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右弘駒抬眼望他,隨即低頭專心為商戀歡敷藥。
「還好嗎?」左烈坐在床沿,細細盯視商戀歡。
商戀歡微微扯動嘴角,「死不了的。」她低身看著傷口,有點無奈,訕訕說著。「又得拖個幾天了,看來這趟任務真是多災多難。」
「別擔心,百年來也沒人成功過,別把這個責任攬在身上,大不了我去。」右弘駒一點也不在乎任務的成功與否。
「是呀,我們左右兩家都不急,你可別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左烈也是這樣認為。
商戀歡閉上眼,聲音中不掩濃濃的澀意。「如果連這件事都辦不好,師父一定更輕視我了。」
右弘駒揚起眉,明顯就是不贊同的神色。「我告訴你多少次了,別這樣看低自己,你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師父是太偏執才會漠視這個事實,別再讓我聽到這種話!」
商戀歡無一言,低下了頭,其實沒有人能瞭解她急欲被父親接納的心。
左烈對表哥的話深表贊同,只是也不想看戀歡難過,擰濕一條毛巾,輕輕拭去戀歡臉上的血污,經過一夜的折騰,早已凝成血塊,左烈放柔手下的勁力,不願弄疼她,即使知道她才不怕痛。
商戀歡本想轉過頭去迴避這種太親暱的動作,或是奪下毛巾,可是雙手力氣全無。
右弘駒透過燦燦日光,仔細看清楚了商戀歡,昨夜昏暗又緊急,他沒注意異狀,此刻才發現戀歡傲人柔順的青絲不復見,反而是亂得一塌糊塗。
「搞什麼鬼,你的頭髮怎麼變成這樣?」右弘駒氣極,那麼美麗的發,是誰做出這種事?
「師父剪的。」商戀歡聲音很小。
「我就知道。」左烈咬牙切齒,他覺得一個女孩子不會以弄丑自己為樂事,又是那個沒人性的師父。
「你的臉!搞什麼鬼,戴什麼無聊面具。」除去血污,右弘駒終於看清楚戀歡的臉,那張漠然的臉孔,除了活靈活現的細眸與失血過多未復紅艷的唇看得出原貌外,根本掩去她美好的臉龐。
商戀歡張嘴欲言卻囁嚅不敢出聲。左烈一把搶過話頭。「她師父要她戴的。」
左烈早看出在右家,表哥與商赫凡的地位幾乎不相上下,他決定要讓表哥「執法」。
右弘駒不贊同的皺眉,冷漠地下命令。「撕下它!」
商戀歡卻執拗地抬起頭,以同樣冷淡的聲音回答。「師父的命令,我不會拿下的。」
冷靜而不受威脅,早在童年就學習訓練了,即使對師兄也不例外。
右弘出不悅,沒有人可以反抗他的權威,即使是他這麼疼愛的小師妹。
左烈有點緊張地看著兩人間空氣的凝結,商戀歡平靜冷凝,眼神清冽得如湖水無波;右弘駒卻像燃燒的烈火燎原,兩人竟勢均力敵,沒有誰強過誰。
雖然一路上已強烈領受商戀歡不同於外型的堅韌,但是此刻仍然為她擔心,表哥的態度令人悚慄,他想舒緩氣氛,口中才說道:「咳……表哥,既然──」話都沒說完,右弘駒已經走近床邊,一手揪著商戀歡的發,固定頭而不讓她輕動,另一手已迅速又小心地沿著面具邊緣撕下。
「師兄,放手!」商戀歡全然沒力氣反抗,即使沒受傷時,都不一定贏得過師兄,更何況現在全身力氣皆無。
「表哥,別這樣對戀戀!」左烈怕右弘駒傷她,急急扯住他的手。
右弘駒不為所動,冷聲說道:「別管,師父要這樣無情地對待戀戀是他的事,我可不許她自己自殘自虐。」
左烈鬆手微怔,怎麼會以為表哥在傷害戀戀?他是那麼強烈的疼愛她,只是表現方法一如他掠奪的個性而已。
順著右弘駒的手,左烈瞧見一張薄如蟬翼的皮革,就靠這麼一張皮竟能使人臉變形?
