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翻個身,理也不理的埋入枕頭中,甚至壞脾氣的想揍人。「別吵!」
「喂!再不起來,我要親你羅!」親暱寵愛的笑語又帶些恐嚇的惡意,如魔音般傳入她的耳中。
原本緊閉的雙眼登時一亮,「刷」的一聲,下一秒她已經緊緊的貼在角落的牆壁上,動也不動,戒備的盯著傅衡生。
傅衡生定格了幾秒,隨即笑出來,溫和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看起來十分無害。「怎麼啦?一早就鬧彆扭啊!」瞧她宛如只小狼,眼睛緊緊的鎖住他的行動,彷彿他只要一伸手,她那銳利的爪就會揮過來。
夏冬驚訝的瞪著他恍若無事的臉,是她作夢嗎?他如何能對昨晚的突發事件表現得無動於衷,彷彿從沒發生過般自然?
「嘿!你該起床了,幼梅做好早點等你吃呢!」
應該是她妄想症發作,傅衡生泰然自若,壓根不像昨夜獸性大發的男人。就算是,他理當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哪有那麼不知廉恥,嬉笑怒罵的杵在她面前?
該不是真的自己作夢吧?不過哪有那麼真實的夢?
他催促道:「你慢吞吞的做什麼?還不快去梳洗一番?你不是說最近要趕本稿子,還不勤勞點每天淨會睡覺。」
半信半疑的夏冬聽到他用慣常的語氣,像個老媽子般的嘮叨。她臉一垮,馬上鬆懈的步出安全範圍,一隻手還慵懶的搔搔頭往門口走。
渾然忘了昨晚的尷尬事,還認為可能是作夢,否則他才不可能厚臉皮成這樣。
什麼嘛!教訓她!?她的工作都按照進度來,還敢暗示她偷懶!?
與傅衡生擦身而過時,夏冬心不甘情不願的瞪了他一眼,心底還嘀嘀咕咕的臭罵:管家婆。
誰知胳膊卻猛然的被拉住,身子不穩的跌進一具寬闊的胸膛裡。
「你?」她訝異極了,還未做出反應。
傅衡生迅雷不及掩耳的扶住她,邪惡的在她耳旁吐氣,充滿曖昧的說道:「希望你昨夜睡得好,沒給嚇到!不過也別忘了,我說過我已經漸漸沒耐心了。為了你好,你還是早點投降吧;否則我難以保證下次會做出什麼事喔!」
夏冬呆若木雞,整個脊樑骨忽地一涼,寒氣從腳底往上冒升,整個人就這麼給定住,血液凝結,僵在原地。
而傅衡生呢?下馬威之後,得意的放開她,拍拍她的頭。「我想你現在大概沒心情吃早餐了吧?那麼再睡一下啊!」然後揚長而去。
夏冬動也不動,等他離開後,她馬上奔回自己的房間。
「啊!」大叫聲撼動整間屋子。
飯桌旁的幼梅緊張的問一副老僧入定、正在喝咖啡的舅舅,「冬姨怎麼了?」還想去看她。
傅衡生抬起頭來,意味深長的回道:「喔!沒事的,她只是打擊太大罷了。你快吃吧,吃完送你上學。」
幼梅驚奇的望著舅舅,心裡想—他一定又欺負冬姨了。
※ ※ ※
「臭男人、假道學、偽君子、流氓、野獸、不要臉、色狼……」夏冬一整個早上邊打掃家裡,一邊唸唸有辭的臭罵傅衡生。太無法無天了,把她當猴子耍弄,看她又急又羞、手足無措他很快樂是不是?近日來還真是讓他爬上頭頂。
說說他為自己製造多少麻煩好了,打從今年三月初春開始,就丟一顆叫「幼梅」的炸彈,把她炸得面目全非,厭惡自己到了極點;接著還屢次挑逗她、給她壓力,動不動暗示她該給他個答案。
答案真那麼容易給,她早就講清楚。
問題是,她也很怕,她不是沒有期待過與另一個知心伴侶過一生,問題是她不知對傅衡生是尊敬、友誼、習慣,還是拿他當生命中不可多得的貴人?她彷徨無依時,是他在身邊給予鼓勵,受到傷害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
但是這不能確定他就是自己所愛的人。以她一個經過生活歷練、明白人情世故的女流之輩來說,談愛實在有些苛求。
基本上她不缺男人,她的經濟沒問題,她的個性也過於獨立孤僻。
段一軒的事情發生後,她都不明白自己是恨他被馨蕾搶走,還是因為贏不了馨蕾,一輩子都要輸給她而懊惱?
