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你!放開我!」水承瀲的大吼聲響遍整個山洞,只見他呈坐姿,身上纏蹣籐蔓,動彈不得。
「誰教你將我悉心敷上的藥膏給抹得一乾二淨,讓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白椿槿手裡拿著根細柴,在荷葉上翻捲著黏稠無比的黑色黏液。
水承瀲嫌惡地看著荷葉上被翻動的「爛泥」,憎惡地瞪著白椿槿。「我的傷我自個兒治,不必你來多事!」
他是妖!該死的,這女人難道眼盲了嗎?他是妖,有法力的妖,毋需她用凡人的方法來醫治他!
此時此刻,他卻教她綁得死緊,全身無力,只能任她「蹂躪」,他的法力…
…他的法力上哪兒去了?
他該引雷轟死她的!是的!沒錯!該這樣做才是正途啊!
可……可現下他卻只能口頭威脅,還不受到重視!天殺的!該死!該死!該死!
相較於水承瀲的沮喪,白椿槿顯得自立自強多了。
「我就是愛多事,你能奈我何?」白椿槿回嘴,手可沒因此而歇息,「這藥膏對傷口的癒合很有用,你再多忍耐幾回便是,男子漢大丈夫,何需拘此小節?」
「你信不信我傷好之後,頭一件事便是擰斷你的頸子,讓你頭身份家?」水承瀲已不記得自己多久沒生這樣大的氣、不記得自己曾淪落到教個人類女子相救,更被她強迫醫治。
若是在遇著白椿槿之時,能預料日後有此一「劫」,他絕不會因一時貪趣而留白椿槿一條活路。
「信,怎能不信?你可是妖啊!」白椿槿迎上他燃著焱焱怒焰的妖眸,聽他一直強調自己的身份,她不信也難。
水承瀲聽不出她語間的笑意,只覺她拿他說過的話語反諷自己,他一時找不到話說,漠然以對,不願再同她說話。
他的冷臉只維持到白椿槿拿著她口中的藥膏、他心中的「爛泥」靠近他為止。
「你做什麼?!」水承瀲皺起眉頭,故作鎮定地瞪著白椿槿。該死!那爛泥惡臭難聞,他好不容易才抹乾淨,她卻三番兩次要拿它往他身上塗!她在報復他之前玩弄她的仇,定是如此!
待他傷好,必會加倍回報!
「唉!」白椿槿將那爛泥小心輕放,輕歎口氣,小手一伸,揪住水承瀲往後退去的衣襟,將他適才努力拉出的距離給扯回。「別怕,不過是藥膏,味兒是嗆了些,但它的療效好,是我好不容易採得幾種藥草揉制而成,別糟蹋了。」
這山頭失了水承瀲的氣,就如那日異變所見著的黑霧吞噬白霧景像一般,原本的郁綠漸次枯黃,連雨也下得稀少了,分明是梅雨季節,卻猶如乾旱。
他們所避的山洞或許是因為有水承瀲在吧,還稍有綠意,也讓她得以摘取藥草替他療傷。
這幾日,她不停地回想起茜草說過的話,參透了些。
這山頭靠的是水承瀲的氣以及她失足墜入的那方湖泊所護,才使得它保有青翠茂密、萬物生生不息,一旦水承瀲以及湖泊兩者其一失衡,足教其乾裂,摧殘所有生機。
是以水承瀲受重傷,氣弱了,這山頭的生氣也開始枯萎。外頭風聲仍旺,水聲逐漸細小,更別說是其他動靜,一片死氣沉沉,倒是她在摘野果時偶爾會聽見一些耳語,說著要啃蚣蟆肉、喝蚣蟆血,斷斷續續、綿綿細細的持續著,教她不由得害怕起來,卻一個字兒也不敢同水承瀲道出。
為什麼不敢?白椿槿沒有細想,只想著醫好他,這山頭也許有救,也許會恢復原狀。這樣,她也能早日離開,逃到天涯海角,隱居起來不教杜仲言逼婚,一生自由自在、無所牽掛的生活。
「療效好你怎不自個兒用?」打死他,水承瀲也不願用,可惜他現下法力失靈,身受重傷,只能讓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擺佈,由不得自己。
「我用了。」白椿槿另一手拉高裙擺,左腳踝纏著布條,隱隱可見黑色的藥膏滲過布條。「瞧,我可沒誑你。」
水承瀲想掐住她纖細的頸項、吞掉她的頭、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將她的骨頭燒成灰燼……
數千、數百種置白椿槿於死地的方法在他的腦中打轉,卻沒一個能實現,教水承瀲只能用眼神凌遲她,無力阻止她對自己的放肆——
當下,水承瀲果斷地下了個決心,他絕對要在最短的時日內痊癒!
