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口!」陰鵬怒斥。「就算是你,也不准違背我。」
「你以為你可以命令我嗎?」苗戀月冷哼,拔出閃著冷光的雪刃,指著他沉聲道:「陰鵬,我要你為鐵刀門、為我爹娘的死,以死謝罪!」
「戀兒,不許。」白亦韜急忙阻止她。「你的傷還沒完全復原,不能用刀。」
「如果能殺了他,就算賠上雙手,我也甘願!」此刻苗戀月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白亦韜傷上加傷。
「你甘願,我可不願,而且我會心疼。」白亦韜按住她的手,轉頭看向暗處,朗聲道:「你們看戲也看夠了吧,還不出來?」
他話語一落,正義樓突然亮起一片火把,所有藏在暗處的人全都現身,包括多位來參加論刀會的知名刀客,以及貫長天夫婦,在陰鵬潛進正義樓時,他們也陸續悄然來到,躲在暗處聽著陰鵬說出多年前的罪行。
陰鵬看見他們,心立刻一沉。
「當年殺害鐵刀門的人,果然是你!」貫長天咬牙切齒的指控。
「是又如何?」既然剛剛已經承認,現在也沒必要再否認了。
「那麼,今晚當著眾人的面,我要為鐵刀門百餘口人討回公道。」貫長天手持大刀,神情凜然的與陰鵬對視。
「就憑你?」陰鵬冷笑,充滿殺意的眼神一一掃過眾人。「就算是你們所有人全上,我也不放在眼裡。」
「誇口!」貫長天第一個不服,持刀就朝他攻去。
「你……他們……」苗戀月斂眉思索,再看向白亦韜,「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就算要報仇,也要揭發陰鵬當年的陰謀,將真相公諸於世。」只殺了他,那算不上真正的報仇。
「你的傷……」她低頭看向他的手,發現他掌心的黑氣退了,身體也不再那麼虛軟無力。
「這點毒逼出來就沒事了。」白亦韜不甚在意地道,眼裡閃著笑意。
「你騙我。」在知道被人欺騙後,她的語氣顯得太平靜了。
「這是意外。」白亦韜一本正經地澄清。「我假裝中毒,是為了讓陰鵬放鬆戒心,誘他說出實話,不是存心要欺騙你。」他絕對絕對不是故意的。
可是終於聽見她的心裡話,他眼裡那抹得意與滿足,怎麼都掩不住。
苗戀月不再理會他,左手按在雪刃的刀柄上,目光注視著兩個對打的人。
會陰風掌,又熟知西域各派刀法,加上毒粉,陰鵬自信滿滿,而貫長天則明顯落居下風。
見丈夫的情況危急,貫夫人跟著加入戰局,不久,其它人紛紛拔刀加入。以一敵多,陰鵬卻一點也不顯弱勢,拔出一柄短匕,頑強應戰。
雖然只是短短匕首,卻出乎意料的鋒利無比,就算是大刀碰上它,都佔不了好處。
貫長天瞇起眼,提醒眾人,「小心那把匕首。」
由於匕首鋒利,加上陰鵬下手毫不留情,貫長天幾次近身都被劃傷,苗戀月見狀,忍不住想加入戰局。
「戀兒。」白亦韜不贊同的阻止她。
「右手不能使刀,但我左手可以,放手。」他騙她的事讓她很火大了,如果他不想她更生氣,最好別再阻止。
好,他放手,可是有但書。
「如果你讓自己受傷,我會一掌殺了陰鵬。」他可以讓她報仇,但絕不許她再次受傷。
看著他同樣堅決的神情,她點頭答應。「好。」
白亦韜隨即以真氣打通她被封住的內力,「去吧。」
苗戀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拔出雪刃,及時擋住朝貫長天刺去的匕首,救了貫長天一命,而匕首與雪刃相觸,匕首雖沒斷,卻發出一聲清脆的金鐵交擊聲。
「你……退開。」陰鵬停下手,不願再傷了她。
「行,只要你以死謝罪,我就退開。」
陰鵬出掌打退一名攪局的刀客,貫夫人則是扶起受傷的丈夫,貫長天示意眾人暫時停手。
「我何罪之有?」陰鵬不認為自己有錯。
「那你就更該死!」與這種死不知悔改的人,不必再多說,苗戀月左手持刀朝他攻去,每一招皆快、準、利。
在一刀砍斷陰鵬手中的匕首後,苗戀月的攻勢更加凌厲,兩人一來一往,看得在場眾人目瞪口呆,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美麗柔弱的小姑娘,竟然有這種刀法。
