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烈的陽光自窗扉間射入房內,揭示著已近正午的事實。無視於一串又急又猛的劇咳,沃靈掀開被褥,掙扎著起身下床。
「別起來,太醫說您病得不輕,要好好休息。」小雨放下水盆,連忙上前扶住她。
「我沒事──咳咳──」沃靈一陣暈眩,又倒回床上。
「都已經發燒成這樣,還說沒事。」小雨還算鎮定道,幸好她進宮前家裡弟妹多,早已練就一身照顧人的本事。「奴婢實在不懂了,昨兒個又沒下雨,您是如何弄得全身濕淋淋的回來?」
「呃,汝兒他們呢?」沃靈忙轉移話題,不想深談敏感話題。
「晉見皇后娘娘去了。」小雨熟練地擰了條冷毛巾敷在她額上,說道:「屋公公說,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已經聽聞您的病況,還特地囑咐太醫要悉心照料,務必開最好的藥材。」
「那賜宴的事……」
「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等您病好了再說。」
「是嗎?」沃靈暗吁口氣,立刻又想起更重要的事。「現在什麼時辰了?」
「午時。」小雨盡責伺候。「您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沃靈楞了下,本想開口拒絕,但隨即改口:「對、對,我餓了,你能幫我弄些吃的來嗎?」
「沒問題,奴婢這就去拿些熱粥來。」小雨二話不說,忙張羅去。
愧疚地等著小雨消失門外,沃靈強撐著虛軟無力的身軀下床更衣,隨手留了張「出去走走」的字條,而後刻意繞過沃求湛養傷的廂房,偷溜出了金徽別苑,朝前日曾經走過的神秘樹林而去。
※※※
身體的不適加上連續兩餐未曾進食,沃靈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無力的四肢。勉強爬過矮樹叢,眼前已是白霧一片,她感覺自己似乎快昏倒了。
和無心的約定,支持著她繼續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走幾步,只知道必須在今天見到他,否則……
「無……心……」她細聲喊道。在殘存的朦朧意識裡,她彷彿看見了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事實上,打從沃靈跨進這方領域的那一刻起,無心便鎖定了她的一舉一動。
他坐在河邊的岸石上,不動聲色,只是訝異於她臉上的病容。
她是眾人眼中的天女、神聖,且具有靈力,她可以呼風喚雨、可以占命驅魔,不可否認地,她的事跡與傳說引起了他對她的興趣,在初次乍見的當時,她清靈的樣貌震懾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內。
如果,她是降世天女,她當然是特別的;如果她不是,那麼,以她傳奇性的崛起與今時今日的「地位」,她也確實夠特別了!
可不管她是與不是,他都需要她──需要她來為他完成某些事!
瞇起眼,冷看著她的步履顛簸躓頓,他突然縱身一躍,阻去她繼續前進的腳步。
沃靈眨眨眼,確定瞧見了他,即安心地扯扯嘴角,氣若游絲道:「我……按約定……來了……」
終於,她不支地昏死過去。
而就在她倒下的剎那,他將她攬進了他的保護之中……
※※※
「汝兒,你別一直亂跑,等會兒迷路小哥可不管你了!」沃求涯一面追著小沃汝,一面語帶威脅。
「汝兒聰明,認得路。」小沃汝咯咯笑道,開心地在偌大的御花園裡跑來竄去。
從皇后娘娘的福寧宮回來之後,她就像是脫韁野馬,堅持遊遍御花園的每個角落。
「汝兒,那裡不能過去。」沃求涯雖出聲制止,但腳步並沒有積極配合阻止。沒辦法,誰教他打前晚惹了汝兒哭泣之後,心裡便有濃濃的懊惱,今兒個也就相對放縱了她的任性。
「小哥,你快來追我啊!」汝兒揚聲道,顯然打算和他玩捉迷藏的遊戲,便一頭鑽進假山群中。
炙熱的陽光讓她頰上頸間布上一層薄薄的汗水,她背著小烏龜在曲折多岔的花園小徑中匍匐前進,偶爾頑皮地露個小臉觀察沃求涯的動向。
「嘻──」在明顯拉開兩人距離之後,汝兒索性拐進另一側的別苑中,繼續她的藏匿行動。