不期然,他抬眼對上商戀歡的臉孔。「老天!」左烈倒抽一口氣,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領受到古人所謂「神清骨秀,端麗無雙」是怎生的美貌,說她荏弱裊然的氣質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有些俗套,卻適切得不得了,雖然大量失血使她面無血色,但古典精緻的臉龐堪稱絕色。
商戀歡感受到強烈的注視,轉身迎向左烈熾熱的目光。她看過太多專注的眼神,但總能輕易漠視,可是對他卻辦不到,因為他的目光中,居然夾著感情雷霆萬鈞襲來,一時間,兩人都移不開視線,交纏迴旋在深不可測的震動中。
右弘駒怪異地看著兩人,彼此間好像被對方鎖定,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他打破這種電流的傳輸。「戀戀,好像沒人逃得過你的魔力哦?」
商戀歡震懾地收回心神,面容因羞窘拂上淺淺的淡粉。
左烈也急忙別過頭,意識到事情的複雜性。
反倒右弘駒心無芥蒂,打趣地說:「見過戀戀的男人都像你這種表情,她總令人想好好寶貝,整個右氏的弟子都把她當娃娃般保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弱不禁風。」
是啊!連他都不自量力的想保護她。
左烈想起一件事,說道:「前幾天盯著她看時,她還生氣地說要挖我的眼睛,嘖嘖!柔弱未必,強悍還差不多。」
右弘駒狐疑地看著戀歡,又看向左烈,開口道:「真是天方夜譚,你看到她生氣了?」
左烈點頭。「有什麼好奇怪的,是人都有七情六慾的。」
右弘駒看向商戀歡的目光轉為溫柔,磷惜地開口。「沒錯,人都有七情六慾,可是戀歡從小就學習摒除它們,現在看到她能生氣,實在很好,若像『闃魅』那種徹底摒除人性的樣子,人生就只是行屍走肉的重複。」他想到前不久回國的離垢,早已被伊賀那變態頭子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憐極了,也許等他接掌右氏的第一件事,就是考慮廢掉「闃魅」與「旱魃」。
「才不好,那代表我修習不夠,連這點都做不好……」
「戀戀!」
商戀歡望著兩個男人一致威脅的聲音,識相地閉嘴,但閉嘴並不代表認同,這麼多年服從的絕對性已根深柢固,在心裡盤根錯節,要連根挖起是別想了,說不定得連一顆心剜去才行。
商戀歡想起昨夜,問道:「昨夜是怎麼回事?師兄,你怎麼會上山來?還有『黑煞』,難道師父回來了?」是師父讓師兄來救她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右弘駒搖頭。「師父還在瑞土,是我緊急調動『黑煞』的。」
商戀歡輕歎一聲,有點失望,還以為師父擔心她,但仍強自振作,沒關係,商家人不會輕易放棄的。
左烈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支持地拍拍她的肩,似乎在告訴她,這個世界上,她一點也不孤單。
「是巫馬家搞的鬼。」右弘駒的眸光掃出如鷹集的銳利。
「巫馬家?」左烈一頭露水。自百年前被下毒咒後,巫馬殘紅就銷聲匿跡,後代也音訊全杳,怎會在百年後又出現?
