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名國際的席大攝影師,你這是第幾個了?」呂升沒好氣地將手中的報紙丟向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席懷恩,嗤之以鼻道。
原本坐在沙發上,仰首閉目養神的席懷恩,對於報紙中報導的花邊新聞完全沒興趣。
到處找消息、挖內幕,本是記者的最愛,有幸成為記者們追尋的目標,他只能坦然接受。
「懷恩,你不打算定下來?你這樣成天和模特兒混在一起,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呂升走到他面前坐下。
眼前的席懷恩仍是一身斯文俊秀到令人為之著迷的美男子,而隨著這幾年他的名氣上漲,也連帶的使他成為眾所矚目的黃金單身漢,身價排名第一,而他渾然天成的氣勢,更使他看來令人難以抗拒,是少女殺手、也風靡了整個模特兒界。
外界傳聞只要是他旗下的模特兒都和他有一腿,但卻沒有人可以真正捉住他的心。
席大攝影師對每個女人都很好,讓她們全身上下無不受寵愛著,但裡面絕對不包含真心,因為那是席懷恩不需要,也不可能對任何人付出的。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倒是你一有美嬌妻陪伴,整個人就像是個居家型的好男人。呂升,如果我也能有個像菟兒一樣愛著她丈夫的女人,我會考慮定下來。」席懷恩將手中他未曾留意的報紙丟至一旁。
「你曾經有過,是你不知道要把握而已。懷恩,你的轉變是因為她嗎?」呂升心裡早就這麼懷疑。
的確,自曉蓉蓉走後,懷恩性情完全改變,而他竟然過了這麼多年才發現問題所在,他真是太愚蠢了。
「你在說誰?方菁?雅雯?還是虹晴?」席懷恩故作不解。
「你知道我指得是誰,經過這些年,你為什麼沒去找她?」以他現在的名氣,要在美國找個人,只需要一句話就有人替他完成。
「我應該去找她嗎?」他不以為然的拾起報紙,借此擋掉呂升煩人的問題。
卻在他翻開報紙,注視著影視新聞時,神情驀然專注了起來,他將報紙攤得更開,視線一再在同一地方停留許久,甚至他的手指也在同地方輕輕撫觸,像是在撫摸著他的愛人。
見此狀,呂升不免覺得渾身發毛,懷恩臉上那溫柔的神情,很像回到四年前的他,那個只有在曉蓉蓉面前才會不自覺呈現的神情。
如今,他竟然對著一張報紙做出這種表情,太詭異了吧?
「呂升,你看過今天的影視新聞嗎?」沉默許久,席懷恩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只看到一眼你出現在上頭,我就沒有興趣再看下去了。」呂升老實不客氣地回道。
搞了半天,原來席大攝影師是看見了他自己上報的消息,無聊。
「報上指出有個新竄起的新秀,在這幾天會抵台尋找更好的東家,你去和她商談。」視線未離開片刻,席懷恩深邃的黑眸透出一抹精芒。
聞言,呂升知道懷恩又發現新模特兒了,每每讓他獨具慧眼相中的新秀,總讓他網羅至旗下,花了一段時日栽培與訓練,便會大放光采。
「這次你又相中誰了?」他問。
被席懷恩相中的女人,說幸也是不幸。幸運的是有席懷恩的模特兒經紀公司作有力的後盾,未來之路肯定大紅大紫;不幸的卻是難保一顆心不會因此落入席懷恩的魅力旋風中,從此不得自由。
「一個叫Angel的模特兒。」
「沒聽過。」呂升毫不考慮的回道。
席懷恩淡笑不語,手指再次滑過報紙上那張雖不清晰,但仍看得出是張美麗驚人的容顏。
「呂升,簽下她,我要她。」
「我知道,美麗的女人你哪一個不想要?」他反諷。
他要盡了天下美女,卻沒一個是他真正想要的,更甭提真心去對待與珍惜了。
唉!曉蓉蓉,如果她知道她這一走,竟然對懷恩造成如此重大影響,她一定說什麼也會留下來吧?呂升心裡頗感遺憾的想。
四年了,曉蓉蓉究竟在哪裡?
當年她是那麼深愛著懷恩,何以四年後的今天,仍然音訊全無?
