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派人送信到龍宮,讓娑竭龍王明白,他之所以會留下望月,是希望能好好開導她,未免強將她嫁給毗摩阿修羅王后,激起她那蠻劣的性子,面闖出什麼更令娑竭龍族難堪的事。
婆竭龍王捎來的回答只有短短的兩句話
「好自為之,莫讓鬼族的污血穢亂了龍族。」
看著這兩句觸目驚心的話,朔日就已經明白父親的暗示了,他對望月特別的愛寵、過分的保護、費神的掛心,都讓父親察覺了他內心真實的心思。
他對望月從無防備,隨著難喻的因緣。一點一點被她擄獲,縱使現在醒覺,卻已逃不出來了。
對他而言,望月的出現滿足了他對她原始的癡心和思念,但前夕相處、耳鬢廝磨的日子,對他身心的折磨竟一日比一日還要痛苦,他們中間是個水火不容的境界,若一跤躍進去,兩人都會粉碎成灰。
他非常明白,也試圖躲避,躲避著不見她,或是見了她就當作視而不見。然而越躲避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想見,恨不得就此沉淪,什麼都不顧。
數不清是第幾回了,他從修冥的步虛宮大醉而歸。
昏暈中,他看見一個人影幽幽仁立在他的房門邊,神情落寞地望著他。
怎麼躲也躲不掉了……
「朔日哥,你在躲我。」望月一雙灼的的眼睜不肯放過他。
朔日醉悠悠地、腳步不穩地走向她,藉著醉,迎視她過分濃烈的凝眸。
她絕艷的容顏隱隱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彷彿隨時都能救傷他,在疼痛的絕望當中,竟帶給他奇異的滿足感,寧願被她戕傷、由她吞噬。
「我是在躲你。」他逼近她,雙臂撐在她背靠著的門板,將她困在門板與他的胸膛間,苦笑著。「我不能像你這般任性,除了躲你,還能怎麼樣?」
望月的紅唇顫抖著,不顧一切地撲過他懷裡,一下一下地哭捶著他的胸膛。
「為什麼要躲我?為什麼不能像以前住在龍宮時那樣?朔日哥,你為什麼要變了,變得跟每個人一樣,用白眼對待我,我到底是哪裡不對?你們每個人都要這樣避著我、趕著我、躲著我,到底為什麼?你告訴我
她的眼淚燒痛了他的心,無法抑止地疼起來。
「我不該答應韋馱將軍……」他忘情地以臉頰俯貼、廝磨著她嬌艷欲滴的淚顏,低啞的輕哺中滿是自責。「如果不把你帶回龍宮,這些事就不會發生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她緊伏在他懷中,嗅聞著熟悉的男性氣息,淡淡的酒氣幾乎將她噴醉。
這是一直守護她、疼惜她,讓她感到安全信賴的厚實胸懷,她不想失去,不要失去。
「你剛剛說什麼?朔日哥。」平息了激烈的情緒,她這才疑惑起他為何說出那些奇怪的話。
他剛剛說了什麼?酒意令他懵懂起來,他不記得了。
「朔日哥,答應我,待我的心永遠都不要變。」她仰起臉,紅唇懶懶地輕摩著他的鬢角。
朔目迷眩地與她對望,看著她癡憨的神情,只覺得渾身如火一般熱,殘存的理智竭盡所能地拚命壓抑體內沸騰翻湧的情慾。
她的紅唇不安分地移到他耳畔,輕輕幗咬著他的耳珠,他渾身一顫,驚見她泛著紅星的俏臉;如催情的春藥般誘惑著他。
「別這樣!」他用力推開她,急切地退後幾步,費力壓抑焚身的慾念。「我醉了,你快回房去,別待在這裡!
望月茫然呆立,幽幽注視著他。
「朔日哥,以前我們在龍宮那段開心的時光,難道真的回不來了嗎?」
他怔然望著她,他寧可他們之間不要有那段開心的時光,如今就不會嘗到這種欲死的痛苦了。
「回不來了。」他從恍然中回神,淒苦成笑。「你是妹妹,是女人;我是你的哥哥,是個男人,你讀過不少經書,應該很明白這樣的身份代表的意義。也許你只是暫時離不開我,一旦分開的日子久了,你自然就會把我淡忘了,以前曾經說過的那些玩笑話,你最好別太認真。」酒意漸漸褪去,身心都泛白。
他的話讓她覺得刺心。
「對你來說,從前說過的那些話都只是玩笑話嗎?」她咬牙問。
朔日垂眸,無語。
她深抽口氣,壓抑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了,她勇敢地開口。「我對你的感情不只是兄妹之情而且……
「別說了!」他倏地打斷她,心頭怦然亂跳。
「我一定要說。」她的指尖瑟瑟發抖,把一切都豁出去。「我對你,已不再是對哥哥的那種單純依賴了,我心中索繞著對你的渴念,但那是對一個男人的渴念,不管我的念頭有多麼天地不容,但我就是不要你當我哥哥,我渴望得到你,你對我而言只是一個男人…」
「閉嘴!」朔日暴喝,怒捶門板。「明天我立刻送你回龍宮,剛剛說的話我只當什麼都沒聽到!
