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滕峻在麒麟軒接到語音系統轉來的越洋電話,孫長容不知用什麼手段得知了樣和會館這支秘密電話號碼,居然直撥了進來,這件事引發了滕峻的警覺心。
「喂?」他的口氣不太好。
「滕先生,我是孫長容。」
「能查出這支電話號碼的沒幾個人,你真行!」他冷冷地說。
「哪裡,為了要與你們祥和會館談生意,我當然得使出絕活羅!」孫長容一逕笑嘻嘻。
「有事嗎?」滕峻皺了皺眉頭,對孫長容的警戒中又多加了幾分厭惡。
「聽說你那天遇見小女了。」孫長容聽女兒提起這件事時驚出一身冷汗,陶意謙的身份什麼時候被拆穿的,她怎麼都沒說明?
「我還不知道你有兩個女兒,而且還不同姓氏呢!」他怎會放過挖苦的機會。
「這……實在抱歉,讓意謙假冒我女兒蓓蓓,實在是因為蓓蓓那天身體不適……」
「身體不適可以在香港的購物商店刷卡消費五萬元港幣?」滕峻冷笑。江澄對搜查電腦資料的功夫是一流的。
「呃……」孫長容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孫董,你派陶小姐來的真正目的不就是為了生意嗎?」他懶得跟他打哈哈。
「呵呵,你真厲害,沒錯,我是耍了點小手段。」孫長容坦承不諱。
「說吧?你要什麼?」
「那我就直說了,聽說貴會館在新加坡的那筆大生意正在招標……」
「原來如此。」陶意謙說得沒錯,這孫老傢伙看上那筆生意了。
「只要你答應將那筆生意內定給我,我可以讓你們收百分之十的回扣,並且把陶意謙讓給你。」孫長容低聲道。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
「沒有人能給你們這麼大的利潤了,而且,還附加一個年輕貌美又純潔的女孩。」孫長容笑得曖昧。
「你是說陶意謙」
「是的,她其實是我領養的女孩,我和她之間簽有一紙契約,只要我吩咐,她什麼都會去做。」
「為什麼她這麼聽話?」他心裡泛起無法解釋的怒氣。
「這是當初約定的,只要我幫她找到她要找的人,她這輩子都得聽我的。」孫長容洋洋得意地說。
「她要找什麼人?」滕峻的聲音更冷了。
「這……這就不方便說明了,反正,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她就是你的了。」
「是嗎?」
「你應該滿中意她才對,她長得這麼標緻,又從沒被男人碰過,而且還懂拳腳,把她帶在身邊,既安全又實用……」
「夠了!」他勒令他住嘴,聽不下他下流的言詞。
「是。」
「把她跟你之間的契約轉移給我,她和你之間再無瓜葛,我就把新加坡的生意交給你。」滕峻冷硬地道。
「沒問題。」孫長容為這樁生意的談攏高興不已。
「還有,告訴我她要找的人是誰。」
「這……」
「不說,這件事就算了。」
「你一定沒聽過,是一個叫『黑帝斯』的男人。」孫長容的聲音裡有著不尋常的激動。
滕峻臉色聖變,沉默了好久,才道:「黑帝斯?」
「是的,一個七年前就消失無蹤的人。」提起黑帝斯,孫長容似乎有點興奮。
「她為什麼要找他?」
「為了殺他!聽說黑帝斯殺了她全家人。」
「好了,我知道了。」他不等孫長容回答就掛上電話,冷凝的眼摻雜著痛苦與憤怒,不知道是因為事情正如他最初的猜測一樣才讓他生氣,還是黑帝斯這個名字再度被提起。
她果然是來殺他的!陶意謙!
滕峻壓不下心裡頓生的煩亂,大步地衝出麒麟軒,來到陶意謙住的客房,沒敲門就直接闖了進去。
「誰?」陶意謙反應敏捷地移到門旁,對著來人就劈下一掌,待看清楚是滕峻後,手已收不回來,硬生生地揮上他的側臉。
滕峻回手擋開,身形俐落地一閃,人巳如鬼魅般來到陶意謙身後。
「滕峻!」她急忙回過身,發現他俊臉上正佈滿陰沉。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的關係達到一種奇特的協調,滕峻雖然對陶意謙的來歷起疑,但他一直希望她不是他所想的那個人,那個……黑夜裡的天使!
