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凌塵背著宮良回土地廟後,發現段虹尚未回家,原以為她一名弱女子,腳程比較慢,因此他將宮良交託給老廟祝照顧後,立刻又出門去尋找她。
從石頭山周圍找到了富來鎮再尋上烏山,沿途都沒瞧見她的人影,他慌張不安的心吊在半空中,怎麼也落不了地。
「難道錯過了?」不敢想像她遇害的可能,他努力安慰著自己,一定是在哪條岔路上錯過她了,儘管這一路他已找得非常詳細。
「也許她已經回家了。」匆忙將腳步重返,他一心祈求她已回到家中等他。
將一身功力運行到最極限,他身形化成一隻飛鷹,急速掠向土地廟。夕陽一點一點地往西方山頭沉落,他心急如焚。
顧不得在城鎮裡施展輕功太過驚世駭俗,他迅如疾電的身形飛掠過富來鎮,留下串串驚呼,和明日最轟動的閒嗑牙題材——鎮裡出現神仙了,他身穿一襲藍色布衣,騰雲駕霧、來去如風。
好不容易終於回到土地廟,太陽也整個沉沒於西方山頭,黑夜取代了白日。
「虹兒!」他邊走邊叫。「虹兒,你回來了嗎?」
「你沒找到虹兒嗎?」老廟祝搶先一步跑出來問道。
「她……沒有回來?」最後一絲希望破碎,皇凌塵臉上的血色盡褪。
「她沒有回來啊!」老婆婆跟著道。「打早上跟你出去,說要去捉山雞後,她就沒再回來過了。」
「可我們早分開啦!在我去救宮良的時候,我明明要她先回來……啊!」難不成她遇到其他南宮家的殺手,所以……「我再去找她。」老天保佑她千萬不能出事,否則他至死都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
皇凌塵一臉蒼白,向來清和的黑眸罩上了一團狂風暴雨,他轉身再度奔出了土地廟。
老廟祝、老瞎子和老婆婆在皇凌塵離開後,互望了一眼,相同的憂心寫在三人臉上。
「應該不會出事吧?」老婆婆問.卻得不到任何回答。
「我也去找找看好了。」老廟祝說。
「也好。」老瞎於附議。
「那就走吧!」老婆婆頷首,三人結伴離開了土地廟,尋段虹去也。皇凌塵到了石頭山後,腳步不敢緩,行如疾風,又來到了白日與南宮家殺手對陣的地方。
茂密的樹林,在白日看來就有些陰森,一入了夜,那股子黑暗更是肆無忌憚地佈滿整座林子。
空氣間還存著淡淡的血腥味,令他忍不住手腳發冷,萬一那血味中有一點是來自段虹身體呢?
「虹兒,你在不在?」他祈求著她的聲音,像迷失於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清水一樣。
但密林裡什麼也沒有,除了風聲、蟲鳴、枝葉磨擦聲和……一陣似有若無的喘息。
「什麼人?出來!」如此高明的呼吸法不會是段虹所發,因為她不曾習過武藝,沒有此等高深的內力,而且她也不會對他發出殺氣。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來者是今晨殺手中的漏網之魚,而且是最大的一尾。
黑暗中走出一名黑衣人,沒有表情的五官、冷硬如石。
皇凌塵隨即全身戒備了起來;直覺告訴他,來者將是他出道以來所通過最棘手的敵人。「你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像聽不見他說話,只是邁著平穩的步子緩緩走近皇凌塵。
皇凌塵立刻將全身功力提升到最高點。「你是南宮家的人?」
黑衣人削薄的嘴唇幾不可見地抖了下。
然後,皇凌塵知道自己猜對了。「你可曾在這附近見過一名身穿鵝黃彩裙、年約二十的姑娘?」
黑衣人的面孔又恢復成石雕般冷漠。
如此看來,段虹應該未落入黑衣人手中才是,那她會上哪兒去呢?皇凌塵心下暗忖著。「南宮魁派你來殺我?」
