籐床紙做帳朝眠直,
說不盡無佳思。
沉香煙斷玉爐寒,
伴我情懷如水,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
多少春情意!
——孤雁兒·李清照
「周大器,快把這十幾袋白米搬到倉庫去……」
「周大器,你手腳可不可以快一點?老娘養頭大笨牛都比你強……」
「周大器,陳員外家要三袋白米,快去倉庫搬給人家……」
「周大器,你中午吃了五大碗的白米飯,還敢給老娘偷懶……」
「周大器……周大器……」
只見一名顴骨高聳,天生說話就尖酸刻薄的婦人站在鄒家米店的店門口吆喝著,不客氣的使喚店裡唯一的夥計,簡直把他當作神,一個抵十個來用,而且數落起人來可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聽著太座大人朝著憨厚的夥計大小聲,身材瘦弱的鄒老闆不得不從算盤上抬起頭來,要她克制一點。
「夫人,大器已經夠賣力了,你就……」
「就怎麼樣?」老闆娘張牙舞爪的頂了回去。「老娘花銀子是請他來做事,不是讓他來當大爺,難道念他個兩句都不行嗎?」
鄒老闆看見太座大人又大發雌威,頓時縮了縮脖子,連哼都不敢哼一聲,趕緊繼續算他的賬,免得晚上連房門都進不去。
「周大器,你動作再慢,晚上就別想吃飯了!」老闆娘又抬高音量吼道。
正將兩袋白米扛上推車的周大器咧開大嘴,口中呵出陣陣白氣,對她的高聲辱罵不以為意,只是對她笑了笑,又低頭幹著他的活。
「哼!」她火大的將炮火轉向夫婿。「都是你!什麼人不好請,偏偏請這個光長個子、不長腦袋的笨蛋,害老娘每天都得盯著他幹活,又不時要大吼大叫,喊得我的嗓子都叫啞了。」
鄒老闆乾笑了幾聲,「可是,我覺得大器他人很好,幹活又認真,是你自己對他有偏見……」聲音在可怕的瞪視之下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唉!太座大人欺善怕惡的個性,他可是非常的瞭解,就是吃定人家不敢真的對她怎麼樣;也多虧大器脾氣好,換作其他人,早就先給她一頓粗飽了。
老闆娘瞪著周大器忙碌穿梭的人影,一股無名火又往頭頂上竄了。
「老娘就是看他不順眼,除了力氣大之外,他那人傻里傻氣的,簡直一無是處,要不是我們可憐他,說不定他早就餓死了。」
「夫人,你就別嫌了,自從我們讓大器來上工之後,不是少請了好幾個夥計,省下了一大筆銀子,這可都是他的功勞。」鄒老闆大著膽子冒犯太座。
她馬上橫眉豎目,「什麼功勞?老娘每天供他吃三餐,每餐都得要吃上五碗白飯,這樣還不夠嗎?」
「夠、夠、夠,很夠了!」鄒老闆很識時務的閉上嘴。
這時周大器一臉傻笑的走來,「老闆娘,陳員外家的貨都搬上車了。」
「那還不快送到陳家去!」她又一肚子的火,「你就不能放機靈點,不要每件事都要老娘告訴你怎麼做行不行?」
周大器笑出一口白牙,「是,老闆娘。」
「真會把老娘氣死!」說完,老闆娘氣呼呼的扭頭就進去了。
周大部一頭露水,「老闆,誰惹老闆娘生氣了?」
「她那人就是這樣,你不要理她。大器,今天天氣很冷,來,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再說。」說著,鄒老闆伸長頸子,往屋裡張望了半天,確定太座大人不會發現,才小心翼翼的從懷中取出錢袋。「這裡頭是你這個月的薪水,快點拿去。」
「謝謝老闆。」周大器笑咧了大嘴,兩手接過錢袋,重量比以往的沉,才發現裡頭多了一弔錢。「咦?老闆,你給得太多了,這些還給你。」說著,拿錢要還給鄒老闆。
鄒老闆哭笑不得,搖著頭說:「那些都是要給你的,快些收下。」
「可是,這樣會害老闆被老闆娘罵……」記得有一次老闆多給他兩個銅板,不小心讓老闆娘知道,結果害老闆跪了整晚的算盤,他心裡很過意不去。
「沒關係,我被她罵習慣了,何況這些是你該得的,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她就不會知道。」這孩子實在老實得太過分了。
周大器還在猶豫不決。
「如果你不收下,我可要生氣嘍!」鄒老闆威脅的說。
他慌忙的將錢袋揣進衣服內,「我、我收下、我收下。」
「今年冬天恐怕會很冷,記得多買件厚棉襖來穿,還有……」鄒老闆從櫃檯底下撈出半袋的白米,七手八腳的塞給他。「這個也拿回去。你的食量大,萬一半夜肚子餓,可以煮來吃。」