可是,事實證明,她的確來意不善,在她偽裝的笑容之後,全是報仇的憎恨。
他為此莫名地氣憤,調笑的心情也消失了,從小遇到危機時的自衛本能再度活絡起來,他的心裡只響著一個聲音:打倒敵人!
現在,他不再浪費時間和她玩遊戲,他要出擊了。
「我忽然想來看看你。」他收回心神,再度揚起微笑,只是,笑裡已沒有半點暖意。
「哦?」他變得不太一樣了!她察覺到一種陌生又逼人的氣息在他身上出現,而且是針對她。
「我們相處有一段時間了,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莫名其妙地提出這個問題。
「這……」她怔住了。他問這個幹什麼?
「還看不出來?」
「不,只是無法形容。」她小心地回答。
「盡量說說著。」他在小沙發上坐下。
「你是個……很會自我保護的人,所有的心思、情緒都不願被人看穿。」說著說著,她忽然發現他和她有不少共通點。
「還有呢?」
「你……沒有二十歲的稚氣,反而老成得嚇人,太成熟,又太……危險。」她說得好辛苦。怕說太多會引起他的懷疑,說太少又怕他不滿意。
「你覺得我危險?」他竟然笑了。
「是的,你像個深不可測的井,看不見底,而人們對看不清的東西都歸類為危險。」她的話饒富哲理。
「那你呢?」他深思地看著她。
「我?」她又愣住了。
「你危險嗎?」
「我危不危險要看對象。」她兩眼直視他。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他冒出這麼一句。
「謝謝你的讚美。」
「一個聰明又漂亮的女人對男人而言的確是極具吸引。」
「你在諷刺我?」她眉間聚著怒氣了。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你的興趣不只於這樣談話而已了。」
他站起身,笑著向前跨一步。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立刻後退一步。
「我要你!」他臉上掛著讓人頭皮發麻的微笑。
「你……」她大吃一驚。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付出代價,總得拿回報酬,這個道理是一定的。」他走近她,頎長的身體企圖明顯。
「什麼意思?」她小心地又後退一步。
「今天孫長容打電話給我,問我對你滿不滿意,他說……」他挑起她腮旁的髮絲輕揉著,邪俊的臉就像在逗弄獵物的野獸。
「他說什麼?」她有不好的預感。
「他說只要我答應把新加坡正在招標的生意交給他,你就任憑我處置。」
「用我來換?你……你該不會笨到答應他吧!」她提高音量,試著躲開他的圍攏。
「很不巧,我是笨得答應他了。而且,他會把你的『賣身契』也轉交給我。」他一步步逼近她。
她驚怒地瞪大眼。孫長容竟然把她賣了!
「你……用新加坡那一大筆生意來交換我這個小女人,你覺得划算嗎?」難怪她覺得他今天有點不同,前幾天他就像只在逗著老鼠的貓,玩興頗大;可是今天他暴戾而危險,像是要吞了她,原來是受了孫長容的影響。
「這套方法以前就有不少人試過,偏偏我不開竅,不懂得『享用』;現在我想開了,反正都得找廠商,不管是誰,只要利益不受損都行。而你,只是附加的條件,我倒很想看看你的價值有多少。」
他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她立刻拍掉他輕薄的手,向後退一步,瞪著他。「你想幹什麼?」
「驗收你!」他猖狂一笑,迅雷不及掩耳地擒住她的左腕,用力一拉,將她拉進懷裡。
陶意謙大驚失色,沒想到他會色心大發,也顧不得一切,以手肘撞向他的心口。
滕峻冷笑一聲,旋向一旁,抓住她的衣袖,「滋」地一聲將她的襯衫袖子撕下一大截,露出她雪白如藕的手臂。
「你這個惡魔!」陶意謙怒道眉心蹙成死結,向上朝他的臉揮出重拳。
「形容得好!」他非但不動怒,反而大笑,架開她的手,輕輕往後一提,左腳一拐,將她放倒在地板上,頎長的身子毫不遲疑地壓住她。
陶意謙沒想到學了六年的武術,到頭來還是擊不倒他,一股氣倏地從心裡往上冒,手勁驀地變強,弓起腳往他的小腹頂去,想迫使他放開她,豈知滕峻一手抓住她的雙手手腕,騰出一隻手抵住她的腿,然後順勢從大腿腿側往上摸……
「放開我!」她忍不住尖叫。
「你真笨,你以為憑你就能左右祥和會館的生意?孫長容以為他的美人計真能得逞?」他帶著輕佻的眼神,手也在她身上不規矩地移動著。
「放……放手!」她又窘又急,一張嬌麗的俏臉早已漲得通紅。
「等我玩過你,再把生意中止,看孫長容如何對付這樣的場面。」他說著俯下身,吻著她的耳垂。
「不……要!不要這樣!你這個惡魔,你是祥和會館的主人,欺負一個女人不怕丟了樣和會館的臉嗎?」她慌了。再這樣下去,她不只會被他欺負,連仇都報不了!
