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明非微微一愣,發現耿沖嘴角掛著冷笑,臉上卻帶著一絲圭怒。
『我很好,學長。倒是你……你的臉……』單明非尷尬地掙脫潘至成的手,一抬頭就看見他左腮一片紫青,似是被人用力地揍了一拳,心中更是抱歉。
『我沒事,小傷,別擔心。』潘至成微微一笑。
『真是個浪漫的畫面哪。』耿沖雙手環抱,語氣尖酸。
『你的手下竟然打人,真是一群野蠻的混蛋!』見潘至成臉上受傷,她衝著耿沖就破口大罵。
『你再多嘴,我不僅揍他,還會殺他!』耿沖見她這麼維護潘至成,心中怒火更烈;至於火源是什麼,他也不明白。
『你……』瞧他說得惡狠,她硬是壓下嘴邊更難聽的罵人髒話。
『小子,你的名字。』耿沖坐在椅子上發問。
『潘至成。』
『你看過單明非的地圖,也知道寶藏的事?』耿沖一副青天大老爺審問人犯的德行。
『是的。』潘至成自知道這裡是有名黑道縱橫幫的大本營後,就非常謹言慎行;縱橫幫對新加坡人而言一直是個令人敬畏的組織。
『看來她相當信任你,還把這種事告訴你……』耿沖雙手交握,繼續問道。
『那是因為……』面對著這個高大俊挺的男人,身高一七0的潘至成簡直像個小孩。
他感受到很強烈的壓迫感。
『等等,我告訴他這件事,完全是因為想借助他的地緣關係來幫我找出正確地點。這件事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單明非生怕耿沖不會輕易放過潘至成,想盡辦法替他澄清。
『我不是在問你!』耿沖對她的插嘴怒目而視。
『這本來就和他無關,你們真要對付我就衝著我來,別扯進無辜的人。』她氣急敗壞地低喊。
『怎麼會無關?指引寶藏地點的人是他,帶你下水的人也是他,說不定他比你知道得還要詳細。』耿沖冷眼掃過潘至成,對他又白又瘦小的身形充滿鄙夷。
『那又怎麼樣呢?』單明非怒道。
『不怎麼樣,只是要他再帶我們的人下海一次。』耿沖冷冷地宣佈。
『既然你們的人都找不到寶藏了,幹嘛還要這麼麻煩?』單明非自認是潘至成的保護者,一口拒絕。
『嘖!你是存心來氣我的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反駁,你難道不明白你根本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敢這麼囂張!』耿沖氣得頭髮都豎直了,炎炎的火氣隔了一丈遠還是燒疼了他們的皮膚。
『我……』她被嚇得連退三步。
『明非,沒關係,我可以再下一次海,你別再說了。』潘至成很自然地站到單明非身前護著她。他真怕她那控制不住的脾氣會替他們兩個惹來殺機。
『學長……』單明非焦急地拉了扯他的衣服,他不懂她在替他撇清嗎?
『很好,還算是個男子漢,不會躲在女人背後。』耿沖瞪視著他們親匿的動作,外放的火氣沒來由地全改往內攻,心中炙悶得難受。
『如果再下海仍找不到寶藏呢?你們會不會放了他?』單明非只想問清這點。
『怎麼,你開始替他的安危擔心啦?』耿沖的臉色很不好。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可能放走我學長。他不過是受我牽累才栽在你手裡,基本上整件事都與他無關……』單明非賣力地說明。
『夠了!從一進門就吵到現在,你嘴巴不酸我聽得都煩了!』耿沖的忍耐已到極限,為什麼他得任這個女人繼纘猖狂下去?這是他們縱橫幫的機要廳哪!幫裡的人來到這裡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而她,一個叛徒的曾孫女竟敢在這裡如此放肆!
