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來,他已經說過太多次了,偏偏魍魎死腦筋,怎麼講也講不聽,這一次他 也不抱太大的希望。
「不然我還能怎麼做?」魍魎面無表情的反問,語調冷然平板毫無起伏,一點也沒 有身為新郎倌的喜氣。
鬼沒帶笑的桃花眼裡透射出一絲詭譎的精光,左眼下方的彎月形疤痕顯得有些冷酷 無情,「她救你是自願,失去子宮純粹是意外,你是應該感謝她救你,卻毋需負任何責 任,她要挺身救你之前就該有心理準備了。」
魍魎依然跳脫不出那個桎梏,「但是,她從此不能生育,我……沒有辦法置身事外 。」
看吧!鬼魅忍不住翻了翻白跟。
他真想拿根球棒狠狠地打醒他。
鬼斧似笑非笑的娃娃臉格外魅惑人,「白頭偕老、永浴愛河……那一類的祝賀詞應 該可以直接省略了。」他們都知道魍魎根本就不愛趙燕容,說再多的祝賀詞都只是浪費 口水罷了。
魍魎沒有意見,「隨你高興。」
「唉。」看來大勢底定了。鬼魅歎了口氣,掏出一個紅色的錦盒塞進魍魎手中,「 照慣例,這個給你,原本我是替綠竹製作的,不過現在要送給誰是你的自由。」
每當天堂風雲和地獄鬼眾的任何一個夥伴有了另一半,他總會趕製出一組新的通訊 器來。
魍魎看也沒看地就放進口袋中,「再不出發我們就要遲到了。」
鬼沒攬著凌狂潮率先下樓,「走吧。」
既然橫豎都動搖不了魍魎的決定,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
魍魎、鬼魅和鬼斧也跟著下樓。
於是他們一行五人分乘兩輛車,前往附近的一間小教堂。
***
教堂裡,魍魎和趙燕容並肩站在聖壇前。
除了神父以外,來參加婚禮的人屈指可數——鬼沒和凌狂潮、鬼斧、鬼魅、魍魎的 母親俞燕青、新娘子的大哥趙任中,還有紅腫著雙眼的丁綠竹,一共七個,都是熟人。
魍魎忍不住看了丁綠竹一眼,僅僅那麼一瞥,她哀傷的模樣彷彿狠狠地在他的胸口 揍了一拳,讓他痛苦不已……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來參加他的婚禮?
她何苦為難自己也為難他呢?
俞燕青則是無奈地輕歎。
她都快被搞混了!尹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了?一會兒說他愛的人是趙燕容,一會兒又 說要娶綠竹,到最後和他站在教堂內舉行婚禮的人還是趙燕容。
他當婚姻是辦家家酒嗎?
台上的神父正在為宮尹和趙燕容證婚……霧氣襲上了丁綠竹的眸底,模糊了她的視 線。
她咬著下唇,努力地將淚意逼回去,卻是效果不彰。
「綠竹……」俞燕青的眼神流露出擔憂。
她比誰都清楚綠竹對尹的愛,卻不明白其中究竟出了什麼差錯,抑或是造化弄人, 他們今生怕是有緣無份了。
丁綠竹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宮媽媽,我沒事。」
「回去吧!」她不忍看她繼續自殘下去,雖然肉眼看不見,她卻知道她的心早巳傷 痕纍纍。
丁綠竹搖搖頭,「我想親口祝福他們。」若能讓還在淌血的心徹底死絕,對她而言 不啻是另一種慈悲的幸福。
死絕的心不會再有任何痛楚。
「宮尹先生、宮尹先生?」台上的神父訝異於新郎的心不在焉,迭聲輕喚。
魍魎猛地回過神來,「抱歉,你說什麼?」他所有的心思都繫在身後的丁綠竹身上 ,一顆心為她哀傷的模樣揪緊發疼,卻怎麼也沒有勇氣回頭多看她一眼。
神父只重複重點,「你願意娶趙燕容小姐為妻嗎?」他還是頭一遭遇到如此心不在 焉的新郎。
