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蘭搖搖頭,彷彿在一夜之間蒼老許多。「你怪師父偏心,但師父對你們的疼愛完全相同,只因曲悠是你們之中資質最差的,所以師父才沒有像要求你們一樣要求她。喀爾達負了你的感情,你該告訴師父的,曲悠何辜?結果她卻付出最大的代價。」
佟羚怔愣的聽著,神情淒側。「太遲了,師父。縱然您說的再多,也挽不回什麼,曲悠無辜,那麼我的孩子又何辜?」
「孩子?」巫蘭一震。
「是喀爾達的。」想起她早夭的孩子,佟羚脆弱的流下了淚。「他說會娶我,卻在見到曲悠之後撇下我不管,我的孩子沒能活下來,我失去的骨血永遠也回不來了。師父,您告訴我,我怎麼能不恨?」
「該死的喀爾達!為師去找他討回公道。」巫蘭氣憤的轉身。
「不用了,師父。一切都來不及了,我的孩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果你早說出來,這一切的事都可以避免。」宮縭開口,「曲悠什麼事也不知道,你不該拿她作為報復的對象;如果你願意說,就算師父不幫你,我也會幫你。」
「你?」佟羚驚訝的看著宮縭。
「我們也許不親近,但十幾年的姊妹之情不是假的;我也許冷淡慣了,但卻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受苦而不理。」
「妹……妹?」
宮縭走近她,將她扶了起來。「對,妹妹。我們二人無父無母,只有師父照顧我們,當然必須彼此互相照顧;只可惜我發現得太晚,否則你對曲悠的恨不會這麼深。」若是她早一些發現不對勁,這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你……」佟羚看著宮縭,說不出話。
「願意認我這個姊姊嗎?」宮縭伸出手。
「姊姊!」佟羚撲向宮縭,委屈的流下過去所有的傷心。她的不平,只是在於不能得到重視,然而她怎麼也想不到,她所需要的關懷,竟是由一向冷情的宮縭所給予。
巫蘭看著這一幕,心中交雜了不捨與感歎。
「若是師父早些注意到,也許,你就不會受到這麼大的傷害了。」喀爾達對佟羚所做的一切,她絕不會原諒。
「師父!」佟羚抬起頭,看著師父體諒的神情,不禁跪了下來。「是我的錯,我不該對曲悠做出這麼過分的事。」
總是在錯誤發生之後,人們才知道後悔,只可惜往往已經來不及了;傷害已經造成,如何也彌補不了。
「羚兒,你起來。」巫蘭扶她站起。「事情發展至今,為師不能怪你,但你必須去面對自己犯下的錯。」
佟羚輕輕點頭,心甘情願的聽從師父的安排。
「走吧,我們一同回廣成樓。」
※ ※ ※
憂心如焚的慕容少懷與嘯月守在門外,他們擔心房內兩人的安危,卻只能束手無策的等待。
「大少爺。」張掌櫃找到他們。
「怎麼了?」
「有一位姓唐的公子與一位姑娘在外頭,說是來找六少的;大少爺是否要見他們?」
「姓唐?」莫非是……慕容少懷眼睛一亮,「快請他們進來。」
不一會兒,張掌櫃帶進一名神采非凡的男子與一名蒙著面的女子,隨後告退。
想不到在武林中名震四方的唐逍竟然如此年輕。
「在下慕容少懷,少凌正是舍弟。」慕容少懷先表明身份。
「在下唐逍,這是拙荊,久仰慕容公子大名。」唐逍回禮。
「這句話該是我說才是。」心折於對方朗朗風采,慕容少懷自歎弗如。
「先前巧遇六少,今天回經此地,特來探望,不知道六少的傷勢可有好些?」
「多謝關心,舍弟之傷早已無礙,只是……」慕容少懷簡短扼要的將整件事說了一次,誠懇地道:「唐公子既然會來,想必也是有心人,在下懇請你再救舍弟一次。」
唐門是用毒名家,而唐逍在唐門中的地位更是尊崇有若神祇,慕容少懷不知道眼前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救得了弟弟。
「何以見得我一定能救?」
「論用毒,唐門中人莫不對你萬分推崇,如果連你也無能為力,舍弟……大概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唐逍搖頭笑了笑。「擅使毒者,不一定就善於解毒。武學之道沒有止境,各門各派自有不同;萬物變化莫測,世上的毒也無窮無盡。」他望了妻子一眼,「我也只不過是一介凡夫,自然有不可及之事。」
慕容少懷一聽,黯然的歎了口氣。
唐逍卻繼續道:「不過,據我所知,「鴛鴦斷」並非無解之毒。」