此時,黑衣人已然逼近皇凌塵十步遠的距離,他手上黝黑陰森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是凌塵面門。
皇凌塵側身閃過,同時回敬了一拳。
黑衣人一點兒迴避的意思也沒有,橫刀在胸,好像正等著皇凌塵的攻擊。
「怎麼回事?他不怕我一拳了結他的性命嗎?」皇凌塵暗猜,自信天下間沒有幾個人能承受他一拳還完好無缺。那麼這黑衣人為何不閃?他應當沒遜到連一記直拳都閃不過才是。這樣看來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黑衣人別有居心。
他行拳到一半,眼角突然瞥見黑衣人臉上閃過一抹猙獰,想也不想,收回功力,硬生生扭轉前勢,後退三大步。
黑衣人眼裡立刻浮起了失望。
果然,黑衣人很希望與皇凌塵近身相搏,也許他是身懷暗器或者毒藥什麼的,非得靠近皇凌塵才能生效,所以一定要伺機近皇凌塵的身。
但皇凌塵既已看穿他的意圖,又怎麼可能如他所願?他抽出腰間長劍,與他隔著三尺距離相鬥。
劍光閃爍、劍氣威凜,在幽暗的林子裡更顯出迫人的危機。
黑衣人的武功比起白日皇凌塵解決的那八名殺手更高上數籌,邀天之倖,當時宮良遇上的不是這名黑衣人,否則他今天葬的就不是兩名部屬,而是三名了。
皇凌塵小心翼翼地與之對陣。白日因他的失誤,造成八名殺手盡數死絕,沒留半個活口問出一點有用的口供,平白錯失了調查南宮瘋子陰謀的良機;這會兒他絕不再讓機會溜走。
但黑衣人卻像不要命似,突然將胸膛硬往是凌塵手中的長劍上湊。
「該死,搞什麼鬼?」黑衣人的行為不像想同歸於盡,倒似自殺多一點。是凌塵急忙撤劍。
可黑衣人卻好似嫌命太長,不管皇凌塵如何避,他就是要拿自己的身體喂皇凌塵的長劍。
皇凌塵只得一再變換身法。「可惡,你是來殺人,還是來自殺的?」
黑衣人無語,冷硬的五官上倏忽閃過一抹獰笑。
「啊!」什麼時候發生的,他二人間的距離已近到觸手可及的地步。皇凌塵恍然大悟,黑衣人是以命是以命相拼,博得一絲近他身的機會。
黑衣人手中的黑色匕首飛快刺出!
皇凌塵只覺一陣腥風迎面襲來.急忙長劍回挽劈向黑衣人。
雙方的攻勢一觸即發。
皇凌塵有把握一劍斃了黑衣人,但受點小傷就免不了了。
「蠢蛋,別跟他硬碰硬啊!」一聲熟悉的警告倏忽響起。
皇凌塵想也不想射出手中長劍,直沒入黑衣人大腿,藉以妨礙他的動作。而他本人就現著這眨眼間的空檔,運集全身功力,身如疾電般往後退。
黑衣人大腿中刻,血流不止,卻仍執著地使出全力緊貼著皇凌塵不放。
危急間,皇凌塵功運雙掌,擊中黑衣人胸膛。
「哇!」黑衣人渾身一顫,張嘴嘔出一大口鮮血,皇凌塵氣勢萬鈞的掌勁已摧毀他的功力,震裂他的心脈,但他仍不死心,挾著最後一口氣也非將匕首刺入皇凌塵體內不可;因為這是主子的命令,他必須誓死達成。
皇凌塵前力出盡,後力未接,眼看著換上一刀是免不了了。他當機立斷舉起手臂橫在胸前,心想嘗一點皮肉痛,總比掉了腦袋好。
但——
「別讓他傷到你。」間不容髮之際,一道旋風刮過皇凌塵腰脅,真射向黑衣人胸膛。
噗的一聲悶響,黑衣人被一技釣竿硬生生釘在一株三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幹上;釣竿刺穿黑衣人的胸膛,直沒入樹幹中。
皇凌塵湊近觀看,赫然發現那釣竿竟是蘆葦所制,接著他舉步繞到樹後,眼前是不可思議的一幕——那蘆葦所制的竿尾突出了樹幹,正在黑夜裡隨風擺落。
「青翁釣叟!」以釣竿為武器,又使得如此出神人化的,放眼江湖.也只有成名於一甲子前的武林第一高手——青翁釣叟。皇凌塵想不出還有誰能夠把釣竿使得這麼好了,可是……
他剛才聽見的警告聲明明是發自老廟祝啊!所以他才會想也不想就遵令行事,難道老廟祝就是青翁約叟?