她一定不相信她那個永遠對女人沒正眼瞧過的白馬王子,經過了四年,早就成為一個穿梭在花粉中的花蝴蝶了。
*** *** ***
「蓉蓉?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向偉睜大了眼,站在自家大門前,好半晌口中直嚷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樓曉蓉不禁莞爾,她撲上前去緊緊抱住猶在錯愕當中的向偉。
「向偉,我好想你。」她的聲音比起四年前更加甜美。
「真是你?」向偉在接受她熱情的擁抱後,總算相信她是真的站在他面前。
將她拉開至一臂之遠,四年未見,他要好好地看看她。經仔細一瞧,才驚覺她已從一名豆蔻少女,蛻變為魅力十足的美人兒。
「哇!你在美國都直接喝歐蕾嗎?你變得好美耶!」他的眼神充滿著驚艷,語氣全是讚揚。
「都四年了,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樓曉蓉哧笑出聲,故意上下打量他一遍。
「喂!你的眼光放客氣一點,我已經是名草有主的男人,你沒機會了。」向偉故作得意的咧嘴而笑,攬住她的肩往屋內走。
「哦?那個倒霉的女人是誰?」她一面走,一面好奇地問。
「你認識的,蓉蓉。」向偉讓她坐在舒適的沙發上,自己則挑了張單人椅。
「我也認識?是咱們高中時期的同學?」她的表情更加曖昧了。
「是,她是——」
「王雪珍,對吧?」
「你怎麼一猜就中?」向偉十分訝異。
「拜託,她那麼喜歡你,沒和你在一起才奇怪呢。」
向偉看著她好一會兒,突然清了清嗓子道:
「蓉蓉,我要跟你坦承一件事,也許你聽了會很生氣,但請你念在那已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追究,好嗎?」
「什麼事?」
「在你移民到美國不久,雪珍跑來向我坦承你會出那場車禍,是郭玉芹慫恿她這麼做的。」向偉說完事情真相,不放心的看向她,發現她的臉色是一片慘白,不由得上前關切的捉住她的手。
天!連她的手都是冰冷的。
「蓉蓉……」他擔心的看著她。
「你說那場車禍,是出自王雪珍和郭玉芹之手?」她的語氣仍然平靜,但表情十分駭人。
「蓉蓉,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會還放在心上吧?」向偉緊盯著她的反應,心裡很後悔,也許他不該告訴她實情。
「我一刻也忘不了,那場車禍是我的惡夢,它毀了我一生的幸福,你要我如何忘得了?」樓曉蓉掙開他的手,激動得站起來。
「蓉蓉,你說什麼?你不是跟我說你一點事也沒有?你現在告訴我,你到底哪裡受了傷?」向偉神情關切的緊捉住她的肩膀追問。
樓曉蓉神情哀淒,久別重逢的喜悅,此時已教多年前的惡夢取代,她再無力氣多作解釋,更不可能將她隱藏在心中多年的沉痛與秘密說出來。
「蓉蓉,你說話啊!」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所失去的永遠挽回不了。我無法原諒王雪珍,但我也不願再失去你這個朋友。」她也只有他這個朋友了。
「你是要我和她分開?」他的表情微怔,似乎從未想到她會做出如此要求。
這四年來,雪珍為他所做的努力,他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為了和他上同一所大學,她努力用功,在他背後苦苦追趕他名列前茅的腳步;並為他改變,不再做校園的大姐大,甚至因為撞傷蓉蓉的事,傷心自責了許久。
她本來想去自首,卻讓一時心軟的他給擋了下來,他認為可以將這份心回饋給社會,好做一些實質的彌補。
於是她加入社工的行列,為一些需要幫助的人服務,且做得無怨無悔。
「她是真的在為她曾犯下的錯誤付出心力,蓉蓉。」把這些經過說出來,是為了讓她明白王雪珍真的不一樣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選擇了王雪珍,有沒有我這個朋友,倒是無所謂了?」她神情冷漠的說。
「當然不是這樣,蓉蓉。」向偉一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才能兼顧兩者。
見他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樓曉蓉沒有再逼他作決定,她無法這麼殘忍。