苗戀月很清楚不能讓陰鵬有機會出招,所以她出刀毫不猶豫,一招接著一招,逼得陰鵬毫無喘息的餘地。
相較於苗戀月手中鋒利、削鐵如泥雪刃,陰鵬空手應敵有些吃力,他心思一轉,內力凝於掌心,以雙掌夾住雪刃,苗戀月頓時進退不得。
白亦韜見狀,立刻開口:「旋天飛雪。」那是「迴旋刀法」中的一式。
聞言,苗戀月手勢一轉,內勁一吐,雪刃左右晃動,陰鵬合併的雙掌也跟著晃動,當雪刃的晃動幅度愈來愈大、速度愈來愈快,陰鵬終於握不住,雪刃立時旋轉起來,銳利的刀鋒形成一股旋刀流,劃向週遭。
「啊!」陰鵬的慘叫聲響起,只見刀流鋒銳無比,將他的雙掌從手肘處砍斷,鮮血頓時噴向四周。
「啊……」劇烈的疼痛令陰鵬整個人踉蹌往後倒,他雙手的手掌已被雪刃削斷,鮮血直流。
苗戀月一點也不心軟,揚起刀便要取陰鵬性命──
「住手!」聞訊而來的陰俊飛身欲擋,結果是不敵雪刃之鋒,手背立時受傷見血。
她再次舉刀,陰俊急忙擋在父親身前。
「苗姑娘手下留情。」
「讓開!」苗戀月的眼神始終冰冷。
「家父不該對姑娘有非分之想,但這罪不及死啊。」
「你不讓開,就陪他一同為我鐵刀門百餘口人償命!」她冷冷的說。
「鐵刀門?」陰俊一怔。
貫長天將十一年前陰鵬謀害沈家人與鐵刀門的事情說了一遍。
「陰俊,念在你對父親有孝,良心未泯的份上,老夫不為難你,但令尊是罪有應得,希望你明白。」
陰俊沒有想到還有這段過往,可是……
「我知道我爹是罪有應得,可是身為人子,我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受死,如今他已被你斷了雙掌、武功盡廢,求你饒他一命吧。」
「饒他?」苗戀月冷笑一聲,「他在殺我爹娘時,可曾心軟?可曾想過要饒了他們一命?」
「這……」陰俊語塞。
「讓開!」她沉聲喝道。
「俊、俊兒……你要救爹啊……」雙手被硬生生削斷,陰鵬痛得顫抖個不停,連想抓住兒子的衣服都辦不到。
「爹……」陰俊轉身扶起父親。
藉著他的扶持,陰鵬右腳驀然橫踢,鞋尖刺刀飛出,意圖與苗戀月同歸於盡──
就算他要死,也不將她讓給任何人!
「戀兒,小心!」
白亦韜出聲的同時,苗戀月身形快速閃至陰鵬右側,手上的雪刃同時刺出──
「唔!」陰鵬雙眼暴凸,不敢置信的瞪著她,「我……不甘心……你……是我……的──」話聲方落,他睜著眼氣絕身亡。
「爹!」陰俊抱著父親,心中悲痛難抑。
在場所有人看著這一幕,不禁百感交集。
陰鵬到死仍不知悔改,但陰俊卻是無辜的,在明白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後,他沒有資格恨任何人,也沒有資格說可憐,只能盡為人子最後的孝意,好好埋葬父親。
陰鵬死了……
苗戀月定定地望著雪刃上血跡,就像十一年前的那一夜,父親與母親的衣服染上的斑斑血痕。
「戀兒。」白亦韜走到她身邊,拿過她手上的雪刃,伸手摟住她的肩。
苗戀月茫然地轉向他,濃濃的血腥味讓她再也忍不住的摀住嘴,轉身朝花叢跑去,彎著身大吐特吐。
白亦韜急步追過去,苗戀月在吐盡胃裡的酸水後,神智昏眩,整個人軟軟地倚著他,隨即暈了過去。
「戀兒!」
☆ ☆ ☆
在親手殺了陰鵬後,苗戀月整整昏睡了兩天兩夜,其間不斷發燒,讓白亦韜擔心不已,日夜守著她,幾次貫夫人要他去休息,由她來照顧,但他就是不肯離開,也不將苗戀月交給任何人看顧,直到她不再發燒、不再囈語,他才安心。
當苗戀月醒來時,已經是第三天的下午,她悄悄下了床,沒吵醒一旁的白亦韜,拿著雪刃離開了金刀門。
荒無人跡的雪丘上,只有一棟久無人居的木房,伴著兩座墳墓。
苗戀月跳下馬,一步步走向墳墓,然後跪在墳墓前,拔去墳前叢生的雜草,兩塊墓碑上分別刻著「李父之墓」、「沈鐵霖與愛妻李氏若雪合葬之墓」。
跪在兩墳之前,苗戀月默然無語。
爹、娘,鐵刀門的大仇得報,你們在九泉之下高興嗎?