朋友之間都會有比較的壓力,她是喜歡馨蕾;相對的也怨恨她天之驕女的地位。自小,她什麼都得到最好,好出身、好親人、好容貌,包括她的好個性,而自己呢?從出生起就得吃盡苦辣酸鹹。
平常很難去恨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怨慰,恨起老天的不公平。
馨蕾她什麼都有,直到現在她夏冬還是貧窮得可憐。
醜陋的嫉妒心寄宿在馨蕾搶走段一軒的怨恨上,堆積再堆積,終成毒瘤,病入膏肓。
說實在,在她光鮮的成就下,實際上她生活得一塌糊塗,不夠照顧自己、隨性成自然、我行我素、散漫無所謂。要不是有傅衡生在一旁耳提面命,她夏冬有何能耐可以穩立在宛如戰場的出版事業上?
就是這樣,他的照顧、他兄長似的風範、他的另眼相看,都成為再自然不過的習慣,與他在一起從沒壓力,她根本沒把他當戀愛的對象。
偏偏當他那雙眼直直地凝視她時,心中那種悸動、臉紅心跳的症狀、手足無措的銼樣,都是與別的男人在一起時所沒有的,甚至與段一軒交往時也沒有。
這又該怎麼解釋?尤其聽到他有女朋友,自己失措成那種模樣,整個心理都大為震動。打死她都不想把那種無理智的失態行為當成吃醋。這種歇斯底里的行為是那些幼稚的女性才會有,她?
別想!
夏冬輕蔑的丟下抹布,眼神凌厲的瞪著玻璃窗中反射出來的自己。
嗯!果然凶狠,理智又冷酷,斷不可能發生那種致命的錯誤。
可是不到三分鐘,她馬上洩氣的縮小肩膀。算了吧!別自命清高,昨夜的表現根本就是妒婦。
誰來告訴她,該怎麼面對傅衡生?真要再有一次,她鐵定小命休矣!
為什麼?心臟都被他嚇停啦!不過她不想騙自己,每次當他壞壞的索愛時,心中可是……可是有點怕卻又想繼續,反正就是不討厭,而且渾身還不由自主的吶喊想要更多。如果他能不那麼色就行了。
唉!真羞,還少女情懷呢!根本不適合她的個性。
「鈴——鈴——」電話來了。
夏冬起身接起電話。「喂?找哪位?」
「您好,我是幼梅的導師。我想找家長。」
幼梅?老師打電話來,莫非她發生什麼事?夏冬冷靜的問:「我是她阿姨,請問有什麼事嗎?」
對方清晰的說道:「對不起,幼梅她打傷班上的同學,造成受傷的男同學鼻血流不止,男方的家長已經到學校來了。」
她眉頭深皺,「你確定是我們家幼梅打傷男同學?」
「我沒看見,但是班上多位同學目睹幼梅她揍了那位男同學兩拳。」
兩拳?哇!幼梅真是深藏不露。小個子、秀秀氣氣、說話輕聲細語的小女孩會把男同學揍傷!?
「她承認了嗎?」
電話那頭的老師急得快瘋了,這位家長竟然還跟她慢條斯理的問東問西,「她沒說話,從頭至尾保持緘默。」
看樣子非得走一趟不可。「我馬上到。」
※ ※ ※
彷彿有一個世紀之久沒再踏入小學。夏冬穿過校門,與警衛溝通幾句便進入校園。好像是二年三班吧?