「老闆,我不能……」
鄒老闆壓低嗓子斥道:「快點一去!要是被你老闆娘看見,我可就慘了。」
「哦!」周大器被迫接受他的好意,感激的眼眶都熱了。「謝謝老闆,我以後會更努力的做事。」
「好了、好了,你快把陳員外要的東西送去,今天就做到這裡,早點回家休息知道嗎?」要不是懼內,他早就讓大器住在家裡的空房來,省得他每天山上、山下的跑,浪費時間也累人。
周大器像個乖孩子的點頭。「知道了,老闆,那我去送貨了。」
「嗯,路上小心。」
「老闆再見。」周大器推著載著白米的推車往陳員外的府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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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白米送到陳家的後門,府裡的老長工為他開了門。
周大器一見人就笑。「昌伯,我把米送來了。」
「來、來,幫我把東西搬進來。」老長工退到門邊好讓他進屋,斜睇他身上滿是補丁的薄袍,灰白的眉頭跟著皺了起來,忍不住嘮叨兩句。「我說大器啊!不是昌伯囉嗦,這會兒越接近過年,天氣就越冷,你穿這麼單薄,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他滿臉傻笑,「昌伯不用擔心啦!我皮厚肉粗,一點都不覺得冷。」
「你這孩子就是冷,也捨不得花錢……唉!不過鄒記米店的老闆娘是這兒出了名的小氣鬼,一個月賺不了多少銀子,想買件保暖的棉襖只怕很難。」話鋒一轉,他將周大器拉到一旁,「昌伯沒有兒子,一向把你當作自己的親人看待,你人老實,脾氣又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夠聰明,將來得討個精明能幹的老婆幫你理家才行,俗話說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再窮再苦,老婆還是得娶。」
周大器只是搔了搔後腦勺,「昌伯,我連自己都養不活了,恐怕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我當老婆。」他笨雖笨,可還有自知之明。
「只要你有這個意願,昌伯絕對會幫你。」老長工熱心的說。
周大器有些為難的笑了笑,「謝謝昌伯,還是等我存多點銀子再說。」
「你今年都二十八了,再拖下去,就沒姑娘肯嫁給你了。」
「沒關係,一個人過活也很好啊!」他不想害了人家。
老長工搖頭歎氣,「唉!你這人就是這樣。」
「昌伯,我要回去了,推車先放在這裡,明天再來拿,我走了,再見。」周大器只想快快走人。
對於現在這種自力更生的生活,他從不以為苦,因為他生性就是個容易滿足現狀的人,只要三餐能夠吃得飽飽的,有活可以幹,又有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其他就不重要了。
難得能提早回家,周大器將半袋白米扛在肩上,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口中吹著荒腔走板的小曲,沿著長滿青苔的石階往山坡上走,由於在鎮上租房子的租金很貴,為了多省點錢,他便自行買了工具,並在山上尋找材料,東湊西湊的,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終於蓋了這間算得上是相當牢固的房舍,因為材料有限,屋子不是很大,可是裡頭一應俱全,包括煮飯用的大灶都有,讓他相當引以為傲。
家門已然在眼前,讓他加快腳步,打算煮一鍋好吃的白米飯,再配上好心的大嬸送他的醃肉,夠他飽餐一頓了。
跟往常同樣的習慣,他先在門外的井邊停下,打了桶水上來,很快的洗了把臉,然後轉身就要進屋。
桌上點了一盞微弱的火光,讓周大器以為早上出門時忘了把燭台給吹熄了,不由得責怪自己太過粗心,可是當他前腳跨進門檻,更讓他驚訝的事發生了。
由於房子前前後後只有小廳和廚房,所以他便在廳裡右邊的角落搭了座配合自己身高體型的木頭大床,上頭放置了粗製的枕頭和一條半新不舊的被褥,上頭的花色都快分不出來,那裡也是他每天睡覺的地方,可是此刻卻被別人霸佔了!