☆☆☆
迅風刷拍,捲來訊息。
「人類……山裡有人類走動……山裡有人類在湖附近走動……」
一名身著黑袍、有著妖美面容的俊男一手擒捕住風,輕問:「人類?」可惜他的頰邊有幾道傷痕,毀了他俊逸的五官。
「這山頭打哪兒來的人類啊?」坐在廳內上位的青衫男子搖著折扇,樣貌陰柔慘白,活似久病般的瘦削,聲音低而細,讓人不由得打起冷顫來。「這些年來,蚣蟆從不讓人類闖入他的寶貝地盤,會有人類出沒真是可笑。」
「前些日子在蚣蟆的地盤不就闖入了一群人類?」黑狐提到蚣蟆之名時,黑眸一黯,抬手撫上頰邊的傷痕,眸光轉為憎恨。
「喔……那群人類不是早早離開了嗎?」青蛇起身離座,合上手中折扇,步向站在窗前的黑狐,瞇起眼來盯著他頰上的傷痕,「我想起來了,蚣蟆救了名人類女子,不是嗎?」
未說出口的是:黑狐臉上的傷痕即是因那名人類女子而教蚣螟捉傷的。
黑狐斜睨眼身邊的青蛇,鬆開手裡的風低喝:「再探!『』「若那人類便是蚣蟆所救的人類女子,那可有趣囉!」青蛇「啪」的一聲甩開折扇,扇呀扇地,好不快活。
「都幾日了,還無法找出蚣蟆的走狗——茜草和枸杞,與你合作,我吃了大虧。」黑狐冷冷一笑,扳回一城。
青蛇臉色一變,隨即哼笑出聲,「茜草和枸杞兩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蚣蟆,他佔了這座便於吸取日月精華的湖泊為王,千百年來咱倆就只能看著那塊大餅止渴,好不容易趁他防備鬆懈之際偷襲成功,卻教他給逃了,這事兒咱倆都有責任,別盡讓我擔!」
「我何嘗不知?」黑狐揚高眉,瞪著青蛇,「你我皆心知肚明,假若不趁蚣蟆重傷之際將他給吃了,等他復元後咱們全死定了!他活得太久太久,法力比我們這些千年妖精都來得高且深,咱們……咱們傷了他,佔了這湖、這山,再吃下他的血肉,法力必定大增……可現下,他人在哪兒?在哪兒啊?!」
「我怎知?他的氣弱了,你是知曉那有多不容易找的!別忘了我比你更想吃了他!」
「咱倆要平分!」黑狐提醒青蛇。
「是,咱倆要平分!」青蛇順著黑狐的話說下去,「可他不見蹤影,咱們如何平分?」
「你說過的,他的氣弱了;相對的,咱們兩人的氣籠罩整個山頭,要找確是不易。」
風再捎來訊息,這回教青蛇捉住。
「人類……女子……人類女子在湖泊取水……人類是蚣蟆救的那名女子……
是為蚣蟆所救的女子……」
「果然是她。」青蛇聞言大喜,「或許她便是咱們找出蚣蟆的關鍵。」
「蚣蟆極度厭惡人類,他會救個人類女子本就奇怪,現下那女子又大剌剌的出現在湖邊,你不覺得事情有異嗎?」黑狐活得比青蛇久,也同蚣蟆對峙較久,深知蚣蟆向來對人或是對妖都是不假辭色。
他獨善其身,據瞭解,湖、山為巢幾千年來,他身邊只有枸杞和茜草兩妖。
他救了名人類女子,不代表他對人類有所改觀,這女子說不準是他的「點心」
之類的,現下那女子毫不躲藏的出現,他們只能更加小心應對,不能有所鬆懈。
