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仁王只看了一眼,就被伏裘那種離奇恐怖的畫法震懾住了。
畫面上滿紙煙霧,隱約看見一些陰森可怕的面目肢體,右下角是一片猛烈盤旋的焰火,形形色色的人在火焰翻捲之中受到牛頭馬面的獄卒虐待,有被獄卒的鋼叉捲著頭髮的女人,也有被長矛刺穿胸膛的男人,另外有被鐵鞭抽打的,被巨石壓住的,由於伏裘的筆勢忱目驚心,畫得太傳神了,所以當廣仁王在觀看時,彷彿連耳際都聽得見淒聲慘叫一般。
廣仁王被這幅「五趣生死圖」嚇壞了,他匆勿將圖捲起交給侍者去框裱,好一會兒才鎮定心神,仔細打量著伏裘。
一個月的閉門作畫,伏裘看起來兩眼無神,眼眶圈著黑暈,屍白的嘴唇不停抖著,整個人較先前更瘦小、更委靡,模樣看起來就像剛從「五趣生死圖」中走出來的受苦者一樣。
廣仁王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受不了伏裘那副陰森詭異的模樣。
「伏卿辛苦了,你就先出宮回家好好休養休養,聽侯朕的宣召。」
「這……小女尚未完成九龍壁,臣還是暫時住在宮裡。等小女雕畫完後再一道出宮。」伏裘沙啞地回話。
廣仁王臉色一沉,不耐煩地喝斥著:「朕要你先回家就先回家,難道你還怕朕照顧不了你的女兒嗎?」
「臣照此意,陛下息怒,臣即刻回家便是。」他恭恭敬敬地起身,緊咬著牙關,慢慢步出太極殿。
伏裘並不擔心女兒在宮中的安危,他甚至希望女兒能更上層樓,好接替他成為廣仁王駕前的御用畫師。他心中雖打著如意算盤,卻不知道伏冉靈己身陷水深火熱般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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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冉靈正在白玉石壁前繪第三條蛟龍,一聽見父親已出宮回家的消息,整個人都呆往了。
她心慌意亂地想著,廣仁王遣走父親,將她一個人留在宮中是何用意?
最近這一個月來,廣仁王幾乎日日來看她,偶爾碰碰她的頭髮,摸摸她的臉、她的手,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溫柔而有耐心地引逗著她說話。
皇宮內苑是敏感多心的,她的存在及廣仁王對待她的百般遷就和慇勤,都讓後宮妃嬪揣揣難安,每日總有二、三個妃子相偕來偷看她。
雖然妃子們驚訝於伏冉靈的美貌,但那顆淚痣在善妒的妃嬪眼中卻是值得幸災樂禍的,不再有人擔心伏冉靈是否會分走她們在廣仁王心中的寵愛,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她已喪失冊封為妃的機會。
然而沒有人能瞭解伏冉靈心中的恐懼,在宮中多待一日,秘密被揭穿的機會就增添一分,她一心急著想速速將九龍壁雕畫完成,以求早日脫困,想不到愈心急就愈畫不好,愈擔心就愈出差錯。
現在聽見父親被遣出宮的消息,她的整顆心都亂成一團,心裡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將走不出這座皇宮了嗎?