「我……」願意這兩個字像是石頭梗在他的喉嚨,難以出口。「我……願……意。 」
是他的錯覺嗎?神父有些困惑,他總覺得新郎一點也不想結婚……大概是錯覺吧! 「趙燕容小姐,你願意嫁給宮尹先生,一輩子愛他……」
趙燕容帶點羞赧地回答,「我願意。」
總算有個反應比較正常的新娘子了。神父微微蹙著的眉宇在聽見趙燕容的回答之後 終於舒展開來,「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魍魎顫抖著手將結婚戒指緩緩地套進趙燕容的無名指上,然後換趙燕容替他戴上戒 指。
那一隻結婚戒指彷彿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神父又道:「奉天主的旨意在此宣佈,兩位正式成為夫妻,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 娘了。」
魍魎頓了一下,才動手掀起趙燕容的頭紗,傾過身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從此刻起,他就是有婦之夫了。
在魍魎吻上趙燕容的額頭之際,丁綠竹眼眶中打轉許久的眼淚終於擊敗了她的自製 力洶湧而下,轉瞬間就爬滿了她的臉。
神父走下台來對新人道:「恭喜你們。」
「謝謝。」魍魎言不由衷地道謝。
趙燕容是笑得格外燦爛,「神父,謝謝你!」
丁綠竹帶著滿臉的淚痕迎上前,努力揚起的笑容在對上魍魎的目光時坍方了一角, 「恭……喜!祝你們永浴……愛河,白頭偕頭。」
她的淚一滴一滴地將他的心燒灼得千瘡百孔,難以成言。
趙燕容像個幸福的小女人偎近魍魎,挽住他的手臂,「謝謝你的祝福,也希望你能 早日覓得屬於你的幸福。」
幸福?她還有幸福嗎?
她的幸福早在宮尹決定娶趙燕容的那一剎那間灰飛湮滅了…… ***
十二點半。
差不多是魍魎該回來的時候了。
趙燕容換上紅色性感的薄紗睡衣,等候魈魎回來。
婚禮之後她就搬進魍魎位於神出鬼沒徵信社三樓的房間,開始了她和他的婚姻生活 。魍魎每天早出晚歸,不到深夜十二點是見不到他的人影的,每一夜他們都同床而眠, 卻完全沒有夫妻之實,就這樣過了三個多月。
雖然名義上她已經是宮太太了,但是她要的不只是宮太太這個稱呼,更要當個名副 其實的宮太太。
所以,她決定要主動出擊。
細微的開門聲響起,魍魎帶著疲累的身軀進入房間內,有些意外趙燕容竟然還未上 床就寢。
他脫下外套往衣架上一掛,邊解著襯衫的袖扣,邊走進浴室,完全對她的性感裝扮 視若無睹。「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她有些氣,卻不會輕易打退堂鼓,「我在等你。」
「下次不用等我了,早點睡。」語畢,嘩啦啦的水聲立即傳出。
約莫半小時之後,魍魎才穿著睡衣出來,卻發現趙燕容還坐在床沿,豐滿的雙峰、 玲瓏有致的曲線都在紅色性感的薄紗睡衣下若隱若現。
他表面上看來無動於衷,心下卻是一震,她……該不會是想要求他履行夫妻義務吧 ?「有事?」
「我是不是不夠漂亮?」魍魎一向吃軟不吃硬,經由這些日子,她已慢慢摸索出一 個和他相處的模式,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達成她的目標。
他微微一愕,「怎麼會?你很漂亮啊!」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當你真正的妻子?」她含羞帶怯地問。
「這……」他的身體微微一僵,難題來了,他該怎麼跟她說?