彎過一座高大樹叢,她突然看見一群人正圍蹲成一圈,不知在做些什麼。
躡手躡腳地趨靠過去,小沃汝好奇地探出頭,問:「你們在玩什麼?」
「啊!」所有人皆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想掩蓋放在地上的東西時,才發現來人是個小女孩。「搞什麼啊!嚇人。」
「你們在藏什麼?」小沃汝擠進小圈圈中。
「噓──小聲點。」他們全是宮裡的小太監,正偷懶在這裡聚賭。「若被屋公公發現就完了……」
「汝兒也想玩這個。」她放輕聲道,兩手托腮看著地上的賭具。
「你有值錢的東西可以玩嗎?」其中一個叫小喜子的小太監問道。
「值錢的東西?」她偏頭一想,隨即興高采烈地卸下背上的小烏龜,道:「我有小龜。」
「一隻烏龜?」所有人皆露出鄙夷的表情。「哪值什麼錢?」
「你們別小看小龜,它可是很厲害的。」汝兒再三強調。
「少唬人了。」他們決定重起戰局,不再理會她。「來來,該誰了?」
汝兒抿起嘴,生氣起他們「漠視」的態度,於是耍賴道:「你們不讓我玩,我要去找屋公公來……」
「喂、喂,等等!」小太監全彈跳起來,抓住她這個小惡魔。「好、好、好,讓你加入總行了吧!」
汝兒開心一笑,跟著蹲成一圈。「我叫汝兒,這個怎麼玩?」
「沒關係,我們教你。」小太監們彼此交換視線,露出壞心的笑容,準備來好好「痛宰」這個「不速之客」……
而此時,在花園彼端,沃求涯正逐漸因為汝兒的調皮而失去耐性。
「汝兒?別鬧了,快出來。」他喊道,視線搜尋花園的每一個角落。「汝兒?」
還是沒有響應!
沃求涯開始對汝兒的「突然失蹤」感到焦躁不安,「出門在外」,他向來不讓她步出視線之外的,可怎麼才轉眼間她就不見了呢?
轉過假山,他正打算繞進另一個別苑時;突然,一陣異常尖銳興奮的驚呼聲響起包圍住他。
「瞧!是神君!」一大群經過的宮女尖聲怪叫著,全攏上前將他團團圍住,畢竟要在奴才們出入的地方看見像他這樣的大人物才叫稀奇!
「長得可真俊哪!」宮女們咯咯發笑,繞著他品頭論足。其中兩個比較大膽的宮女竟然主動挽上了他的手臂說道:「可不可以幫咱們姊妹算算命呢?」
「對不起,我正在找人。」沃求涯仍在引領張望,根本沒空搭理。
「找人?咱們可以幫你,這裡咱們很熟的。」宮女們七嘴八舌,熱心的背後全都是為了藉機親近。
在這裡,上上下下看到的不是老太監就是小太監,要遇上生得這般俊俏的男子確實不太容易,更何況是鼎鼎有名的神君呢?!
熱情的宮女們簇擁著他,打算對他這般被傳誦的人物來番徹底的瞭解。機會難得,不趁此時更待何時?
就這樣,待沃求涯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被團團圍住,難以脫身了……
※※※
陣陣草藥味混合淡淡紙香,瀰漫鼻息之間。
沃靈幽幽轉醒,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在這陌生的寢房內,她感覺溫暖。
緩緩掉轉視線,她在房間角落尋到無心孤挺的側影,他正半倚臥在窗邊的榻上看書,冷峻的臉部線條顯示出他的專注。
才打算多偷看他兩眼,無心即察覺到她的視線,將目光自書卷移向她。
「對不起……」沃靈濡濡乾裂的雙唇。「我……」
「你病得不輕。」他沉聲開口,表情比剛才柔和許多。而就在沃靈幾乎以為他正要進一步關心她的同時,他卻起身走出了房。
驚訝與不解引發她心裡淡淡的失落。
重咳兩聲,沃靈勉強自己離開溫暖的床臥。由這間房的擺設看來,這裡應該是個書房,而臥床則是用來休憩之用。
推開被褥,腳尖才剛觸及冰冷的地面,一碗飄散著濃濃藥草味的黑濁汁液突然出現她眼前。
「喝了它。」他矗立在她面前,命令的口氣不容置疑。
瞄了眼他手裡的藥汁,她沒有立刻接過,只微蹙眉道:「這是什麼?」
「我煎調的,退熱止咳很有效。」他面無表情道。
「你也懂醫藥?」她吃驚道。事實上,她是訝異於他竟會煎藥給她喝。
「略知一二。」
儘管他的態度輕描淡寫,但由他的神情看來,她猜想他應該不僅僅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捧過溫熱的藥碗,她先暖了暖手,才緩緩湊近唇邊。
