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以前一陣驚喜喧嘩,到他三不五時的出現,夏傑班上的學生已經漸漸習慣了學生會的名人常常來報到,頂多用著異常「注意」的眼神,羨慕夏傑的處境而已。對許多人而言,能被學生會的執行長正眼瞧上一眼,都是值得開心一整天的好事。在學生們眼中,項崇恩雖然有些不好的傳聞,依舊無損於他的個人魅力。用外貌評斷人不好,偏偏他的確出色到可以框起來當標本,放在朝會的大廣場上當銅像讓人欣賞。不難想像,每天會有不少人在銅像前頭流連不去。
對項崇恩這個人,夏傑總是持著和大家不同的看法,夏傑說是輕佻,大家說是隨和。
夏傑說是壞心眼,大家說是幽默風趣。
夏傑說是漫不經心,大家說是溫文儒雅。
最後,夏傑放棄了,很確定大家根本不瞭解項崇恩的本性,寧願被別人認為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懶得為他對項崇恩的態度去抗辯。
一如此刻,忙著趕報告的夏傑全然無視坐在自個兒前排位子、轉過身來趴在他桌前的項崇恩。
忙起來的時候,他可以連招呼都省了。
沉默許久,等不到搭理之後,項崇恩啪的一聲用雙掌蓋住夏傑正在寫的報告,十分不滿地抗議道:「小傑,你最近對我好冷淡呢!難道你不知道有了新歡忘舊愛,是很不可取的行為嗎?」
再被忽視下去,他都快在夏傑桌前變成化石了。
「舊愛就別提了,我哪來的新歡?誰又對你冷淡了?」盯著報告上十根漂亮的手指,夏傑無力地反駁。他跟朱炎之間的感情,總是處於模糊不清的狀態,八字還沒一撇,什麼叫作有了新歡忘舊愛?這種話真虧項崇思能說得出來。
忘呀忘的掛在嘴邊,不知道當初是誰甩掉了誰。
真沒神經!他好歹也該有點自覺的。
在學生會碰面也就算了,竟然還常常跑到他的教室來。
除了項崇恩以外,夏傑找不出第二個明明是自己甩掉人家,還老是喜歡出現在他面前的人。
敢情他是怕他這個被甩的人不夠傷心難過,特意三不五時來提醒嗎?真是的,想讓人嘔死也不用這樣。
唉,都被甩了一年多,項崇恩從未間斷過他想來就來的行為。
換作是別人,夏傑真懷疑對方能忍受這樣的考驗。
「怎麼沒有?」抓到機會,項崇恩立即申辯:「我坐在你面前好歹五分多鐘了,你不但招呼都沒打,連看也沒看我一眼,還不夠冷淡嗎?」
沉吟了會兒,夏傑不由得反問:「你不也沒跟我說話嗎?」
自己送上門來的人,坐在那兒半天連句話都沒有說,還抱怨別人不懂禮貌豈不好笑?
話說回來,項崇恩的手指又細又長,擺在桌上還真漂亮。
「我不說話,你就不用跟我打招呼?」看夏傑直盯著自己的手,項崇恩僅是淡淡挑起眉,暗自發笑中不忘質疑道。瞧小傑的眼神,好像從來沒發現他的手長什麼樣子似的。
「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想不想和我說話?」夏傑淡淡的聳了聳肩,在被人調侃之前勉強移開視線,正視那雙手的主人。「說不定你找的是別人。」有些心虛,他又轉開了視線。
「除了想你以外,我還能來這個班上幹嘛?不想理我就說不想理我,何必強詞奪理。」
項崇恩失笑地拍他額頭。
小傑明知道他是來找他聊天,好打發一些無聊時間的。
「你別老說些會讓人誤會的話。」聽見週遭耳語的聲音,夏傑歎道。
待會兒他不知道又要被項崇恩的仰慕者,一個不爽抓到哪兒去單挑了。可憐,有人永遠不瞭解自己受歡迎的程度,不懂得同情他百般無奈的處境。
每當項崇恩來找他,事後他都不會有多輕鬆。
「老是在意別人的想法,如何能過得快樂?」項崇思淡淡一笑,隨意地朝四周掃了一眼,立即讓夏傑在意的雜音消失在空氣裡。
然而,他這不經心的一掃,注意力突然落在角落的一個人上。
莫非……巧到這種程度?
