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竹撫摸著他派人為她準備的鳳冠和霞帔,臉上露出苦樂參半的笑容,沒有得到雙親的祝福是最令她引以為憾的事,不過她並不後悔,如果下輩子還能當他們的女兒,到時,她一定好好回報他們的恩情。
看看天色,丑時應該過了,她還是沒辦法靜下心來睡覺。
當她不經心的旋過身,險些被杵在背後的人駭著。
「啊──」等她看清來人,這才拍箸胸口嬌嗔。「闃魅,你什麼時候來的?快把人家給嚇死了。」
闃魅將臉埋在她頸間,「我作了一個噩夢,夢到你不見了。」
她心疼地輕撫著地的發,「人家說夢跟現實是相反的,我不會不見的,快回去睡覺吧!」
「我沒抱著你睡不著。」他伺機偷香。
「不行呀!在成親之前見面是不吉利的,只剩今晚而已,再忍耐一下,你快回去嘛。」沈映竹半哄的想打發他出去。
他像個撒嬌的孩子般纏著她,「我已經三天沒睡了,你真這麼殘忍要趕我走?」
「闃魅──」她哭笑不得的歎口氣。
「我會在天亮之前回去,就讓我再待一會兒。」今晚已是他忍耐的極限了。
沈映竹拿他沒轍,只能無奈的讓他抱上床,將頭顱擱在她柔軟的酥胸上。
「睡吧!天亮之前我會叫醒你。」她狠不下心拒絕他的要求,只得由他去了。
闃魅勾起得逞的笑意,在她懷中找到舒適的位置,嗓音中充塞著濃濃的睏意,「你乍心麼也還沒睡?」
「我在想事情。」她用手指輕柔的梳理他總是被散著的長髮。
「想什麼?」
「想小時候的情景、想爹娘對我的疼愛、想可愛任性的弟弟,還有──想你。」
「想我?」闃魅抬起俊魅的臉龐,衝著她邪笑,「想我的什麼?」
沈映竹白了他一眼,小臉熱烘烘的。「你扯到哪兒去了?」
「我可是一個字都沒說,你又想到哪裡去了,嗯?」那笑容更曖昧了。
「討厭!」她窘得掄拳捶他。
他則像頭餓了好多天的猛虎,作勢向她撲倒,用舌頭舔遍她臉上嬌嫩的肌膚,逗得她咯咯直笑。
「不要……好癢……闃魅……快停下來……」她在榻上打著滾,想躲開他的攻擊,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闃魅開始往敞開的胸口舔去,「真的討厭嗎?」
「不行……這於禮不合……」她兩手攏起被拉開的前襟,可是不到一秒又被他扯開來。「闃魅,今晚不行!等明天──」
他的眼中閃著慾火,「我不管什麼禮法,月牙兒,你是我的!」
「我沒說不是,可是……沒有人在成親之前做這種事。」沈映竹嬌喘吁吁的將話說完。
「那我們就來破這個例。」他就是喜歡打破人類訂的那些一鬼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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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霾的天空透著一股不安的氣氛。
鞭炮聲從天剛亮就聯哩啪啦的響徹雲霄,大殿內外更是擠滿了人潮,新郎、新娘拜過天地之後,在鼓掌和口哨聲中完成簡單的儀式。
「恭喜魔主、魔妃!」所有人齊聲高喊。
身穿紅色喜袍的闃魅昂首接受眾人的祝福,這一天終於讓他等到了,他低頭驕傲的凝娣倚在身畔的妻子,鳳冠下的嬌顏有著說不出的嫵媚。
「祝魔主、魔妃白頭偕老!」
「祝魔主、魔妃早生貴子!」
在一句句的祝賀聲中,沈映竹羞得將小臉偎近丈夫胸前,聽見他低沉邪氣的笑聲,忍不住拋了個白眼。
闃魅右手一揚,頓時快失控的場面整個安靜下來。
「感謝大家前來觀禮,待會兒有好酒、好菜,大家不要客氣,盡量吃吧!」
「哦──」歡呼聲快把屋頂給掀了。
一盤盤讓人垂涎三尺的菜餚、一缸缸珍藏多年的美酒送到眾人面前,所有人隨性的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喝酒,好不痛快。
穿著艷麗綵衣的舞姬和幾名赤裸上身的男子來到殿中,隨著煽情的樂音跳起求歡舞,看得人臉紅心跳。
「累不累?」闃魅將新婚嬌妻抱在大腿上,大手很不老實的揉弄她身上的嫁衣。