有三個人接近了,輕緩的腳步、綿長的呼吸顯示出來者的修為不凡。
皇凌塵提高了全身的警覺,有一種預感:今夜,他的驚嚇還沒有結束。他轉身,迎上三張熟悉的面孔:老廟祝、老瞎子、老婆婆。
他們沒有跟他打招呼,逕自走向黑衣人。
只剩一口氣將斷未斷的黑衣人一見他們,忽地瞪大了眼呼道:「上主!
皇凌塵台地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還是不肯罷手?」老廟視問。
黑衣人不再說話了。
老廟祝只好將眼光轉向老婆婆。「也許你問得出來。」
「交給我吧!」一直老得像半隻腳踏入棺材中的老婆婆,那雙慈祥的眼神突地變得詭譎,點點的紅光在裡頭閃爍,像是要勾引出人的靈魂般。
黑衣人始終冷硬如石的五官在不知不覺間融化了,變得迷惘而脆弱。
「你可以問了。」老婆婆沉著嗓子說,那聲音優雅而較感,宛如最醇美的美酒引誘著人們直往幻象深淵墜落。
「謝了。」老廟祝朝她頷首一笑,再轉向黑衣人。「無意,這回你們又想幹什麼?」
黑衣人先是掙扎了一會兒,然後迷惆的眼神變得空洞。「王朝……滅天徽……禍水咒……無徽山……」他每說一個字,更多的鮮血就湧出他口鼻。
「你最好問快一點兒,他快不行了。」老瞎子說。
老廟祝趕緊接著問:「魁準備什麼時候行動?」
「七月……哇!」話到一半,黑衣人突然張口噴出一道血箭,神智趨向渙散。
老瞎子急忙運功護住他破損的心脈。「快一點。」
「七月幾號,快說!」老廟祝進一步逼問。
「唔……七……」黑衣人終於嚥下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口氣。
老瞎子收回功力,同時抽出刺穿黑衣人的釣竿;蘆葦制的竿身光滑如昔,沒有絲毫損傷、不沾半滴鮮血。
皇凌塵看著眼前三名老人,不敢相信他們是他曾經認識的三位慈祥長輩。
老廟祝彷彿知道了他的震驚,他轉過身,拍拍皇凌塵的肩。「你聽見了,他們準備在七月七日行動。
皇凌塵凝視著他,老廟祝眼裡已沒有平時的糊塗與濫情,它們變得深沉。「他稱你為上主。
「我……」老廟祝苦笑。「我曾經姓南宮。」
一瞬間,皇凌塵不明白他所言何意,直到一點靈光閃過他腦海,他驚訝地瞠圓了眼。難道老廟說也是南宮家族中的一員,而且黑衣人稱他為主,可見老廟祝的地位曾經多麼崇高!
「你是……」第一代與皇家爭天下的南官家主事者聽說在很久以前就失蹤了。如果是那個人,年紀應該與老廟祝差不多;那麼他為何要救他,南宮家與皇家應該是世仇啊!