「何異?」青蛇修為不比黑狐,自是不如黑狐知蚣蟆深。
「那女子能安全無恙地在山中走動就是一件異事,這是其一;其二,她毫無防備的出現,無視於我們的存在,肯定有異。」
「也是,明明山裡瀰漫著瘴氣,她竟能如入無人之境般的走動而完全無礙…
…」
瘴氣傷身,以人類脆弱的身子絕對撐不住瘴氣的侵擾,可那女子竟能在瘴氣之中行走自如,青蛇一深想,點頭贊同黑狐的話。
「可若咱們不前去一探,這些都只是猜測,也許事實不如咱倆所臆測的。」
青蛇是行動派的人,若是積了太多疑惑不去證實,他會憋不住,與黑狐多疑的性子二致。
年輕莽撞的青蛇與吃過蚣蟆苦頭的黑狐聯手,方得以奪去他的地盤,但他們心下皆懼於這般的優勢僅是一時,是以,找尋重傷未癒的蚣蟆成了他們目前首要的工作。
黑狐盯著濃霧迴繞的山頭,原有的郁綠消失怠盡,與先前他們渴求的模樣不同,思及此,不禁有些心煩氣躁,再不捉到蚣蟆,只怕心頭的沉重不會放下。
「咱們先觀察那女子兩三天,再行決策如何?」黑狐不願冒風險去捉個無關的人類女子,到時弄錯了,不但是浪費時間,更浪費精力。
「好。」青蛇頷首,深吸口含有瘴氣的氣息,如魚得水般舒適地吁口氣。
黑狐反倒瞇起眼,看那灰蒙的天空不很順眼。
受到瘴氣侵佔的山頭再躍過幾個小山丘,有座不受制於黑狐與青蛇的茵綠小湖,小湖上頭有座白銀細鏈,細瀑後頭有個隱閉水洞。
水聲淙淙,隱約有鈴鐺的聲音參雜其中。
「嗚嗚……嗚嗚……」
「你好吵。」
「我不像你,一點也不關心蚣蟆和椿槿姐姐,明明……明明蚣蟆說過叫我們在這兒等他的,可都幾日了,連個影子也沒見著,你教我怎麼安心?還有……還有椿槿姐姐……姐姐她一人……嗚……」
「爺行事向來周全,獨善其身,以他的實力,自保不是難事,你擔心個什麼勁兒?」
「那椿槿姐姐呢?她呢?她只是一個人類啊……她身上還有傷……嗚嗚……
我後悔了啦……姐姐救過我,我竟將她一人丟在那兒……若是……若是……」
「區區屈一名人類,死不足惜。」
「姐姐不是『區區』人類!汪嗚!」
「不是人類她是鬼啊!你再哭!哭死算了!」
「枸杞,你好無情……汪嗚……汪嗚……不管了!我要去找蚣蟆跟姐姐!」
「該死,你上哪兒去!」
「放開啦!我受不了再等下去了,蚣蟆沒來、丟下姐姐,我好不安、好不安……」
「你想出去送死啊!別忘了你壓根兒受不住瘴氣,何況還有黑狐跟青蛇在追捕我們,留下命最重要,爺交代過,絕不可再踏入那邊一步!你將爺的話當耳邊風啊?!」
「汪嗚……汪嗚……我擔心蚣蟆跟姐姐嘛……好擔心……好擔心……」
「爺跟那人類不會有事的,你哭了那麼久,一定餓了,多少吃一點東西好不?」
「好……怎麼又是魚?」
「我是魚鷹,除了魚,當然還是魚。」
「我又不是魚鷹。」
「我們在逃難,你還挑食?!」
「可是一天到晚都吃魚,魚骨頭都卡在人家的喉嚨裡,好痛喔……汪嗚……
汪嗚……」
「你——」
「枸杞?枸杞?」
「幹嘛?」