「唐公子知道解法?」
「能不能解,得視他中毒多深而定──」
他的話聲還沒落定,房裡便傳出一聲淒厲的叫喊。
四人同時一震,立刻衝進房裡。
※ ※ ※
纏綿的情慾之境如夢似幻,少凌的唇、少凌的手,少凌的身體,灼熱的與她契合……
她的生命,像是重新又活過了一回。
她唇邊含笑的睜開眼,認出了這是慕容少凌的房間,而他,就躺在自己的身邊。
「曲悠,你醒了?」慕容少凌看著她。
「嗯,我……我怎麼了?你──」她發現了兩人衣衫不整,忍不住低呼。「我們……」
「我們已成夫妻,你會怪我嗎?」儘管勉強,慕容少凌還是露出一個微笑。
「不會。」她直覺的搖頭。「我……我喜歡你,一直……都很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我多希望可以伴你到此生終了……」他眼中有著不捨、深情與憐惜。「我愛你。」
最後一吻,落在她的唇上,他乏力的閉上眼,曲悠震驚的發現鮮血自他唇角汩汩流出。
「不!」她驚呼。「少凌,少凌──」
※ ※ ※
曲悠木然的坐在椅子上,打從自慕容少懷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她就沒再說任何一句話。
巫蘭攜著宮縭與佟羚再度來到,看見曲悠安然無恙,她們都知道是慕容少凌救了她。
想不到看起來遊戲人間的慕容少凌,竟對曲悠用情如此之深,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救她。
「悠兒。」
巫蘭喚著,但曲悠並沒有回應。
「悠兒──」巫蘭走近,卻被慕容少懷阻止。
「前輩,請留步。」
巫蘭已沒有第一回來時的氣焰,見慕容少懷擋在身前,她沒有動氣,只是探問道:「慕容少凌還好嗎?」
慕容少懷極淡的笑了,「少凌甘願犧牲自己救曲悠,他的生死是慕容世家的事,與他人無關。」
「慕容公子,我們這趟來並無惡意,只是帶羚師妹來向悠師妹賠不是,祈求她的原諒,請你行個方便。」宮縭說道。
慕容少懷才要回答,唐逍夫婦正巧自內室步出,曲悠驚跳了起來,立刻奔到他們面前。
「少凌……有救嗎?」她顫著聲問。
「你別擔心,他暫時沒事了。」唐逍回道。
此話一出,眾人皆稍稍鬆了口氣,而曲悠則是差點站立不穩,唐逍身旁的女子適時伸出手扶住了她。
「謝謝。」曲悠道謝,又問道:「我能不能進去看他?」
「當然可以,但他現在還在昏睡。」唐逍回道,然後看向身後眾人。「看來這些人之中,似乎有人等著和你說話,你不和她們談談嗎?」
曲悠一頓,深吸口氣,這才轉過身望著師父與兩位師姊。
「悠師妹,對不起。」佟羚首先開口。「我不該害你,這一切原本不關你的事,然而你卻陰錯陽差的成了代罪羔羊……」
佟羚毫無保留的將發生在她身上的事說了一遍,所有的人都默默聽著,不知道這一切的錯誤到底該怪誰?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佟羚愧疚地道。
曲悠靜默了會兒,輕聲說道:「原不原諒已經沒有分別了。」她轉向巫蘭,眼裡閃著淚光,「師父,我不會再回玉龍谷了。少凌為我甘願捨命,今後他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他若無法痊癒,我也不會獨活。」
巫蘭一震。
「師父的養育之恩,請容曲悠來生再報;也請師父原諒曲悠不敬、不孝之罪。」曲悠跪了下來,同師父磕了三個頭。
「悠兒……」巫蘭不捨,卻也知道她無法留住曲悠了。沒想到她的固執己見,會帶給曲悠這麼大的磨難。
「縭姊姊,謝謝你幫我,曲悠永遠都會記得,你是曲悠心中最好的姊姊。」她朝宮縭道。
宮縭只點了點頭。「師父不再反對你和慕容公子的事,我希望他能好起來,帶給你幸福。」
「謝謝縭姊姊,也謝謝師父。」曲悠最後看向佟羚,「我並不恨你,也許這是我的命,只是……不該累得少凌為了我……」她哽咽,無法再說什麼。
「對不起。」佟羚只能這麼說。這一生,她注定得背負著這個歉疚。
見她們的恩怨已經做了了結,慕容少懷這才開口。「唐公子,你說的「暫時沒事」,是什麼意思?」
「雖然我能解毒,但沒有解藥也是枉然;目前,我只能暫時壓制住六少身上的毒,但要救他,除非拿到黑風山莊的獨門奇藥「九續丹」。」
黑風山莊?聽見解藥所在之處,慕容少懷原本的喜悅,立刻又化成了愁苦。