「你加什麼在裡面?」才啜飲一口,沃靈即驚訝地發出疑惑。「為什麼不會苦?」淡淡的藥草香略帶甘甜,和她喝過的藥汁大不相同。
「不管加了什麼,治得好病最重要。」無心溫暖修長的大掌覆上她的額際,確定她體內的熱度後,順勢遞上一套嫩紅色的女裝,說道:「你流了不少汗,換掉這身濕衣裳,我一刻鐘後進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步出房門。
看來,這男人已習慣發號施令,並且不容許他人有置喙的餘地。
捧著色彩鮮艷、布質細緻的漂亮女裝,沃靈無奈歎氣,只好依言進行換裝動作;然後,她不經意地瞥見了雪白裸臂上那道早已結痂的刀痕。
如果你真是降世天女,那麼天下間,確實沒有人比我的血更夠資格了……
祈雨法會上,無心的狂氣宣言再度竄回她的腦中,她雖不明白他話語背後的涵義,但她卻有揮之不去的在意,因為她根本不是什麼降世天女!
她知,他也知!
想起先前自己「蒙騙」世人的小伎倆被他當場撞破,她便有著說不出的羞愧。在認定她不再是降世天女之後,她很想知道他會以什麼樣的眼光看待她?
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還是裝神弄鬼的騙子?
算了,無論他怎麼想都不重要,只要他能保守秘密,不讓他們姊弟妹幾個被砍頭就行了──而她今天就是來跟他「談條件」的!
換妥裝起身,無心正好準時回到房裡。
嫩紅色的衣裳將沃靈的臉頰襯托得較為紅潤有血色,整個人看來也嬌俏許多,和她先前純白清靈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定定看她,不發一語。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你……哪裡拿來這套衣服?好香……」沃靈緊張地撫順衣服的縐褶,隨意找話題打破靜窒的氣氛。
「宮裡多得是女人。」
「呵,說得也是……」她傻氣地笑著。
無心扯動嘴角,端著一隻托盤走向靠窗的榻上。「過來。」
「嘎?」她怔住,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要她過去。「這是……」她遲疑地看著托盤裡的食物。
「給你吃的。」他將托盤放在榻上矮几,推至她面前。「你的肚子吵得很。」
語畢,他似笑非笑地拿起書卷,斜倚在榻上繼續閱讀。
沃靈抿起嘴,正想開口反駁時,她的肚子果然很不爭氣地咕嚕作響。「我……」她紅了臉。
「吃飽再談。」他面不改色道。
沃靈連忙悶聲埋頭,不敢再攀談。
天邊斜陽自窗欞間輕灑進來,勾勒出他好看的側臉線條;沃靈喝著粥,偶爾忍不住抬頭偷瞄他兩眼,但隨即又怕他發現似地假裝欣賞窗外的景色。
靜謐的午後,閒適的氣氛,外帶她濃濃的尷尬,沃靈就這樣度過了她有生以來最食不知味的一餐。
「謝謝,我吃飽了。」
當她終於放下碗筷時,他已不知何時掉轉視線,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你用餐挺慢的。」
「嘎?」她沒料到他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不過胃口倒是不錯。」他又道。
「什麼?」
「能吃能睡,不出兩天,你的病就會痊癒了。」他斷定道,又現出看穿人的眼神。
沃靈想起先前不爭氣地在他面前昏倒,不由得又紅了臉。「抱歉給你添了麻煩,因為我太急著來赴約,所以……」
「這表示你還算個守信的人?」他挑眉問,口氣明顯試探。其實他沒料到她真會依約前來,那讓他十分意外。
「當然,我答應別人的事從不食言。」她堅定道,不悅於他的質疑。
無心點點頭,又道:「那皇后的賜宴呢?食言了嗎?」
「你知道賜宴的事?」她吃驚地瞪大眼。
「我也是宮裡的人,這種『大事』沒有理由不知道。」他邪氣一笑。
「那你還故意約在今天見面?」雖然不想相信他會使壞心眼,但她還是忍不住懷疑。
「不是故意,只是湊巧。」
他掛在唇角的淺笑顯然不具任何說服力,沃靈當然不相信他的「湊巧」,只突然覺得自己有種被耍著玩的感覺。
「如果你期待看到我對皇后食言,那你就錯了!」她鼓起腮幫子,抬高下巴,不太服氣地道:「托這場病之福,皇后娘娘改期了,所以,我沒有對任何一方食言。」