她循著門口上方的吊牌,一間一間的梭巡。每間教室內都有黑壓壓的一群小孩子,讓她有些感傷的憶起不太愉快的小學生活。
懷有惡意的訕笑,成群結隊的排擠班上的弱者,毫無罪惡羞愧感。她從來不覺得孩子像天使,他們大都是一群未被感化的小野獸。
二年三班的班導師許淑惠正在為學生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一見到門口有位氣質不凡的小姐朝裡頭觀望,即刻上前詢問:「請問您是段幼梅的家長嗎?」
「是!」
「請跟我來。對方的家長在會客室等候。」許淑惠老師匆忙的把孩子交給代課老師,帶夏冬到二樓的會客室。
門一打開,就見屋內站著一位趾高氣揚的貴婦人,尖銳地咆哮時,手不斷的揮揚,一隻手摟著一位看起來肥壯的男孩子,明顯的是他眼睛、鼻頭周圍有些紅腫。
看來老師沒有詳盡的描述幼梅的暴行!而她家的幼梅呢?縮在牆角,被吼叫的貴婦人罵得頭都抬不起來。
許老師趕緊的安撫貴婦人,「徐太太,別生氣了,小孩子間的爭執是常有的事。」
徐太太一聽,更加激烈的反應,「常有!?這是什麼教育,我把孩子送到學校是唸書而不是被打傷,今天要是不給我個交代,我就告到教育部。要知道我丈夫認識很多立法委員,還有很多有力人士和警察……」
夏冬心想,天啊!假如那些她說的有力人士有腦袋,就該與這種人斷絕往來。
她走到幼梅的面前,蹲下身對她微笑,「還好吧?」
見到她,幼梅眼眶堆積的淚水終於流下,她抱住夏冬的肩頭埋首痛哭。
「乖、乖、不哭。」她把她摟進懷中。
徐太太看到這情況,大概知道夏冬的身份,馬上衝過來指責,「你小孩怎麼教的?你知道她打了我們家俊宏嗎?我們家三代單傳只生這麼一個寶貝,萬一有什麼意外,你賠得起嗎?」
夏冬冰冷的斜睨她,表情不怒而威,冷肅的寒氣形成一層保護罩,隔絕侵擾。
徐太太愣住,被駭到的往後退。這年頭女流氓也不少,看她一副不好惹,說不定是中下階層的女武打手。氣勢雖然稍減,卻仍盛氣凌人,「我說的你有沒有聽到?」腳步卻裹足不前,遠遠保持在安全距離之外。
孩子打架這種事常常說不準,如果是幼梅的錯,她自然不會袒護,然而尚未瞭解全盤事實經過,她不認為對方有興師問罪的資格。
「老師,請問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許老師正準備開口,那位徐太太又搶著說:「就是你家孩子打我們俊宏啊!老師,你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不然以後還得了!?」
這機關鎗能不能閉嘴?夏冬真的很想塞住她的嘴。
許老師為難的開口,「的確是段幼梅同學動手毆打徐俊宏同學。」
聽到這句,徐太太馬上抬頭挺胸,衝著夏冬威嚇,「聽到了吧!?」
「不過……」
就知道還有但書,夏冬胸有成竹,靜待老師說下去。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進來,她回頭看到一對雙胞胎學生。
男孩子俊挺大眼,穿著白衣黑褲,女孩子與他的輪廓相似,水手領的白衣、及膝的黑裙,兩人都漂亮可愛。這對孩子可真俊秀,哪家人那麼好命生了這麼機靈的孩子?