「沒錯,傳人從巫馬越以後回到台灣,並根據與我們兩家一模一樣的地圖知道了『悲戀之仇』的存在,這地方未被發現,正是作奸犯科的最好溫床,所以在此擁有大型地下基地,利用最精密的儀器提煉毒品,然後轉銷至全省,甚至與國外轉運站連結。」
左烈不解地搖頭。「怎麼可能,一路上來並無人跡。」
「我也是接到『山魈』回報,才知道另有上山通路且極為迅速,一天的路程就可由山下抵達毒品工廠,若由我們地圖上的指示,可能得再一天才到得了那裡。」
商戀歡開口。「原來如此,我還正奇怪你與『黑煞』怎能如此快速抵達,原來另有信道。」
心中疑惑頓解,她的心裡充滿感激,突然靈光一現,說道:「師兄,謝謝你,當初還想為什麼你要接下台中那件小糾紛,原來是為了我們,讓『山魈』先行探路,你又救了我一次。」
右弘駒微微一笑,托住商戀歡的下巴,柔聲說道:「別忘了,你是我未來的妻子,保護你一輩子是我的責任。」
商戀歡報以心虛的笑意,她從來不置疑的話,如今卻有了小小的動搖。
左烈被他們之間熟稔自得的動作惹得妒火上升,心痛的浪潮一波波襲來,他毫無理智地打掉右弘駒的手,口中冷聲說道:「戀戀要多休息,我們別吵她。」
說完,將商戀歡背後的枕頭拿下,使她順利躺平,並細心為她蓋上薄被。
右弘駒覺得左烈的神情憤然,好像在跟誰賭氣,隨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荒謬,他不過是怕戀歡累著。
如果右弘駒深深愛過一個人,必能體會左烈強而狂的妒意,以及與商戀歡兩人間的電流傳輸,可惜三十年的生命中,對於愛情還未曾相識,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有個女人真正攫獲那顆堅硬冷情的心時,他才能豁然開朗左烈的行為。
「你幹麼!我又不累。」
「休息吧,烈是好意。」
左烈狠狠地瞪視商戀歡,氣她的無心。
商戀歡硬是不看他,倔強地別過臉。
房門傳來一陣輕叩。
「進來。」
門口一個黑影閃入。「少主,任務完成。」來人僅露出的深眸中竟然閃著嗜血的光芒,而被黑布掩蓋住的聲音顯得沉厚而魅人。
右弘駒唇邊掛上一個殘忍的笑容,聲音裡沒有一點溫度。「情況如何?」
「突擊成功,基地至毀。」
「人呢?」
「片甲不留。」因為阻隔而低沉的女音竟將興奮展露無遺。
「啊!」左烈感到項脊升起一股寒意。
右弘駒別了左烈一眼,知道他同情心氾濫,悲天憫人的個性又要發作,先用眼神阻止他發一言。
商戀歡聽出是師妹的嗓音,疑惑問道:「凝淨,你怎麼沒在師父身邊?」
黑衣女子深邃的眸光落在商戀歡身上,回答的語氣顯得輕鬆而充滿笑意。「被師父指派南關的任務,商小姐恐怕有一陣子見不到我了。」
一抹遺憾浮上商戀歡的幽瞳,這樁任務,終究輪不到她。
商戀歡艱澀地露出一個笑容,向趙凝淨致意。「好重要的使命,祝你順利。」
凝淨隱在黑布下的聲音自信而理所當然。「商小姐別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右弘駒瞭解商戀歡的怏怏,向趙凝淨說道:「收隊。下山後師父問起,我全權負責。」
趙凝淨領命,迅速退出,不一會兒傳來輕盈卻眾多整齊的腳步聲,沒仔細竟分辨不出,他望向窗口,嚇了一跳,外頭黑壓壓一片人,剛剛竟一無所覺。
「師兄,你調動了整隊『黑煞』,再固若金湯的堡壘也是摧枯拉朽,毫無招架能力。」商戀歡望著窗外,看著平日一起訓練的同門。
「巫馬家心狠手辣在前,也別怪我嗜血。」
左烈恍然大悟地說道:「知道『悲戀之仇』的就我們三大家族,如果我們死了,毒品基地就不會被發現了。」
右弘駒點頭,想到昨晚他也不禁寒慄。「戀戀下山休息去,接下來我接手。」
商戀歡臉色一變。「不,我堅持,當初你敗給我,不能跟我搶這個任務。」
右弘駒不贊同地揚眉。「別忘了你使詐。」
商戀觀倔強說道:「過程不重要,我們要看結果。」
左烈當然希望有商戀歡的陪伴,但是又顧念她的傷勢,也開口幫腔。「讓表哥來也好,你先下山休養。」
商戀歡輪流看向兩人,毫不動氣,語氣柔和卻沒有一絲轉圈的餘地。「兩種情況我會下山:帶回信物或是我的屍體。」
連右弘駒都沒轍了,商戀歡將「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右氏信條發揮得淋漓盡致。他也只好隨她去,往上不會再涉險,絕對難不倒戀戀的,他可以放心離開。於是,他說:「那你得好好休息,下午醫療器材送上來,我再為你檢查傷口。」
