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朋奇一身官服,氣勢凌人的一馬當先往寺門騎去,若寺裡那些和尚想包庇犯人,那麼休怪他無倩,為了他的前途,絕不能留下任何不利於他的人。
「阿彌陀佛。」一聲宏亮的嗓音灌入眾人的耳膜內。
姜朋奇極目望夫,卻不見有人,好高深的內力,看來竹林寺裡的高僧是位身藏不露的絕頂高手。
「阿彌陀佛,貧僧慧次,見過大人。」過了半晌,寺門口才走出一位白眉大師,身穿架裟,手持佛珠,態度從容。
「你就是這寺裡的住持慧次大師?」先聞其聲才見其人,一位看起來平凡的出家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真是人不可貌相。「本官今天特地來抓拿朝廷欽犯,還請大師不要妨礙本官辦案。」
慧次笑說:「大人恐怕弄錯了,敝寺何來朝廷欽犯?若說真要有人,也只有一名貴客,方才貧僧正與他在研究佛理。」
「貴客?什麼貴客?」
「貴客身份特殊,恕貧僧不能說。」
姜朋奇冷哼,「全都是借口,本官倒想瞧瞧那位貴客是何方人物。」他下馬欲跨上台階。
「大人,這位貴客不喜有人打擾,恕貧僧難以從命。」
「大師是怕本官識破你的謊言?」他譏剌的問。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證語,怎麼會欺騙大人呢?」
「大師是故意拖延時間,不想把人交出來吧?那就休怪本官一切秉公處理,來人,進去給我仔細的搜。」就算這老和尚功夫再高再好,也不敢與朝廷為敵吧:「每個地方都不要放過,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啟稟大人,屬下發現有兩匹馬正從寺後逃逸。」負責看守後頭的官兵迅速來報。
「什麼?」姜朋奇恨恨的瞪慧次一眼,等抓到他們以後,再回來找這老和尚算帳。「傳令下去,全部的人都跟我追,不必留活口,給我殺!」
立即馬蹄聲隆隆,掀起漫天的塵土飛揚,訓練有素的馬隊朝寺後的方向追去。
慧次遙望著遠方,合十唸了一聲佛號,朗聲吟道:「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東昇西墜為誰功?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權也空,名也空,轉眼荒郊土一封!
唉!偏就有那麼多人看不破這道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那感歎道盡了姜朋奇將為他所做的事接受報應。
姜朋奇鞭策著胯下的馬,急起直追,焦慮和不安盈滿於胸,他非在今天將事情解決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能失敗,他計劃了二十年,才有現在享受的名利富貴,今天是孤注一擲,勝敗全看這一次。
一盞茶的時間後,果然看見那兩匹馬,姜朋奇眼露殺機,興奮的揮動馬韁,讓馬能追趕上去。
「弓箭手,準備!」他舉起右手,大喝道。
緊隨在後的弓箭手已箭在弦上,瞄準目標。正所謂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弓上的箭全對準在兩匹馬上,只等待姜朋奇一聲令下。
目標一步步接近當中——
「射!」
剎那間,千多支箭同時發出,一致朝殿後的那匹馬射去。
朱佑豪和席俊都能聽到耳邊咻咻的聲響,仍是奮力的直往前衝,朱佑豪用整個寬背將無雙擋住可能受傷的危險。
席俊則是盡責的騎在朱佑豪後頭,盡可能的不讓主子被箭射到。
他可以死,但就是死也要護衛主子的安全,盡完最後一份責任。
