼微微揚眉,神情顯得輕鬆地看著她。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他已經慢慢對她的惡言相向不為所動。
「不用你管!」
她升起防備心,不很高興地白他一眼。
早就知道她不會給他好臉色看,龍翼也只是雙手環胸地站在她的面前,用同樣倔強的態度反問:「那你又憑什麼管我?」
本來,他是打定主意,往後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
誰知道,看見她此刻狼狽的模樣,他不但沒有大快人心的爽快感覺,連不管她的死活都做不到。
縱使她全身黑衣,他還是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紅色鮮血正從她的黑色衣服底下滲出。
或許剛做惡夢的關係,她身上流著鮮血的情景在他看來特別觸目驚心。
紅色的鮮血,使他的腦海裡浮現更多充滿血腥的畫面。
「走開,我沒心情跟你瞎扯。」
橙鳳吞下一口氣,沒力氣跟他你來我往地鬥嘴。
說他是衰神一點都不為過,自從抽中得照顧他的簽之後,她的霉運就沒終止過,出什麼任務都比平常更艱辛才能完成也就罷了,現在她竟然還受了傷!
天曉得,她至少已經十年沒有流過這麼多血了。
「當然噦,痛得想哇哇叫的人哪有心情聊天。」
龍翼走到她的面前,近距離地盯著她的傷勢看。
不管她如何逞強,愈來愈蒼白的臉色都在宣告著,她隨時有可能昏厥。
依她的身手看來,他實在很難想像誰能把她傷成這樣。
他得承認,沒有幾分真本事,妄想碰她一根寒毛。
她絕對不是需要男人保護的那種女人。
「誰痛得想哇哇叫了?」
橙鳳咬牙怒罵,一點兒也不接受他侮辱她的用詞。
她才不會因為受傷而哇哇叫。
她寧死,也不會令影子組織蒙羞。
凝望了她一眼,他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像在心疼她的光芒。
沒來由的,他突然柔聲對她道:「血肉之軀,痛了就叫也沒什麼不對。」
女人,就像雪兒一樣,本來就應該生來受人呵護的。
並未覺得女人都是弱者,可是他卻認為女人生理上的先天構造本來就比較差,讓男人保護沒有什麼不對,甚至合情合理。
「我也沒見你叫過。」
瞥他一眼,橙風絲毫不領情地回道。
在他動彈不得的那一陣子,她沒見過他叫痛。
他這傢伙,沒道理自己有骨氣,卻不許別人表現得堅強點吧!
跟他相比,她所受的嚴苛訓練,更不允許她表現得軟弱。
「影子」的成長歷程,並不足以對外人道就是。
「我是個男人。」
龍翼迎上她的目光,回答得理所當然。
「男人又怎樣?沙豬!」
橙鳳動了氣,引起傷口陣陣劇痛,依舊對他惡言相向。
要不是負傷在身,她絕對會對他下戰帖,讓他瞧瞧女人到底是不是弱者。
她最厭惡自詡為女性保護者、實則為了滿足自我大男人心態、壓根兒就不把女人放在眼底、只拿女人當花瓶看的傢伙。
對沙豬而言,女人的存在價值絕對不高。
「如果不是我開始有點瞭解你,你馬上就得自生自滅了。」
眉一皺,龍翼冷不防地將毫無心理準備的她一把抱起。
她若繼續逞強下去,待會兒他就會看到一個女人昏倒在地上。
他深深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永遠都不會明白,她如此倔強的理由。
或許是身為領導者,才使她擁有不服輸、更不輕易跟人妥協的個性吧!
「你瞭解個鬼,快把我放下來!」
橙鳳漲紅著臉在他懷裡掙扎,反而弄痛自己。
顧不了昏眩的感覺,她羞憤得只想快點雙腳著地,一點兒也不感激他的雞婆。
無疑的,在一個男人面前表現得如此狼狽,對她來說似是受到極大的羞辱。
雖不願承認,但她此刻確實像個無助的小孩。
她不曾對自己感到如此失望,痛恨自己此時竟然連賞他一巴掌的力氣都沒有。
要是被任何人瞧見她現在的模樣,她肯定覺得難堪到想一頭撞死。
「放心,要不了五分鐘,我就會讓你離開我厚實胸膛,躺在舒舒服服的……」想起自己睡的那張床並不怎麼舒適,龍翼旋即改口:「不,托你之福,我會讓你躺在睡起來不怎麼舒服的床上。」
五分鐘,足夠讓他抱她回到小木屋。
床是她給的,就算睡起來不太舒服,她也只能認了。
至少他很確定,她並不希望別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龍翼,我要你現在就放我下來!」橙鳳咬字清晰地命令他。
不管他怎麼想,她只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然後回自己的地盤偷偷療傷。
朝小木屋前進的同時,龍翼從容地道:「你一身是血,我也沾了一身血,現在放你下來有什麼意義嗎?」
照他看來,她連走幾步路都艱辛無比,若再逞強實在很愚蠢。
想當初,她對待他的方式,他沒有如法炮製報一箭之仇,她就應該感到慶幸才是。
不管當時的她有多惡劣,至少也讓他燃起了求生意志。
現在就算是他給她一點回報吧!
