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裡聽到的是瑤池仙樂。
難道已經死了嗎?所以到了天堂?
家樂睜開眼,想看看清楚天堂的樣子。珠簾輕掩,有仙子在撥動瑤琴,「叮叮咚咚咚」,仙子輕啟櫻唇,「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榜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索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
咦!天庭的仙子也有人間的七情六慾嗎?
仙子站了起來,裊裊娜娜走過來,掀起珠簾。
呵!鬢邊垂著貂尾,仙子原來是遼人。
無雙!竟是無雙!
家樂撐起上身,失去知覺前的一幕幕在腦中掠過。
「無雙。」她喊了一聲,發現聲音既啞又無力,然後手肘一軟,「通」地倒下了。
床很柔軟,被褥很溫暖,卻擋不住垂垂的寒意。
「我不是玉無雙。真正的玉無雙早就死了,死在我手裡。他們全家都死在我手裡。」嗓音仍然如此低柔婉轉。
「可是師父,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歡玉無雙的名字,我一點不喜我自己的本名耶律明珠,多俗氣!」她坐在床沿,用蔥玉指輕拂家樂臉龐。
「我最喜歡聽你喊我無雙、無雙!」她仰起頭,學著家樂的語氣,「冷冷淡淡的,好像我是個陌生人。可我就是喜歡這個調調。」
她身子漸漸往下傾,頭輕輕倚在家樂肩上:「師父,你永遠都喚我無雙好嗎?只有你一個人這樣叫我!」
她閉上眼,夢幻似的輕聲囈語:「無雙,無雙!師父,無雙在你心目中是獨一無二的嗎?」
家樂咬著牙,她再也不能姑息了,她要無情地擊碎她的不切實際的夢幻。
「無雙,讓我起來!」短短幾個字就耗了她不少力氣。
「好的!」耶律明珠扶她坐起,塞了一堆被子和枕頭在她身後靠著。
「給我解藥!」家樂仍是從前的語氣。
「不行!給你解藥你就會跑到那個大鬍子身邊去!
我決不給你解藥!你是我的!我不能讓你被大鬍子糟蹋!」耶律明珠反應十分激烈。
「那麼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廠這下她倒是十分感興趣。
「過來,摸摸我的脖子!」家樂頭往後仰,修長的頸項完全露出來。
耶律明珠微噘著小嘴,不明所以地將她的脖從上摸到,又從下摸到上。
「摸到什麼沒有?」家樂問。
「沒有啊!你的脖子很光滑,什麼也沒摸到!」耶律明珠的纖纖細手仍停在家樂脖子上。
「啊!」她一聲驚呼,像碰到燒紅的烙鐵一般快速縮回手,「你!你……你竟然……」她食指指著家樂,渾身顫抖。
「不!」她大喊一聲,又撲過來,掀開家樂身上的被褥,瘋狂地扯她的衣服。
青布衣衫一層層被剝落,只剩纏在胸口的布條。
耶律明珠已現羞憤之色,但仍不肯罷休,幾下扯脫那纏得緊緊的布條。
圓潤豐滿雪白的玉峰露了出來,絲毫不比耶律明珠的遜色。
她又羞又怒又絕望又傷心地瞪著家樂,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後退,終於大叫一聲,掩面狂奔而去。
家樂看著狼狽的自己苦笑。
她居然就這樣撒手跑了。如果這會有人進來,天哪!不敢想像!還是是趕快自力救濟吧!
家樂吐納調息,蓄積一點點力氣,把衣服馬虎虎扣上,那布條就算了,反正也用不著了!然後她吁一口氣,往後一靠。耶律明珠?應是王公貴族的女兒,不是公主就是郡主。但如此尊貴的身份又怎麼甘願當臥底,做奸細?雖然她心狠手辣兼擅於使毒,但畢竟只是個二八佳齡的少女。
一名中年僕婦托著托盤進來,喂家樂吃飯。
托盤罩一打開,頓覺香氣撲鼻。待遇真的是不錯,吃的是珍懂美味,還有葡萄美酒佐餐,又不用自己動手,只張嘴便行!
哎喲!果然是進了天堂!