她羞怯的推了推他,「別這樣,這裡有那麼多人。」
「那回我們的新房去。」他誘惑著低語。
沈映竹嗔惱的拍掉他的毛手,「這樣他們不就知道我們去幹什麼了。」
「有什麼關係,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現在可以名正言順的碰她,別人沒有資格再評論他們。
「我知道,可是,也得等晚上的洞房花燭夜才行。」
闃魅衝著她眨了一下眼,「好吧!等晚上就等晚上,不過,今晚我不會讓你有機會睡覺,你得要好好補償我。」
她滿臉通紅的嬌斥,「不正經!」
「敢罵我不正經,來!罰你喝一杯。」他斟了杯酒給她。
「我不會喝酒。」他索性將酒倒進口中,用嘴直接哺餵進她小嘴內。
沈映竹被辛辣的酒唱咳個不停,臉漲得比剛才還紅。「咳……好難喝喔!」
「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值得多喝幾杯上闋魅又用同樣的方式哺餵她兩杯,看著她那暈紅雙頰的嬌態,心中更是憐愛。
「不要……會醉的。」她頭好昏了。
「醉了也沒關係,一切有我在。」他細吻著地嫩如花瓣的臉頰,「來,再喝一杯就好。」他別有用心的想灌醉她。
「我不喝了。」沈映竹支著額,努力保持清醒。
闃魅又餵了她一口酒,並沒有馬上移開,旋即重重的吻住她。
「月牙兒,不要怪我。」他不得不這麼做。
夜魄和魘鬼神色凝重的進入大殿,所有的聲音也在同時間消失了。
「啟稟麼主,他們已經來了。」此話︼出,樂師、舞姬全退了下去,原本在飲酒作樂的眾人紛紛抄起手邊的兵器,進入最高警戒狀態。
「來了嗎?」真是一群不怕死的傢伙。
沈映竹醉意迷糊的輕喃,「誰來了?」
「沒事,閉上眼睛睡一覺,等你醒來就結束了。」闃魅向兩人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先下去準備,自己則抱著已經醉倒的妻子回兩人的新房。
「闃魅!」她低喃。
他為她覆上錦被,「我在這兒。」
「我不想離開你……」沈映竹微瞇著美眸,雪白柔奏輕撫向他妖魅的臉龐,「如果哪一天我死了……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
闃魅不悅的擰起眉頭,「不要說這種傻話,我不會讓你死的。」
「有此一事……不是我們……可以預料……」
「你喝醉了,乖乖的在這兒睡覺。」他不想聽她說下去,而且外頭還有一些不識趣的人,居然選在他成親的日子來搗亂,他不會饒過他們!
她不想睡,可是眼皮好重、頭也好昏,「闃魅……」
「我很快就會回來。」臨出門前又不捨地回眸看了一眼,當他跨出門檻,臉上的柔情不再,此時的闃魅又成為殘暴冷血、似男似女的妖魅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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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青劍門掌門司徒青陽率領近千人的正義之師,成功的攻上距離魔域不到一里的平地,在黃沙滾滾中眺望前方敵營。
「司徒掌門,我們是不是要一口氣攻進去?」身邊的人小聲詢問。
「趁那大魔頭忙著成親,我們就殺他個措手不及。」
「對!我們這口氣已經憋了三十幾年,不能再讓他們繼續囂張下去了。」
「沒錯,就算死也要拉那大魔頭一起下地獄。」
司徒青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陣子,正色的朝眾人抱拳道:「在下明白各位武林同道的心情,不過,闃魅不是尋常人,要是大家太操之過急,恐怕會壞了大計,請稍安勿躁。」
「司徒掌門說得對!」
「不錯,司徒掌門應敵經驗豐富,我們就聽他的。」
「嗯!司徒掌門心思縝密、計劃周詳,聽他的準沒錯。」