老廟祝似乎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面容上浮起一抹淒苦。「你總是我女兒的丈夫,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死,讓虹兒變寡婦呢?」
皇凌塵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半生都在與南宮家為敵,他們還殺了他兩名部屬,而……「你對南宮家的一切似乎非常清楚,連那種匕首有問題也曉得。」
「習過咒法的人都看得出來,那匕首上有股陰氣。」老廟祝輕笑。「我曾是南官家的人,對於那一套自不陌生,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是嗎?」皇凌塵還是難以置信。
「喂,小子,你是什麼意思?」老婆婆不悅地插口道。「你問個不停,難不成還懷疑廟祝公圖謀不軌不成?他都已經說啦!他只是『曾經姓過南宮』,『曾經』的意思你懂吧?那就代表過去了,如今他不姓南宮,不再玩爭權在勢的遊戲了,他只是石頭山上一間破土地廟裡的廟祝公。」
皇凌塵將視線轉向她,眸底同樣藏著陰鷙。
「若我沒記錯,五十年前,武林盟主一家的滅門血案聽說是由一名異族女子所為,該女子的成名絕技正是——迷魂大法;與婆婆你剛才所確逼問出黑衣人口供的奇術一模一樣。」他的口氣沉重,心裡暗自祈求著這番推測是錯誤的,他希望聽到老婆婆提出反駁,但……
老婆婆笑著點頭了。「沒錯,那椿滅門血案是我做的。」
皇凌塵痛苦地閉上眼。他不想親手捉他任何一個人,但他可以放任這樣一名殺害兩百三十一條人命的兇手逍遙法外嗎?
「不過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老瞎子跟著說。 那位武林盟主的師父正是她的親生爹爹。」
「這怎麼可能?若李盟主師承異族,向來注重正統傳承的白道人士豈會推選他為盟主?』」那叫背祖!皇凌塵才不信那些古板守舊的白道人士會幹出這等蠢事。
「對!所以姓李的匹夫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師承異族這件事,他弒師、毀了整個部族,為的就是斷絕一切後患。而她的夫婿和孩子亦在犧牲之列,她是唯一的生還者。」老瞎子經道。
易言之,老婆婆是來復仇的嘍!皇凌塵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有一點他很慶幸,有了這層理由,他終於可以說服自己放過老婆婆了。
「可是老前輩你呢?『青翁釣叟』這個名字在六十年前可是打遍武林無敵手。」這就更令人費解了,老瞎子因何甘心窩居在一間破土地廟裡終老?
「因為我厭倦了。」老瞎子笑。「我們都厭倦了,闖蕩武林有什麼好玩的?爭名奪利、復仇雪恨?把人生都放在那上頭實在是太無聊了。而且土地廟很好啊!我們在那裡過得很快樂。」
迷惑依然存在皇凌塵眼中,他還是不懂,這三位曾經名噪一時的老人就算想歸隱,也有更好的桃源仙境可去,何苦窩在一間破土地廟裡。過著食不飽、穿不暖的貧苦生活?
「唉,小子!」老婆婆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還是不明白,就問問你自己吧!為什麼放著金碧輝煌的嘯天王府不住,卻硬要巴在土地廟裡不肯離去?你犯踐嗎?還是偏愛自討苦吃?」她說著,同時招呼其他兩位老友一起往石頭山方向走去。
為什麼他不喜歡華麗的嘯天王府,卻獨愛破爛的土地廟?皇凌塵自問,而答案只有一個——因為土地廟是個家嘛!歷年在紅塵中的遊子之魂,在飽嘗孤獨後,誰不會戀上一個家?
所以老廟祝放棄了高位、老婆婆遺忘了仇恨、老瞎子捨棄虛名,回復成一名平凡人,窩居在土地廟裡,戀戀不捨地嘗著人生中遲來的平凡幸福。
這樣看來,他豈非十足地幸運,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找到了這個家,有一名甜美的嬌妻,未來還會有一群可愛的孩子;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片刻後,老廟祝的聲音突然遠遠地傳來。「千萬別把我們的事告訴虹兒.知道嗎?否則她會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他一連說了好幾個「很生氣」。
皇凌塵可以想像段虹大發雷霆的樣子,那一定是驚天地、垃鬼神。他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放聲吼道:「放心吧!我不會說的。」望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在這一刻,他們又變回他所熟悉的三位慈祥長者了。
呵,他的家人啊!這種感覺真不錯,他淡淡地地笑著,心底的陰霾盡去,陽光重又露了臉.令人滿心的平和與舒爽,直到……
「什麼事不可以告訴我啊?」一陣陰柔的女聲倏忽貼上他的背。
皇凌塵不覺背脊一震。「虹兒!」
事情簡直離譜到匪夷所思了,讓所有人找翻天、找得膽戰心驚的段虹居然毫髮無傷地出現在他身後!