說完,示意左烈一起出房門。
「表哥,真的沒問題嗎?」左烈仍有些憂慮。
右弘駒看著左烈,俊秀的臉上是不曾掩飾的擔心,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肩笑意滿盈:「放心,沒問題的,只要你把握住方向,別讓戀戀帶路,不用太久,我們會在台北碰面。」
左烈想起戀戀不識地圖的特點,忍不住隨著右弘駒放聲大笑。
☆ ☆ ☆
休養了兩個星期,商戀歡的傷勢大致沒有了問題,而右弘駒在一個多星期前便下山,沒有了右弘駒的管制,商戀歡急急要出發,惹得左烈一肚子氣,悶頭不理商戀歡。
「你別走這麼快行不行!這裡太危險,小心腳步。」商戀歡不解地望著左烈疾馳的腳步,提出警告。
左烈真的生氣,他氣商戀歡的無心,受傷那些天以來,他忍受著去忽略他們師兄妹不經意的親暱,也忍受他們言語的自得,試著安撫自己是局外人的憂傷。上天為何如此折磨?為何要讓他愛上一個女人後,再狠狠打擊他,說這個人不能愛?
「烈,慢點!」現下走的是稜線,兩邊皆是萬丈懸崖,掉下去恐怕連回音都沒有。
「少管我!」
商戀歡趨步向前揪著左烈衣袂,好脾氣地軟聲道:「別這樣。我會擔心的。」
左烈猛回頭,一手護住她的下顎,激切地吻吮她粉嫩的唇瓣,舌尖強行滑入她溫潤的唇齒之間,久久不捨離去。
商戀歡擁住左烈,彷彿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只是理智卻告訴她,不行的,這樣不對的,卻總是忍不住沉溺。
左烈可以感受商戀歡的愛意,就如同自己的狂熾,他呵氣在她的耳後,聲音中充滿期待。「答應我別嫁表哥。」
商戀歡驚愕,想離開他的懷抱,卻被左烈收緊的雙手緊扣,直直地面對他如燎原般的熾熱目光。「告訴我,喜歡我嗎?」
直覺的,商戀歡點頭,她會為他生氣、為他擔心,被攻擊那晚,她早已知道自己最愛的人是誰了。
左烈狂喜,他知道戀歡不會隱藏自己的喜惡,所以這絕對是她的真心。
「答應我,不要嫁給表哥。」
這回戀歡迅速地搖頭。「不可能。」
「你說什麼?」左烈不可置信,這些日子以來的患難與共,甚至出生入死的相隨,她怎能!
「我說……,我必須嫁給師兄。」商戀歡語氣黯然卻沒有一點遲疑。
左烈甩開她的手,咆哮道:「你到底是白癡還是太單純?怎麼可以喜歡我又去嫁表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戀歡覺得無力,她要怎樣解釋自己的處境:「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你,別人說什麼你就照做,什麼時候你才會聽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做自己的主人?」戀歡總給他一種傀儡的感覺,好像所有的意志都操縱在別人手上。
戀歡的心動搖了,可是面對左烈強烈的指責,她憤恨難當,他從來不是她,如何能理解這段成長路走來遇到無數的顛躓與挫折?如何瞭解她急欲求得認同的心情?她一向不擅解釋,面對他人的眼光,她一向冷眉以對。
見她的不語,左烈激切到極點,氣得口不擇言。「你是準備在我身上尋求刺激,然後再回表哥的懷抱嗎?要我填補你與表哥分開時的空虛?還是對這種水性楊花的行為駕輕就熟?」
難道在他的心目中真的這樣認為?戀歡刷白了臉,怨恨他毫不留情的言語刺痛她。一咬牙,她漠然說出:「很好,是我的不對,今後我得與你保持距離,免得對不起師兄!」
「商戀歡!你──」
戀歡根本不看他,望著遠山的眸瞳閃著決絕。
左烈氣憤她的漠然,不願解決這個問題,只是一味地把他向外推。
「你無感無情,真的是冷血動物。」
戀歡一慟,強自振作,聲音卻透著瘖啞。「這是對我修習的稱讚嗎?」
左烈不再說話,臉上的表情像在嘲笑自己,他凝望戀歡良久,面對那張絕美的容顏,卻沒有一絲感情的熱誠,掉頭往前攀去,他不要也不想再作努力了。
戀歡微微皺眉,已經警告過他這段路很危險,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他還以為走稜線可以如屨平地嗎?