等家樂吃飽喝足,那名中年僕婦便低頭彎腰,恭恭敬敬退出去。
吃了喝了,接著於什麼?自然是睡覺了!家樂閉上眼,但有一個問題卻讓她擔擾了很久,始終睡不著。
若是待會要拉了怎麼辦?這可是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家樂一覺醒來,忽黨全身又充滿活力。這原是令人高興的事,家樂卻如墜冰窟。
西域罌粟。
罌粟,不是特別名貴的藥材,嶺南有,淮中有,關外也有,品種雖各異,用法卻差不多,藥性也大同小異,無非是讓人減輕痛楚的。
聽說西域也有罌粟,和中原的大不相同。」采成熟果子裡的汁液,烘乾提純,摻在食物裡,無色無嗅無味,任再高明的舌頭也嘗不出來。當時吃了,並不怎樣。可是長期服用,就會慢慢消磨人的力氣和意志,最後變成依賴食罌粟而生存的廢物,然後便是等死。
家樂腦中回憶自己看過的所有醫書。提到西域罌粟的幾乎沒有,那麼它的毒該如何去解呢?也是一片空白。
家樂猶如困獸般在房中走來走去,然後又頹然坐下,心如死灰。
一陣環珮丁冬,然後珠簾一挑,耶律明珠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放了一壺酒,幾樣精緻小點心和兩個杯子。
「師父,你起來了!」她將托盤放在几上,聲音依舊溫柔婉轉。
「你倒是恢復得很快!」家樂冷冷地指出。
「師父你太實在了,一點情趣都沒有!」
「這話聽著耳熟!你不是第一個說這句話的。」家樂竟有心情打趣。
「來,師父,吃點心,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這是翡翠水晶包,這是桂花連營糕。」耶律明珠把點心一樣樣拿出來,「還有這個,我知道你愛吃辣,特地去學做辣棗,你嘗嘗。我第一次做,也不知好不好吃!」
家樂拈起一顆扔進嘴裡:「味道不錯!」她讚道,然後又吃了其他幾樣點心,連連點頭,「不錯真不錯!你的手藝比我好多了!」
耶律明珠斟了一杯美酒遞到家樂手裡,見她想也不想,一口飲盡,奇道:「師父,你不怕我下毒嗎?這樣吃法!」
家樂坦蕩蕩一笑:「那又如何?還能差得過現在嗎?」
耶律明珠癡癡盯著她,然後也給自己斟一杯酒,一飲而盡。
嘴裡喝下酒,眼裡馬上就滴下淚來:「師父,你為什麼是女子!多少王侯將相向我求親,我理都不理。
好不容易自己看上一個,卻是女人!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她又喝下一杯酒,忽地站起來,瞪著家樂,怒意勃發:「你既是女人,為何要那麼冷漠?」
家樂心裡接一句:「冷漠也是罪過?」
「你既是女人,為何要對我那麼溫柔?」
這就更離譜了!溫柔?有過嗎?
「我癸水來時,我痛我的,關你何事!為什麼要給我貼膏藥止痛?」
天哪!難道這也做錯了?
「我被蠍子蜇了,死了就算了!你為何不要命地幫我吸毒?」
見死不救,豈是君子所為?
「你為我做了這些,然後你再告訴我你是女人!和我一樣,也是女人!師父,你為什麼要這麼狠?」
事實如此啊!難道還回娘肚子裡再生一遍?
「你明知我一顆心都繫在你身上,你還要這樣對我,你好沒良心!」耶律明珠說著便哀哀痛哭,舉著酒杯,東倒西歪,似乎已醉得厲害。
家樂走上前,扶著她,拿下酒杯,握住她的手,將她輕輕擁在懷裡,問。「解藥在哪裡?」她覺得自己實在太卑鄙,但現在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
耶律明珠醉眼迷濛地看著家樂:「解藥?解藥在哪裡,我也不知道耶!我把它交給爹爹保管,不知道他放在哪了!」忽地又格格笑了起來:「即使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偏不讓你跟那個該死的大鬍子雙宿雙飛,我要拆散你們!」
沒關係!問不出解藥的下落,那打聽一點別的總行吧?
「無雙,你到底是什麼身份?你爹爹是誰?」
「你想要打聽我爹爹好去拿解藥麼?我告訴你也無無妨,反正你拿不到!你現在內力全失,連一個莊稼漢都打不過,何況是我爹爹?」
家樂聞言不禁黯然,她一醒來就發現自己真氣渙散,內力全失,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想要離開這個佈滿侍衛的金絲牢籠就很困難了,還去奪解藥,談何容易?
耶律明珠倚著她的肩,輕聲絮叨:「我告訴你哦!
我爹爹是八王爺耶律臻,他對我很好,可他不是我親爹。我親爹是誰?嘻嘻!你也認識,不過我不告訴你!
我娘叫風醉荷,風中喝醉的荷花,嘿!她還有一個外號:素羅剎。羅剎也有吃素的嗎?我娘就是!她是使毒的行家,卻從不殺人。她教我使毒,卻又不許我害人。咦?那我學了使毒用來幹什麼?