一支箭準確的射在馬的大腿上,馬受了驚嘛的嘶叫,席俊悶哼一聲,連人帶馬的翻倒,他在地上滾了兩圈,仍不忘的吼道:「三爺,快走!」
朱佑豪勒馬,他不能不顧他,回頭吶喊,「席俊,快上馬來——席俊——」
「三爺,不要管我,您快走——走!」席俊卻是猛揮著手要他離開,不要為了他而壞了計劃。
「你不走,我也不走——快上馬來。」朱佑豪將馬掉頭,朝他奔來,「席俊,如果你還把我當你的主子,就聽我的命令——給我上來,聽見沒有?」
無雙伸出手,急得直掉淚道:「席大哥,快點上來,你不走,我也不要走了。」
「三爺。」他感動的消下淚。「無雙姑娘。」
「還要我再說嗎?」朱佑豪佯裝不悅的吼。
「是,邊命。」他翻身上馬。
「喝!喝!」朱佑豪再度策馬,由於多載了一人,馬跑得比先前慢。
背後追兵愈來愈近,姜朋奇不死心的又下令攻擊,就不信他們逃得掉如來佛的手掌心。
弓箭手展開第二波攻勢,這次目標換成馬上之人。
如同催命符般,咻咻的聲音使人聞之膽破心裂,寒意逼到脊背來。
「啊!」席俊背部挨了一箭,身禮劇晃一下,又咬牙忍住。
朱佑豪大吼,「要不要緊?傷得重不重?」
「我沒事,三爺——就快到了,請繼續——趕路要緊。」他痛楚的迸出聲音,額上直冒冷汗。
這一段路像走不完似的,好不容易總算趕到預定的地點。
前面是一片斷崖絕壁,已沒有退路了。
朱佑豪勒住馬,將懷中的無雙抱下,把箭從席俊背上拔出,審視著他的傷勢。
「幸好傷得不深,不過,這筆恨我會一起算在姜朋奇身上。」
話尾剛落,姜朋奇率領的人馬已到眼前,他狂笑的望著他們落魄不堪的模樣,得意不已。
「大膽刁民,居然目無法紀,闖入大牢劫囚,本官今天要將你們逮捕歸案。」
「住口!」朱佑豪道:「姜朋奇,你身為知府,居然貪贓枉法,暗中從事私鹽真實,罪證已經確鑿;還有十二年前的賑銀被劫,也是你故意嫁禍給前揚州知縣程懷民,還意圖暗殺程家最後的血脈,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你——原來那些帳本失竊都是你們幹的?那麼更不能讓你們再活下去,弓箭手,準備。」這些人全都該死!
席俊擋在兩人身前,一步一步返到懸崖邊,再往後退就是萬丈深淵了。
「不得無禮!你知道這位是什麼人嗎?」
姜朋奇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不管你們是什麼人,今天都別想活著離開此地,一起去向閻王爺說吧:弓箭手,射!」
一整列的弓箭手先後射出弦上的箭,姜朋奇全神貫注在他們身上,絲毫沒有留意到左方正有一隊人馬趕來。
「住手——」帶頭的男子身穿紫織成雲鳳四色花錦的官服,高聲的大喊。
「住手,王爺——」
但為時已晚,朱佑豪等人在箭雨般的攻勢下,竟一起轉身往懸崖躍下,這一突然的舉動,連姜朋奇都征住。
「哼!這樣也好,省得我費事。」他渾然不知大難已經臨頭,待那隊人馬到來,才慢條斯理的下馬迎上去。「歐陽大人,怎麼來這種偏僻的山裡,而不先進城裡坐坐?下官真是怠慢了。」
那男子便是歐陽康,他氣得臉色鐵青,半天說不出話來。
「來人,把姜朋奇押起來,誰敢妄動,一律同罪。」
「歐陽康,你這是做什麼?別以為你是二品官,本官就怕你了:」姜朋奇斥罵著想掙脫雙手的箝制。「你敢亂來,惹惱了本官,本官會讓你日子不好過。」
歐陽康激憤的怒道:「姜朋奇,你可知方纔你犯下了什麼罪?本官告訴你,剛才被你逼得跳崖的人正是雍王府的三王爺,你竟敢大逆不道,謀殺親王,試問將是誰的日子不好過?」
「不——不是,他是劫囚的欽犯,怎麼可能是三王爺?歐陽康,你不要想陷害我,我不會承認的。」他大聲的矢口否認,滿臉不禁也汗涔涔。「他根本沒有表明身份,不能怪我——真的不能怪我,我——我都是按照朝——廷律法行事,我沒——錯,我沒錯。」