念頭還沒轉完,只見前方的左烈攀上另一塊光滑的岩石時,腳失去著力點,竟踩空右足,半個身子已在稜線之外,眼看左足跟著跨出,就要掉下這深淵。
「烈!」戀歡雖一直注意著他,但這變局來得太快,她只能在他雙手攀不住岩石的前一刻,緊緊抓住他的手。
「你別掙扎,這樣我拉你容易些!」戀歡的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尖銳,由於害怕而出現的驚恐表情,使她向來少有波動的面容扭曲。
因為長年的風沙與太陽直接的曝曬,稜線上沒有植物,光禿禿的巖壁讓左烈找不到一個支撐點,戀歡的手臂細弱如斯,苦苦撐持他沉重的身軀。
商戀歡的手因為施力而微微顫抖,她知道如果是師兄,必能靠自身反躍而安全,可是左烈不諳武術,勢必得靠她堅持。只是剛剛自己沖僕過來,整個人也半吊在岩石外,必須尋找著力點。
她勉強回頭,估量一下身後岩石的距離,於是盡力一伸,構不到,一閃神間,下跌之勢強勁,她忍痛用身體貼住臢崎的尖石,阻止下滑,抓住左烈的手,硬是不肯放鬆。
左烈位置在下,清楚看見戀歡痛苦的撐持,他沮喪極了,懊惱自己的大意。
「戀戀放手,不然你也會掉下來的。」
商戀歡狠狠瞪他一眼,現在是什麼情況?還講這種廢話!「有力氣說話,就給我有力氣撐下去!」
「我要你放手!」他不能讓戀歡陪葬。
「閉嘴!」商戀歡痛得咬破紅唇,灩灩的血紅顯得刺眼。她急急要勾住身後的岩石,當下屏氣凝神,使盡力氣向後一伸,千鈞一髮間讓她勾上了。
「抓緊,我要使力了!」說完,商戀歡用盡全力,藉著著力點的反作用力,一口氣將左烈拉上稜線,這番折騰,兩人手肘膝蓋盡己鮮血淋漓,相對坐在岩石上不住喘氣。
「戀戀……」左烈不知該說什麼,都怪他意氣用事,讓兩人差點成為「悲戀之仇」的亡魂。
「都是你!」商戀歡不自覺紅了眼眶,如果左烈為了賭氣而死,天下之大,叫她如何獨活!