發現他的異樣,夏傑不由得隨著他的視線轉頭,一會兒再把視線轉回他的臉上,好奇地問:「怎麼了,你認識梓泉嗎?」
「梓泉?原來他叫梓泉。」項崇恩咀嚼著陌生的名字。
原來他和夏傑是同學,難怪會知道他是誰了。除了夏傑以外,他從來沒去注意這班上其他人的臉,莫怪他會對梓泉相當陌生。
「我吃醋了喔。」瞥見他失常的模樣,夏傑不起勁地開玩笑。
總有一次,換他嘗嘗被調侃的滋味嘛!
「唉,吃什麼醋?你明知道的……」聽見他的話,項崇恩拉起他的手放在嘴邊就是一吻,似真非真地低笑,「我最愛的人還是你啊。」
項崇恩曖昧的舉動,立即引來一陣不意外的喧騰。
來不及抽手,夏傑當場愣了一下,被他的舉動惹得滿臉臊紅。明知項崇恩的捉弄並無太大惡意、全憑一時興起,他還是不免想問——耍他就那麼有趣嗎?到底要到何年何月何日,項崇恩才會不再拿他當玩具呢?
玩歸玩,項崇恩還是注意到了,梓泉緩緩朝他瞥來一眼。
帶著鄙視的一眼吧!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項崇恩突然放開夏傑的手,走向教室的角落。就連夏傑都不明白他的動機,何況是其他人了。
在所有人的疑惑中,他竟走到平常幾乎不和同學打交道的梓泉面前。
各種揣測又紛紛而起——梓泉該不會是他的新目標吧?
「原來你和小傑同班啊,怎麼不早說呢?」不顧梓泉不肯抬頭,全然無視於他的神態,項崇恩還是以相當熱絡的口氣打招呼。
開玩笑,他厚臉皮的功力可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
「沒有這個必要。」梓泉看著書頭也沒抬,一副趕人的口氣。
一年多了,項崇恩才發現這個班上除了夏傑以外,還有「其他人」存在,倒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雖然他絲毫不感激項崇恩的發現。
班上曾經有過猜測,除了夏傑以外,項崇恩還會注意到誰。
經過年餘,答案似乎是出乎大家的預料之外。不用去觀察每一張表情,他也能想像出他們個個無法合嘴的蠢樣。
無論如何,沒有人認為那個人會是班上最少話的他吧。
懶得理會是一回事,同學們在背後評論他孤僻、自我的事,梓泉比誰都清楚。只要大家別來煩他,他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清靜,是他惟一在乎的事。
伸出不認同的食指搖搖,項崇恩用一副再認真不過的口氣道:「嘿,那當然是有必要了,要是知道你也在這個班上,我至少會先和你打聲招呼,你怎麼可以讓別人以為我連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呢?」
「不必了,我不想妨礙別人談情說愛。」梓泉全然敬謝不敏的態度。
要是懂得基本禮貌,就該知道他不想要人煩他!
真懂禮貌的話,早該識相地滾開。
眉一挑,項崇恩煞有其事的笑,「哎呀,說成這樣就兒外了,我這個人很博愛的,一點也不會介意多照顧幾個人耶!」
「我介意,所以請你別再打擾我看書。」梓泉冰冰冷冷地回答。
縱使全班在看,他也沒有為項崇恩顧全多少面子。
「你這人還真不是普通難相處。」難得長了一張清秀的臉,明明應該是個受歡迎的人物,性格卻如此彆扭倔強。
「那……不關你的事!」一瞬間,梓泉彷彿變了臉色。不知為何,明知道那是所有人對他都會有的觀感,但聽到項崇恩說出來,他的心卻莫名的被刺了一下。他們之間結下樑子了。
頓了口氣,項崇恩突然問道:「沒有朋友,你不寂寞嗎?」
從他排斥別人接近的態度,連位子都選在最安靜、偏僻的角落,下課時間周圍卻沒有半個人在,不難猜測他沒有幾個朋友——或者該說沒有朋友。
就項崇恩個人而言,他無法想像沒有朋友的日子有多枯燥無聊。
人本來就是群居動物,活著就該和別人打交道嘛!把自己封閉起來,隔離在人群之外,不過是在扼殺寶貴的時間,浪費生命而已。人和人之間的互動,構成蓬勃的生命力發展,可是相當美妙的一件事。
聽見他的話,梓泉的表情複雜而難懂。
有幾秒鐘,他只是緊抓住項崇恩的眼神不放,醞釀著某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一個對他一無所知,認識幾乎等於零的人,他憑什麼問他這樣尖銳的問題?他們只是兩個全然陌生人的啊!
憑什麼!他以為他憑什麼!