「老師。」兩人異口同聲的喊。
「霍念海、霍念心,有什麼事嗎?」
那位名喚霍念海的男孩子往前踏一步。
這時候可以看出孩子的資質與教育十分重要,同樣歲數,那對雙胞胎慧黠優秀、表現得體、外表明亮乾淨,顯得穩重。夏冬發現,兩兄妹還用眼角打暗號、傳訊息。
至於那位貴太太的兒子,也就是受害者,肥頭大耳、眉毛濃厚、傲慢不屑,一直躲在母親背後,沒有任何擔當。
不能說她偏心,不過她覺得還是幼梅乖巧,文文靜靜才有女孩子的模樣,氣質與外表樣樣出眾,沒得挑剔。
夏冬不動聲色,觀察入微,等著看這位霍念海說什麼。
「老師,這件事徐俊宏也有錯。他跟一些同學自從段幼梅轉到我們班後,就天天欺負捉弄她。」
徐太太一聽,馬上捍衛自己的兒子,全身毛髮都豎立起來,張牙舞爪,「你胡說什麼!?我兒子從小看到大,乖巧又聽話,怎麼會欺負別人?老師,你看看他就是太乖,所以才會連女孩子都騎到他頭上,現在又冒出一個信口雌黃的小鬼。」她說著說著,還輕蔑的環視眾人,「別以為我們徐家好欺負。叫校長出來,否則我告上教育局,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夏冬都沒開口,雙胞胎之中的男孩子不慌不忙的說道:「哇!那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記者到學校訪問我們。我們就把實話說出來好了,徐俊宏常常仗著家裡有錢,欺壓同學,很多同學都可以作證。」
「對啊!這次就是他嘲笑幼梅不太會說國語,還學她奇怪的腔調。」雙胞胎女孩加入戰場如此說道。
目睹這對雙胞胎的行徑,夏冬目瞪口呆。
現在的孩子都這麼「魔鬼」嗎?咄咄逼人的犀利言辭把囂張的徐太太逼得啞口無言,想發怒又不知從何發起,憋得臉色一陣青白。
相較之下,老師好像處於弱勢,沒事人似的攤手站在兩旁,看著學生一搭一唱,還偷偷打呵欠。
幼梅則是揉著眼睛,看著兩位同學站在她這一邊,替她辯護,然而臉上落寞的神情逃不過夏冬的眼睛。
那位徐太太聽到雙胞胎神童的威嚇果然顧忌起來,神情不再那麼張狂,不過言辭間還是緊咬不放,「就算我們俊宏說話無心好了,難道她就可以打人?小小年紀就這樣,以後長大還得了?」
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看來幼梅這檔事是要以校規處理,儘管她是被逼出手。按照這個社會的遊戲,打人就是不對,管你是受害者,抑或是加害者。
最後幼梅得到在家休息三天的處罰,夏冬跟幼梅顯然都無所謂。不過那對雙胞胎面有厭惡之色——對那姓徐的一家人。
事實上,夏冬還小覷這對霍姓兄妹,他們的父母親戚可都是律師公會的成員,徐家夫婦平白與他們結下樑子,以致後來徐家與人有官司方面的糾紛,老是敗訴,原因出自於此。
夏冬對著雙胞胎微笑示意,感謝他們的鼎力相助。誰知那名伶牙俐齒的小男孩竟然漲紅臉孔的垂下頭,還頻頻偷看幼梅。
哈!這麼快就擄獲人心,小幼梅了不起。
※ ※ ※