「不用困擾了,向偉,我們永遠是朋友,至於王雪珍……」她停頓了下,見向偉也正期盼的看著她,便往下說道:「不要讓我見到她,只要我沒有看見她,我就當作不知道這件事。」
「謝謝你,蓉蓉。」向偉已很滿意這種結果。
「甭謝了。」她撇開頭,不願看到向偉欣喜的表情。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窮其一生永遠也遇不到一個真心愛她的人,這一生她已注定要孤單一輩子,注定沒有人可倚靠。
「你還沒說這次你回來是為了什麼事?」向偉突然有此一問。
「聽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沒有事就不能回來看你這個好朋友了?」她以著一雙大而勾人的眼睨向他。
「少來這一套,你如果還當我是你的好朋友,不會狠得下心長達四年一封信、一通電話也沒有。」向偉不客氣地反諷回去。
倘若不是對她的那場愛戀已在四年前隨風而逝,這會兒瞧見她魅力四射、耀眼迷人的容顏,他絕對會忍不住怦然心動。
對她的愛已昇華,此刻他只把她當成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看待。朋友可以長長久久,他還是會像以往一樣在她身旁支持她,當她訴苦及討論的對象。
「向偉,老實告訴你,回來這裡需要勇氣,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才鼓足勇氣再次回來。」這次她是瞞著父親偷偷回來的,不過,只要她一失蹤,她父親大概不用想也知道她會去哪裡。
「蓉蓉,是因為席大哥?你到現在還對他……」向偉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她曾經把所有重心都放在席懷恩身上,真能輕易忘記,就不是真愛了。
「我是忘不了他。」她沒有否認,在向偉面前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所以你這次回來是為了他?」就說嘛!自己算得上是哪根蔥呢!
她頓了下,還是點點頭。
「這些年,你知道席大哥他……」
「我知道,在美國他的成就同樣受到肯定與賞識。」她在父親的經紀公司當模特兒,又豈會不知道席懷恩在這一行上有多吃香。
他已不再是當年只愛攝影的男人,沒錯,他的攝影成就非凡,但他所經營的經紀公司更是了得,同行之中就屬他的經紀公司獨佔鱉頭。
無論是CF動態廣告、平面雜誌廣告、伸展台服裝秀、節目企畫……舉凡種種,都是「席氏國際模特兒經紀公司」的天下。
「這麼說,想必你也知道這幾年他在這一行上緋聞不斷?」瞧見她毫不遲疑的點頭,向偉連忙往下說:「他變了很多,我記得以前他不多言、不多笑,甚至不曾對女人友好過,但現在……」突然像是想到自己不該在她面前提起這些事,他頓時收住了話尾。
「沒關係,向偉。」她不甚在意的揮揮手。「我很早就知道這些事了,如果在意,我就不會回來了。」
「蓉蓉?不只是席大哥變了,連你也不再是那個愛做夢的女孩了。」
「過了四年,我如果還是那個樣子,你才該覺得奇怪。人總是要長大,不是嗎?」她說著,看了四週一眼,轉移話題問:「這麼大的房子,你一個人住?」
聞言,向偉臉色出現少見的靦腆之色,搔了搔頭髮,他張了嘴欲言又止。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跟誰住在一起。」瞧見他這副樣子,答案實已很明顯。
「蓉蓉……」
「伯父、伯母呢?」她岔開了話題。
「他們嫌近年來都市太吵雜,就在郊外買了棟房子,說要清靜一下。」
「這倒也是,四年未回來,這裡是變了不少,連我都差點不記得這裡要怎麼來。」
「你回來的這段時間,有沒有地方住!」
「怎麼,你要收留我?那你的那位愛人要怎麼辦?」她不以為意地冷瞟他一眼,就不信他可以為了她將王雪珍趕出去。
當然恨歸恨,她還是不可能做得這麼絕。
「這……」
一山不容二虎,向偉明白雪珍肯定容得下蓉蓉,但蓉蓉卻無法原諒雪珍。
「我可以讓出,樓曉蓉。」王雪珍在這時走了進來。
其實她已經站在屋外有一段時間了,卻一直沒有勇氣走進來。
當年是她做錯事,愧對了樓曉蓉,在事後她才醒悟樓曉蓉並未對不起她,鼓舞她用功向上更是為她設想,偏偏年少貪玩的她領悟不出她的用意。
「雪珍。」向偉一見是她回來,臉上並無慌亂,反而是擔心地看著樓曉蓉,不知她會作何反應?