「咦?」周大器抓了抓頭髮,以為自己走錯地方,怕被當作闖空門的偷兒,他趕緊拔腿就往外衝,可是跑沒幾步,又回頭看了看,「這是我家沒錯啊!」他再笨,總認得自己蓋的屋子。
周大器又蜇了回來,盯著床上的不速之客,揉了揉單眼皮,這奇怪的影像還是沒有消失,樸直的方臉上佈滿了困惑之色。
就見床榻上側臥著一名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在他眼中,簡直可以用貌美如花來形容,一頭烏黑的發、白皙如雪的肌膚,還有被褥下豐盈姣好的身段,彷彿是從天而降的九天玄女,無端降落在他的屋裡、他的床上!這種天大的好運若是換作其他男人,只怕早就樂歪了嘴,口水更是流了滿地,色心大起的乘機毛手毛腳,可是周大器卻好生困擾,不曉得該怎麼處理才好。
他張口想叫醒不速之客,「姑……」
「嗯……」床上的年輕姑娘發出夢吃,因為氣候寒冷、下意識的將破棉被往上拉到下巴。
瞅了她半晌,周大器搔了搔長滿青髭的下巴,轉身到櫥櫃裡抱出另一條同樣破舊的被褥,輕手輕腳的覆在她身上,深怕太大力會把她給碰碎了。心中暗忖,她看起來很累的樣子,而且人家本來睡得好好的,就這樣叫醒她,好像太殘忍了一點,如果是自己,一定也不希望被人打擾,於是打消原先的念頭。
對了!他還得準備晚飯,想到了吃,暫時忘記不速之客的存在,迅速的閃進廚房,開始洗米、炊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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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香!
芍葯是被一股飯菜香味給喚醒的,當她從沉睡中甦醒,看著週遭陌生的景物,有一剎那的怔忡,然後才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白嫩無暇的柔荑輕輕掩住檀口,打了個秀氣的呵欠,然後懶洋洋的坐直嬌軀,注意到自己身上多蓋了條棉被,嬌媚的眼角不由得瞟向斜對角的方位,只見有個體格高大壯碩的男人就坐在桌旁,一手捧著碗公,一手抓著筷子,狼吞虎嚥的將飯菜扒進大嘴內,看來應該是這間房子的主人。
她嬌滴滴的低喚,「喂!」
周大器登時停住扒飯的動作,傻呼呼的看著她,壓根忘了回應。
這男人是傻子嗎?把她這個絕世大美女丟在一邊,還吃得這麼起勁,擺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底嘛!
「我肚子餓了。」趕了好幾天的路,又要忙著甩掉討厭的蒼蠅蚊子,害她根本沒啥機會好好進餐,早就飢腸轆轆了。
他眨巴下牛鈴眼,馬上用力的點頭,表示知道了,毫不吝嗇的為她盛了一座有如小山般高的白飯,再配上一塊醃肉,咧開了兩排白晃晃的牙齒道:「飯還很多,姑娘盡量吃沒關係。」
伸了下懶腰,輕移蓮步的來到桌旁坐下,「謝謝。」她也不跟他客氣,不過吃相仍然顧到大家閨秀的風範,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幸好肚子餓,也就不會太計較菜色,不過,只有一塊鹹得要命的醃肉,還是讓她攢起兩道柳葉眉。
「沒有其他的菜嗎?」
周大器扒飯的動作又停了下來,用拿筷子的那手抓抓頭髮。「你要吃什麼,我明天下工之後買回來給你吃?」也對,他喜歡這種吃法,未必別人也會喜歡。