空出來的午後晴空朗朗,夏冬瞥了一眼幼梅,故意裝得若無其事的問道:「天氣真好,住到我那兒之後也沒空帶你去逛逛,不如趁今天好好犒賞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儘管開口。」
幼梅頭垂得低低,彷彿背上的書包有千金重,壓得她抬不起頭來。
她莫可奈何的呼出一口氣,「好吧。那你當陪我逛街好了,我們去動物園吃午餐好不好?」
夏冬買了三明治沙拉跟兩張動物園的入場券,帶著幼梅到動物園裡頭偷閒去。
途中幼梅硬是不肯開口,夏冬也知道她心情差。被同學排擠、欺負肯定不好受,還被請回家休息幾日,也難怪她沒興致。
相同的感受她也有過,滋味苦極,下了課男同學圍在旁邊戲謔,女同學則死都不靠近她一步,當她有病菌,老師更是視她為隱形人。那種心靈創傷一輩子都好不了。
記得有一次碰上幾位舊同學,熱絡的想要自己的親筆簽名,那副前後不一的嘴臉,更令她作惡,更加抵死不相往來。
幼梅突然對她說道:「冬姨,對不起。」
她愣住,不知所以地反問:「為什麼對我說對不起?」
「我……我不該打傷同學。」
「這件事一定有原因是吧?」
幼梅點點頭,「他喜歡捉弄我,還屢次扯壞我的書,今天他還……還撕破媽媽的相片。」她怯生生的由紅色運動外套內遞出一張被撕成兩半的照片。
夏冬取過來看,照片中笑得婉約的女子與幼梅樣貌神似,基因真是神奇,果然是很久不見的傅馨蕾。
由於段一軒的事件,她把所有與她的合照全丟掉,一併丟掉她青春歲月的回憶。
假如三個月前有人拿馨蕾的照片出來,她可能會發狂的摧毀。可是時間一久,加上傅家甥舅每天的刺激,她真是麻痺加免疫,前些日子不是還跟傅伯母侃侃而談?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幼梅聲若蚊蚋,低不可聞。
她仰頭望著藍天白雲,「我不知道別人的作法如何。不過我的處世原則是,我不犯別人,別人也別犯我,一旦有人存心挑釁,我也如法炮製加倍奉還。而且要是有人詆設我最心愛的人,我也會不顧一切與他拚命。」
「嗯!」幼梅似懂非懂的點頭。
她又強調,「忍無可忍,毋需再忍。重要的是,你後不後悔?假如有那麼一次修理那隻小豬的機會。」
幼梅遲疑了一下,驀地笑開來,堅定的搖頭,「不會!」
不錯!挺有個性!她讚許的對她笑笑,「既然如此就別想,當作是放幾天假。畢竟你已經狠狠的教訓那隻小豬了是不是?」
幼梅聽到她的話,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露出稚氣的笑顏,酒窩深凝。
「說真的,以你一個女孩子家來說,拳頭還挺有力的,是吧?而且我想那對雙胞胎應該不會讓他好過。」
「雙胞胎?」幼梅想了一下,不解的問:「你是說班長和副班長嗎?他們為什麼不讓徐俊宏好過?」
怎麼解釋這小小情愫呢?這算初戀嗎?「那對雙胞胎,尤其是哥哥對你很好是不是?」
「沒有啊,都是妹妹找我說話,每次哥哥都不看我,好像很討厭我。不過他真的很厲害,只要有他在,徐俊宏就不敢欺負我。」
「是羅!反正你別煩惱,就當是放假,這幾日帶你出去玩玩。」
「不過……」這樣好嗎?她不是犯錯嗎?怎麼還可以出去玩?