「蓉蓉……」見她二話不說的站起來,他緊跟著起身,尾隨在後。
「你可以讓出?」樓曉蓉走向王雪珍,表情並未露出痛恨,雖然她心裡著實想痛扁她一頓以洩恨。
四年前她之所以逃離台灣,逃離她最愛的男人,全都是出自王雪珍之手。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搶走向偉,好教王雪珍嘗嘗那種椎心之痛,她相信自己有此能力。但太重視和向偉之間的友誼,她不能教向偉太為難。
罷了,反正這份沉痛得永遠跟著她,她又何苦多拉一個人陪她一起下水呢?
「是的,如果這是我要付的代價,我願意。」王雪珍表情無悔,這四年來她早想對樓曉蓉說一聲:她好抱歉。
「你願意,我不願意。王雪珍,你對我所造成的傷害,不是把向偉讓給我就足以彌補;再者,我要得到向偉從來不是件難事,這種代價太輕了吧?」她悻悻然道。
「蓉蓉……」向偉神情很無奈。
蓉蓉說這話太傷他了吧?什麼要得到他從來不是件難事……雖然這曾經是事實,但也不用說得這麼直接吧?
「你要我怎麼做,我都願意,樓曉蓉,對不起、對不起……」王雪珍突然在她面前跪下,並朝她猛磕頭。
「雪珍,不要這樣。」向偉上前想拉起她。
「不要拉我,向偉,讓我這麼做,我對不起她,就因為我聽信郭玉芹的煽動,我做錯了事,是我對不起她。」王雪珍甩開他的手,一再地磕頭。
「蓉蓉……」向偉懇求的看向樓曉蓉。
樓曉蓉的心難免還是受傷了,她很清楚的知道向偉已不會再像以往一樣凡事以她為主,他守護的對象如今已換了人。
她終究還是得一個人默默承受她所受到的傷害……
不願再多待一秒,她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時神情已恢復了平靜,轉身走出大門。
「蓉蓉……」向偉擔心的尾隨而上。
「不用擔心我,四年來我都是這麼過的。」她說完,修長卻顯得荏弱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王雪珍哭倒在向偉懷裡,為自己一時的糊塗而犯下的大錯痛哭出聲。
她知道,當年那個冰雪聰明、活潑亮麗的女孩,已教她完全毀了。
*** *** ***
「席哥哥,你很喜歡小孩嗎?」樓曉蓉端坐在木馬上,仰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席懷恩——她的白馬王子。
不見席懷恩回答,反而將她從木馬上抱下來,待她站定後雙手就要收回。
樓曉蓉立刻捉住他要收回的手,纏著他直問:
「席哥哥,你快說嘛!你喜不喜歡有自己的小寶寶?」
「蓉蓉,你問這個做什麼?」他的聲調有著無奈,不給她答案,只怕她纏個不停。
「我想知道席哥哥喜不喜歡小孩,將來我當你的新娘子的時候,才知道要穿幾件衣服啊。」樓曉蓉很認真的努著嘴。
席懷恩懶得問喜歡小孩與穿幾件衣服有何關係,牽著她的手就要離開頂樓的遊樂場。
「席哥哥,是不是只要穿很多件衣服,就會生很多個小孩?」她的童言童語繼續不放棄的追問。
「這是誰告訴你的?」聞言他停下腳步,將她抱上一旁的涼椅。
「園裡的臭偉說的,他說他問他爸爸為什麼那麼喜歡脫他媽媽的衣服,他爸爸就告訴他說:『因為脫他媽媽的衣服,就可以生小寶寶。』」
席懷恩忍住想大笑的衝動,揚起眉往下問:
「那個臭偉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他們家到現在還是只有他一個小孩?」他不想太好奇,但又忍不住想知道。
「有啊!臭偉說那是因為他媽媽都不讓他爸爸脫衣服,都只讓他爸爸脫褲子。」她回答得很認真,席懷恩卻差點昏倒。
他實在不必感到意外,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能說出什麼有建設性的話。