左烈滿心愧疚,這一路行來多次死裡逃生,都是戀歡捨身相救,這份真摯的情意早已不容置疑,這輩子即使粉身碎骨,以性命相捨都不足惜,為何今日要令她難為?「是我不對,今後我再也不會提這件事了。」他難過的轉身,就算無緣吧。走完這一趟「悲戀之仇」,兩人從此涇渭天涯。
商戀歡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狂瀉而出。「別再拿你的性命開玩笑了,活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提起往事,那種痛苦的感覺彷彿從不曾離身。
「當我被父親毒打,幾乎快死的時候,是師兄願意娶我才挽回這一條命;八歲時,被父親放到山區野外修行時,差點死在一隻和我一樣高大的山豬利牙之下,當時我沒命的奔跑,親眼看到它咬上我的背,血肉模糊的場面令我往後幾年天天夢魘。結果還是師兄,他不放心地尾隨我,才又救我一命,在我成長的歲月裡,多次的生死關頭都仰賴師兄,更別說這次的死裡逃生!如果要為師兄死,我會面不改色,更何況嫁給他!」
商戀歡淚眼迷濛,傷後不甚紅潤的面容如今更加蒼白,左烈看了好心痛,都是他不對,他激動地擁住戀歡,喃喃訴說歉語。
商戀歡忍不住抽噎。「我承認喜歡你,但那又如何?你可知自我懂事起,當師兄的妻子就是我這輩子最主要的任務,你什麼都不知道,只會指責我……」
左烈吻住她沾血的紅唇,愧疚而絕望地吻著地,腥鹹的血漬混雜未干的淚水,他好不甘心。
「我去求弘駒表哥解除婚約。」他說得無力。
商戀歡凝睇著他,淒淒然浮現一朵淺笑。「他答應了又如何?我連這輩子唯一的用處都失去了,活下去又有何歡?」
又來了,又是師父的話,商赫凡肯定是一個變態,而更氣人的是戀歡中他苛毒已深,十條牛也拉不回她的觀念。
事到如今,他能說什麼?深深歎口氣,強打起精神,他緊握戀歡的手。「走吧,就快到山頂了。」
商戀歡依言起身,兩人小心翼翼、一前一後地相互扶持,路很長,兩人雖各懷心事,卻也不再開口,怕是再有一點壓力,脆弱不安的戀人之心將輕易破碎。
☆ ☆ ☆
兩人走到了廢墟,不仔細看還不容易發現,因為建築物多半建立在地下,凌亂雜杳的漫草透露之前的慘烈。
「都是血。」左烈驚呼。
商戀歡望著草樣乾涸變黑的血跡,不作任何表情,往下的建築物洞口大開,那兒必然連接到毒品工廠,兩人對望一下,都沒有興趣下去探索,也許未來更精密的儀器探測出「悲戀之仇」時,這個廢墟會引起一陣考古熱潮。
前行半晌,眼前出現朦朧的影像。「你看,就在前面了!」左烈興奮地指著遠處。
商戀歡的心也雀躍起來,那峰頂的樣子在地圖上瞧見過,信物就在那裡,她快要成功了。
「果然沒錯,繞過廢墟,就看見峰頂,『黑煞』也是這樣說的。」想到終於苦盡甘來,一切都值得了。
兩人加快腳步,在高過人頂的草櫚間奮力開道,不意在割斷最後一櫚遮人視線的野草後,雙雙愣在原地。
「哦,別這樣!」左烈忍不住哀吟。
好事多磨也不是這種折磨法,他們眼前不是異峰突起,而是一個大溝壑。
「怎麼會……」商戀歡喃喃自語,想來「黑煞」也沒有「實地」勘查,也跟他們一樣「目測法」,一想到可能功虧一簣,她都要軟倒在地,難怪百年來無人取得信物,都是太小看這「悲戀之仇」。
「現在怎麼辦?下山,還是去爬另一頭?」商戀歡嘲弄的語氣顯得無力。
左烈一直觀察這個溝壑,他可以肯定地圖上並沒有晝出來,而且二、三十年前父母的記載也沒有這個大水潭才對。
他往前再次巡查,微瞇著眼看向對面峰下,想來兩地必曾連接,又或者溝壑本身曾經只是深谷,未有積水,在地質上未可知的變動中改變了原貌,想到此,心中燃起一簇希望之火。
商戀歡見他神色有異,末了又露出喜色,急急問道:「發現什麼?」
左烈用手一指,說道:「假定這裡曾經只是深谷,如今積水未退,你覺得這個可能性大不大?」
商戀歡仔細地思考左烈的話,腦中靈光一現。「當初你父母是什麼時候上山的?」
問到重點了!