皇凌塵戰戰兢兢轉過身,怕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待回神後,這場美夢就要破碎了。
但沒有,他的希望變成了真,段虹確實站在他身後,正對他盈盈笑著。
「幹麼?看見我像見鬼似!」她不悅地嘟起嘴。
「虹兒!」他長臂一伸,迅速地將她摟進懷裡。「你到哪兒去了?我擔心死啦!」
「我見到一個人,他說想找我談談,我就跟他去談話嘍!我們一邊走、一邊聊,走了好久,也聊了好久.直到林外,聽見這裡有聲音,他送我過來,看見了你,他就走啦,讓我一個人過來找你。」
「你跟陌生人走,卻不告訴我……」他罵到一半,瞧見她取出一塊玉珮在他眼前晃蕩。
那是一方雪白透明的溫玉,玉質盈潤、觸感柔細,光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玉珮的正面組接著繁複的祈福圖樣,看得出送玉者很希望配戴此玉之人能一生吉祥康泰;而玉珮的背面則簡單地鐫刻著兩個字——天妃。
皇凌塵顫著手接過王佩。「找你談話的人是我父王?」他認得這方「天妃玉」,小時候常見娘親隨身攜帶,她說那是父王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事實上也是唯一一件。但這玉珮不是在娘親遇害時落入劫匪於中了嗎?
「王爺……我是說父王,他從沒有放棄尋找此玉的下落。」段虹說著。
又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皇凌塵不敢相信。「你叫他……父王!」
「他本來就是啊!」段虹倚在他懷裡撥弄著玉珮。「他真實很喜歡你娘的,可為了保持威嚴的形象以鎮住當時混亂的政局,他不得不割捨許多束西。雖然我並不贊同他的作法,但我可以理解一個笨拙的男人如佝便出渾身解數只求以殺立威、以血平定內憂外患,還百姓們一個和平盛世。凌塵,你不得不承認現在沒有一個外族敢侵犯我們天徽王朝,全是父王的功勞。」
皇凌塵低下頭想著段虹的話、想著娘親的慘死!還有他背上那永遠也消除不了的傷痕……「那他割捨的東西也未免大多了。」他苦笑。
「是啊!他真笨對不對?人活著的時候不珍惜,卻在人死後才花了八年的時間尋找這方『天妃玉』日日帶著睹物思人。」她的手撫上他的背,隔著層層衣物彷彿還可描繪出那衣下纍纍的傷痕。「你在他身邊時,他也是只想著要如何訓練你變強,好接替他的位置;待你走後,他才發現他愛你,不管你能不能符合他的理想,他都不想失去你,但既成的錯誤卻是再也抹殺不掉了。」
「他找你……談我?」他語氣中隱含激動。
「他說,他已把兵權交回皇上手中,下一步他將退位,由你來承繼『嘯天王爺』的位子。他說他希望你能接手『黑騎軍』用你的方法來帶領他們保家衛國;他還說……」段虹看著那方玉珮!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皇凌塵想了一下,轉而將玉珮結上她的腰帶。「他說收下這方玉珮你就是下任的嘯天王妃了。」
她的淚水終於滑下。「父王承認我是你的妻子、他的兒媳婦了!所以特地將這方『天妃玉』送來給我,他要我好好照顧你,然後……他就走了,他的背影好哀傷,我想留下他,多跟他說幾句話,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凌塵,我們可能再也見不著父王了。」
皇凌塵閉上雙眼。他從沒喜歡過嘯天王爺他,恨他他,但聽聞地離去的消息,他的心依然痛楚,這就是父子天性嗎?他不懂。