「那麼你是否該感謝我呢?畢竟是我把你『嚇』進河裡的,不然你也不會生病。」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冷眼看她隱動怒氣。
「這……」沃靈一時語塞。
沒錯,因為她生了病,所以賜宴改期──她之所以會生病,是因為她掉進了河裡──而她之所以會掉進河裡,確實是歸因於他的突然出現──所以,他這麼說基本上好像是沒錯──
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沃靈緊絞眉頭,努力思索,顯然被他的說法搞得有些糊塗了。
欸,等等!如他所言,她掉進河裡,純粹是因為他的出現。
但話說回來,如果他不出現,她就不會摔進河裡──她不摔進河裡,也就不會掉了假髮還被他撞見──如果她沒有掉假髮,當然更不必受他牽制,非要今天前來赴約,碰上與賜宴爭期的兩難局面──所以結論是,他明明是罪魁禍首,卻還要拐她感謝他?!真沒道理!
幸虧她聰明,發現得早,否則真要被他給唬去了!
「如何?終於想通了嗎?」
一絲捉弄在無心冷情的眼瞳深處閃爍跳動,他像欣賞稀世珍寶一般,欣賞著她「峰迴路轉」的表情。
「當然,雖然生病,可我的腦筋還清楚得很。」她相當自豪。
「很好。」無心頷首道,表示滿意。「那麼現在可以來『談條件』了?」
一聽到他提及今天赴約的主要目的,沃靈立刻正襟危坐,準備接招。「沒問題,只要你願意替我保守秘密,什麼都好談。」她高揚下巴,增加氣勢。
無心再次頷首道:「在談條件前,我先問你幾個問題。」
「請問。」她的下巴抬得朝天高。
「首先,你為什麼要『裝模作樣』,弄了頂假髮騙人?」
「很簡單,增加氣勢和說服力罷了。」不用想也知道。
他點頭,又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賺錢,我有弟妹要養。」理由很實際。
「難道你不怕有被拆穿的一天?」
「怕,當然怕,不過我們有因應之道。」
「哦?」他習慣性挑眉。「什麼因應之道?」
沃靈清清喉嚨,心想既然話題都攤開了,也就沒什麼好顧忌了。
「第一,我們只會讓自己『小有名氣』,不會『太有名氣』,一旦名聲響亮起來,就只有一個辦法解決──搬家!
「第二,我們很少在同一個村子久待,因為待得越久,上門求救的奇怪案子就會越多,我們當然知道自己解決不了,所以還是這招──搬家!
「第三,我有一對能幹的弟弟,他們會負責去打探所有村人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以增加我們佔卜的『靈驗力』,而我只要負責將那些資料背熟即可。當然啦!有時我也會出錯忘記,不過我都有做備份資料隨身攜帶,以防萬一。」
她一口氣全盤托出他們姊弟行騙的伎倆與始末,聽得無心是暗自驚異,因為他壓根兒就都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一種「人生」。
「所以你們就不斷搬家?並且以同樣手法到處騙……呃,『謀生』?」他吃驚問,終於有點不一樣的表情了。
「沒錯。」她坦然道。
掛著十足探索的神情,無心俊挺的面容向前貼近,眸光緊鎖住她。「不過你們這次好像不是『小有名氣』,而是『大有名氣』才對吧!」
沃靈一臉哀怨地承認。「沒錯,這次是個意外,我們也不想這樣的。」名氣越大他們只會越煩惱。
「但它確實為你們帶來好日子。瞧!天底下有多少人有幸在宮裡當座上賓呢?」
無心指出事實。殊料,她卻極力搖頭。
「你錯了,『伴君如伴虎』,這種『殊榮』只有換來隨時被砍頭的危險。」
她的話讓無心微微詫異,他意味深長地盯住她半晌,才緩緩說道:「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沒錯,我們『全家』都是這樣想的。」她用力強調,接著像想起什麼似地,突然抗議道:「等等,你問了好多問題,不公平!」
聳聳肩,他表現出大方。「無所謂,你也可以回問我幾個問題,以示公平。」
「真的?」她半信半疑。在確實得到他首肯後,才磨刀霍霍地提出第一個問題。「你……也是宮裡的人?」
「當然。」