唐逍取出一瓶藥交給曲悠。「這藥,每隔三天讓六少服一顆,絕不能中斷。」曲悠點點頭接過,唐逍又看向慕容少懷。「一個月之內,如果不能想辦法拿到九續丹,我也無能為力了。」
「謝謝你。」曲悠對唐逍夫婦致意,然後便進入內室陪伴慕容少凌。今後,再沒有什麼能分開他們,就連死亡也不能。
「我去拿解藥吧。」巫蘭道。徒兒惹的禍,身為師父的她也不能置身事外,如今她只能想辦法彌補。
「不必。」慕容少懷拒絕道。「慕容世家的事,慕容世家自會解決;前輩的好意,少懷心領。」
玉龍谷裡的恩怨情仇,還待清算;至於少凌的事,慕容世家可以自己處理。
他已經將消息傳回慕容世家,相信其他三位弟弟應該就快到了。
※ ※ ※
除了不知行蹤的慕容少擎,慕容少祈、慕容少遠、慕容少烽全都在三日後趕到大理。
慕容少懷說明情況。「我們只有二十七天的時間,必須盡快趕到黑風山莊求得「九續丹」才能救六弟;除此之外,我們也必須將六弟送回家中。」
「大哥,據我所知,黑風山莊一直很神秘,在武林中不與任何門派往來,而山莊之主無善惡之辨,行事全憑喜好,他能因為一時興起,一夜之間毀人門派,也能因為一時高興而救人。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沒有管道能進入黑風山莊。」慕容少祈說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慕容少懷接話。「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去一趟,為了救六弟,就算要付出天大的代價,我們也得一試:明天我和嘯月會出發至黑風山莊,至於少凌,就由你們護送他回去。」
「慕容大哥,我和你一起去黑風山莊,好嗎?」一旁的曲悠說道。少凌是為了救她才會如此,那麼她去求解藥,也是應該。
「不,這一路上凶險難測,究竟能不能取得解藥也還是個未知數,你跟著去太危險;再者,少凌也需要你照顧。」慕容少懷頓了頓,「萬一,我無法取回解藥,這也許就是你能陪少凌的最後一段日子……」
說到這裡,室內氣氛轉為凝重。
「大哥,不如我和雲同你一道去。」慕容少遠說道。
他的未婚妻雲飛絮有武術,與他們同行,即使有危險也足可自保。
「不,三弟,你必須隨時注意六弟的情況;至於五弟,你得想辦去找到四弟,而二弟還得統籌慕容世家的大小事,所以由我和嘯月去就好,你們等我的消息。」慕容少懷一一分派任務,眾人全都沒異議的同意了。
他們無論如何都必須救六弟,縱使可能和黑風山莊動武,他們也在所不惜。
※ ※ ※
慕容少凌沉沉睡著,除了曲悠之外,所有的人都刻意避開,讓她能安靜的陪在他的身邊。
我愛你;而你,絕不能死。
耳邊迴響起慕容少凌堅定的話語,她的淚,忍不住一顆一顆的掉了下來。
「少凌,你好傻。」如果他不救她,現在一定可以活得好好的,不會命在旦夕。
「你說過要保護我,要陪著我一輩子;你說過,不會讓我哭,所以,你一定不能死,我們還要快快樂樂的相守一生……」她握著他的手,忍住酸楚低低傾訴著。
然後,她俯趴在他的胸膛上,聆聽他的心跳聲,細細的數著。
月色稀微,幽暗的房中,隱約可見他們相疊的身影。
面對性命垂危的兒子,慕容夫婦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難過。但他們並不怪曲悠,情愛本無道理可言,他們也是過來人。
他們對曲悠並沒有任何怨懟之心,但眼看著兒子一天比一天虛弱,他們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終於,在二十七天過去之後,慕容少懷與嘯月風塵僕僕的自青海趕回,雖然一路驚險,但總算帶回了眾人期盼的「九續丹」。
經過慕容少遠的妙手回春,慕容少凌總算將晃到鬼門關前的命給撿回來,慕容世家上下全都為他的脫險興奮不已。
「少凌,想不到你連談個戀愛都不放大家好過。」沿路守著他,大家也夠辛苦的了,現在危機解除,慕容少祈忍不住取笑他。
「對啊,害得大家為你擔心、奔波,連爹娘都為你白了不少頭髮。」慕容少烽接著道。
「最辛苦的是大哥和嘯月,冒著生命危險為你上黑風山莊取藥。」一向少言的慕容少遠也來參一腳。
慕容少凌和曲悠很無辜的看著大家。
「對不起,也多謝爹、娘、各位哥哥、未來的嫂嫂們為了我奔忙,少凌很抱歉給你們添麻煩。」
「好了,既然少凌已經沒事,大家就別再笑他了,否則難過的人……可不是我們那最皮的弟弟呀。」慕容少懷笑著道。