她微噘了噘紅唇,「至少要有綠色蔬菜,還有紅蘿蔔、雞蛋、豆腐之類,那些東西吃了不但對身體很好,而且還可以養顏美容,不然老是吃白飯配醃內,不用多久我就會變醜了。」說得活像會在這裡住上好幾天似的。
姑娘家都很愛美,這點他能夠理解。
「好,那我明天就去買。」來者是客,當然要準備得豐盛些才不會失禮。
芍葯嬌媚的橫睨他,「不能騙我喔!」
「我不騙人的。」周大器正經八百的點著頭說。
「好吧!那我就信你一次。」看來這個長相普通的大個子還挺像個正人君子。她又低頭吃著,霍然想起了什麼,旋即仰起絕美的螓首。「喂,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住嗎?」萬一人家有老婆孩子可就不方便了。
他嚼了滿口的飯菜,朝她點頭。
「你不問我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在這裡嗎?」芍葯對他的態度滿腹猜疑,彷彿飯菜的吸引力都比她來得大,習慣男人見了她就變成豬哥,跟著她屁股後面跑,這個男人卻對她過人的美色視而不見,讓她心裡頗不是滋味。
周大器嚥下最後一口飯,徵求她的意見。「我可以問嗎?」
「不可以!」她是故意的,想看看他的反應。
「哦!」想不到周大器真的不問了。
芍葯微張著紅潤檀口,一臉怔愕,差點被他的老實給打敗了。
她活了十八年,見過的男人可以說不少,還是頭一回遇上這麼憨假的雄性動物,可以製成標本,供後人來研究了。
「原來是頭大笨牛。」她咕噥的說
大笨牛果然衝著她笑了笑。
「你聽好了,本姑娘複姓公孫,芍葯是我的閨名。」她嬌聲嬌氣的自我介紹,「看在你把床借給我睡,又煮飯給我吃的情份上,我允許你叫我芍葯。」別的男人可沒有這種待遇,誰要是敢隨便喚她閨名,下場可是非常淒慘的。
周大器歪著腦袋,有些為難,「不行,我娘說除了自己的老婆以外,不可以亂叫姑娘家的閨名,那是要負責的。」
「我都允許你叫了,你還囉唆什麼。」吃虧的又不是他。
他愣愣的「哦!」了一聲。
「哦什麼哦,大笨牛就是大笨牛。」芍葯白了他一眼,擺起美人該有的高傲架式。「還不叫一聲給我聽!」
他握了搔腮幫子,「呃……要叫什麼?」
「叫我芍葯。」她嬌喝一聲,仙女霎時變成了母夜叉。
好凶喔!周大器一臉怕怕,「芍、芍、芍葯。」
「真是的,連叫個名字都會結巴。那你叫什麼名字?」
「周、周大器。」很怕又看到夜叉臉,他用手指沾了茶水,歪七扭八的在桌面上寫下姓名,用膝蓋想也知道除了這兩個字以外,肯定大字也不識得一個。
芍葯挑起一道柳眉嬌哼,「大器?你娘給你取這個名字,大概是認為你會大器晚成,不過,我還是覺得大笨牛比較適合你。」
「呵呵……」周大器不以為忤的笑了笑,兩排牙齒又白又亮。「隨便你怎麼叫都可以,我沒有關係。」
她橫睨他一眼,心中犯起嘀咕,天底下怎麼會有脾氣這麼好的男人,任人搓圓搓扁都不會生氣,算了!反正她只是借睡幾天就要離開,不需要管這麼多閒事。
「多謝你的招待,我已經吃飽了。」她向來吃得不多,碗裡還剩下一大半的白飯。
周大器覺得可惜,想也不想就將剩餘的白飯倒回自己的碗公內,讓芍葯瞪大嬌眸,他則是傻呵呵的笑著。「我娘說每一粒米都是農人的血汗,絕對不能浪費,不然會被雷公劈死的。」
「你在咒我死是不是?」芍葯瞠眸嬌斥。
他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
「哼!諒你也沒這個膽子。」說完,她便穿過小門,往屋子後面走去。
周大器才扒了一大口飯,就聽見芍葯的尖喊,「呵——」
「噗!」含在嘴裡的白飯全嚇得噴了出來。「咳咳……」是失火了?還是天要塌下來了?