「丟臉嗎?哼!真要怕的話,長老們當年就不會接我回來了……」他的表情一沉,眉宇間又浮上一股陰晦。
「你……」她沒聽清楚他喃喃自語的話,可是他狂鶯的臉卻仿如當年的黑帝斯。
「往事總是喜歡追著人跑,而且愈是想忘的就愈忘不掉……」他含在嘴裡的細喁聲低沉不清,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
她被他那瞬間的表情懾住了。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麼認真的眼神,她的心竟會跟著揪痛。
滕峻沒讓自己的情緒低落太久,他瞥見她的發怔,再度笑了起來,毫不顧忌地吻住了她的唇,而且強霸得讓她無法抗拒。
她的驚呼聲被他吞進肚子裡,身子因害怕而開始顫抖,他的手扯開她的胸衣,探進去輕揉著她的玉峰,用手品嚐著她一身的秀色……
雖然氣憤的情緒居多,但她美麗的女體仍教滕峻為之銷魂,無瑕得像尊玉雕的女像,她的柔軟是他不曾領受過的,他的唇滑過她的胸線,訝異於自己對她產生的慾望強烈得幾乎讓人瘋狂。
體內湧出的快感讓她覺得羞愧,他撫過她身上的地方都像要著火似的,催促著每一個細胞發酵、回應,這種像妓女般的降服讓她恨不得死去,自我痛惡的淚不知何時淌出了她的眼眶。他在她十二歲那年已經毀了她的家,現在又要毀了她,這種雙重的恨教她情何以堪?
滕峻忽地住了手,一把推開她,翻身坐起,冷冷地道:「在這種時候只會流淚的女人讓人倒盡胃口!」
陶意謙雙手遮住自己光裸的上身,死命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她要殺了他!
槍就在床上的枕頭下,只要她衝過去拿,轉身開一槍,他不會有機會躲掉的……
她的眼神飄向床,手已蠢蠢欲動。
「好好休息吧!這只是第一回合而已。」滕峻在這時倏地站起,回頭狡黠一笑,走出她的房間。等著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陶意謙坐在地上,眼神逐漸結冰。她得動手了,讓所有的迷惘都拋到腦後吧!只要殺了黑帝斯,一切痛恨就會結束了。
……天使來了!以復仇為名,要以惡魔的血洗清污濁與罪過……
滕峻坐在電腦前輕敲著鍵盤,螢幕上浮現這句奇怪的字眼。
夜已深,電腦中心的工作人員都已下班,他獨自一人待在偌大的空間,一隅的燈光投射在他清俊的身上,顯得異常孤礎。
他拿起桌上一份有關陶意謙的資料,向來噙著閒適淡然笑容的臉龐已換上一抹苦澀。
起初只是懷疑,而今天一早和孫長容通完電話,他就收到美國傳來這份有關陶意謙的資料,事情於是更明朗民。
陶震東的女兒,那個以天使姿容潛伏在他內心的女孩真的來找他了!
終究,報仇的時刻來臨!