「是啊!是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只見司徒青陽的唇角微微上揚,經過今日一役,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就更加鞏固。
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部分的人意志開始動搖了。
「為什麼前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們還要在這兒等多久?」
「會不會中計了?」
「不會吧!」
驀地,一陣巨大的怪風捲起地上的黃土,漫入眾人的眼中,吹得每個人都張不開眼來,這風來得邪門,所有的人登時嚇得噤若寒蟬。
「啊──你們看!」幾聲驚叫在眾人心頭蕩了開來。
原來當眼前飛揚的黃土塵埃落定後,前方已經杵著黑壓壓的一片人群,在人群中,最醒目的當屬一身紅色喜服的闃魅,他身前插立著一把透著森冷寒氣的長劍,兩手按在劍柄上,閒適的態度彷彿早就恭候多時,而週遭的空氣瞬間轉為死寂,只見闃魅妖邪的笑睨司徒青陽等人。
「歡迎各位來參加我的婚禮。」秋初的涼風吹散了他的長髮,狂亂的在他絕俊的臉龐飄蕩,犀利的狹長黑瞳佈滿冰寒。
「千、千妖斬!那把劍就……是千妖斬?!」幾個曾經在三十年前有幸目睹的中年人當場嚇得尿褲子。
闃魅勾起血唇,冷冷一笑,「上次看過這把劍的人,已經沒幾個活在世上了,我從來沒用過它,不過,今天就很難說了。」
「你這妖孽!今天我們各大門派就要徹底斬除這個地方,送你們這些魑魅魍魎下地獄去。」
「你這魔頭下地獄去吧!」
「不用跟他們囉唆,大家一起上!」
「快殺了他們──」年輕一輩的早已義憤填膺的叫嚷起來,個個都急著爭功成名,奮不顧身的殺過去。
相對於他們的群情激憤,闃魅這邊還是沒有動靜,冷笑的等待一群沒大腦、急著送死的蠢蛋上門。
一記彈指,闃魅背後數條黑影宛如飢餓的禿鷹,兇猛的飛掠而去。
「哇──啊──」
不久前還氣血沸騰的年輕人一個個倒了下來。
只不過一眨眼工夫,已是哀聲遍野、血濺黃沙。
在刀光劍影中,又有數條黑影不留情的誅殺來犯的敵人。
闃魅不帶感情的凝視著前方,紅色喜服也被飛濺而來的點點血跡弄髒了,他仍是站立不動,唇角笑得更形詭譎。
「殺──」
「你們這些妖魔,我跟你們拚了──」
在震天的廝殺聲中,魔域前方一里處的空地成了殺戮戰場,獸狺聲伴著驚恐的慘叫,令人聞之無不膽裂魂飛。
司徒青陽和另一批人衝過人牆,直直的衝向闃魅,擒賊先擒王,只要殺了他,一旦群龍無首,其餘的人就不足為患了。
「來得好!」闃魅眼瞳中射出兩道宛如魔魘的光束,靈巧的提起手上重達數十斤的千妖斬──
★ ★ ★
她是被冷醒的。
彷彿有人朝她澆了盆冷水,讓她從醺醉中渾身打顫的醒過來。
「我怎麼會在這裡?」沈映竹支額想了半天,她剛剛明明還在殿上,怎麼會躺在新房裡呢?「闃魅?」她本能的找尋新婚夫婿。
好靜,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靜得很不尋常。
人都上哪裡去了?沈映竹下床倒了杯水喝,甩了甩頭,腦袋總算清楚了點。
她往外頭尋了出去,「闃魅──」
「魔妃,你不能出去。」把守的人從暗處現身阻攔。
「為什麼?闃魅呢?」
「這是魔主下的命令,請魔妃回房。」
沈映竹瞅著他半天,臉白似雪,幽幽的問:「他在哪裡?」
「請魔妃回房。」那人只重複這一句。
她不再追問下去了,裙擺在她纖細的腳踝間掀起層層波浪,有股神秘的力量在指引她到該去的地方,而把守的人來不及勸阻,只能緊跟在後,為她殺出一條路。
她愣愣的站在一堆屍體旁,眼中所見的是堆積如山的殘缺屍首、耳中所聽的是垂死者的痛苦哀嚎,他們的血匯成了一條前往地獄之門的路,她整個人都呆了、傻了,這不是真的!
在模糊的淚影中,沈映竹見到已經殺紅了眼、恍若惡魔附身的闃魅,她蹣跚的朝他走去,心中有個聲音在問著,該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再殺人?