***************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怎麼說都沒有用,橙風不由得氣急敗壞地質問龍翼。
她寧可他讓她自生自滅,也不喜歡兩人現下的模樣。
她整個人雖依偎在他的懷裡,卻感覺非常、非常的不自在,恨不得自己像泡沫一樣消失。
「不管做什麼,我都不期望你感激我。」
一邊往小木屋前進,龍翼一邊暗嘲著自己,不懂自己幹嘛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很顯然的,她不相信他此刻的行為純粹是「舉手之勞」,不含任何目的。
期待她感激他,大概跟想摘天上的星星一樣困難,他才不會妄想太多。
她沒質疑他是不是想乘機佔她便宜,他就暗自偷笑了。
關於她對他的觀感,他也無心知道。
瞪著他,她突然充滿戒備地問道:「你打算報復我嗎?」
沒錯,除了想報復她之外,他沒理由會做出這些舉動。
他沒有任何報復她的手段,反而讓她覺得更痛苦、更無法忍受。
他說過要報復她,卻遲遲未有行動,說不定等的就是這一天。
小木屋近在咫尺,龍翼驟然停下腳步,望著懷中的她,突然覺得自己抱著……絕世大怪物!
這女人,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說對了?」
雖他有可能對她不利,她仍是顯得相當有自信。
若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她至少還可以忍受暫時被他侮辱。
她所受的屈辱,等她復元她都會一一討回。
她不會讓他好過的!
踏進小木屋,擰著眉的龍翼沒啥反應,懶得為自己辯駁,只是酷酷地道:「隨你高興怎麼想,我沒意見。」
本來就不期待她感激他,她怎麼想他都無所謂。
反正被她認定的事,他再怎麼解釋也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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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橙鳳放棄掙扎之後,龍翼總算順利地將她安置於木屋裡頭。
雖然他放下她的動作很輕,一點兒都不粗魯,橙鳳還是痛得悶哼一聲,早已失去血色的臉龐顯得更為蒼白,像是隨時會死去一般。
「影子」平日不見光,因而曬太陽的機會極少,所以她的膚色本來就比較白皙。
瞧見她此刻虛弱的模樣,和她初見面的人肯定難以想像她有多麼強悍。
或許是力氣不足,她連瞪人的模樣都顯得楚楚可憐,跟平常讓屬下膽戰心驚的神態不同,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甚至,眼波流轉間,她還展現出平日不可能展現的媚態。
「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
雖然她的悶哼聲很細微,龍翼還是聽見了。
依她倔強的個性看來,若不是難以忍受,她絕對不會哼出半點聲響,可以想見她有多麼的痛苦。
傷勢那麼重,她還表現得如此平靜,才教人意外。
要換作是別的女人,大概早已經痛得哭爹喊娘了。
被她欺負、從沒看過她有好臉色,他實在沒有必要為她感到心疼,但或許她此刻的模樣和雪兒無比嬌弱的身影重疊著,他才會有了移情作用,不自覺地對她更加溫柔。
「我有喊痛嗎?」
氣自己沒有忍住悶哼聲,橙鳳有些惱羞成怒。
她不該在任何人的面前表現得柔弱。
站在床邊的龍翼吁了口氣,看她連自保都有點困難,神情卻依舊冷傲,不由得歎一口氣。「就當我聽錯了吧!」
會將她和雪兒的身影重疊,是他錯得太離譜。
「錯就是錯,什麼叫『就當你聽錯』?」
她沒好氣地道。
「你都快死了,還有心情跟我鬥嘴,真不容易。」
龍翼挑眉,一副大感佩服的模樣。
「要死也不會比你早死,別以為你詛咒我,我就得死給你看。」橙鳳瞪了他一眼,「還有,誰有心情跟你鬥嘴了!」
就算賭上最後一口氣,她也會活下來給他看。
何況,她頂多是一隻手殘廢,才不會因為這點傷就掛了。
在成為「影子」的領導人之前,她受過比這次嚴重的傷,都沒喪命。
「還有力氣吼叫,我看你是死不了。」瞥她一眼,龍翼沒有任何表情地道:「死不了最好,省得你們的人來收屍,還以為是我下的毒手。」
既然她不領情,他也懶得好聲好氣地跟她說話。
好心往往」:了好報,他本來就不妄想她會感激他。
「你走開,別煩我行不行?」
傷口不斷抽痛,橙鳳決定有仇改日再報,咬牙趕他走。
就算不處理傷口,她也必須閉目養神一會兒,才不至於痛昏過去。
她的忍耐力已經瀕臨失控的邊緣,再不跟他保持距離,她這座火山就要爆發了。
痛苦指數攀升,她的態度自然比平常惡劣上好幾倍。
「這裡可是我住的地方。」
龍翼從容不迫地提醒她,對她拒人於外的不善口氣無動於衷。
影子組織是她的地盤沒有錯,可是這間小木屋是她安排給他住的,她不可能忘記才對。
除非,她真的痛得昏了頭。
「去叫人來,我要離開這裡。」
瞪他一眠,很清楚自己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稍微恢復精神,急促喘息的橙鳳只好退而求其次,決定把尊嚴暫擺一旁。
比起在屬下面前丟點面子,她更不喜歡被他報復的感覺。
對她而言,死在他的手中也無所謂,可是她無法容忍自己在無力還手的時候,被他當成「肉腳」侮辱。
就算是現世報,也未免來得太快了。
龍翼只是挑挑眉問道:「怎麼,你很喜歡讓人看見你現在要死不活的樣子,希望博取更多人憐憫你的目光嗎?」
說話的同時,他找了塊乾淨的布,不等她同意就替她包紮起來。
依他對她的瞭解,等到她同意才替她包紮,她體內的血大概也快流光了;她本來傷不至死,卻恐怕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不用說,他沒有替她收屍的打算。
橙鳳瞪著他,似乎想用目光殺死他。
他猜對了,她的確不想讓其他人看見她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