來到祥和會館已經一年多了,雖然在英國經過嚴格的訓練與自我調整,但他知道,有些深藏在內心的野性依然存在,那是窮其一生都清不掉的污點。
陶意謙!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是陌生的,可是那雙充滿恨意的眼卻是跟隨了他七年的魅影,像是天使名留下的預告,要他時時記住她遲早要親自審判他的罪行……
那一段年少猖狂的歲月是個傷痕,殺人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太早接觸人性醜陋的一面,在那個只有強者才能生存的圈子,他必須踩在別人的屍體上才能活著,必須比任何人都強、都狠,才能維持自己的尊嚴。所以他從小就善於爭強鬥狠,冷酷無情地周旋在大人的野心之間,脾睨著這群惡魔的玩偶,看著利慾熏心的人們被惡魔所操控。
黑帝斯!正是惡魔給他的名字,也是黑暗的印記,烙在他心裡,永遠無法磨滅。
一個輕微的腳步聲在他背後響起,他頭也沒回就談談一笑,道:「這麼晚了不回去陪老婆,方茵不會抗議嗎?江澄。」
來人正是水麒麟江澄,他聽見滕峻單憑耳力就準確無誤地叫出他的名字,不禁微哂。「你真厲害,我們五個人的腳步聲你都分得出來。」
「五行膜麟個性各異,不難區分。」滕峻還是沒有回頭,只是盯著電腦螢幕。
「你果真在回祥和會館之前就研究過我們了。」江澄慢慢走近,雙手扣著皮帶,盯著他的後腦。
「那是長老們給我的功課,他們說你們個個都是優秀分子,而且比我年長,不摸清你們的個性是管不住你們的。」
「但長老們卻沒有讓我們知道你的事,對我們來說,你一直是神秘莫測的。」
「是嗎?我的一切並不值得你們討論。」滕峻的聲音變冷了。
「為什麼?因為你的過去並不光榮?」江澄尖銳地問道
滕峻沒有回答,從江澄一走進電腦中心,他就知道江澄必定已經查出他的往事了。手下太聰明,真不知該慶幸還是悲哀。
「你的隱瞞只是說明你還沒把我們當成朋友,滕峻,或者我該稱呼你……『黑帝斯'!」江澄的話揭開了滕峻那道神秘的面紗。
滕峻慢慢轉過身,英俊而年輕的臉盛滿苦澀,強笑道:「你也很厲害,江澄。」
「這叫強將手下無弱兵,不是嗎?」江澄挑高了眉,斯文軒和的臉只是種偽裝,事實上,他和滕峻的精敏不相上下。
「強將嗎?過獎了。一個黑道出身的小混混,不配!」滕峻的眼神轉硬,側過臉去。
「當年的『惡魔少年』在黑道人的眼中不只是些混混而已。」江澄輕吐了口氣,這件事從幾天前得知到現在,他還是不能相信滕峻便是六、七年名聞一時的「惡魔少年」的首領黑帝斯!他的名號不只傳遍了整個美國,連香港的黑道也都聽過,在卞樓先稱霸美西的短短三年,「惡魔少年」正是替他打下江山的主要功臣,在那十名未滿十七歲的孩子中,尤以黑帝斯最令人嘖嘖稱奇,他以十四歲的年紀帶領著一批幾乎比他年長的大孩子,闖蕩在暴力江湖之中,不僅沒被吞沒,還耀眼得讓人不敢逼視,甚至引起許多黑道大哥的注意。
現在想來,他理應早就習慣指揮掌管比他年長的人,他根本是個天生的領導人物。
再次聽見別人提起「惡魔少年」,滕峻的思緒更加翻湧了。
「『惡魔少年』不過是一些野心分子的玩具!」他的表情陰鬱。
「沒錯,一組危險的殺人玩具。」江澄直言不諱。
「讓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回到祥和會館,是長老們的失策。」滕峻自嘲地聳聳肩。
「我並不這麼認為,事實證明你是個人才,一年來你雖未出面,但祥和會館在你的策劃下勢力不斷擴張,這都要歸功於你……」
「這是我體內猖獗的野心在作祟!」
「不,應該說,你是在贖罪。」江澄瞭解地盯著他。
滕峻驀地抬眼,與他對望了半晌,才無奈地笑道:「別自以為什麼都知道。」
「難道不是?你若不是在贖罪,就不會親手殺了一手將你帶大的卞樓先了。」江澄語出驚人。
滕峻平靜的臉起了變化,他愕然地睜大了眼,那雙狹長的眼在瞬間閃過許多複雜的光芒。
「你在想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是嗎?」江澄輕輕地問。滕峻的表情讓他疼惜不己,他才二十一歲,一般的男孩在這種年紀多半還在唸書,不懂人心險惡,而他……卻已歷盡滄桑。