這會兒大家的目光一致轉向曲悠,發現她一臉愧疚,好像快要哭了。
接著,最先發言的那三個人,分別接到自己的未婚妻不贊同的眼神。
「呃,這件事其實也沒那麼嚴重。」慕容少祈首先說道,然後摟著梅影就往門口走。「既然沒事,我們不打擾了。」
然後慕容少烽如法炮製的摟住莫冬雩。「我只是關心六弟而已,沒有別的意思。」他一邊解釋著,跟著也溜了。
雲飛絮則笑著走向慕容少遠。「三少,我們也到外面去吧。」
面對未婚妻的邀請,慕容少遠當然從善如流。
看見這等情形,慕容少懷接著道:「少凌,你才剛復元,要好好休息,我和嘯月也先走一步。」
熱鬧的房間,一下子就剩下慕容夫婦與慕容少凌、曲悠四人,慕容家的大家長終於開口了。「少凌,既然你痊癒了,爹和娘什麼都不想說。在你昏迷的這段期間,曲悠不分日夜的照顧你,你要好好回報人家,懂嗎?」
「少凌懂得的。」慕容少凌難得乖巧的回話。
「嗯。」慕容夫婦欣慰的點點頭。「我和你娘也有點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他們相偕離開後,現在房內只剩下慕容少凌和曲悠兩個人。
從醒來後一直到現在,慕容少凌才能仔細的看一看曲悠,他有些心疼地笑了。「這些日子一定累壞你了,對不對?」
曲悠含著淚水,搖搖頭。
「只要你能好起來,我怎麼樣都不要緊。」
「傻話!」他低斥一句,伸手將她摟入懷中。「你不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心疼的。」
曲悠還是搖頭,佈滿淚水的埋進他的胸膛裡。「少凌……我好怕你醒不過來。」她哽著聲道。
「不會的。」慕容少凌緊擁著她。「我說過要保護你一輩子,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的。」他捧起她的臉,輕揩去她頰上的淚痕,溫柔的說道:「答應我,你得快一點胖回來,臉頰更不可以像現在一樣蒼白。」
他充滿關懷、又帶著不滿的戲謔語氣讓曲悠破涕為笑。
「你也要快點好起來,我只要你保護我。」她不要他將她托付給別人照顧,她只要他照顧就夠了。
「一定。」慕容少凌笑著對她承諾,又恢復了昔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還有,」曲悠強調。「不可以再為了我做傻事。」
「我從來不做傻事。」慕容少凌不以為然地道。
「你明明有,」曲悠第一次這麼堅持。「就算為了我,我也不要你冒生命危險。」一想到他了無生氣的躺在床上將近一個月,她的心就擰痛起來。
「那很困難。」慕容少凌道:「我絕不願意見你受任何傷害。」
「可是──」
「沒有可是。」她的話尾讓他截了去,然後他的語氣忽然曖昧起來,「現在我們來討論另一件事吧,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成親?!」曲悠呆住。什麼時候扯到這裡來了?
「對啊。」慕容少凌理所當然地道。「我們都有了夫妻之實,難不成你想賴皮、拋棄我?」
「我……」曲悠的臉驀然紅了起來。「我才沒有……」
「才沒有什麼?」
「沒有說不嫁你呀!」
「嗯。」他非常滿意。「好,那我們就和二哥、三哥和五哥他們一起成親。」
話說到這裡,曲悠才發現自己脫口說了什麼。
「啊?!」曲悠一臉驚嚇。「我……不用那麼快吧……」她愈說愈小聲。
「不行,除非你不嫁我、拋棄我,否則這件事得聽我的。」他裝可憐外加威脅的語氣,讓曲悠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這個……」她還在猶疑。
「難道你真的不想嫁我?」慕容少凌一臉傷心。
「沒有,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就這麼決定。」
「可是……」
「還有可是啊──」慕容少凌哀號。
奇怪,曲悠明明一直很聽他的話,怎麼他才一醒來,一切就全變了樣?
難道……是那些未來嫂嫂們教壞了他的小曲悠?
想到哥哥們一個個求婚未果的慘狀,慕容少凌覺得自己開始冒冷汗了,並且立刻決定,以後一定要將曲悠與她們隔離,免得他心愛的小曲悠被帶壞。
嗯,就這麼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