「你生氣了?」
「哼!」,「你不要生氣嘛,我只是說魚骨頭卡在喉嚨很難過而已嘛……又沒說不吃……」
「要吃就快吃,不然我要吃囉!」
「好,好啦……」
「拿來,笨手笨腳的。」
「啊,我的魚……哇,枸杞好棒喔,剝魚的技巧頂尖。」
「閉嘴,快吃!」
「好!」
「叮鈴、叮鈴……」
白椿槿小心地握住耳上發出聲響的耳環,一邊將拾來的枯柴聚成一堆,用昨夜的殘燼將火生起,星芒微漾,小的枯柴先染了點紅,爾後,迅速燃燒。
「辟啪、辟啪」的燃燒聲輕輕地迴響在山洞中,驅走不少洞裡原有的濕涼。
她回頭看眼靠在不遠處山壁上閉目沉睡的水承瀲,擰乾不知洗過多少次的布巾,小心無聲地到他跟前,為他拭去額角冒出的冷汗。
水承瀲皺起眉頭,讓白椿槿迅捷收回手,回到火堆前,久久覺察他沒有進一步反應,才敢回頭偷看他。
「吁——」呼出一回長氣,她拿了根柴撥弄火堆,耳垂上的鈴鐺跟著她的撥弄而有節奏地輕響著。
鈴鐺的聲音將閉目養神的水承瀲喚醒,他微揚睫,入眼的是白椿槿那正背對著自己在生火的身影。
見她回頭的那一瞬間,他合上眼,不願被她發現自己醒著。爾後,他感受到一個冰涼柔軟的物體碰上他的額,將他額上的冷汗輕輕拭去,而那細微的聲響以及鼻息,讓他知道是白椿槿在替他擦汗。
他的胸口不知為何悶悶的、脹脹的,因而皺起眉頭,一皺起眉,他便察覺到額上冷柔的感覺消失,白椿槿的氣息也離得遠了。
然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胸口的悶脹是因他適才屏住鼻息的緣故。
但何以他會因白椿槿的靠近而屏息?他不明瞭,也無多餘心思去理清。
見她沒一會兒又回過頭來偷看自己,他趕忙又合眼裝睡,直到她身上傳來鈴鐺的聲音,他方睜眼。
隨著火光愈旺,心頭的溫度也跟著那火生起而暖,心跳的速度亦加快,他微皺眉,不明白心的變化是因火還是因白椿槿?
呵!他冷笑了下,絕不可能是因為那人類!那便姑且歸因於火的緣故吧!他是水精,碰觸火雖不會有事,但也不是件舒服的事。
不似人類——他發現自己的視線再度落至白椿槿的背影上。
微擰眉,他別開視線,這女人恁地大膽,趁他傷重,三番兩次挑戰他的耐性。
這些日子,若不是她,他或許會「復元」得更快,而不是總在與她惡言相向後才被迫喝下噁心的黑水、塗那恐怖的爛泥。
不可諱言地,她救了他,將他自垂死邊緣拉回,現下他傷好得差不多,也該是他「報恩」之時。
他抬高手往正專注於生火的白椿槿伸去——
「啊!」白椿槿只覺身後一股拉力將她拉離火堆,整個人朝後飛去,跌入一個微冷的懷抱中。她抬首一看,落入一雙邪美妖眸,「你?!放開我!」
她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他!害她以為自己就要沒命。
「為什麼要放開你?」水承瀲皺起眉頭,嗅了嗅,厭惡地啐道:「你身上的味道……」
奇怪透頂!