夏冬擰了擰她的小鼻子,以為她在煩惱如何面對傅衡生。「別擔心,我們不要告訴你舅舅就好。」
幼梅驚訝的張大嘴,夏冬則狡獪的朝她眨眼,兩人達成共識。
※ ※ ※
隔了幾天,傅衡生才從通知單上得知這項消息,他大為不平,內心盤算著要上學校與老師溝通。他擔心這件事會在幼梅心中留下陰影,並且認為那位徐俊宏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因此他要動用自己的影響力,把這個壞同學驅逐。
誰知幼梅竟然反過來勸阻他,無所謂的表示,「我自己的仗我自己打,我不能永遠躲在家人的保護之下。」
原本有些莠氣畏怯的小臉竟然隱約有夏冬冷悍的影子,活脫脫是小一號的夏冬,冷傲又勇敢。
夏冬見到幼梅的表現,也頻頻點頭表示讚賞。
兩人還一副不然想怎麼樣的表情。
真是始料未及,不僅如此,他發現幼梅在夏冬的潛移默化之下,連對事物的喜惡都如出一轍,不難想像甥女是多麼崇拜夏冬。
更過分的是,乖巧的幼梅竟成為他「行兇」的阻礙。每每他製造與夏冬獨處的機會,她便會竄出,皺眉瞪眼,滿臉責備,活像抓到他什麼把柄。有後輩在監視,他自然不敢逾越,然而攻勢也未稍稍放鬆,盡量找機會突襲她。只是屢屢被打斷,惹得一身尷尬、滿臉羞愧。
夏冬常被他逗得笑到抱肚喊疼。
她覺得這種生活真是快樂無比,維持現狀不知有多好。有傅衡生的追求,滿足她想被寵愛的感覺,有愛模仿她的小幼梅在,增添許多樂趣。
在平淡無波的日子裡,她過了一段很無憂的生活。
如果……如果沒有「他」的出現就好。
※ ※ ※
某一天,在衡生告假帶幼梅去美國探望馨蕾時。
段一軒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前,帶著滿臉的滄桑,穿著時下最新潮的西裝,梳著最有型的頭髮,眼角旁的皺紋充滿掩飾不了的疲憊。
夏冬傻眼的望著他,一時之間做不出任何反應。
初初被背叛時,她幻想過無數次再次見面的場景,印象中卻沒他現在狼狽的樣子。當然他還是有著最眼亮的外表,即使已快三十歲,他還是有本錢稱為帥氣,不過自己對他好像已無特殊感覺。
只覺衝著她笑的男人有些陌生。
段一軒訕笑的摸著鼻子,「我好像不該來叨擾你。」說是這麼說,人卻沒離開。
夏冬絕對有千百個理由驅離他,不過望著他熟悉的笑容,她又念起舊情。想起大學時代,他在籃球場上的驍勇善戰、帥氣陽光,風靡無數女同學,卻獨獨看得起她。
有好一段日子,她虛榮的接受無數人的嫉妒與羨慕,志得意滿,當時她確實迷戀他。
他跟馨蕾的事,她也偏心的全怪罪馨蕾,認為是她搶走她的榮耀。年輕時的偏執幼稚是誰也無法阻止。
她聽見自己說道:「你來幹什麼?有事嗎?」語氣洩漏些許的怨氣。
聞言,他低頭苦笑,又無奈的抬起來,「我只是想來看看你。」他料定女人多數心軟,只要如此說,很少不投降。
夏冬也不例外,個性再強硬,仍無法對曾經迷戀過的男友口出惡言。
她遲疑的表現暴露心防上的破綻,段一軒再接再厲的對她露出憔悴的笑容,博取同情。
「你願意請我進去坐坐嗎?我也想看看幼梅。」
夏冬揚眉,「你知道幼梅在我這兒?」
「我是她爸爸,她是我最疼愛的女兒,假如我不是知道衡生同樣會照顧她,你想我會放棄她的撫養權嗎?」
他的理由令人無法反駁,她只好敞開門讓他進來。
段一軒一進門就環視這屋子,「很雅致的房子,我在國外華人圈也聽過你在童書界很活躍。」
「混口飯吃罷了。」
他驀地注視她,放柔聲音說道:「你還是那麼謙虛,不喜出鋒頭。」
差點就被那雙眼給吸入美好的漩渦去,夏冬不自然的別開視線,搪塞的問:「你要喝什麼?」
他笑道:「我想喝咖啡加白蘭地!你有嗎?」
夏冬詫異的回頭眄了他一眼。
怎麼搞的?他們段家的人老是把她的喜好記得那麼清楚,到底有何企圖?