「我想愛一個男人那樣愛你,」她自顧自地說下去,再羞恥,她都要說。「即使讓我粉身碎骨,萬劫不復,我也想以女人的身份愛你一次。」
朔日怔愕住,陷入龐大的震撼中。
「就算你強行把我送回龍宮,逼我嫁給毗摩阿修羅王,我的想法永遠不會變,你若非要把我送走,我會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對你的心情。」
他駭然失色,驚見她微微地笑起來,容顏有著淒絕的美麗。
「有誰聽見心愛女人的示愛時,會像我這樣痛苦,這真是好笑,太好笑了——」醺醺大醉的朔日撞倒了步虛宮裡的屏風,空茫渙散的視線盯著琉璃藻井、悲憤地狂笑出了眼淚,像要把內心的積怨一併釋放。
龔修冥無奈地看著他,儘管朔日從沒有明說,但他隱約明白煎熬著朔日的是怎麼樣的一份情感,所以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他深知,根本沒有任何一句安慰的言語,能撫平朔日此刻心裡的痛楚。
他交疊長腿,緩緩啜了一口酒。「朔日,娑竭龍王灘道沒有派人來把望月接回去?」
「當然有,不過被我擋掉了。」朔日踉蹌地起身,趴倒在几案上。
「為什麼?」
「就算強行將望月帶回去也沒用。」他將狂焰般的紅髮狠狠甩向腦後,苦笑道。「她那個刁蠻不服輸的個性,誰都壓制不了,就算將她強行送回去,她還是會再跑來找我,沒有用的。」
「那就盡快將她嫁給毗摩阿修羅王,硬留她在你身邊不是辦法。
「她……不是個能讓人擺佈的人。」他一手支著額角,一手心不在焉地轉動著白玉酒杯。
「你若非要把我送走,我會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對你的心情!」——他瞭解望月,她說到做到。
「難道你想這樣日日醉生夢死嗎?」修冥一臉肅然。
「我也不想……」他深歎,眼神淒苦地看著修冥。「教教我怎麼做吧?」
「我已經教你了,除非她嫁掉,不然就是你娶妻,沒有別的方法了。
「哈——」他縱聲大笑,笑聲透著心灰意冷。「我不懂,為什麼要把一個嬌艷無雙的龍女妹妹,嫁給醜陋的毗摩阿修羅王?娑竭龍王的用意何在?」修冥的指尖輕敲著几案,頗為疑惑。「若嫁與八部天龍之龍族,我想你也不至於這般不忍心了吧?」
朔日無語,冷照著玉杯中的清澈的水酒,杯中倒映著他那一雙孤冷、晶透的眼睛。
「朔日,我還有一點不懂,望月畢竟是你的妹妹,你怎麼可能對她動情?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修冥無法不質疑他,兄妹相戀,那是何等可憎且無恥敗德的事,天界人間都不容。
「是啊!我怎麼可能對自己的妹妹動情,哈哈——」朔日彷彿聽見極荒謬的笑話似的大笑著,玉杯中的酒激濺出來。「就是因為太清楚她不是妹妹,所以才會放縱感情盲目失控,想不到如今自食惡果了,哈哈
「等等、等等!」修冥驚愕地扯住他。
「你說望月不是妹妹,那是什麼意思?我都被你搞糊塗了。」
「望月……是羅剎惡鬼的後代。」朔日脫口而出。
「什麼!」修冥登時起身呆立,瞠眼愕視他。
朔日的唇角泛起冷嘲的笑,他緊閉雙眼,不想瞞了,不想讓修冥誤以為他真是個無恥可憎的男人。
「她的雙親被韋馱將軍誅殺……」他抓起酒壺猛灌了一口,深蹩眉頭,低低說道:「當時我被罰在天湖底悔過,正巧碰見了韋馱將軍,他因一時不忍而留下當時還是嬰孩的望月,並說我與望月有緣,托我將望月帶回龍宮教養,盼能化去她心中的惡鬼戾氣。呵呵,你說我與她這是什麼緣?可怕的孽緣吧!」說完,又發出一陣冷冷的輕笑。
「原來……望月不是龍女。」修冥無法置信地注視著他那雙茫然的眼眸,無奈地搖頭道。「非但不是龍女,還是天界難容的羅剎鬼族,你和她即便不是兄妹,也絕無在一起的可能……」
「算了,這種事用不著你替我煩惱,反正總有一天,她嫁了,我娶了,那就天下太平。」朔日強顏歡笑地應付著。
「但願在那一天來臨之前,都能平安無事。」修冥若有所指。
朔日怔住,明白修冥話中的涵義,一瞬間失魂落魄起來。望月若再那般苦苦相逼,他又怎能克制得住?