左烈高興地說:「冬末。」
「那是枯水期!」商戀歡不掩興奮,笑靨如花。
「賓果!」左烈忘情的擁住戀歡,語帶激動。「我們不會放棄的。一切都難不倒我們!」
左烈語帶雙關,下意識中怎樣也放不開商戀歡。
商戀歡不理會左烈的執著,轉移話題。「看來我們得游過去,你沒問題吧?」
「當然,只是這潭水不但深不可測,恐怕必陰冷透寒。」左烈有些憂心。
商戀歡輕咬下唇。「就這麼點距離,一咬牙就過去了。」
兩人對望一眼,決定向前,所幸隨身裝備是防水材質,如今都是救命的關鍵。
他們將不必要的衣物、鞋子裡入被囊,一齊躍入水中,雖然才傍晚,湖水卻極端的冰涼,而且愈往前游去,森冷的水直直刺入毛細孔之中。
前一百公尺兩人還可以並肩疾馳,漸漸地商戀歡的速度慢下來,重傷初癒,她的體力仍虛,左烈拉住她的手臂,穩穩的前進,水潭之深構不到底,他們必得步步為營。
直到兩人手腳僵得再也划不動時,終於摸到岩石,冒出水面,峰頂赫然就在數步之遙。可是兩人早沒了力氣,更淒慘的是發現從骨頭裡透出寒意,在水潭裡泡久了,身體還有許多器官處於麻痺狀態,一時間難以恢復。
趕緊從行囊中抽出乾衣服,因為多少泡過水,衣服微微有水氣但總比沒換好。
商戀歡失望地看向前方尖頂平滑處,聲音不自覺的顫抖。「沒、沒有東西,怎麼是空的?」
左烈早就注意到了,俊秀的面孔儘是沉思的表情,隨後搖搖頭,輕聲說道:「也許是夜晚,別擔心,說不定明天就可以看清楚了。」
「只能如此了。」愈到關頭處,商戀歡愈是患得患失,怕找到信物後,從此與左烈形同陌路;而找不到信物,師父那帶譏誚的臉孔隨時出現在她的噩夢裡,她害怕,真的害怕,身體不自覺打起冷顫。
「還是很冷,是不是?」左烈感覺她的震動,戀歡體溫一向偏低,所以現在一定很難受。輕輕將她拉入懷中,兩人就靠著巖壁,靜靜地吃起帶來的食物。
「要不要喝點酒,會使你暖和點。」左烈在戀歡耳邊低語,陳年高粱酒一直伴隨他們這段山中旅程。
商戀歡接過,讓熱辣辣的液體延燒她整個喉嚨,然後暖暖地擴散到四肢百骸,她的確舒服多了。
「巫馬家真的有下咒的能力嗎,一切會不會是騙人的幌子?」戀歡突發奇想。
左烈撫著她的短髮,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想過,如今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其實天地間有許多奧秘,人類都未曾參透,不可解的現象只能顯示人還在啟蒙階段。」
「這倒是,左右兩家本是壽終正寢,子孫眾多,可是你與師兄的父母居然英年早逝,而且僅留下一脈,讓人不得不信邪。」
左烈眼神一黯,父母早逝是他的缺憾,所以即使下咒之事與父母早逝有否關係,或純粹只是巧合,反正能把兩家傳之久遠的古物找著,才無需再擔憂無謂的古老詛咒。
「對不起,烈,我惹你傷心了。」商戀歡回頭望見左烈黯然的眼神。
左烈無謂地一笑,擁住商戀歡,吻已綿綿落了下來,蓋在她小巧的鼻樑,細長的媚眼,最後落在柔軟的紅唇上,商戀歡沒有拒絕,她清楚明白自己愛著左烈,只是已可預言是一場無緣、沒有結局的愛戀。在這個遺世獨立的山林殿堂裡,她好想擁有兩人的回憶,她的雙手攀上左烈的胸膛,如果可以,她真的不願放手……
面對戀歡無邪的親暱,左烈瘖啞嗓音在浩然天地間激盪。「我愛你,戀戀。」
戀歡神色憂傷,看著他受苦的神色,只能忽視,畢竟愛這個承諾她無法說出口。「下輩子,烈,我請求老天,下輩子還我自由。」商戀歡捧住左烈的頭,美好的弧度痛苦地吻上他的額。「讓我好好愛你。」
幕天席地中,他們難捨地放不下彼此,緊緊靠著對方汲取溫暖,痛苦與哀傷,驚惶與患得患失,明天,將是怎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