是學生會的執行長又怎樣,在學校有名就了不起嗎?以無知隨便的舉止問他這種間題,根本是欺人太甚!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幾度深呼吸,梓泉試圖穩住聲音後,方才擠出排拒的冷漠回答。
「可是我關心嘛。」項崇恩無視他的冷漠一笑。
「關心不代表你有權利管別人家的閒事,自以為是的關心叫作雞婆!」梓泉清楚地表態,眸光裡充滿厭惡的批判。
「請恕我失陪了。」不想在項崇恩離開後,忍受同學們的側目,他決定翹掉今天剩下的課。
回家還比留在這裡感覺好些。
就這樣,包括項崇恩在內,所有人訝然地看著梓泉東西一收,起身離去。原本趁項崇恩轉移注意力、埋首於報告中的夏傑,在梓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以後抬起臉,迎向項崇恩錯愕的表情。
看見項崇恩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會有好一陣子清閒了。唉,不知道該為自己慶幸,還是該有點同學愛同情一下梓泉。
或許,兩者都該吧。
「你那個同學,一向都如此的有個性嗎?」察覺夏傑投來的視線,項崇恩失笑地走回他的身邊問道。
「梓泉是向來如此。」夏傑輕描淡寫的回答,並未誇大。
在這個班級,梓泉跟幽靈人口沒兩樣,幾乎是個完全沒有聲音的人。就算自己曾經注意到他幾次,也往往因為自己是班長,而同學們則是在老師點名時訝於有這個人存在。在這個人人追求表現的時代,像他這麼沉默的人實在不多。
基本上,夏傑的好奇心不如項崇恩旺盛,就算發現梓泉獨來獨往的習慣,仍未特別注意過這個陌生的同學,興起挖人隱私的慾望。或許這世界,本是有人過於聒噪,就有人選擇沉默吧!又何必深究惹人反感呢?
「梓泉……」喃喃念著陌生的名字,項崇恩嘴邊緩緩揚起了邪肆的笑。
逃也沒有用,他們之間的緣分,沒有那麼容易說斷就斷。
本來想問項崇恩怎麼會認識梓泉,卻瞥見他黑眸裡閃過的詭譎光芒,夏傑最後還是把疑問吞回肚裡。
他不想再被項崇恩調侃是吃醋之類的話,更無意聽見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在聽了解釋之後反而弄糊塗自個兒的腦袋。
管他們如何認識,隨他們去吧。
***回到家,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梓泉還是敲門進了另一個房間。
躺靠在床頭、蓋著藍色床單的梓嵐,從打發時間的書籍中抬起頭來,看見那張和自己幾乎沒有兩樣的面孔時,似乎顯得有些訝異。
「咦?怎麼回來了,你下午不是還有課?」他相當熟悉梓泉的課表。
「想回來就回來了,不行嗎?」將手中的書隨意往矮櫃上一擺,梓泉伸手拉張椅子在床邊坐下,眼神查探著梓嵐的氣色。
就外人看來,他的臉色已略顯蒼白,但嵐的氣色比他更差。
雖然是雙胞胎,嵐的身體狀況卻大不如他。
「不是不行,你想做什麼誰又管得了,只是……」察覺他眸中的關心,梓嵐思索著適當的用詞道:「我的身體已經沒問題了,你不用擔心我的情況。」剛出院,昨晚又犯了氣喘,是他的身體太不中用。
早餐時泉盯著他的眼神,似乎是很不放心。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因為擔心你才提早回來的。」輕易看穿梓嵐多慮的想法,梓泉抄起他放在大腿上的書籍,隨手翻了幾頁。「我只是在學校遇到很煩人的傢伙,所以乾脆回家找個安靜點的地方休息。」
「煩人的傢伙?」梓嵐露出好奇的眸光。
別說泉在大學裡沒幾個朋友,瞭解他向來不和同學打交道的習慣,所以從來也沒聽過泉對人用過這類「費神」的形容詞。
基本上,他根本很少提起大學裡的事。
能讓他寧願翹課、提早回家也要躲開的人,怎麼能令人不好奇?