「是藥草味。」白椿槿聞言,嗅了嗅自己身上,然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還有,我多日未淨身的味兒。」
水承瀲眉頭皺得更緊,一個揚手,她的身子竟動了起來,轉眼間,她人已「撲通」一聲墜入湖裡。
「啊——」白椿槿沒有防備,整個人跌進湖裡往下沉,好一會兒才又突破湖面,猛烈的咳嗽、狂吸著新鮮空氣。
撩開濕透的髮絲,視界所及是一雙白靴,她抬首一瞧,是水承瀲。
他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般地站立在水面上,烏黑柔亮的長髮披散至小腿處,不同的是這回他唇角帶笑,眸裡盛滿惡意,還語帶笑意地說:「洗乾淨沒?」
「你……」白椿槿因踩不到湖底而巴著水承瀲的腳不放,有些生氣的望著他低俯的臉。「你做什麼?」
可惡!竟然將她丟到湖裡喝水!如此對待救命恩人,她還能期待他什麼?
「幫你淨身。」他蹲下來,妖眸含笑,未盤起的黑髮如瀑般傾洩,髮梢輕觸白椿槿發白冰凍的頰兒,帶來搔癢的感覺。
「哪有人替人淨身是用這種法子的?」若是料得到自己一時心軟,出手救治水承瀲得到的報償是如此,她寧可不多管閒事。
平白惹來一身腥,現下去也去不得,沾亦沾不了,弄得自己兩面不是人,何苦?
「我肯出手幫忙,已是天大的恩惠,你這無知人類還敢同我計較?」水承瀲妖眸如陽光映照水面那般的光彩飛揚,顯見他連日來的鬱悶心境轉好。
只是不知這對白椿槿是幸或不幸?
「咱人類不興這種方式淨身。」天知道,自己定是被傷癒的水承瀲給當玩具把玩。
白椿槿不笨,打強迫水承瀲敷藥膏、喝藥之時,她即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只是她沒想到會如此快降臨。
「那又如何?」
「起碼你尊重一下我身為人類的權利可否?」三天兩頭就被他丟進水裡,脾性再好,也會禁不住發火。
水承瀲眸光一閃,伸手撥掉她捉著自己腳的手。
「哇——」白椿槿無防備,整個人沉入水裡,她舞動四肢浮出水面,才要以「理」說之——「你——啊——」
她的頭被水承瀲壓進水裡,力道大得足以讓她溺死。
「嗚……啊……你……喝……咕嚕嚕……」
白椿槿由最初的掙扎到後來的力道盡失,放棄求生,想著自己真是枉做好人之時,隱約感覺到有股力道將她拉起,她整個人像飄浮在半空中似的輕盈。
冷……好冷……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身體自動地尋找離自己最近的熱源。
「喂,很噁心,別靠過來!」
耳畔傳來那熟悉的冷淡嗓音,可白椿槿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她的頭好痛、身體好冷,更可憐的是這是她自個兒招來的。
假若她不一時心軟出手相救,也許……也許她此刻已在天邊海角,過著輕鬆自在的逍遙生活……
「喂!給我醒來,別睡!」
她好累呀……好想就這麼將一切放下……別喚她可好?
「喂!」
別……別喚了……她想……她想休息……
「白椿槿。」那嗓音滲著不知名的怒火,命令的口吻讓白椿槿不知不覺地依從。
她睜開濕潤的眼睫,迷濛不清的視線裡納入一雙邪美妖眸,那幽黑的瞳眸像磁石緊緊吸附著她的心魂,但她只能任疲憊帶走自己。
眼前一黑,她墜入那香柔甜美的黑暗深淵……
「白椿槿!白椿槿!」水承瀲大力的搖晃她軟趴趴的身軀,但得不到一點回應。
他見她像死了一般,因此鬆手想「丟掉」她,但手比自己的腦袋更快一步地在她身子沒入水之前將她挽住——
為此,他心一驚。
「為什麼我要拉住你?」他挑高眉,不甚明瞭的問著昏迷的白椿槿。他空著的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撫上她的臉頰,那滑嫩冰冷的肌膚讓他一再撫摸,最後將大掌整個覆上她的頰。
心頭莫名引來陣陣的撞擊,他不明所以,只覺煩躁,想再次「丟棄」白椿槿,但回頭一想,終是將她「拎」進山洞,卻不知她為何沒醒來?