其實是「廢話」的意思!沃靈皺皺鼻子,覺得自己的第一個問題又呆又蠢。她用力思量後,小心翼翼地又問:「你……為什麼會在河裡游水?」
「因為宮裡沒有其它地方有水可以游──」他回答,但隨即配合她的心理期望改口說道:「好吧!你也可以當我是鍛煉身體。」
看著他只差沒打呵欠的表情,沃靈知道自己又問了蠢話。不過沒關係,她總算有點頭緒了,至少從他裸露的結實胸膛和回答拼湊看來,她猜想他可能是官任宮裡侍衛兵總管之類的職位。
再問。
「你之前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慶幸終於想起最重要的一點。
「什麼話?」他挑眉。
「就是祈雨法會上那句。」她一鼓作氣提問道:「你說如果我是降世天女,那麼天下間,確實沒有人比你的血更夠資格了,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原來你還記得!」他笑得詭異。
她則等著他的回答。
「問題是──你真是降世天女嗎?」他反問,見她怔忡不安,即接著笑道:「如果不是,那麼我的血夠不夠資格也就不重要了,是不是?」
這狡猾的男人!
沃靈咬咬唇,怒目迎視。
「如何?問完了?」他壞心一笑。
不行,她才問了三題,吃虧!非要再問一題不可。
「你……可有喜歡的人?」
情急之下,她不經思索便脫口而出,話才溜出舌尖,她即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有。」
他的回答倒也乾脆。
要說她的情緒沒受到影響是騙人的!沃靈不明白自己突來的沮喪所為何來,只覺得後悔加入這無趣的問答遊戲。
「問完了?」
「問完了。」也完全沒勁兒了。
「現在可以開始『談條件』了?」
「當然,我就是為這個來的。」可是她看來卻興致缺缺了。
「你確定?」他試探性又問,將她的心不在焉盡收眼底。「我可不想『趁人之危』,被指控是『佔人便宜』。」
她確定道:「我說過了,我還沒有『病入膏肓』,腦筋還很清楚。」只是問了些蠢問題罷了!她在心裡忖道。
定定打量她半晌,無心邪氣一笑,示意她豎起耳朵仔細聽。
「我的條件其實很簡單──」
他湊近她,傾身附在她耳畔,以極為低沉緩慢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幫我毀了皇太子!」
「你是瘋了不成?!竟然要我去殺皇太子?!」
沃靈的驚聲尖叫震動了窗外所有飛禽走獸,她已顧不得隔牆是否有耳了。
無心冷靜重申。「不,是毀了皇太子。」
「那有什麼分別?」她激動叫喊。「要我答應你,還不如直接被砍頭來得爽快。」她又不是嫌命太長、脖子太硬。
「砍頭?連你弟妹一起?」
一語命中她的弱點!
「可是……」沃靈開始躊躇動搖,進退兩難。「我根本……不可能答應你這種事,況且我也沒這本事……」
「我猜想你也不會答應。」他不意外地的反應。「所以我可以給你另一條路選擇。」
「什麼?」她已不敢奢望還有什麼好條件了!
「很簡單──」他唇角微勾,目光如熾,低聲道:「成為我的女人。」
「什……什麼?!」她驚叫一聲,忘了男女間該有的矜持,反射性將手覆在他的額頭上,道:「是我燒得耳朵有問題,還是你也發燒,腦子有問題?」
「我沒發燒,你也聽得很清楚。」無心一把攫住她細嫩的手腕,平貼於他的左胸膛前,眼神充滿掠奪。「只要你點頭,我保證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她拚命搖頭。
「你的要求實在沒道理。」沃靈試著抽回她的手,卻被他牢牢緊握,動彈不得。怒目對望兩眼後,她決定跟他「講道理」。「你剛才明明也說過──宮裡多得是女人,為什麼還要開這種無聊的條件尋我開心?」
「『無聊』的條件?」他面色一擰,表情突然嚴峻起來。
雖然明知即將觸怒一頭蟄伏的野豹,她還是堅定自己的立場。「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釋你的行為。」
「你要理由,我就給你一個理由──」
無心加重指間的力道,將她的柔荑緊困在他大掌之中;灼熱的目光恍若盯上獵物的野獸,危險且具侵略性。
「因為你──」他刻意放沉嗓音,撩撥她全身每根緊繃的神經。「夠特別!」
「特別?」她從不覺得自己特別啊!