單明非被他吼得傻眼,噤若寒蟬,只能睜大又黑又亮的眼睛看向著火的狂獅。
『聽著,從現在開始,你要是再多說一個字,我立刻就殺了他!』耿沖五指一伸,一把薄刃不知何時已在掌心滑旋,他用力一握,刀子正好抵住潘至成的鼻尖。
單明非猛吸一口氣,連忙以手摀住嘴,免得自己不慎驚呼出聲,害學長少了鼻子。
見威嚇有了效果,耿沖才冷哼一聲,收起刀子,以倨傲的口吻說:『放心,在那七箱寶藏找到之前,我暫時不會殺你們。尤其是你……』他湊近單明非,嘴角勾出一抹令人膽寒的笑意。『或者,我們還得靠你才能找得到寶藏呢,殺了你等於和七箱財寶過不去,何苦?』
她抿緊唇不敢多嘴,但老實說憋得怪難受的。以往頂嘴慣了,要她當啞巴比叫她去死還痛苦。
『那你打算把她怎麼樣?』潘至成沒被『禁嘴』,可以開口問話,他很想知道耿衝要如何處置單明非。
『她和咱們縱橫幫之間的事,就不是你這個外人必須知道的了。』這樣區分出親疏,耿沖心口莫名的煩躁瞬間降低了許多。
『她只是個文弱的女孩,你先放走她,我才要下海!』潘至成拿出他所有的勇氣提出條件。
『或許你還沒搞清楚你的立場。小子,你根本沒資格說出這種要脅的話,想活命就乖乖下海,懂嗎?』耿沖長到二十七歲,還沒有哪個人敢威脅他。
被他冷眼一掃,潘至成的氣勢在剎那間全數散光。
『走,現在就到驚風島去!』耿沖招來一名黑衣手下押著潘至成走出總舵,他自己則盯著單明非殿後。
他們到了碼頭,這次耿沖命手下開了一艘快艇,以飛快的速度往驚風島駛去。
不到一個鐘頭,那奇石嶙峋的海盜之島就出現在眼前了。
擎南親自到泊船的舢板處接耿沖,並拿出那份地圖向他報告打撈了二十四小時仍無所獲的經過。
單明非和潘至成則被押上沙灘,潘至成沮喪地說:『或許這根本只是你太爺的遊戲,明非。』
『遊戲?』單明非睜圓了眼。
『嗯,他想像出的尋寶遊戲。』
『不可能!我爺爺不會騙我,太爺更不可能在他自己寫的日記中撒謊!』她慍怒道。
『日記?』
『是啊,我太爺將這些海盜的事全寫進了他的日記,爺爺就是看了太爺的日記才知道一切的,連地圖也都是夾在日記中被我爺爺發現的。』單明非激動地握緊雙拳,她不願相信這件事只不過是太爺的玩笑,若真是那樣,這一趟新加坡之行就毫無意義了。
『你沒將日記帶來嗎?』潘至成輕拍她的肩安撫,之後又問。
『沒有,太爺的日記是爺爺的寶,鎖在我家櫃子裡,誰也不能拿。況且裡頭有關寶藏的重點爺爺都記錄在他的筆記本裡了,所以爺爺只交給我這筆記本和地圖。』
『會不會你太爺的日記裡還有補充說明?』潘至成熱切地問。
『補充說明?』這點她倒沒想過。
『是啊!或者他在日記裡有註明什麼,而你爺爺遺漏了。』
『哦?』她怔了怔。會嗎?日記裡會有什麼是爺爺疏忽掉的嗎?她突然想起爺爺曾經埋怨太爺日記最後幾篇都是用奇怪文字寫成的,他一點也看不懂,這些會不會和寶藏有關?
她沒有時間多想,耿沖已來到他們身邊,催促著潘至成下海。
『你跟他們一起下去。』他指著不遠處一排精壯的男人。
潘至成只好換上潛水衣,準備下水。單明非不放心地叮嚀:『要小心,學長。』
潘至成點點頭,隨著那票男人沉下海底。
耿沖點上一根煙,盯著海面沉思。這茫茫大海中,那七箱財寶究竟會在哪裡?