「不會的,只要我們想見他,終究有辦法可以找到他的。」
「你會想見他嗎?」她含著淚水問。
他很矛盾,愛與恨同時拉扯著他的心。「也許,等我做了爹爹之後吧!」可能那時候他就比較可以瞭解為人父的心理,進而原諒嘯天王爺曾經做過的一切。
「所以我們一定可以再見到他的。」她雙手緊環著他的腰,螓首深埋在他懷裡。「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嘛!」
他深吸一口氣,一句「家人」可以解釋一切。
「對!我們終是一家人。」
「嗯!」她吸吸鼻子,語氣怪怪的。「我們是一家人;你、我、父王、阿爹、老瞎子、老婆婆……不管我們曾經是何等人物,現在大夥兒都是一家人了。」
「呃!」他沉吟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錯了,你似乎早知道他們的底細
她朝他眨眨眼。「我沒告訴你嗎?土地廟裡沒半件事可以瞞過我的耳目!」
「你沒說。」他語含指控。
「喔!那又怎樣?反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聳肩。
「不重要?」天可憐見,他剛知道的時候差點兒嚇死耶!
「管他們是什麼底細,難道你會因為他們的出身、來歷、背景,就不承認他們是家人?」
「唔……」緊張過後是放鬆的笑,他雙肩不停抖動著,先是悶笑、微笑、輕笑…… 最後變成大笑。的確,人們是無法選擇家人的,但他們可以選擇愛自己的家人,並且為家人們所愛。「是,我的好娘子,你說的一切都對。」
***
七月初,皇凌塵準備遠遊。
他沒有告訴段虹,因為這是一場前途未卜的爭戰,為了天徽王朝的未來,他即使豁出性命也非粉碎南宮瘋子的野心不可。
他在天剛亮的時候離開土地廟.悄悄地跨上了馬鞍,目的地是天回山。
但他並未奔馳多久,才到山道口,一條淡黃色的身影便大刺利地擋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去哪兒?」
「虹兒!」該死!她怎麼會知道他今天要走?
「說啊!」憤怒染紅了她的頗。
「對不起。」他長歎一聲。「你知道……我必須去阻止南宮瘋子造反,我必須阻止禍水咒遺害蒼生,我……我必須離開一段時間,虹兒。」
「沒有禍水咒.你就已經是個超級大禍水,專門拖累我了。」她氣得直跺腳,盈盈水眸裡卻儘是離情依依。
「虹兒……」他為難地看著她。
她嘟起嘴不認輸地與他互瞪著。不知不覺間!朝陽爬出了山頭;不知不覺間她眼裡蓄滿了淚水。
「喔!虹兒。」皇凌塵不捨地喊了磬。
她的淚終於滑下。「你沒有跟我說再見。」
「對不起。」他慌地跳下馬背跑過去將她樓進懷裡。「我很抱歉!我不想讓你擔心,所以……哇!」沒有等他說完,她一口咬住他的胸膛。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他用力地、拚命地咬著。
他只感覺心頭一慟默默地撫慰著她輕顫不已的背脊。
她不曉得咬了多久直到力氣都用光了,才鬆開檀口,卻再也忍不住地哭倒在他懷裡。
他發現他的前襟濕了,不知道是她的淚,還是他的血。但他寧可那是血,也不願見她傷心落淚。
「好虹兒,別哭了我發誓我一定會回來的。」
「毫髮無傷?」她哽咽著。
他為難地轉開眼不敢給她保證!因為這一仗實在是太危險了。
「答應我。」她淚流滿面。「我不能失去你,孩子也不能沒有爹爹。」
「孩子!」他渾身一震。
「老婆婆說的快兩個月了,但我沒有發現。」她不停地抽噎。
喔,該死!他居然讓妻兒如此難過,虧他還說過要做個最好的爹爹呢,他真是個渾球!