恍惚間,她耳邊響起幾句話──
如果你真的報仇成功了,那麼之後你要怎麼辦?
我沒想過。
就算是現在,你依然不想?
要想什麼?
想我……現在我們的關係不同了,你心裡應該想的是我,而不是報仇的事。
白亦韜……
「戀月。」
低柔的輕喚響起,苗戀月迅速回頭。
「大姊。」一看見親人,她心裡一酸,隨即起身奔進她懷裡。
苗挽月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輕拍著她,抬眼望著策馬急奔而來的人,她與身旁的男人交換了一眼。
白亦韜遠遠就看見她,那一身黃衫的背影,他絕對不會認錯,然而──她居然偎在一個俊美的男人懷中!
「戀兒!」
隨著這聲怒吼,下一瞬間,他已飛身下馬,將自己的女人搶了回來。
「白亦韜?」他摟得她好緊。
不過現在白亦韜沒空理她,只冷冷瞪著那個俊美的「男人」,然後冷冷瞥向另一名男人,希望他給他一個解釋。
「他就是你弟弟?」苗挽月問向身旁的男人。
「是。」他點頭。
「戀兒是我的女人。」不論對方是誰,白亦韜冷冷聲明。
苗挽月無懼的看著他,「這些日子戀月承蒙你照顧了,現在事情已經結束,我是來帶戀月回去。」
「戀兒不會去任何地方,只會在我身邊。」白亦韜低頭看著苗戀月,咬牙切齒的說:「你居然敢靠在別的男人懷裡,我等一下再跟你算帳!」
「她是我大姊。」苗戀月淡淡的說。
白亦韜愣住了。
苗挽月卻笑了。
「戀月,你不該太早告訴他,應該讓他吃醋吃久一點,記得母親告訴過我們的話嗎?男人不能寵,一寵他就會自大過頭。」呵,沒得玩了。苗挽月笑著朝妹妹揮了下手,與身旁的男人一起離開。
原本苗挽月是不放心,所以才特地走趟西域,但在知道戀月手刃仇人,並親眼看到白亦韜對戀月的那股緊張勁,她知道苗家這輪孤傲清冷的戀之月,已經有人相伴,再不需要旁人多操心。
閒雜人等一走,白亦韜也回過神,苗戀月在他懷裡,他的心跟著定了下來,不再像方纔那樣驚慌失措。
但是,那不代表他會忘記她又偷偷溜走。
「你又不告而別!」他惡狠狠地瞪著她,沒忘記當他醒來,發現她不見了的時候,緊張得幾乎快把金刀門找翻了過來。
要不是後來想起她曾說她爹娘的墓在雪丘,猜測她可能會在這裡而尋來,她是不是就這樣走掉了?
「我沒有不告而別。」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氣怒、他的緊張,看在苗戀月眼裡卻覺得溫暖。
她的平靜讓白亦韜看得更加火大。
「沒有?那麼你一個人偷偷跑來這裡,這算什麼?」他簡直快要吼人了。
「祭墳。」她淡淡的回他兩個字,離開他的懷抱,站在一座墳墓前。
白亦韜瞪著她的身影。
苗戀月沒有理他,只是拔出雪刃,在墓碑的左下角補上幾個字──不孝女沈戀雪立。
「爹說,他只愛娘一個女人,『一生戀雪情不移』,所以用這句話為我命名。」
白亦韜緩緩將手放在她肩上,無言的安慰著她。
「這墓是當初義父救了我後,替我將爹娘火化合葬所立,當時我發誓,在沒有替爹娘報仇之前,我不再用本名……」想起當時將爹娘的骨灰罈置於棺木中,由義父與她親手落葬,她不由得哽咽。
「戀兒。」白亦韜輕聲喚著她,她閉上眼靠入他懷裡。
「我好恨……」她的手揪緊他的衣襟,從來不曾在人前落下的淚,此刻沾濕了他胸前的布料。
仇,已報,恨呢?依然未曾撫平。
她失去的幸福家園,豈是陰鵬一條命能抵的?