「王,七天女來訪。」迦那來到門外向修冥稟報。
「請她進來。」
朔日的思潮被打斷,聽見七天女到訪,知道修冥時常和天女們聚在一起試酒品茗,便懶懶地起身想走。
「修冥,既然有天女來訪,我不便再留下來,先回宮了。」
「等等…」
修冥擋下朔日,還有話想對他說,卻聽見一陣環珮叮吟,轉臉看見述那已把七天女領進來了。
「七天女,如何得暇至此?」他含笑迎了上去。
嬌若春花,媚如秋月的七天女,手捧著一口魏伯杯,抿嘴笑道:「我親釀了些酒,想請冥海王試試新,如何?」
「有何不可,天女請坐。」修冥接過七天女手中的琅琅杯,將她延請入屋。
七天女一進屋便瞧見了朔日,他那一身火紅的皚甲躍動著刺目的光芒,如一道映日長虹,吸住了她的目光,她好奇地端詳起他的容貌,不禁呆征了。
這紅髮赤甲的男人有張充滿力與美的俊容,特別是他慵懶酣醉、令人失魂的眼瞳中,有抹落寞憂鬱之色,深深打動了她。
「這位想必就是日逐王了?」她甜美地一笑,天帝駕前的四天龍各有特色,要認出他是日逐王並不難。
朔日漠然頷首,無心和七天女客套。修冥扯了扯朔日的手示意他坐下,有意拉攏他們認識。
「不了,我已經醉得不輕,不好在七天女面前失態,七天女,改日有機會再來品嚐。」朔日不再多言,一輯而去。
七天女錯愕地呆了呆。
「朔日實在太失禮了,還請七天女別介意。」修冥急忙化解尷尬。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日逐王許是喝醉了吧?」七天女嬌美地淺淺笑道,饒有興味地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見他為止。
這一刻,她看中了他。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望月椅坐在無憂樹下,默默念誦著「心經」。
從前,只要她無法靜定心神時,朔日便要她默念心經,反覆不斷默念,直到心如止水為止。
「……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天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她遠眺天際,指尖輕輕摩拿著頸項上的七彩瓔絡,記憶緩緩倒流,回到朔日初初教她背誦心經那時。
「望月,你若背會了心經,我便送你一件禮物。」那時的朔日年少英武,總是溫柔愛寵地笑看著她。
那時的她剛剛長成,聰明慧黠,很快就背會心經,拿到了朔日送她的禮物——一件七綵樓牆頸飾。
那一回,他很開心,非常、非常的開心,從些便將七彩瓔珞佩戴在立頸上,不曾離過身,那真是無憂無慮、天真美好的日子呀!一切都懵懂,和朔日傳依在一起讀遍一卷卷的佛經時,總是無比的開心快樂。
可是現在…··把心經顛顛倒倒念了幾十遍,煩亂的心境仍是無法平靜,頹喪的影兒映在地上,顏色悲涼絕望。
不知何處傳來的一陣笑語聲,抓回她飄蕩的思緒,仔細一聽,竟然是朔日和一女子說笑的聲音。
她萬分迷惑,怎麼可能?她不是聽錯了吧?