沃靈吞吞口水,對瀰漫在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明顯感到不安,她想她絕對有必要將目前的「曖昧」狀況解釋清楚。
「我以為你已經夠明白,我根本不是什麼降世天女,那全是裝出來的……」
「無所謂。」他打斷道。「你知、我知、其它天下人不知,所以無妨!」
「可是……可是……我論長相沒長相、論身材沒身材。不信?你仔細瞧!我的兩雙眼睛還長得大小不一……」
她再三強調自己的缺陷,企圖讓他打消這荒謬的念頭。
無心將臉湊向她,以極端接近又親暱的姿態,緊緊瞅著她瞧。「你該知道,其實你長得很好看,至於身材……」
他似認真似調侃的讚美讓她霎時羞紅了臉,在他還未來得及說出令她更羞愧的話之前,她急急辯解道:「你錯了!大錯特錯,我一點都不好。真的!事實上,我還有點笨,老是記不住別人交代的事,常常念錯咒,所以我一點都不適合你,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適不適合?我會判斷。」他粗嘎道。對於她的托詞推拒感到有絲惱火,難道她真要避他如蛇蠍?
倏地,他的手腕一轉,猛然使勁拉她上前,上身橫過阻在兩人之間的矮几,他灼熱霸道的嘴唇覆貼上她的。
所有思緒與對談,全靜止在這駭人的一刻。沃靈根本無法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的紅唇與意識即全然被他給佔據。他專制的熱吻帶著蠻橫的魔力,來回在她唇瓣間施咒作法,像是探索又似驗證,強迫她接受他的攻掠與安撫。
自始至終,沃靈都瞪大眼盯著他。她無法感受,只有震撼!
當無心終於放開她時,她依然呆若木雞。
「我覺得我們挺適合的。」
無心啞聲宣告,佔有的手指撫過她發紅的唇瓣──吻她的舉動,出乎他的意料,卻好過他的想像。她的反應生澀,這表示男女間的情事,她不曾沾染過,這讓他感到莫名滿足。
而將她納入唯一的念頭,亦在他心底深深扎根。
「我……我……」沃靈蠕動嘴唇,漸漸回神。「我還沒答應……成為你的……你的……」她結結巴巴,聲音發顫。「你竟然……你竟然……」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再也吐不出半個字。此時此刻,她滿腦子只飛舞著一串又一串的驚愕與委屈──她完了!她被輕薄了!她嫁不出去了!她以後該怎麼出去見人哪?!
「我竟然──吻了你?」
無心替她接上話,深不見底的黑眸裡,閃爍著十足侵略的光采。
伸手抹去她滴落的淚珠,他知道自己那顆死寂已久,未曾有過熱情的心,正隱隱為她蠢動。
他從不缺乏女人,但他只想要自己認定的那一個。
「你……你別碰我!」
使出全身的蠻力掙脫他的箝制,沃靈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連退到門邊,讓自己和他保持安全距離。
「我……我要走了!」
她轉身開門,飛快的心跳不斷敲擊著她盡速離開的決心。
「我想我們條件似乎還沒談妥──」無心沉聲說道,沒有移動分毫。他知道自己嚇著了她,而他並不打算再嚇她第二次。
沃靈停下動作,回過頭。「我……我寧願去誘惑皇太子,也不要……不要和你談條件!」
大膽話語一出口,她便全豁了出去。
「對,沒錯!只要我得到皇太子的喜愛,我就不怕他們會砍我的頭,所以,我根本就不用求你!」她驕傲地高揚下巴,企圖穩住自己的陣腳,也順便挫挫他的銳氣。
無心挑了挑眉,似乎對她的挑釁宣言產生莫大的興趣,他兩手交叉胸前,好整以暇地等待接下來的發展。
「你難道不怕我將你是假天女的事宣揚出去?到時……」
「到時,太子殿下肯定已經愛上我,也就不會計較了!」她用力點頭,不甘示弱。
「哦?這麼有把握?」他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當然,我對自己還有那麼一點自信。」話……是說得太滿了些,但她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自信?」無心淺露嘴角的笑意,說道:「是指用你那雙『大小不一』的眼睛去勾引皇太子嗎?」
「你竟然這樣批評我的長相!」她氣呼呼道,感覺受到嚴重傷害。
「這話到底是誰告訴我的呢?」明知故問!