那由腳底升起的寒意,教他想擋也擋不住。不可能的,他不會犯這種錯誤,那人絕對不是三王爺本人,一定是歐陽康騙他的。
歐陽康可沒半點同情他,「姜大人,你有任何話想辯駁,等見到聖上時再說吧!連同你販實私鹽謀利,和誣陷忠臣一案也一併解決,把他帶走。」
「不——我沒有錯,我不知道他是三王爺,你要相信我——相信我ˍˍ」他喊冤的叫聲消散在山風中。
歐陽康站在懸崖邊往下望,下頭除了茂密的樹叢外,深不見底,而距離上頭約二十尺的崖壁,突起一塊大石,上頭染著一攤鮮血,想必是跌下時撞到而遺留下的,只怕連人都已掉下谷底。
「所有人都分頭去找可以到懸崖下的路。」歐陽康難過之餘,仍不放棄搜尋可能存活的機會,也許在摔下時會被樹絆住也不一定。
搜索行動一直到隔天清晨才告放棄。
※ ※ ※
如果歐陽康肯冒險下到那塊大石察看,便會發現有一座山洞在那邊,朱佑豪等人就躲在裡頭。
西門颭雲站在大石上傾聽,昨夜紛雜的人聲已消失,也見不到搜山的人影。
「三爺,他們都走了,咱們可以上去了。」
朱佑豪點頭,喚醒睡在懷中的無雙,她揉著眼問道:「三郎,咱們可以回家了嗎?壞人抓到了是不是?」
「是啊!咱們真的可以回家了。」「回家」,多美的字眼。「席俊,你的傷好多了嗎?」
「好多了,三爺。」他試著動動身體。「咱們要如何上去呢?」
單飛獻寶似的笑說:「那就該換我表演了,要是沒有準備,哪敢要大家跳下來。仔細看喔!」他取出一條長又粗的繩索,前端綁著一把鉤子,「嘿,不好意思,這是咱們這一行必備的傢伙,現在還真的派上用場。」
他往洞外一站,抓著繩子一頭,開始晃著圓圈,愈晃範圍愈大,按著往上頭一扔,準確的纏繞在崖邊的一棵大樹幹上。
單飛拉了拉繩子,確定穩當後才道:「好了,這樣就可以一個個爬上去了,我先上去好了。」不愧為神偷,爬的速度驚人,兩三個步伐就到崖上了。「上面沒問題,接下來換誰?」
第二個當然是女士優先,無雙、朱佑豪、席俊都上去後,最後西門颭雲單手一扯,藉著繩子的力量,提氣直躍而上。
朱佑豪遙望著京城的方向,他已經不再是王爺的身份,如今只是一名普通老百姓,雖然有點失落,卻有更多對未來的期許和計劃。
如今,遠在京城的皇兄也該接到他身亡的消息了。
※ ※ ※
夜晚的渡口,瀰漫著離別的愁緒。
一艘木家的專屬船隻就停泊在旁邊,岸邊上演著一出依依難捨的戲。
朱佑豪拱手朝所有人道謝,「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各位就送到這裡吧!等一切都安頓好,定會通知大家。」
單飛道:「三爺多保重。」
「單飛,這次多虧有你,不然不會這麼順利。」
「哪裡,三爺客氣了。」他倒感謝能讓他有運動的機會。
西門颭雲說道:「三爺,你們保重,有需要小弟效勞的地方,儘管差人捎封信來。」
「我會的,這次多虧有你們兄弟倆幫忙,我和無雙終於可以去過屬於自己的日子。」他的眼中溢滿柔情,望著倚在身畔的佳人。對他而言,失去永享一生的富貴,換來相伴終身的愛侶,值得了。
「有件事颭雲一直想問。」他趁其它人在話別時說道。
「什麼事?」朱佑豪挑眉問道。
「三爺的計劃,皇上是否早已知情?」西門颭雲緊盯著他不放。
朱佑豪回以神秘的笑容,「你認為呢?颭雲,他知不知道似乎已經無關緊要了,你說不是嗎?」
西門颭雲心意相通的大笑,「不錯,是不重要了,只要姜朋奇得到了報應,什麼都不重要了。」
當他們聽說聖上因三王爺的死龍顏大怒,再加上姜朋奇種種的罪狀,歐陽康提出證據指控他,在朝中已沒有人敢開口替他擔保,連東廠與錦衣衛都一反常態的沉默,姜朋奇被推出午門問斬,財產全數充公,相關人等押入大牢候審,令人不禁拍手叫好。