照理說脆弱的人類經他這麼一晃,不死也該醒了,可白椿槿沒有任何的反射動作,一徑地任他擺佈。
這不是他印象中的白椿槿,她該是沉靜堅定又帶點強勢的模樣,該是他受傷時所見的那名惡質人類,可現下的她讓他心生異樣,騷動難平,無法理解。
洞內的火光因柴枝燃盡而變暗,妨礙水承瀲「觀察」白椿槿,他眉一揚、手一拂,原本熄滅的火光再次死灰復燃,甚至比先前更加的明亮。
水承瀲將阻礙自己的外因給剔除,可心頭卻教更多的疑惑所佔據,他靠近躺在稻草堆上胸口幾無起伏的白椿槿,滿臉疑惑的盯著她看。
久久,他坐在她身邊,覺得礙眼地一揮手,替她換上一件全新的白裳,想著她穿全白的衣裳很是無趣,於是白椿槿身上的白裳綻出朵朵芙渠,為那單調的白添上一抹清麗。
水承瀲只手撐頷,望著白椿槿,探手摸上她冒出細細冷汗的額,睫一斂,她身子變熱,佔據她的冷剎那間全教水承瀲給吸收。
之後,他聽見白椿槿嚶嚀一聲,很是疲累的揚起千斤重的眼睫,迷茫不知所措的凝視山洞頂,像飄在空中的雲朵般輕盈,找不到定點似的呆愣著。
水承瀲見狀,不悅地撇撇嘴角,伸手到她眼前晃了晃,讓她發現自己的存在。
她的反應遲鈍,當水承瀲在她跟前揮了第十次手後,才如夢初醒般的將眼眸轉向他,爾後又花了一些時間才辨出水承瀲。
「你……」白椿槿想著自己應是已被他害死,卻怎麼也沒想到一睜開眼,頭一個入眸的竟然還是水承瀲,一時之間,她有些慌,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殘酷與隨心所欲是她捉摸不住的,就好比適才她分明沒惹到他,卻被他壓入水中害死一般。
死?此刻胸口傳來的跳動不是假的。死?此時她手掌心的暖和如此真實。死?
她死了,不是嗎?可死人……不都是冰冷的嗎?
白椿槿低頭看看自己,摸摸自己的臉頰,熱的,又見自己的衣裳換新,手腳行動自如,有呼吸……一個天大的疑問扣上她的頭頂。
她沒死?她……沒死?
那滅頂的恐懼以及呼吸被奪走的炙熱是如此的真實,可……眼下的水承瀲也是如此的真實。
他沒有再靠近她,但他的存在足以奪走她所有的思緒,教她只能專注在他身上,惴想著他下一步的行動是何?是否又是另一樁她必須承受的死亡遊戲?
她瞧見水承瀲盯著自己的眸光有異,妖眸盈漾著不知名的興味與苦惱,一股發麻感覺竄上心頭。
「我……我救了你一命……你……你……我有資格要求你報恩……」見他挑眉,白椿槿更是慌亂的說:「報恩,你懂嗎?受人點滴當泉湧以報,你雖非人,可我救了你的性命,因此……因此……」
「水承瀲。」水承瀲打斷她的胡言亂語。
「呃?」白椿槿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舌頭的存在,呆呆地望著他,也忘了為自己繼續爭取「生存的權利」。
「水承瀲。」他很是不屑的冷哼一聲,再次重複,「不是『你』,是水承瀲。」
不知為何,他一聽白椿槿叫他「你」呀「你的」,一股不快的情緒便佔領他。
水承瀲這名,他已忘卻許久,卻因這次受傷回想起來。
這個名字只有他一人知曉,當年知曉的人們如今已成風中灰土、地上泥沙,知道的,只剩他一人。
但他希望白椿槿叫他這個名字,唯有她一人。
「水承瀲?」白椿槿依言喚道,出乎意料地在他眼裡窺見一絲滿意。
霎時,她明白這是他的名。
不是「蚣蟆」,而是「水承瀲」。
註:魚鷹便是顱鷓(音盧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