個性不是很引人注目,泉還算是個盡職的學生,倒是很少翹課。
「說來,那個人你也許認識。」頓了口氣,梓泉淡淡地道。
「我認識?」這下梓嵐更是訝異了。
泉從來沒帶過同學回家,他怎麼可能認識泉學校裡的人。而他自己,外頭的人就認識那麼幾個而已,應該不會有那麼巧的事吧。
「應該是,否則……」拉長了語音,想到項崇恩那張輕佻的嘴臉,梓泉不自覺的皺起了眉。「他就是真的認錯人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你當作是我?」
「你還記不記得,前陣子你還住院的時候,你說你失神走到馬路上差點被車撞,結果有人救了你的事?」梓泉試圖勾起嵐的回憶。
「當然記得。」當時他以為看到了「那個人」,才會沒頭沒腦的衝上馬路。發覺自己認錯人以後,因為心情沮喪,他還把氣全出在救他的人身上。
回想起來,他對那個救他的人難免有些抱歉。後來不曾在醫院見過他,所以他連道歉的機會也沒有。
無論怎麼想,那個救他的人肯定覺得很無辜,而且百分之百詛咒自己救錯了不知感恩的人吧。
因為當時情況特殊,所以他的脾氣比平常壞了好幾倍。
「記得就是認識了,我看那個煩人的傢伙,八成就是你那個怪怪的救命恩人。」說來事不關己,梓泉翻著手中的書,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我想,他是把我錯認成你,所以才一直對我糾纏不休。」
「你沒解釋我們是雙胞胎,並不是同一個人嗎?」梓嵐愣愣地問。
以往他們被錯認時,就算覺得不耐煩,依舊會費點唇舌澄清身份。
當然,事後也會把被認錯的情況向彼此說明。習慣一向如此,泉這次反常的作法就讓人奇怪了,莫非……
「我不覺得有解釋的必要。」將書本合上,梓泉直視著梓嵐。「多餘的解釋,只會讓那自以為是的傢伙更煩人。」
「自以為是?」看來那傢伙又從煩人升級了。
回想那天的情況,他不得不認同泉的話,那個人的確很符合煩人和自以為是這兩個形容詞……說是雞婆、少根筋也行吧!
回想起當時被救的情形,梓嵐嘴邊不自覺的牽起淡淡上揚的弧度。很少遇到他那樣的人,他們不懂得怎麼應付也是當然的事。
「別提他了,掃興!」想起項崇恩說的話,梓泉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
瞥見泉憤慨的神情,梓嵐只敢好笑在心底,佩服救命恩人惹惱人的本事。思索了一會兒,幾番想法自他腦海飛逝,有個念頭漸漸成形。
眸光閃了閃,梓嵐忽而問道:「泉,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對梓嵐眸中有所求的光芒人熟悉,梓泉幾度想要拒絕他的「商量」,到最後終究還是無法開口,任憑無奈的感覺主宰了一切。
「說吧,你這次想做什麼?」
***平成大學的校門口,站了個相當引人注目的人物。
進校門前,並未和雙胞胎哥哥一起上學的項惠紫,看到比她早了二十分鐘出門的哥哥,漂亮的臉龐上不免出現些微詫異的表情。
「你從今天起,改當學校的警衛嗎?」走到哥哥面前,項惠紫緩緩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似乎想找出他不對勁的地方。
「要我這種人當警衛,太浪費了吧?」不在意她的調侃,項崇恩帶著笑意的眼神四處逡巡著踏進校門的學生群。
察覺他的心不在焉,項惠紫心底略有了個譜。
「既然知道浪費,何必站在這裡招蜂引蝶呢?」她隨意指出他的舉動引來一群流連不去的仰慕耆,造成校門口有些擁擠。「如果我沒算錯,你好像比我早了二十分鐘左右出門吧!該不會,就在這兒站了二十分鐘?」
加上她的駐留,校門口流連走動的人似乎更多了。
「是站了二十分鐘,又如何?」他毫無掩飾的意思。
「你在等誰嗎?」她突然想知道,誰能讓他起個大早來攔截?
平常第一堂有課的時候,他總是比她晚個半小時起床,能趕在教授點名前出現已經算是不錯。
若不是習慣賴床,他也不會把大部分的課部排在下午。
「啊,看到了!」尚未回答她的話,項崇恩逡巡的黑眸猝亮,立即朝某個方向筆直走去,完全無視於旁人對他的側目。
望著他興奮的背影,留在原地的項惠紫僅僅目光隨著他而去。
視線落在那個黑眸如玉般清澈、膚色略顯不健康的白皙、個頭雖不矮但相當清瘦的男生時,她微微挑起了眉——看來,崇恩找到一個可愛的新玩具。
那個青澀的男生,似乎不是崇恩喜歡的類型,然向,文質嬌弱何嘗不是吸引人的一種特質?
也許,找個和黎揚完全不同類型的對象,對他來說會比較好。表面上若無其事,身為雙胞胎的她也多少明白,他只是假裝沒事而已。
異常開朗,不能說是一種正常的情況。
黎揚和聖攸已經交往一年多了……
也該是時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