「席哥哥,臭偉他媽媽是不是不喜歡小寶寶,才不讓他爸爸脫衣服?那你喜歡小寶寶嗎?你會不會脫我的衣服?」她坐在椅上踢著腿。
「蓉蓉……」席懷恩忍不住翻白眼。
「席哥哥,你說嘛!如果你喜歡小寶寶,我現在就可以讓席哥哥脫我的衣服唷!」說著她逕自捉住他的手,往她的胸前扣子移去。
「蓉蓉。」他嚇得趕緊收回手,卻見她因為他的力氣太大,小小的身子從椅上跌下,他趕緊上前接住她,讓她跌在他的手臂上。
「席哥哥最厲害了。」她歡呼出聲,完全沒受到驚嚇。
倒是席懷恩嚇得一顆心差點停掉,她若是真摔下來還得了。
「走,我們下去找蓉蓉的爸爸。」他決定盡快將這小麻煩丟還給她父親。
「不要,我不要下去。席哥哥還沒有說你喜不喜歡小寶寶,我不要下去。」她在他懷裡掙扎著。
「蓉蓉。」
「你說嘛!席哥哥,說完我們才下去。」
席懷恩實在拗不過她,只好妥協道:
「喜歡,很喜歡。」
「是真的嗎?席哥哥很喜歡小孩?」她喜上眉梢的笑開了臉。
席懷恩點點頭,抱著她走向電梯。這種話題還是不要繼續的好,免得企畫部的同事又要笑話他了。
「那將來我要穿很多件衣服,讓席哥哥脫,好不好?」只見她仍不斷說著。
除非席懷恩是白癡,否則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回答這種要命的問題,她可是會當真的。
「席哥哥,你說好不好?」
「席哥哥……」
*** *** ***
這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
樓曉蓉睜開眼睛瞪著天花板,又一次夢見這熟悉的情景,她一點也不意外。
這四年來有哪一天夜裡,她沒有夢見席懷恩?
夢裡有她纏著他為她拍照的時候,有她第一次和他過生日,有她考上高中時他第一次鼓舞地在她額際留下輕吻,有她趕走前來工作室找他的女人的淘氣模樣,有他那次在學校外草地上第一次吻她的浪漫情景……
夢裡有太多太多回憶,但最時常糾纏著她的,卻是她纏著他追問他喜歡小孩與否的問題。
窗外吹來一陣微風,她感到臉頰上一片涼意,伸手一探,指尖濕意清楚的表示她又為同樣的夢,淚濕了枕間。
「席哥哥,將來我要穿很多件衣服,讓席哥哥脫好不好?」
這句話言猶在耳,但已經是她一輩子再也無法實現的夢……成串的淚珠一再滑落眼角,樓曉蓉趴在飯店的房裡傷心的哭著。
「懷恩……」
四周寂靜,只傳來她悲傷的低泣聲,這四年來每天晚上,她總是如此哭訴著她心中的悲哀。
在人前她可以是成熟嫵媚的模特兒新星,她可以是冷傲的寒梅;但只有她一人在房裡的時候,她永遠無法甩開對席懷恩層層的思念,那像一張網,網住了她,令她掙脫不了,也捨不得掙開。
這四年來她可以留下的也只有這份對他停不了的思念,即使夜夜無眠,即使總有一天她會因此潰決、因此發瘋,她也無怨無悔。
「懷恩……」
好想,真的好想,她真的好想見他,只要再見他一面,完成她最後的心願,即使她會心碎至死,她也不枉走上這一遭。
「懷恩……」
悲淒的哀泣聲,伴隨著她濃濃的低喚,在這五星級的房間裡,不斷地持續著。
「蓉蓉?」
此時一隻手掌心疼的撫上她柔細的發稍,並輕喚著。
「我沒事,不要管我,歐文。」她知道這會兒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小她兩歲,和她異父異母的弟弟歐文。
這次她要來台灣,歐文無論如何也要跟她一起來,說是要保護她,其實是想借此擺脫她父親的嚴格管教。
「你都哭成這個樣子了,還說沒事?你如果這麼不快樂,我們回去好嗎?」歐文可見不得她哭得這麼傷心。
「不要,我才來這裡不到一天,你就要我回去,要回去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她坐起來,抹去頰上的淚痕,並甩開他的手。
「可是你一來這裡就這麼傷心,等見到你口中的那個男人,你要怎麼面對他?」歐文實在不放心。
「我可以的,你不用替我操這個心。」咬了咬唇瓣,她堅定的回道。