她心驚膽戰地繼續作畫,腦中的恩緒雖然紊亂,仍拼了命地想著要如何擺脫廣仁王糾纏的辦法。
天忽地陰了,她微愕,剛抬起頭看了看天色,豆大的雨點就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她慌忙收起畫筆,一聲霹靂雷響,忽然之間,大雨就傾盆而下了。
伏冉靈浴在大雨中,頃刻間淋得渾身濕透,顧不得收拾筆硯,便急急忙忙地衝進廊簷下躲雨。
她一身濕冷,怔怔望著廊外傍陀大雨,天空的雲層密密疊疊,間歇地夾著幾聲悶雷,四下裡一片陰沉,有如她黯淡的前景。
她漫不經心地擰著衣服,額前的髮梢兒自滴著水,不久前才雕刻好的三條龍也浴在雨幕中,看上去影影綽綽、似幻似真。
三條不同姿態和顏色的游龍,騰躍在一片澎湃浪濤之中,神機流暢,氣勢磅礡,騰越跳躍的姿態,好像要震壁飛去。
她忽地抬起頭,呆望著黑鬱鬱的密雲出神,恍恍然地走出了廊簷,任由雨水滔滔地沖刷著她微仰的臉。
「這雨……是你帶來的嗎?你可是司雨的龍神?襲攸冥……」她喃喃地低語,然後不自禁地苦笑起來,想不到,在雨中笑著竟是這樣的苦。
她發現一把傘突然遮在她的頭上,她微愕,一看清楚來人,整個人都僵直了。
「怎麼站在這裡淋雨呢?女兒家身子單薄,這樣的淋法是會生病的。廣仁王笑著替她撥開額前的濕發,陡然間,他的笑容凝住了。」你眼角的淚痣呢?怎麼不見了?「他疑惑地盯著伏冉靈驚怔的雙眸。
伏冉靈震了震,渾身的血液全往腦部衝去,她沒有預料到會被廣仁王撞見這樣的一幕,她僵住,與他瞠然對視,一時間心亂如麻,再要責怪自己的疏忽大意已經太遲了。
廣仁王半瞇著眼睛看她,深深地看她。
「淚痣是假的?」他轉念一想,全明白了。
伏冉靈低頭不語,指尖已在微微發顫了。
「你膽敢欺騙朕!」廣仁王怒吼一聲,伸手捏住她的下顎,猛然在指頭上用力使勁,痛得她倒抽一口氣。
「陛下……息怒……」她疼得流出眼淚來了。
「你??讓我哄你逗你整整一個月,你竟敢這樣耍弄朕,不怕我殺了你們父女兩人嗎?」廣仁王厲聲大罵,氣得臉色鐵青。
伏冉靈痛得頻頻抽氣,又一點也不敢反抗,只能悶不吭聲地咬牙忍耐。
「為什麼騙朕?」廣仁王氣憤地逼問。「你不想進宮為妃是不是?你不想成為朕的妃子是不是?」
伏冉靈閉上眼,哆嗦著,什麼話都不說。
「你好不把朕放在眼裡,好??」廣仁王粗暴地抓住她的臂膀,猛力地朝廊簷下拖進去。
「陛下,你想幹什麼?她驚叫。
「我想幹什麼?」廣仁王陰沉沉地看著她,他對她的渴想潛藏已久,瞬間猛烈地爆發開來,如洪水猛獸,擋也擋不住了。「朕要你好好地把我放在你的眼裡,還有,你的心裡。」
一明白廣仁王的企圖,伏冉靈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陛下,求你不要這樣,你已經有十幾位妃子了,不差民女一個人,陛下??」她掙扎著,拚命想從他手中掙脫出來。
廣仁王不曾遇過全力抗拒他的女人,渾身那股興奮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了,他凶狠地用力一拉,她站不穩,整個人摔迸他的懷裡。
「朕是一國之君,你好好地服侍脫、取悅朕,要什麼朕都會給你。」廣仁王緊緊箍往她又濕又冷的身子,眼光凌厲地瞪著她。「不過別想逃,你是聰明的,應該知道自己逃不出朕的掌握。」
伏冉靈打了個寒顫,臉色蒼白如雪。
「乖乖地留在宮裡讓朕好好愛你,朕會封你為妃,將來就是立後也不無可能,不是每個女人都有你這樣的機會,你明不明白?」他低下頭,深情地想吻她。
伏冉靈閃躲著,用力一掙,掙開了他的懷抱。
「陛下,放了民女吧,民女的身心都屬於別的男人了。」她力竭聲嘶地狂喊。
廣仁工一聽,驚愕不已。
「你……與男人私訂終身?」
「不,不是私訂終身,而是……而是……」她囁嚅著,怎能說得出口。