白亦韜沒有多言安慰,只是提供自己的懷抱,心頭卻有著釋然。
淚水不見得能撫平傷痛,卻是將傷痛宣洩出來的一個方式,而她的淚,已經累積得太久,再不流出來,他都要開始擔心她承受不住了。
「白亦韜,我要怎麼辦?」她沒有哭出聲,淚水卻不停的流,她沒頭沒腦地問,他卻聽懂她的意思。
「不怎麼辦,忘記就是了。」他說得很輕鬆。
「能忘嗎?」她幽然低問。
「不能忘,也不需要時刻記在心中,只要偶爾咬牙切齒一下,順便詛咒他祖宗十八代,這樣就好。」
他在說些什麼呀?
她輕咬著唇,卻止不住唇角往上揚。
「詛咒完了,就想想我,把我放在你的心裡……」他低頭,意外瞥見她淺淺的笑意,登時忘了要說什麼。
只是淡淡的笑意,卻是無比的令他心動,心動到讓他沒看見她便要心痛。
「把你放在我的心裡,有什麼好?」她問。
「你的生命裡有我,就是好。」見她止住淚水,白亦韜知道她會學著釋然,心跟著輕鬆起來,語氣也恢復狂妄。
「是嗎?」她不以為然,退出他的懷抱。
「別忘了,你是我的人了。」她對他的懷抱未免離開得太不猶豫。
「那又如何?」她狀似不在意。
「戀兒!」他狂性一發,緊緊摟她入懷,咬牙切齒地命令,「你不准離開我!」
她表情淡淡,一點也不害怕他的凶狠。
白亦韜生氣了,蠻橫地吻住她的唇瓣,摟住她的雙手用力得像是想把她嵌進他的身體裡,免得她老是偷跑。
她的唇被吻痛了,可是她沒有推拒,任由他吮吻,直到他發現了她的馴服,眼中閃過懊惱,吮吻轉成輕吻,帶著一絲歉意。
「你會傷害我嗎?」在他的吻裡,她輕問。
「不會。」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那我哭泣的時候,你會走開嗎?」她再問。
「不會。」她可以隨時窩在他懷裡哭。
「我不想再用刀,也不想再動武,可以嗎?」因為想起練武的原因,她眼裡淚意重現。
「可以。」他輕吻著她的淚痕,這個吻裡有著安慰。
「那……每年陪我回來,看我爹娘和外公,好嗎?」
「好。」她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還有,陪我去杭州。」她低語。
「好。」白亦韜不問原因,她想去哪裡,他都會帶她去。「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只要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把我放在你心裡。」他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
她睜著眼看著他,眨也不眨,手握著他的手,貼放上在自己的心口。
「只有你。」她點頭答應,「你……不可以再騙我。」
在以為他受重傷的那一刻,她受到的震撼無與倫比,她好怕他有事,會像爹娘一樣永遠離開她,那時候她終於肯承認,他早在她心底烙下痕跡。
「好。」白亦韜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笑著摟她入懷,為她擋去冷風。
不論是初見時的她,或是眼前卸下仇恨的她,她的一舉一動總能扯動他的心,有了她,他才知道在乎一個人,可以在乎到這種程度。
初見時,她寧死不受辱的傲然,及至後來,她明明厭惡葷腥味,卻什麼也不說,寧願躲起來嘔吐的倔強,讓他看得好笑之餘,也有一絲不忍。
逞強的人總是容易自苦,他不可憐自找苦吃的人,卻偏偏被她不肯示弱的個性所吸引。
她的倔傲可與他掠奪的心相比,讓他對她從心動,轉成強烈的佔有。
或許他該謝謝義父收養了戀月,讓世上有這麼一個令他心動的女人,完全屬於他所有。
不論是戀月,或是戀雪,從此只成他的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