他自願將任務全攬到身上為的就是減少和趙燕容相處的機會,偏偏人算不如天算, 他還是被她逮著了。
的確,行房是夫妻間的義務,但是,自始至終他都不曾碰過她,甚至連個吻也不曾 有過,他是愧對於她,沒有辦法勉強自己去抱一個不愛的女人,他壓根兒對她沒有半點 慾望。
男人沒有愛也可以有性,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想……魍魎猛一回過神來,卻發現趙燕 容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正環在他的頸背上,惹火的身材緊貼著他的身軀,性感的紅唇不 住挑逗地舔吻他的嘴角。
他先是全身一僵,下意識就要伸手把她推開的剎那,聽見她在他的唇畔低語,「正 常的婚姻生活不該是這樣的,我想當你真正的妻子!」
他娶她是為了負起她一生的幸福,讓她當個活寡婦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他必須履 行夫妻義務。
魍魎的手頹喪地放下,任由她的挑逗繼續下去。
趙燕容的眼底掠過一抹得意的神色,隨即迅速消失不見,快得讓人以為是眼花了。
她輾轉吻著他的薄唇,然後用舌尖頂開他的唇齒,探進他的口中糾纏住他的舌。
他沒有抵抗,卻也沒有響應她的吻,就只是直挺挺地站著,像具屍體似地動也不動 ,放任趙燕容的唇舌、手、身體在他的身上游移磨蹭,試圖喚醒他熾熱的慾望。
在瞧見他戴在胸前樣式極為女性化的金項鏈時,她不禁微微一愕——魍魎怎麼會戴 這種女孩子的項鏈?
下一秒,她立即恍然大悟,是丁綠竹的。
她的眸底登時湧進濃濃的嫉妒,總有一天她會把丁綠竹的一切從他的心底拔除。
男人的生理構造不同於女人,往往只要有一些視覺感官上的刺激,就會有所反應, 更何況還是如此火辣辣的挑逗。
魍魎的身體慢慢地有了反應。
既然這是他應盡的義務,那麼他就應該完成它。終於他下了決心,褪下身上早已敞 開的睡衣,將趙燕容攔腰抱起,步向床。
她溫馴地讓他將她放倒在柔軟的床鋪上,褪去了她身上半透明的薄紗睡衣和底褲, 美麗的胴體毫無遮掩的呈現。
他修長勁瘦的身軀隨即覆蓋上去。
他仍舊沒有親吻她的唇,他的吻落在她細緻的頸項上,沿著頸窩一路蜿蜒而下,來 到她白皙豐滿的渾圓。
在不經意瞥見自己身上的金項鏈時,就彷彿是一桶冰水當頭淋下,讓他的慾望瞬間 冷卻。
現在就算他想盡夫妻義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她察覺到他的異樣,「怎麼了?」
「沒事。」他從她的身上翻開,躺回自己的床位上,拉起薄被蓋上,「我累了,早 點睡吧。」
只要一想起綠竹,他就沒有辦法抱趙燕容。
感覺像是背叛。
一閉上眼睛,他的眼前彷彿又浮現婚禮上綠竹淚流滿面笑著祝福他和燕容的模樣, 心臟部們像是被狠狠地重擊了一下,未曾痊癒的傷口再度進裂開來,鮮血淋漓。
為什麼他連最愛的女人也保護不了?
全世界他只想給她幸福,為什麼上天偏偏與他作對,硬生生地將相愛的兩個人拆散 ?若是此生注定他倆無法廝守一生,又為什麼要讓他們愛上彼此?
窗外的夜空晦暗不明,沒有半點星光,彷彿映照著他的心情——陰鬱惡劣、煩躁不 安。
他的一輩就要這麼過了嗎?