單明非坐在沙灘上,仰頭看著他凝神的側影,突然好奇她和他怎麼會動不動就言語不合?似乎從在機場『撞』到後,他們就一副仇深似海的模樣,幾次交鋒都是刀光劍影,火藥齊發,沒一次好好地談過話。
他真的那麼惹人厭嗎?她捫心自問。
也不會啊!他就是一張嘴壞了些,其他的……說真的,他一點也不像電影中那種壞到骨子裡的黑幫惡霸,要不是他身邊那個國字臉的保鏢隨侍在側,提醒了他不尋常的身份,他黝黑健朗的模樣反而比較像個水上運動員……
『為什麼你的手下叫你統領?』她揉了揉眼睛,仰頭問他。
耿沖低下頭,背光的臉龐像雕像一樣性格有力。
『那是我在幫裡的頭銜。』這樣和她聊天有點奇怪,耿沖頓時拿捏不住說話的口氣。
『你是老大嗎?』黑幫對她來說只限於電影中的組織,在現實生活中,她從來想不到身邊也會出現這類的人。
『老大?不,縱橫幫的老大是總舵主,我的地位在他之下,叫統領。』他簡單地解釋。
『那應該也算是個「大尾」的了。很難想像你這麼年輕就能帶領這麼多人……
你幾歲了?』她看著他身後的擎南,還有立在遠處守衛的十多個壯漢,暗暗咋舌,相當好奇他的年紀。
低頭瞄了她一眼,他猶豫了一下才道:『二十七。』
『才二十七?』她還以為他起碼也有三十了。
『怎麼,不可以?』他挑高一道眉問。她那是什麼表情?好像他應該很老似的。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你給人的感覺不該這麼年輕。』好不容易能平和地交談,她不想破壞氣氛,急忙把話含糊帶過。
『整日風吹日曬的,又要管理這一幫子人,不被操得提前衰老才怪。』他冷哼,在她身邊蹲下,腰間的銀煉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是什麼?』她的目光移向銀煉。
『令牌。』他伸手從褲袋裡拿出一塊拇指大小的長方形銀牌,上頭雕著一艘帆船,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
『令牌?』她湊過去,盯著他手裡那塊令牌上精細的雕工和特殊的材質,看得非常入神。
耿沖瞪著她的後腦,她頭髮散發出純女性的淡雅芳香,柔細的髮絲披在後頸,隱約露出雪白的頸背。
他有片刻的窒息,不懂自己為什麼突然有股想撫摸她頭髮的衝動——
真是見鬼了!他暗咒了一聲,連忙吸口氣穩住亂跑的神思。
『這令牌是幹什麼用的?』單明非不知道他內心的起伏,仍然仔細瞧著令牌。
『這是首領的身份象徵,縱橫幫四位內堂首領都有一塊。總舵主是金色的令牌,另外兩位護法「護劍」和「護印」則各為黑色和白色。這四塊令牌在縱橫幫的意義重大,見牌如見人,能號令全世界縱橫幫各分舵的人手,因此令牌從不離身。其他人都將令牌掛在脖子上,我不喜歡脖子被拴住的感覺,所以掛在腰側。』耿沖說完後,才皺眉暗想,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
『哇!聽起來真有趣。』單明非覺得什麼令牌啊、總舵主這些稱謂,感覺就好像在看武俠小說一樣,一點都不真實。
『有趣?』耿沖冷哼一聲,她以為他在掰故事啊?說著,他準備將令牌收進口袋。
『等等,再讓我看一下——』她連忙拉住他的手腕,但手才碰到他溫熱的皮膚,就被一股奇異的感覺嚇了一跳。
他的手……摸起來充滿了力量,有如操縱著大海的海神一樣,她不禁想知道被這隻手擁抱會是什麼感覺……
耿沖也怔了一下,側首看著她,對兩人這意外的接觸有些失神。
為什麼他覺得體內的血液也像午後的海浪一樣,一波波地掀湧而上?