另外,前揚州知縣程懷民因遭人誣陷,罪名已洗刷清白,感念生前受百姓愛見,特請都御史大人歐陽康重修墓地,留給後人祭拜悼念。
完全失去記憶的無雙,來到木雲風夫婦跟前,特別朝豆兒多瞧幾眼,歉然道:「對不起,木夫人,我實在想不起來過去的事,不是故意忘記你的,你可別生我的氣。」
豆兒雙手握住她的,一雙秋眸噙著涼,「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咱們現在重新認識也還不遲,是不是?我叫你無雙,你也別叫我木夫人,叫我豆兒就好,我永遠是你的好朋友,好姊妹。」
雖然無雙記不起來,但那份感覺不會騙人的,對這叫豆兒的女子,她覺得十分親切。「謝謝你,豆兒,我好高興又多了一個仔朋友,好姊妹,咱們一定可以再見面,或許明年春天就能再相聚了。」
「嗯,你住的地方決定好後,一定要差人送信來金陵給我,好讓我放心,知道嗎?別忘記了。」
「我會的。」兩個女人霎時止不住眼淚,相擁飲泣。
木雲風朝朱佑豪道:「三爺,我木家的船會送您到任何要去的地方,儘管放心。」為了三爺會救過自己的妻子,免遭被溺斃的命運,又是妻子的義兄西門颭雲的好友,這點忙他理當要幫到底。
「那就大恩不言謝了。」朱佑豪頷首道。
席俊看看天色,「三爺,咱們該出發了。」
朱佑豪攜著無雙的柔荑,在眾人的目送下上了船隻,站在船頭朝下面的人揮手道別。
天下沒有不敬的筵席,每個人心中都在猜想,下次見面時,或許都已是兒女成群,到時又是怎樣的場面?想必更加有趣吧!
船慢慢的開進河道,漸漸駛遠了,直到變成一個黑點。
朱佑豪仍是擁著無雙立在甲板上,心中感觸良多,不過,這才是真正的人生,有聚有散,才更會珍惜每次的相聚。
「三郎,咱們要上哪裡去?」她偎靠著一具溫暖的胸懷,嬌聲的問道。
朱佑豪輕笑,「古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咱們就上杭州去,走一趟名聞遐邇的西湖,你認為怎麼樣?」
「好哇!那裡一定很好玩。」她玩心大起。
「沒錯,西湖風光如詩如畫,柳浪聞鶯、兩峰插雲、平湖秋月、三潭映月、雷峰夕照、蘇堤春曉,處處是美景,如果喜歡的話,咱們就在那裡定居下來。」
他心中勾勒著未來兩人生活的光景。
無雙陶醉的說:「聽起來好美喔!」
「是啊!一定很美。」他嚼歎的說。
「啊!下雪了,下雪了。」她悚然叫跳起來,攤開手心去接那自天空灑下的雪片,笑逐顏開,「好漂亮,三郎,真的是雪耶!好冰。」她將手心貼在臉上叫道。
朱佑豪仰望著幽邈的天際,雪片紛紛,猶似棉絮飄落。「真的下雪了,等雪一停,春天也快來臨了。」
冬去春來,生生不息。
「天冷了,咱們進船艙去吧!」攬著未婚妻,朱佑豪已沒有遺憾。
大地一片靜悄悄,只有微細的槳聲划動。
像在等待春天的到來……
※ ※ ※
山頭原本孤立的墳墓,如今煥然一新,一些受過前揚州知縣程懷民恩惠的百姓,都準備鮮花素果來此祭拜。
一位素衣婦人靜靜的點上香,內心默禱著。
「老爺、夫人,你們在桌下有如也可以瞑目了,小姐的努力沒有白費,那奸人終於正法,老爺的冤屈也得以平反,雖然小姐失去了記憶,但是這樣也好,她受了太多苦,能平安活著就夠了,以後我會常來看老爺和夫人,也請你們多多保佑小姐。」
插上香,在墳前燒了許多紙錢,風將燃著火的紙灰捲上天,她抬起頭一看。
「下雪了。」
地想起十二年未見的丈夫和兒子,他們還好嗎?還住在老家嗎?
如今她已將「蘭香苑」解散,回復到原來的樣子,恩人的仇也報了,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他們還會認得她嗎?
她已經等不及回家見自己的親人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