漫長的一輩子……至少,綠竹還能擁有幸福,只要她把他忘了,另找更好的對象共 度一生。
只要她能幸福,這就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是啊,只要她能幸福就好……閉上眼睛的魍魎,殊不知身旁的人兒在心裡扼腕不已 ,咬牙切齒。
***
鬼斧鬼魅從及時婦產科診所的診療室內拖出來跟蹤丁綠竹,他沒好氣地橫了鬼魅一 眼,「我可沒有你這種變態的嗜好,如果你把我從診所拖出來為的就是當跟屁蟲,恕我 不奉陪。」浪費時間罷了。
「誰、誰、誰變態了?」鬼魅哇哇大叫。
他這麼英俊瀟灑、俊美絕倫的美男子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哪需要用這麼不入流的 手段,況且君子不奪人所好。
「你。」他伸出手直指他的鼻子。
「我是未雨綢繆耶!」像他這麼好的朋友就算打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了。「魍魎那 麼愛小綠,他一定不希望她有危險,對吧!」
鬼斧挑著眉提醒他,「第一,魍魎已經結婚了,他的老婆是趙燕容;第二,綠竹的 生活再單純不過,哪會有什麼危險?第三,你什麼時候變成未卜先知的算命師了?」語 氣倏地轉為揶揄,「那麻煩你算一下,我的大限之日在什麼時候?」
「你……今天。」鬼魅從駕駛座上傾過身去掐住他的脖子,他有股想殺人的強烈沖 動。
鬼斧不客氣地拍掉他的手,準備開門下車。
「等等,你先看完這份資料再說。」鬼魅順手抽出置放在座位旁的一個黃色牛皮紙 袋。
鬼斧覷了他一眼,抽出紙袋內的一疊資料以極快的速度瀏覽過一遍,「那一次竹狙 擊行動是趙任中主導的?」還有彈道比對結果。
那麼,趙燕容應該也知情了。
「嗯哼。」他示意他繼續看另一份文件。
另一份文件則是趙燕容的主治醫生的自白書,他坦承收受了她的紅包,配合她的要 求捏造了一套她不孕的說詞。
鬼斧一陣錯愕,他沒想到這一切都是串通好的連篇謊言!「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一 切的?」
「大概是在一個月前才弄清楚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聳了聳肩。
「一個月前?」鬼斧愣住了。「而你竟然什麼都沒說!」
他很是無辜地回答,「又沒人問我。」
「我以為你是魍魎的好朋友。」
「我是啊。」他理直氣壯地道。
「你明知道魍魎的婚姻生活過得有多麼痛苦,竟然還眼睜睜地看他多受了一個月的 煎熬?」鬼斧難以置信地質問。
他攤了攤手,「一開始我就反對他娶趙燕容,是他自己想當個救世主,我也不好破 壞他的偉大夢想,你是吧!」
「這……」鬼斧翻了翻白眼,算了。「好吧,那綠竹究竟又有什麼危險?」為什麼 需要有人來保護她?
「趙燕容視她為眼中釘,要趙任中親手將她除掉。我想應該就這一兩天會採取行動 吧。」鬼魅露出玩味、噯昧的笑容,「以魍魎的個性來推斷,他八成還沒跟新娘子圓房 ,所以她的怨氣才會這麼重。」
因為她知道只要有小綠的存在,她永遠也得不到魍魎的心。
鬼斧拿「你又知道了」的眼神瞅著他,「你連人家有沒有圓房這種私密的事也知道 ,怎麼,你在他們的房間裡裝了針孔攝影機不成?」
鬼魅聽了差點吐血,「下次我會記得在你的房裡也裝一台。」
「你敢?」他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鬼魅笑嘻嘻地說:「既然你說我是變態嘛,變態有變態該做的事,我是應該做一些 名副其實的事,才不會辱沒了你替我取的封號,嗯?」
鬼斧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鋒利的手術刀來,反手一插,刀子便直直地沒人鬼魅臉側 的椅背裡,「那就試試看。」
「哎哎哎……小心點,刀刃無情吶!」他駭了一跳,「鬼斧啊,你還真是缺乏幽默 感呢!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別這麼認真嘛!」
「哼!」鬼斧輕哼了一聲。事前防範勝過事後補救。
鬼魅行事作風一向不能以常理來論斷,要是他哪天發神經真的做了,那他不是虧大 了嗎!
鬼魅無奈地舉起雙手,「我對男人沒興趣。」
「哼哼!」鬼斧勉強接受他的說法,將手術刀收回。
「噴嘖嘖……」他有些心疼地審視了一下椅背上的破洞,「真是的,好好一個意大 利真皮座椅就這麼被捅了一個洞,真是可惜……」他的聲音忽地戛然而止,眼神投注在 方才駛離的轎車上。
那是小綠的車子。
他並未立刻跟上去,捺住性子等了一會兒,果然瞧見一輛寶藍色的車子打另一頭冒 出,尾隨在後。
「大魚現身了。」他不疾不徐地按了個鈕,儀表板右側忽地升起一片液晶體屏幕, 上頭是整個台北的地圖,還有一個紅點不停地在移動閃爍著。
紅點代表的就是丁綠竹的所在位置。
鬼魅這才慢條斯理地發動車子,「事情該做個總結了。」
鬼斧沒有異議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