「這件事沒有人知道,你怎麼查出來的?」滕峻鐵青著臉,轉開身子。當年黑道傳聞卞樓先是黑吃黑,死在自己人手下,可是沒有人知道,那致命的一槍是他開的,近距離,毫無預警地,一槍殺了帶大自己的義父……
「世上沒有恆久的秘密,我找美國的熟人幫我查當年警方調查的報告,根據上面的各種疑點推論出來的。」
「太過聰明,有時會令人討厭。」滕峻低啞地說。
「這是跟你學的。」
滕峻無語,轉身面對電腦,似乎不打算再談下去。
「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殺了卞樓先?」江澄不放棄,繼續追問。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他的聲音僵硬。
「我想分擔你的痛苦。」
滕峻身子一顫,隨即大笑道:「我怎麼會痛苦?不過是多殺了一個人而已。」
「你有!這一年多來你雖然善於掩飾,可是你的痛苦卻與日俱增,別瞞我了,我知道其實你比任何人過得都辛苦……」
「夠了!」滕峻倏地站了起來,回身一把拎起江澄的衣領,眼瞳中燃著兩簇火苗,咬牙狂笑道:「你懂什麼?你怎麼能瞭解被一個無情的老頭使來喚去的無奈?從小,他逼著你去殺你喜歡的任何東西,從貓狗到朋友,他硬是將你塞進絕情絕義的模子裡,逼著你照著他的希望成型,沒有愛,只有恨,這些全是他教的,他養活你的唯一目的,就是替他殺人!」
滕峻封死的記憶決堤了,掩埋了多年的激憤如狂潮般席捲而來,衝破了他的理智,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發洩。
「我不知道我這一生還要在那個混帳手裡過多久,我對他只有恨,什麼親情全滾到一邊去吧!是他要我變成惡魔的,那就別指望惡魔會有良心,在我的一雙手染滿了他的對手的鮮血之後,就輪到他了!他別想要一輩子拴住我,從十歲開始,我就在等待機會一槍貫穿他的腦袋。所以,當他又逼著我殺了『惡魔少年』中的一個無辜孩子後,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手了……告訴你也無妨,他死的那天,正是『惡魔少年』干下最圓滿的一次狙擊任務,由我發動,由我收場,漂亮極了……哼!他以為他是上帝嗎?人命可以在他手裡任意摧折,那誰來扮演惡魔?誰來制裁他?」滕峻激動得侃侃而談,猛鷙的眼像是被激怒的豹,向蒼穹做最後的咆哮。
江澄動容地看著滕峻內心的剖白,第一次,他看見了滕峻的真面孔。少年的乖舛讓他冷血無情,而六年的英才教育,長老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他導入正軌?他自己又是下了多少工夫才掙脫出惡夢的籍制?
武步雲說得沒錯,長老們的確是從地獄把滕峻找回來的!
一想起樣和會館家的唯一子孫曾經歷的苦難,也難怪長老們絕口不提那些往事,光回想就夠傷人的了,更何況是提起。
「這些事憋在心裡太久會傷身的,為什麼不找我們談談?難道你從沒有將我們當成朋友?」江澄面對他,眼光柔和而溫暖。
滕峻微怔,江澄激他說出了許多往事,說出來後,心中的負擔是少了許多。
「以前我從不知道什麼叫朋友,因為身邊的人隨時會成為敵人,也隨時會互相殘殺,『朋友』這個名詞是在遇見你們之後我才有概念的。」他澀澀一笑。
「事情都過去了,沒有人會追究,你也別想太多,祥和會館的每一個人早就認同你了,你也該敝開心把我們當成家人才對。」江澄輕拍著他的肩說。
「你知道為什麼有關我的往事絕少人知道嗎?江澄。」他忽然道。
「為什麼?」江澄愣了愣。
「因為,沒有人敢說!卞樓先的人全死了,惡魔少年們沒有一個人敢把我的事說出來,他們知道多嘴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他陰沉地道。
江澄頓時起了一陣疙瘩,滕峻個性中最陰狠的部分對他而言竟是這麼陌生!
「但現在,天使要來揭發我的罪狀了。」滕峻仰頭輕笑,笑裡竟有種令人不解的……愉快!