「闃魅──」住手吧,求你住手!
血腥的氣味喚醒了他體內的獸性,淹沒了他的人性,只想著殺光敵人,捍衛他的地盤、他的領土。
司徒青陽被砍斷了一條手臂,鮮血如注的在地上爬,「不──不要──」
他眼底有著深切的恐懼。
一聲獸嗥自闃魅口中發出,舉劍直刺下去──纖瘦的身影一個箭步擋下千妖斬,讓劍身從胸前穿透到背後。
「闃、闃魅……」她費力的擠出微笑。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的站著,在淚痕婆娑中,她抬起手撫摸他失去神志、狂亂的臉龐,在淺笑盈盈間凝娣著他表情急遽的變化。
沈映竹無比溫柔的凝視他,「你終於清醒了?」
「月、月牙兒!」闃魅從失神的狀態中回到現實。
他眼神空洞的凝望她,彷彿在問她為什麼。
「不怪你……這是我自願的……」如果她的死能讓他放下屠刀,那麼她願意代他下地獄。「我希望……我是你殺的……最後一個……人……」
闃魅腦子還是一片空白,因為這悲痛來得太突然、太劇烈,反而不知道怎麼發洩,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哭泣,他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她微微往前傾,將頭靠在他胸前,聲音微弱的幾乎快聽不見。
「對不起……我要先走了……答應我……保重!」那深情、依戀的話語飄進他的耳膜,曾經令他眷戀不已的溫暖也在一點一滴的消失當中。
一股更大的空虛和落寞取代了原先的悲痛,他茫然的環顧四周,他在做什麼?!這裡是什麼地方?他為什麼在這裡?
「月牙兒?」他低眉垂首輕喚著氣絕的妻子,「月牙兒,你要去哪裡?你不能丟下我自己走掉,你答應過我的,不是嗎?」
沈映竹彷彿沉睡了一般,睡顏沒有絲毫的痛楚。
「啊──」闃魅發出一聲野獸受傷時的吶喊,那尖銳的聲音像有把利刃插進他的五臟六腑似的。
夜魄和魘鬼同一時間趕了過來,見這情形,兩人的臉色也變了。
他仍然張著嘴嘶吼著,那是狠失去愛侶時的嗥叫聲,他殺了她、他殺了她……「魔主!」兩人驚喊一聲。
闃魅將千妖斬從她身上拔了出來,他沒有掉半滴眼淚,可是,心在泣血,因為是他親手殺了她,他怎麼會殺了他的月牙兒呢?她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為什麼卻死在他手裡?是老天爺在懲罰他,懲罰他殺孽太重、懲罰他不該佔有這麼純美善良的女子,所以才遭天譴嗎?
可是,該死的是他啊,為什麼要他的月牙兒死?
他抱起妻子返回大殿,將她安置在寶座上,夜魄和魘鬼及一干手下都跟在後頭,心中越來越不安。
「你們都走吧!」闃魅空寂蕭索的眼瞳掃向他們。
他們感受得出主人求死的心意,於是不吭一聲的盤腿坐下。
「月牙兒,我答應你不會再殺人了,因為──我會先殺了自己,等等我,我會找到你的,等我……」
★ ★ ★
一年後,在大戰中存活下來的司徒青陽被各大門派公推為武林盟主,在武林中享有崇高的地位。
只是,大家仍不敢置信闃魅會以那樣激烈、詭譎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就在各門派的援軍重新包圍魔域的第二天,一聲轟然爆炸聲將所有的人從睡夢中驚醒,只見沖天的大火延燒開來,濃濃的黑煙掩蓋了星月。
大火就這麼燒了三天三夜,當眾人進入火場,找到幾十具焦黑的屍骨,沒有人知道他們是為了殉主,還是明白他們逃不了正義人士的追殺才自盡。
另外,也在大殿上找到一對相擁的男女屍骨,面貌已無法辨認,不過,經過仔細確認過後,證實那男子便是闃魅,他手上還抓著那把千妖斬,另一隻手則緊緊摟著剛成親的妻子,似乎連死亡也不想被人拆散。
闃魅真的死了嗎?
縱橫武林二十多年的魔域從此在江湖中消失了嗎?
沒有人敢確定。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