「而是什麼?快說!廣仁王失去耐性,大聲喝問。
「那個男人不屬於這個人世間,陛下是不會相信的。」她拚命搖頭,根本無力解釋。
廣仁王哈哈大笑起來。
「不屬於這個人世間,你把朕當成什麼樣的蠢人了嗎?要說謊也編個高明點的來,快說出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否則朕就當是你的一派胡言。」他咬牙切齒地。
「民女沒有欺騙陛下,就算民女說出他的身份,陛下也絕對不會相信的。」她疲累地什麼也不想說。
廣仁王瞪著她,懷疑這又是她拒絕他的把戲,他再也忍耐不下去了,用手陷住她的頸子,怒氣騰騰地吼著:「你已犯下一條欺君之罪,還膽敢犯下第二條嗎?伏冉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朕面前耍花樣,是想試試看朕對你的容忍能到什麼樣的限度嗎?是不是!」
伏冉靈被他掐得幾乎不能呼吸,臉孔漸漸脹紅,她痛苦地央求著:「不是……陛下,民女已經愛上了那個男人,就算陛下封民女為後,民女也萬難接受,求陛下、求陛下……」
「不必求我!廣仁王怒不可遏,仍然沒有放鬆手指的力量。」你以為朕真會相信你的鬼話,你再不說出那個男人是誰,朕就從你父親口中拷問出來,你或許覺得這種方式最好。「
「陛下!伏冉靈大驚,急著喊。」臣妾已非完壁之身了,陛下就算知道他是誰也沒有用啊。「
「怎麼會沒有用。」他的手鬆了松,咬著牙說。「你若真心愛那個男人,朕說不定會為你作主,替你們安排一場隆重盛大的婚禮,但你若不愛他,朕就立刻派人去殺了他。」
「不管我愛不愛他,他是不會娶我的,陛下也殺不了他的……」她淚如雨下,嗚嗚的哭出聲來。
「朕是一國之君,有什麼人是朕殺不了的!他大為震怒。
伏冉靈退後了幾步,慢慢返到了牆角邊,喃喃說著:「他是金龍神冥海王,是龍神呀,陛下相信嗎?」
廣仁王訝然地盯往她,詫異的反應並不是出於相信,而是懷疑起她的腦子是否出了什麼問題,才有可能說出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伏冉靈直直地站著,魂不守舍地仰望天空。
廣仁王疑惑地瞅著她,堅信她所說的話全屬超乎常理的幻覺。
「伏姑娘??」他放輕了聲音,帶著安撫的語氣說道:「你所說的話朕會想辦法查證,或許這陣子你太累了,朕命人送你回房休息,順便讓御醫來替你診診脈。」
伏冉靈呆了呆,診脈?呵??她苦笑,想必廣仁王以為她瘋了吧。
「唉??」廣仁王望著她歎口氣。「是朕不好,把你父女二人逼得太緊了,你爹為了一幅」五趣生死圖『弄得不成人形,你又說出這些超乎常理的話,都是朕不好,你多休息幾日別再畫龍了,朕不逼你,朕會等你,恢復正常。「
伏冉靈不回答,神情依舊茫茫然。
廣仁王長歎一聲,大踏步地走出廊熏,穿過月牙門走了。
兩名侍女朝伏冉靈走過去,扶著她迴廊簷後的房間。
她的唇角露出一抹笑,眼睛卻是失神悵惘的,莫說廣仁王會以為她腦子不正常,就連她自己,也不禁要懷疑陷落情愛中的她,何時會真的瘋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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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攸冥剛從龍華會赴宴回來,一踏進步虛宮,就看見迦耶坐在園中開開心心地吃果子。
他一把揪住迦耶頭上的雙髮髻,痛得迦耶哇哇大叫。
「王,輕點輕點,疼啊!」
迦耶是襲攸冥在東海流波山上收伏的一隻小頑獸,雖然已修煉成人,但模樣看起來還只是像個十多歲的小孩童,由於性格頑劣,便把他帶回步虛宮,取名迦耶,一邊馴服他,一邊讓他做些巡海等等的小工作。