「天使?」
「卞樓先死前不久,我奉命滅了一個姓陶的黑道富商,不留活口,可是,就像被鬼迷了心竅,當烈火焚燒時,我反而救了陶家唯一的女兒。」滕峻繼續說下去。
「姓陶?」江澄的腦子裡閃過一絲想法,可是還來不及細想,就又聽見滕峻諷刺的笑聲。
「呵呵呵……沒錯,姓陶,一家十口全死在『惡魔少年』的手裡,只有十二歲的女兒獨活,她瞪著我的模樣就像我當年的自己,充滿恨意與求生意志,被極度的深惡痛絕逼進絕路……我那時候在想,如果我是她,我會如何報仇,會如何想辦法活下去……」
「她是……陶意謙?」江澄的心口一震。難怪在來福樓時滕峻會一反常態地主動與陶意謙攀談,或者,他早就知道……
滕峻直視著他,笑聲斂去,眉眼間又陰又邪,冷冷地道:「沒錯!從沒有人能活著逃出我的手掌心,唯獨她……」
「你怎能肯定她就是陶家唯一存活的女兒?」江澄謹慎地問。
「要查她的事太簡單了。」
「她認出了你?」江澄隱隱覺得滕峻在佈一個非常危險的局。
「要忘記我這張臉並不容易!」他依舊笑得狂妄。
「那她接近你是為了……」
「殺我。」滕峻猝然住口,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
果然!陶意謙是衝著滕峻來的。江澄焦灼地瞪大眼睛,低喊:「你究竟在想什麼?你明知道她來意不善,還讓她近身?」
「這樣不是很有意思嗎?」滕峻像是一點也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你瘋了?她隨時會殺了你,你懂嗎?」江澄一手抓住他,高聲責問。
「一個女人找男人報仇,會有什麼結果?兩敗俱傷?你死我活?還是陷入情網?結果會是誰輸誰贏?這是個很有趣的賭局。」他嘴角一揚,冷靜得教人害怕。
「別低估了女人的復仇心。」江澄有不好的預感。
「放心,我會讓她下不了手。」滕峻反而安慰他。
「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讓她愛上我!」滕峻盯著他,謎般地笑了。
「愛上你?」他能讓一個內心充滿仇恨的女人化恨為愛嗎?」
「要迷惑她不是件難事,只有讓她愛上我,這場仇恨才會化解得掉。」
「要是她不為所動,突襲你呢?」
「那我就挨她一槍,算是補償。」
「我不能讓你玩這種遊戲,你在拿自己的生命玩笑!」江澄大喊。
「不然,你要我殺了她嗎?真要這樣做,我當年就不會救她了。」滕峻冷冷地說。
「那你告訴我,為何當年你會留她活口?」這不是黑帝斯一貫的作風。
滕峻瞥了他一眼,又笑了。「你猜猜看。」
「別跟我打啞謎!」
「因為,我以為她是前來拘提我的天使。」滕峻說得像在開玩笑,可是眼光飄向遠方,神情肅穆。他忘不了她一身自衣、站在黑暗中飲泣的模樣。
江澄半瞇著眼,他真的不知道滕峻在想什麼。
滕峻沒再說下去,只是淡然而慎重地說:「別插手,江澄,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你只要看著就行了。」
「你……你知道陶意謙在天帝財團是做什麼的嗎?經過我的調查,孫長容對當年的『惡魔少年』興趣極高,他想再組個這樣的團體來供他差遣,陶意謙便是那個叫『精兵團』的一分子,十二歲就接受訓練,六年來,她的個性早已完全改變,她早已不是你想像中的天使,滕峻,她已變成了惡魔了。」江澄迭聲連連地說明狀況。
「我知道。」
「知道你還要冒險?」
「是的。」
面對滕峻的固執,江澄沉吟了片刻,忽然問道:「若她真的愛上了你,你要怎麼辦?」
滕峻一呆,才報嘴一笑。「我要她留在我身邊,整日看著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這樣太殘忍了,讓她眼著你你就會愛她嗎?」江澄又追問。
「不知道,我對『愛』人沒興趣。」滕峻冷酷地笑著。
一個不懂愛的人是不是很可悲?上帝給了滕峻聰明的頭腦和敏銳的心情,卻獨獨忘了給他愛,江澄驀地覺得哀傷。「我倒希望你也會愛上她!彼此相愛才能真正化解仇怨,否則,你等於只是玩弄她的感情而已。」
滕峻微怔,江澄似是在責難他。
「算了,不管你的計劃如何,保護你也是我們的責任,她若輕舉妄動,我們也不會坐視不管。」江澄對這點相當堅持,決定多派些人監視那個陶意謙再說。殺手就住在祥和會館,太危險了!
「江澄,我的事……先別告訴其他人。」滕峻不想引起其他麒麟的大驚小怪。
「我知道。」祥和會館的主人曾是惡名昭彰的「惡魔少年」之首,這個消息要是傳了出去,又要引起一場不必要的騷動了。
「謝謝。」
他們四目相交,一種惺惺相惜的情感油然而生,兩人同時低頭微笑,男人間的情誼與默契別有動人的一面。
江澄走後,滕峻又陷入難得一見的沉思中,他直覺要消滅來自外界的威脅,所以他想出對策來對付陶意謙,但,為何他會覺得心情複雜而矛盾呢?他的這步棋難道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