「抱歉,我戒了,家裡只有茶水。」
段一軒趕緊改口,「我造次了,是不是?開玩笑的,我只要一杯水就好了。」
等她把茶端來,他也喝了之後,馬上問:「幼梅呢?上學去了?」
「真不湊巧,她跟衡生去美國看媽媽,幾天後就回來。」
段一軒表情驟然苦惱下來,他把茶杯放在大手中轉動,語氣沉悶,「你應該也聽衡生說了我們的事。」他頓了頓,「只是很多事外界真的無法理解,我也不想解釋,他們愛曲解我也就算了。」
「那麼你是真的有外遇,逼得馨蕾不得不就範?」
話裡的諷刺他不是聽不出來,他僅是表示,「我們之間早無感情,要不是有幼梅,我恐怕撐不下去。這是報應吧,報應我對你的不忠。」他蕩氣迴腸的抬起頭來,深情的凝望夏冬。
夏冬冷淡的嗤笑一聲,移開眼光,「事情過那麼久了,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那些往事就讓他過去吧。」
他斗膽的告白,「我無法欺騙自己的心。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無法遺忘你。」
假如她聰穎就該阻止他繼續講下去,但是她沒有。她十分感興趣的聽他表白,倒不是感動,只是狐疑段一軒為何要對她說這些話?
真的無法遺忘,當初為何要腳踏雙船與馨蕾暗渡陳倉?而且偏偏選上她的好友,又一聲不響的與她出國定居,置她於何地?
有一瞬間,夏冬甚至要笑出聲。她很蠢嗎?看起來很無知嗎?是她變聰明,還是他變呆了?
以前要是聽到這些話,她會感動得痛哭流涕,前嫌盡釋。而現在她清楚的能在他的甜言蜜語中找出千百個不合邏輯的破綻。
眼前的段一軒真是她大學時所癡戀的人嗎?
假如是,她都不曉得對方是哪點吸引她?哪點值得自己為他與馨蕾鬧翻?他外表是出眾,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優點?奇怪,自己竟然想不出來。當初自己到底是哪只眼看上他的?
相較之下,傅衡生也很有型,至小到大對她又好。
等等——
夏冬記憶突然模糊、錯亂起來。她聽不見段一軒滔滔不絕的聲音,腦海裡為著自己有過的回憶感到疑惑。
像是科幻片般,記憶頓時被替換,所有片段的回憶又突然來個大串聯。
從小到大,一直陪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雨,默默在背後守候的……竟然是傅衡生。
他為她警告父親、守在她的病床前、為她處理無數大大小小的瑣事。
夏冬恍然大悟,原來……原來他是她生命中的貴人。
她終於認清自己是何等幸運。生命如此順遂無風,原來是有個傻瓜在一旁替她擋。
夏冬驀地笑出聲,不顧段一軒驚訝的反應。
發自內心的笑出來,笑自己還在衡生面前百般的婉拒,對他欲擒故縱、吃味、撒嬌、蠻橫無理。
原來他早就縱容自己那麼久了。
段一軒怪異的低問兀自笑得開懷的夏冬,「你還好吧?我說錯什麼了嗎?」他明明排練許久,篤定夏冬還未忘情於他的魅力,想慢慢的滲透入她的心,先暫時與她和好,再從長計議。
夏冬終於釐清自己的心了,不過段一軒功不可沒,沒有他蹩腳的演出,她怎麼能看出誰才是真心?
她心無芥蒂的說道:「對不起,我心有所屬,你還是忘了吧。」
段一軒啞口無言,情況急轉直下。
說著,她還下起逐客令,「等他們回來,你再打電話到這兒問吧。」就這樣三兩下,把居心叵測的段一軒驅逐出境,包括自己的心房。
永遠!
※ ※ ※
心中的烏雲散去,陽光溫暖的照射她的心,夏冬滿心期待著傅衡生歸來的那一日。
到那時,她將不再躲避,當傅衡生再次開口時,她要信心十足的回應:「我準備好了。」她準備好要接受他了,而她預計將會看到他目瞪口呆的表情。
且不再懼怕傅伯母對她的觀感,她喜歡的是傅衡生,既然不能期望每個人都喜歡她,她只有盡量改變她的喜好。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她卻一天比一天心急如焚。她好氣自己為何不能早點看清自己的內心?老是徘徊在痛苦的回憶中,無法自拔,自謔又可笑。
他們怎麼還不回來?她真的好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