芍葯氣急敗壞的奔了出來,「大笨牛,你家茅廁在哪裡?」
「茅、茅廁?」
「就是可以方便的地方……」她咬著紅艷的下後,死命的瞪著滿臉無辜的周大器,一顆心陡地往下沉。「你、你千萬不要告訴我說你家沒有。」
周大器習慣性的又是抓頭髮,又是搔下巴,「呃,我、我家是沒有…」
他是男人嘛!這種小事一向好辦,只要四下無人便可以解決,要不然就是找個地方挖洞,然後再掩埋起來,快速又衛生,何況他又不會未卜先知,怎麼會曉得有一天家裡會突然冒出個女人,這又不能怪他。
「沒有?!」芍葯搖搖晃晃的扶住桌角,一臉快暈厥的樣子。「你家怎麼可以沒有茅廁,難道要我就地解決?我可是女人,萬一讓別人瞧見怎麼辦?」
他被罵得啞口無言。「我……」
「我不管!」她驕蠻的下令,「你馬上給我變個茅廁出來,否則我跟你沒完沒了,聽到了沒有?快去!」
「好、好,我馬上去。」周大器不敢再多耽擱片刻,拔腿就去幫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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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了生理需求,自然還得沐浴更衣,恢復她最美的姿容,只見苦命的周大器搬出久置的大木桶,又在灶上生了火,等水熱了,再供芍葯慢慢享用。
芍葯探了探水溫,轉頭吩咐著,「到前頭幫我把風,不准任何人靠近!」
「這裡不會有人來……」
「你不是人嗎?」她氣焰高漲的指著周大器的鼻子,「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偷看,本姑娘就挖了你的眼珠!」
周大器一臉懼意的閃了出去,嘴裡低喃著,「我又沒有要看。」
娘曾經告誡過他,萬一不小心看到姑娘家的身子是要負責的,所以不能亂看,他一直都很聽話,不該看的,絕不會多看一眼。
聽見灶房裡響起潑水聲,他逕自從櫥櫃裡找出一條破草蓆,也不嫌地上冷,找了塊空地鋪上,然後倒頭就呼呼大睡。
洗得全身香噴噴的芍葯柳腰款擺的出場,打定主意要將這隻大笨牛迷得暈頭轉向,成為她的裙下之臣,好重振身為絕世大美女的自尊,可是當她聽見震耳的打呼聲,再覷見睡死在地上的周大器,絕色花容頓時扭曲變形。
「大笨牛,你給我起來!」簡直太不給她面子了。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單眼皮,「嗯?」
睡了一個下午,此刻的芍葯睡意全無。「陪我說話,不准睡!」
「可是我好……困……」上一天工很費體力,再加上方才幫她弄了個簡易的茅廁,還有伺候她沐浴,現在連最後一絲的力氣都沒有了。
芍葯猙獰了嬌顏。「你——」
見她又要發火,周大器賣力的撐開眼皮子,耗盡僅剩的意志力坐直身軀,「你、你不要生氣。我、我跟你聊天就是了。」
「我不聊了。」瞪著他片刻,芍葯忽然覺得自己好惡劣,再怎麼說人家是主人,自己是客人,怎麼可以反客為主的欺負他,實在說不過去。
周大器神情緊張,「我、我真的不困了,要聊什麼都好。」
「也沒什麼,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麼不蓋被子?床上有兩條,你拿一條去蓋吧!不然著了涼,我可不管。」芍葯隨口說道。
他笑得傻里傻氣的,「沒關係,兩條都給你蓋,我不怕冷。」
芍葯沒好氣的頂了回去。「你以為自己的身體是鐵打的嗎?」
「真的沒關係,我娘跟我說過,女人天生柔弱,都是需要男人的保護,所以只要你住在這裡一天,我就應該要照顧你。」周大器言之鑿鑿的說。
她先是一臉錯愕,然後再深深的望進他那雙澄澈坦白的眼底,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有些感動。
今天這些話若是從其他男人口中吐出來,她必定會覺得虛偽造作,可是偏偏出自他的嘴巴,芍葯發現自己居然相信了!