「我答應你,虹兒,我一定會毫髮無傷、平安無事地歸來。我要陪著你看著我們的孩子出世!教他叫我爹爹、叫你娘,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我發誓。」他吻著她的淚,一顆緊接著一顆,直到吻幹了她所有的淚珠。
四片唇瓣飢渴地貼在一起,火焰在其中竄燒,情潮湧得像天那樣高……
但這絕對不是最後的吻,它是個開始,代表著他二人的新生。
曾經為血腥噩夢所苦的皇凌塵在這裡擺脫迷障,得到了他夢想已久的家,一個聰慧、堅毅的妻子和一個孩子。
曾經混跡江湖、行騙天下的段虹則拋卻了孤獨與寂寞尋到了她今生最重要的愛。
「我愛你,凌塵,我會等你回來的,你一定要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
神龍天塹
嘯風驟起!黑雲翻湧。森冷的神龍天塹隱落在嚴峭巨石陣中,其至邪至魅之氣,即使身在百哩之外亦能感到陣陣寒慄。
七月初七,夜。
聲聲狼嗥,穿越群山密林,召喚出懾人的死氣。樹梢端、暗林裡,四道黑影矯捷如風,從不同方向疾行而來。
神龍天塹是南宮魁隱居之處,位置荒僻森嚴,若非南宮魁身邊親信之人,實在難以找到神龍天塹的確切所在,然而,這四名黑衣人卻不約而同停在一座巨岩之前。
腳步甫定,眼神一凜,他們似乎同時認出了彼此的身份——
驚訝、意會,接著是瞭然地相視一笑。
於是,其中三名黑衣人退站一步,打算對著前方的黑衣人握拳跪禮時,立即被示意噤聲;微微頷首,為首的黑衣人跨前一步,抽出一把銀色匕首,其他三人見狀也分別抽出黑、綠、紫三把匕首,彼此柄刃相對,完成確認。
看著眼前三張器宇軒昂的面容,皇別知道皇凌塵、齊曦和上官界已認出了自己的身份。事實上,對於他們三人的出現,他其實並不感到意外。畢竟,他們都是天徽皇朝裡數一數二的不凡人物,他們躲過了禍水咒劫,並且和他一樣,是特地前來和南宮魁決一生死的。他知道,合他們四人之力,今晚的行動必定勝
「走吧!」
蒙著臉,他們以眼神交會傳達訊息,並果決地邁入巨石陣中——
是成?是敗?無人能料!
只有遠方陣陣狼群哀鳴,在狂風中預言者即將發生的禍事。
半晌,翻騰滾捲的黑雲開始快速移動聚集。接著,四道奇詭的光束突然從神龍天塹迸射而出,伴隨一陣陣淒厲狂笑,催動天地至邪,頓時,環巖密佈的高聳巨林轟轟震響,宛如地獄之樂般奪人心魂。
而就在銀、黑、綠、紫四色氣於血紅天際同時匯聚的剎那,陰陽錯鳴,崎峭崩絕,轉眼間,隱落於巖巖峻石陣中的神龍天塹,即以萬物滅世般的速度埋葬於塌傾的巨石堆中……
狙殺南宮魁,換來的卻是一場無情的同歸於盡?!
轟隆聲歇,四色詭光漸微漸弱,最終消散于飛沙走石之間,至於殘忍的禍水血咒,亦隨著瀰漫的塵霧,化幻風中——
無垠穹蒼,黑雲散去,余灰落盡,朗月如昔;待一切漸歸平靜,凌亂的巨石塚前,隱隱出現四抹高大的身影……
自信、相惜、一身的如釋重負。
對於神龍天塹裡的一場血鬥,無人開口多談,只在星月見證了,彼此交換會心一笑,然後作揖而別,各自消失在暗夜之中。
謎樣的神龍天塹,就此灰飛煙滅。
而關於南宮魁的傳說,卻始終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