「蓉蓉——」
「你先回去好了,歐文。」
「好、好,你不想回去就算了,可是你不能趕我回去。你別忘了,我在這裡的身份可是你的經紀人耶,我這一回去你要怎麼辦?」歐文一臉他很重要,非要留下來不可的表情。
樓曉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臉上不再是哀傷欲絕。
「笑了,太好了,會笑就好。」歐文鬆了一口氣道。
「歐文,謝謝你。」
「我們是一家人,蓉蓉,你可不可以別老是跟我說謝謝,若叫老媽聽到她八成又會念我了。」
歐文做出一臉不敢領教的表情,讓她又是噗哧笑出聲。接下來的夜裡,她在歐文刻意的製造歡樂中,漸漸拋開悲傷。
*** *** ***
隔天當她再次醒來已過晌午,而把她叫醒的正是同樣一臉睡眼惺忪,就站在門口的歐文。
昨天真是聊得太晚,害他現在一點精神也沒有,若不是老爸的越洋電話殺過來,他還想再睡個一整天不起來。
「蓉蓉,快接電話,我們家的老大打電話過來訓人了。」沒道理只有他一人挨罵,得找個替死鬼才行。
將手中的手機丟向柔軟的床上,他吐吐舌頭隨時準備落跑。
樓曉蓉一聽是父親打來的電話,立刻坐起身並不忘白了怕事的歐文一眼,伸手拿起電話。
「爸,是我,蓉蓉。」她說著打了個呵欠。
「你真的給我跑去台灣了?」
「爸。」她又瞪了一旁的歐文,知道一定是他出賣了自己。
歐文又一次吐吐舌頭,一臉無辜,她恨恨地拿起枕頭擲向他,正中目標,就見歐文雙眼一閉,躺在地上呈現假死狀態。
死歐文,就會來這一套。
「蓉蓉?」
「呃?爸,你說什麼請你再說一遍?」
「蓉蓉,你就算是再見他一面,又有何意義呢?如果你不敢把你的情況告訴他,你天天和他見面也沒用。」樓慶元的口氣極為苦惱。
「爸,我不過是想再見他一面,這個想法不過分吧?」她所期待的又不是天長地久,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心願,都算是奢求嗎?
「蓉蓉,爸是擔心你再一次受到傷害。」樓慶元並不想再次見到四年前女兒那副心碎欲死的模樣。
只要想到四年前女兒那一副心死了,什麼都無法令她開心、無法使她展露笑顏的模樣,他絕不想再重蹈覆徹。
「爸,你放心,這回我要的不是他的真心。」而她也要不起了。
不是聽不出女兒有多認真,樓慶元明白自己阻止不了女兒想奔向席懷恩的心。
多希望一切情況不是這樣,如果可以重回四年前,那一天早上他一定會拚死阻止女兒出門,更甚者在之前就硬逼席懷恩答應娶女兒為妻。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任誰也無法挽回,樓慶元現在能做的只是支持女兒,並由衷希望女兒不要再受到傷害。
因為任何小傷害都足以令蓉蓉再次心碎啊!
四年前的那一次重大傷害,已使得樓曉蓉再也禁不起任何打擊。
即使表面上她仍像是一株風吹不倒的傲梅,但她脆弱的心靈實已不堪一擊。
「蓉蓉,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但千萬記得你還有爸、以及你的珠姨、歐文,我們永遠在你身邊。」
「爸,我知道。」她的眼一紅,因為有他們在,所以她才能勇敢面對有缺陷的自己。
「好,現在叫那渾小子聽電話,學校課沒結束就跑去台灣,他想死了嗎?」
樓曉蓉揚眉看向已坐在地上吃早餐的歐文,說道:「你的電話。」
只見歐文一聽見是他的電話,眼一閉又裝昏了過去,並小小聲說:
「告訴老大,就說他兒子不小心喝牛奶的時候嗝屁了。」
「爸,你聽見了,你兒子說他不小心喝牛奶的時候嗝屁了。」她輕笑,照實回話,然後將手機放在歐文的耳邊。
也不知道她父親又說了什麼,就見歐文翻了翻白眼,連話都說不出來,攤在地毯上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