沃靈一時語塞,氣憤自己仍受制於他不減的氣勢。深吸口氣,她重整思緒。
「總之,我不會幫你做任何事,更不會成為你的……」她又紅了臉,但仍硬著頭皮道出那難以啟口的兩個字。「你的……呃,女人……」呼,終於宣告完畢。「就這樣,我要走了。」
「等等。」
無心低沉的嗓音再度喚住她離去的腳步,雖然心裡不願意,但她還是勉強回過身,等待他的「辯駁」。
「如果你堅持不把『它』一起帶走,相信不用我去宣揚,大家也會馬上知道怎麼回事吧!」他手上晃著她的白色假髮,好心提醒她。
沃靈心一驚,訝異於自己的假髮不知何時落到他的手上,而她竟一點知覺都沒有。
「還我!」她鼓起腮幫子,又氣又惱。
無心沒有刁難地、爽快地將白色假髮拋向她後,見她戰戰兢兢地一同撈走自己原先換下的衣裳時,他有些失笑於她的孩子氣。
「別急!沒有我帶路,你是走不出這裡的。」他懶洋洋道。
沃靈頓住,咬了咬下唇,挺有骨氣說道:「別想嚇唬我,我不會信你的。」她雖然記性不好,但絕不是個路癡,只要是她曾走過的路,她都會記得的!
打開門,只見到一條長而窄的信道,沃靈更是信心不少──唯一的出路,順著走就對了,有什麼難的?
邁開步子,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的視線。可下一刻,沃靈隨即發現自己是個惱過頭的白癡,因為──她根本沒來過這裡,而且是在昏迷時被帶進來的,怎會知道「曾走過的路線」?更何況,這間書房的位置著實怪異!
走出狹窄的信道,映入眼簾的竟然不是寬敞大道,而是一牆又一牆的書籍。整棟建築裡,除了書還是書!她確實有些傻眼。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穿過陣陣書牆,沃靈不免驚訝於這裡書類之眾多、數量之龐大,彷彿集盡天下書籍於此。左彎右拐,東張西望,一方面找尋出路,一方面被牆上書目吸引,若非急著離開這裡,她一定會停下腳步好好翻閱那些書籍。
一本本都是寶貝啊!
在書陣中又持續徘徊穿梭好些時間,沃靈才發現自己完全迷失當中,根本找不著出口,尋不定方向。漸漸地,她開始感到心慌。
難道……沒有人帶路,她真走不出這個地方?
她不信邪!
抱著克服環境的堅強毅力,她硬著頭皮在書堆中繞來繞去,可窗外天色已暗,再加上身處書陣當中,又無油燈照路,想走出去根本是難上加難。
半晌,就在沃靈越走越沒信心的情況下,無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跟我走。」二話不說,他轉身帶路。
雖不確定他是否會「亂帶路」,又把她耍得團團轉;但此刻,她別無他法,只能倚靠他了。
跟著他前轉後繞好一陣,終於,他們走出了那棟建築,循另一條小路來到皇城西側的別苑。
「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你就可以回到金徽別苑了。」無心指向前方,並將手中的提燈讓給她。
「喏,我先聲明了,是你自願帶我出來的,可別又要和我談條件!」她心裡是想道謝的,但醜話還是要說明白。
無心傾身上前,以指扣住她驕傲揚起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只要你不把在此遇到我的事說出去,我就答應你不談條件。」
「沒問題。」她爽快允諾,絲毫沒有察覺他已在談條件了。
連退兩步避開他親密的碰觸,沃靈轉身跑向小徑深處……而就在她的身影逐漸沒出視線時,忽地,無心高揚起手臂,一抹圓胖的身影立刻從旁現身竄出。
「確定她安全回到別苑。」淡淡丟下一句命令。
「是。」
屋公公叩首,意味深長地看著無心消失在藏書閣內,隨即矯捷地遁入小徑彼端,執行任務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