順著聲音的方向追過去,赫然看見朔日和一名姿容嬌麗、體態裊娜的女子,坐在玉石橋畔輕聲談笑,持學淺酌。
她愕然凝視著他們,臉色刷白,急切地想聽清楚他們談話的內容。
「七天女釀的酒香冽異常,我宮中廚子釀的酒遠遠比不上。」朔日溫柔和煦地淺笑著。
那女子以輕紗掩嘴,格格關道:「日逐王過獎了,能得到日逐王的讚賞,比什麼都令我開心。」
七天女?這姿容尊貴的女子是天帝的女兒?望月張口結舌,心頭驚然一緊,意識墜入了谷底。
「日逐王,以後常到天宮走動,我釀了不少酒,等你來品嚐。」
她聽見七天女輕靈的笑聲,雙目愉悅地睨著朔日,眼中流露傾慕。
「好,七天女若不怕煩,閒暇時一定會常去拜訪。」
朔日臉上過分溫柔的笑容冷了望月的心,這笑容,她有多久不曾見過了,如今見到,卻不是為了她。
她捏緊拳頭,雙目燃燒著妒意,一步一步走向他們。
他們幾乎同時轉過頭看見她,朔口刻意面無表情,七天女則是一臉愕然。
「你來這裡做什麼?」望月妒怒盈眶,一臉肅殺地瞪著七天女。
七天女訝然地輕搗住嘴,不解地看看朔日,又看了看望月。
七天女一聽說眼前這個模樣姣好的絕艷嬌娃「只是」朔日的「妹妹」,暗地裡鬆了口氣。
「原來是望月龍女,有禮了。」她欠了欠身,抬眼接住望月如清敵般怨妒的眸光,不禁令她征了一怔,頗為詫異。
望月只覺得有團火在心裡頭燒,根本理不清紊亂的情緒,顧不得有禮無禮,只想弄清楚心底的謎團。
「你和朔日哥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釀酒給他喝?」她一臉寒霜,開門見山地質問七天女。
「望月!不許你對七天女如此無禮!朔日悍然喝止,眸光如尖冰般銳利,冷冷瞪著她。
望月結結實實地震住了!朔日哥從來不曾用這種冷漠的態度怒罵她,如今卻是當著七天女的面無情地刺傷她,這樣的朔日哥讓她覺得好陌生、殘酷,她感到渾身一陣發寒,肌膚泛起了冷汗和戰慄。
「七天女,小妹一點禮數也不懂,都顯我沒有把她教好,讓你見笑了。」
聽朔日說得那麼誠懇愧疚,七天女的不悅早化成了一江春水。「怎麼會呢,望月龍女性情率真,倒是可愛得很呀!」
「七天女的性情真柔善。」他一邊唇角微微勾起,瞅著七天女溫柔淺笑著。
七天女在朔日的凝視下羞怯怯地垂下頸子,一顆芳心輕顫。
「七天女不曾來過巽雲宮。不如我陪你四處走走,可好?」他朝她伸出手,親切笑問。
七天女怔望著他伸出來的手,欣欣然搭上他的手臂。
「有勞日逐王帶路了。」她氣息微亂,臉色映紅,扶著朔日的手緩緩步上玉石橋。
望月心慌意亂地跟上去。「望月,不許你跟過來。」朔日回眸冷瞥了她一眼,輕輕的語調冷如心冰鋒。
雷頓一般的冷顫竄望月全身,她茫然呆視著踏上玉石橋的那一雙人影,英挺俊偉的他牽引著尊貴嬌艷的她,兩人緩緩走進迴廊深處,而她,孤身仁立在玉石橋這一頭。
她膛著大眼戰慄良久,受傷的淚水再也掩不住流淌而下。
朔日哥待她的態度變了,她受不了他近乎諂媚地對待另一個女人,那雙向來牽引她走出封閉和寂寞的手,現在卻無限溫柔地牽起了另一個女人,令她受不了、受不了——
過去的,真回不來了嗎?
使勁地抹,也抹不干臉上泉湧的淚意。
一隻琥珀酒杯躍進了她霧氣氤氳的眼底,她緩緩走到玉石欄杆旁,拿起酒杯怔然嗅聞著。
冷冽的酒香。是她親釀的。
望月寧靜而安詳地深瞅著玉石橋下的清溪,慢慢舉起酒盡,反手扳倒,冷冷望著杯中香酒一點一點落入清溪,鄰鄰光影拂掠過她薔薇色的紅唇,唇角微微漾著一抹冷然的笑意。
朔日是她一個人的,誰也別想得到他!
瞥見玉石橋下水面的倒影,她驚然一驚,那是她嗎?
手中的酒盡無意識地墜下水面,打散了水中那張妖媚猙獰的臉,她是誰?
她驚慌失措地退後幾步。是他,他將她逼到了詭邪的境地,令她搖身一變,變成了「一頭獸」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