也許周大器的外表是她認識的男人當中最不起眼、最平凡的,而且既不會甜言蜜語的討女人歡心,更不會出手闊綽的彰顯身份,才跟他相處不過一個時辰,卻能感覺到他是真正的心口如一,沒有城府,也不會跟人耍心機,漸漸的,連她都不需要偽裝,可以用本來的模樣來面對他。
「其實我也沒有柔弱到非要男人保護不可。」芍葯嬌軟的嗔道。
周大器搔了搔面頰,「對不起,我知道我很笨,不會說話……」
「不准這麼說!」她忿忿的低斥,同他一塊坐在破草蓆上,「我很高興你想要保護我,雖然這句話已經有好多男人跟我說過了,可是每次都讓我覺得很噁心,因為他們沒有一個是真心的,有的不是迷戀我的美貌就是為了得到當陽派掌門之位才說要娶我,聽了就讓人想吐。」
他半知不解的聽著芍葯大吐苦水。「你好可憐。」
芍葯不悅的橫他一眼,「亂講!我才不可憐,因為我離家出走了,結果身上的盤纏都用光了,沒有銀子投宿客棧,正好看見你的屋子門開著,所以我就進來借睡,算你運氣好,否則你這隻大笨牛根本沒機會認識我。」
「是啊!我的運氣真好。」周大器很配合的笑著點頭。
她又好氣有好笑的瞪著他,「你這人真是……」
「又笨又蠢,呵呵!大家都嘛這麼說。」他搔著頭自我消遣的說。
「人家罵你,你還笑得出來?」
周大器不以為忤,仍然笑得好開懷,「我娘說傻人有傻福,人傻一點,日子過得就會比較快樂,所以隨便別人怎麼罵我都沒關係。」
「你——」芍葯為之氣結。
他打了個大呵欠,「已經好晚了,你還要再聊嗎?」
「不聊了。」她作勢起身,「你睡吧!」
才說到這裡調大器就真的再度倒頭就睡,她才眨個眼,他又打起呼來了。
芍葯嬌啐一口,「大笨牛一頭!」她的魅力居然連周公都不如,可是她卻不覺得生氣,走到床畔,抱起其中一床棉被蓋在他身上,再將門窗關緊,也躺回榻上,盯著屋簷上的樑柱發起呆。
她心裡很清楚一件事,無論逃得多遠,總有被逮到的一天,不管是奉天幫的少幫主端木遠志,還是爹的首席愛徒,也就是她的大師兄左恪敬,都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夫婿人選,偏偏父命難違,非要她在兩人之間挑選一個,難道她公孫芍葯連自己要嫁給誰都不能做主嗎?
哼!她就不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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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傳來悉悉簌簌的走動聲,芍葯微微的驚醒過來,發覺不知何時,另一床棉被又跑回她身上來,難怪整夜都不覺得冷。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周大器彷彿剛跑完一千公尺的馬拉松,汗流浹背的杵在桌邊,衝著她不好意思的直笑,「我、我剛才到山下買了好幾個包子回來,還熱呼呼的,你趕快吃,免得餓著了。」
她掀被坐起,詫異的盯著他氣喘如牛的樣子。
「你專程去買回來的?」男人會對她獻慇勤並不稀奇,可是向來只會使喚下人去幫他張羅,然後坐享其成,從來沒有人自動為她付出。
「呵呵,因為昨晚的白飯都被我吃光了,想煮又怕來不及,所以我就先買包子回來,你——」周大器小聲的試探,「你不喜歡吃是不是?那你想吃什麼,我再去幫你買。」
芍葯搖了搖螓首,「我最喜歡吃包子了。」
「真的?」他難為情的抓了抓頭髮,「那、那你慢慢吃,我要去上工了,中午我再幫你送吃的回來。」
聽他這麼說,她反倒過意不去。「不用了,這樣太麻煩你了。」
「可是肚子餓會很難受,我知道那種滋味。」周大器想起自己從小就嘗遍了挨餓受凍的滋味,不希望有人跟他一樣。
「我會到山下買東西吃。」她說。
周大器接受了她的說辭,毫不猶豫的走到供奉著母親牌位的神桌前,拉開小抽屜,拿出一隻錢袋塞給她。
「我知道你身上沒有銀子,這些是我全部的財產,你要用多少自己拿。」他大方的說。
「什麼?」芍葯愣愣的接了過去。
沒有了後顧之憂,他便開開心心的走了。
瞪著手心上沉甸甸的錢袋,裡頭雖然都是銅錢,根本沒多少銀子,可是他們昨天才認識,根本還算是陌生人,他居然就這麼信任他,將身邊所有的錢財都給她,完全沒有防人之心,真讓芍葯又是動容又想破口大罵——
真是一頭大笨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