與他的眼對望了幾秒,單明非才赫然醒悟自己在想些什麼,忙不送地縮回手,侷促又羞澀地轉過身站起。
她在發什麼神經啊?他是個抓著她不放的海盜耶!而且還是個老是對她尋釁擺譜的臭男人,脾氣暴躁的狂獅……她沒事將他列為遐想的對象幹嘛?
耿沖沒動,只是定定地盯著手腕處單明非碰到的地方,總覺得那裡被烙了印,熱麻麻的,說不出是痛還是癢。
這是怎麼回事?這惡婆娘這樣文文靜靜地說話反而讓他無所適從,害他像個被施了魔法的孩子一樣發傻……
真是活見鬼了!他詛咒一聲。
就在兩人心中各懷異樣的感覺之時,一個人影浮出海面,急切的呼喊著:『不好了,那個人不見了!』
擎南和耿沖同時竄向前來到那人面前,耿沖問道:『誰不見了?』
『那個姓潘的。他帶著我們往地塹的方向游去,但到了海草叢附近他就消失了。』
『潘至成?』耿沖驚疑地瞪大眼。
單明非氣喘吁吁地跑過沙灘,衝過來問道:『怎麼了?找到寶藏了嗎?』
耿沖沒有回答她,逕自問著手下:『會不會被海草困住,或是被地塹下的漩渦吸進去了?』
『應該不是。他一直游在我們前面,看他的經驗很老道,不可能會——』
單明非不等他把話說完就驚恐地大喊:『你們在說誰?我學長?我學長怎麼了?』
『再把那附近找一遍。』耿沖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命令手下繼續找尋。
『是。』那人轉身又鑽進海裡。
『回答我!我學長怎麼了?』單明非扯住他的手臂,驚怒交集地大喝。
『他不見了。』耿沖冷著臉看她。
『不見了?不見是什麼意思?』她倒抽一口氣。
『不見有很多意思,有可能他被漩流吸走,也有可能陷入海底流沙,更有可能自己跑了……』
『你是說他可能死了?』她愣愣地問。
『也有可能逃走了!』耿沖掙開她的手,開始脫掉上衣。
『逃走?在這孤島邊他怎麼逃?他一定是遭到不測了……一定是被海草抓住了……』她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
『冷靜點!我相信他的水性很好,不會這麼容易死掉的。而且這是他第二次下去,地形早摸熟了,與其說他死了,我倒懷疑他是撇下你自己逃了!』他反手抓住她的雙肩。
『不……你是兇手!都是你!要不是你叫他下去,他也不會送命……』她厲聲狂喊。
耿沖被她先入為主的指控惹得冒火,一把揪起她的衣領,鼻尖對著她的鼻尖,咬牙切齒地道:『閉嘴!就算他死了也會有屍體,海裡什麼都找不到,他一定是逃了!』
『少替自己脫罪了!我要下去找他!都是我害的,如果我不把他扯進這件愚蠢的尋寶遊戲中,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她氣得甩開他的手,努力往大海走去。
『你幹什麼?』耿沖迅速地拉住她。
『我要下去找他,放手!』她想掙開他的鉗制,不停地扭動身子。
『你下去能幹嘛?再被海草纏一次?少給我惹麻煩了!』他將她摔在沙灘上,厲喝一聲。
海草……
單明非的心顫了一下,被他的話提醒了內心的恐懼。那死亡的陰影仍在,現在下海,她一定會瘋掉的;可是不下去,又怎能得知學長的下落?
都是她害的!她頹然地跪坐在沙灘上,茫然地瞪著海面,深深自責。
耿沖轉頭朝擎南下令:『看好她,我下去看看。』
『是。』擎南走到單明非身邊。
耿沖又看她一眼,才縱身往大海一躍,沉入海裡,留下單明非在沙灘上焦急欲狂。
陽光依舊熾烈,可是單明非的心卻被冰冷佔據。早知道尋寶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這幾乎是所有同類故事的結局,她卻偏偏來向噩運挑戰……
一開始她就錯了!她根本不該來新加坡的。
不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