「幸好娘只嫁給爹爹十年!十年一到,她就走了,也不管我了!好,她不管我,我就殺人!可是爹爹又不許了!那我去殺漢人總可以吧!我說我去做奸細,爹爹還警告我不許塗炭生靈。咦?在井水裡下毒也是塗炭生靈嗎?我又沒把毒藥塞進別人嘴裡,是他們自己要喝的嘛!」
家樂握緊拳頭,忍不住要一拳揮到耶律明珠美艷無雙的臉上。半晌,鬆開拳,仰天長歎,問道:「那天晚上,你一個人是怎麼把我擄來的?龍郅沒追上來嗎?」
耶律明珠一臉得意:「我算準了你那晚會去找我,早就備好一匹馬在樹叢裡等著,還脫光衣服下河洗澡。
我料你看到我的身體一定會暈頭轉向,馬上拜倒在我腳下乖乖跟我走。可是,」她無奈地歎一口氣,「我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你居然是個女人,看到我的裸體也無動於衷,還咄咄逼人。我只好將你迷昏了擄上馬帶走。
那該死的大鬍子馬好快,一會就追上來。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說你再過來我就殺了他!大鬍子不敢靠近,卻還是遠遠跟著。
「到了兩國交界處,他不顧一切就要撲上來搶你,他似乎料定我不會殺你。但我可以殺我自己呀!我把刀轉而架在自己脖子上說:「你帶他回去也只是個廢物,他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我死了他就死定了!』大鬍子不信,說你師父定能解毒。我說你不信就試試看。
「大鬍子投鼠忌器,只好眼睜睜讓我帶你走了!哈哈!」耶律明珠仰頭狂笑,連眼淚都笑出來了,「該死的大鬍子,終於被我扳倒了一城了!」
家樂奇道:「你似乎從頭至尾就看龍郅不順眼,這是為何?他得罪過你嗎?」
「哼!我又豈止看他不順眼!凡是跟那個人有關係的我都恨之人骨!偏偏又從不讓我靠近,害我都沒機會算計他!」
「那個人是誰?」
「我偏不告訴你!」
「你對我下毒是不是也是因為那個人的關係?」
「你以為呢?」耶律明珠媚眼如絲,吐氣如蘭,家樂幾乎要痛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了。
「素羅剎,」她喃喃地念,忽地靈光一閃,「血郎中!
那個人是不是我師父?你母親跟我師父有何過節?」
「為什麼一定是我娘跟他有過節?難道我就跟他沒過節嗎?」
耶律明珠不滿地嚷,家樂好笑地搖搖頭:「怎麼可能?你年紀比我還小,我師父怎麼會冒犯到你呢?」
耶律明珠忽地離開家樂懷中,大叫大嚷:「他就是冒犯到我了!他就是對不起我!我恨他,我恨死他了!」她撲倒在地,號陶大哭。
家樂看耶律明珠哭得渾身顫抖,也不禁心酸。她實在想不通師父給她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讓她哭得肝腸寸斷。
家樂默默地蹲下來,輕撫耶律明珠絲緞般柔滑的長髮,許久,終於她慢慢平靜下來,有一下沒一下抽動著。
家樂索性往地上一坐,扶起耶律明珠的頭枕在自己膝上,然後往後一躺,兩手交疊,枕於腦後。望著白紗帷幕,紅木頂梁,幽幽地道:「既然我是他的徒弟,那麼他欠你的,就由我來償還吧!」
耶律明珠猛地坐起身,淚水洗過的雙眸更加清亮,灼灼盯著家樂的眼:「你可不許食言!」
家樂淡然一笑:「我還不想變成大胖子!不過你要把原委告訴我,否則我隨時收回這句話!」
耶律明珠站起身:「你根本不是真心,你不過想套我話罷了!哼,我才不會上你當!」一轉身,憤憤走了。
家樂躺了一會。地板雖鋪上了厚厚的地毯,仍有濕寒之氣透上來。
她歎一口氣,慢慢起身,環視這金碧輝煌的巨大牢籠。
窗戶是有不少,但每扇窗子外邊都有侍衛持刀而立,門口更是杵了兩座黑鐵塔的門神。
家樂無奈地坐下,思慮著對策。
化功散的解藥雖容易配製,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手邊什麼材料都沒有,配解藥,簡直是做夢!
幾上還剩一碟小點心,翡翠水晶包,全做成元寶形,個個一般大小,整整齊齊,擺成團圓狀。家樂拈起吃了一個,包的是芝麻果仁,滿口餘香;再吃一個,竟然裹著她最愛的辣地根!
家樂嚥下地根,咬牙捶了一下紅木茶几。她知道這些食物裡面全都摻了罌粟。
血管裡奔騰著興奮的血液,每一滴都爭著與罌粟相親。
心臟在激烈跳動著,每一下都呼喊著自由。
身體已不屬於自己了,只有心還是自己的。但又能擁有它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