「迦耶,我命你好好守在伏冉靈身邊,為什麼突然跑回來了?」襲修冥聲色俱厲地質問他。
「王,是您說有什麼動靜就回宮稟報的呀!迦耶揉著髻,無辜地說。
襲攸冥睜大了眼睛,急促地問:「伏冉靈出什麼事了?」
「晁東國的廣仁王要納她為妃了。」迦耶認真地報告。
「噢??」明知道是伏冉靈命盤注定的走向,乍聞這個消息,他仍然感到心頭微微一痛,他抽口氣,試圖讓自己鎮靜。「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這不是你我早已知道的嗎?」
「王,您錯了。」迦耶搖搖頭,感慨萬千地說著。「伏冉靈的命盤已經出現了意外,我就是看情形不妙才趕回來告訴您的。」
「什麼意外?」他焦灼地看著迦耶。
「唉,伏冉靈哭得像帶雨梨花,對廣仁王這麼說??」迦耶咳了兩聲,學著伏冉靈哀感的語氣和神情,嬌怨地說著。「臣妾的身心都屬於別的男人了」還說「臣妾已經愛上了那個男人,就算陛下封臣妾為後,臣妾也萬難接受」,王,那個男人不是別人,就是您吧?「
襲攸冥的心緊緊一縮,愣愣地呆坐著。
「王,您已經介入伏冉靈的命盤了,而且看樣子介入得相當厲害,從我守護她開始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個月了,她幾乎每天都是恍恍惚惚的,精神也很渙散,我常聽見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說話的對象好像是您,光聽她喊您的名字就有幾十次之多,唉,真可憐,我看她愛您是愛慘了。」說著說著,迦耶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襲攸冥刻意淡漠的面容底下,猛然掀起了一陣疾風暴雨。
他瞇起俊眸,緩緩地說道:「如無意外,三個月後晁東國的皇后會急病暴卒,而伏冉靈將會因此登上後位,並為廣仁王生下繼位太子,可是,意外發生了,如今伏冉靈不肯成為廣仁王的妃子,那麼這一切都將不會發生。」
襲攸冥越想越是心驚膽戰,想不到自己一失足,竟造成難以挽救的結果,此事非同小可,甚至關係到晁東國未來的國運,萬萬不可等閒視之。
「王,您打算怎麼辦?這事可千萬不能傳出去,萬一傳到了天帝耳裡,您的海神之職恐怕不保了。」迦耶緊張至極,此事不只關係著襲攸冥在天界的地位,就連他自己也要間接受害了。
襲攸冥望了迦耶一眼,立刻做出決定。
「今天你留在步虛宮裡,我去見見伏冉靈說完,他轉身便走。
迦耶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地叮嚀著:「王,您可要把持住,對她別又輕聲軟語的,記得態度要兇惡一點,讓她恨您總比讓她愛您好呀,您得讓她知道,不是被您奪走了貞操就不能再服侍別的男人……」
「說夠了。」襲攸冥截斷他的話,悠悠回眸,冷睇著他。
「是。」迦耶噤聲,不敢再說下去。
襲攸冥垂眸沉思,恍若無神。
這一個月以來,為了沖淡伏冉靈在他腦海中的記憶,成天不是和四天龍廝混在一起,就是赴瀛洲與九老飲酒著棋,再不然就是和七仙女談詩品茗,非他所願地放縱自己去盡情玩樂。
他已深感疲累了。
他一直都是自驕、自傲、自負的,在這個循規蹈矩、戒律森嚴的天界之中,他一直存在得很超然自在,如今卻被一個凡間女子引動了心,煩躁難安,讓他大費周章地想辦法忘記她。
他不想為了一個小小的凡間女子觸犯天條,更不想落到諦貶下界的下場,他是司海的龍神,是天帝冊封的冥海王,不願意因為伏冉靈而毀掉這一切。
無論如何,他要將伏冉靈轉偏了的命運扭轉回來,否則,一旦天帝知情,他必遭卸職嚴懲,絕無後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