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僕人間最近私下流傳的秘密。
這個傳聞是緣起於一個叫詠晴的丫鬟,聽說是在某日夜裡無意中經過「邀古居」時,突然瞥見遠遊不在家的邵巡房裡,竟有人影晃動,而且彷彿聽見有人歎息的聲音…
經過詠晴繪聲繪影的描述,大家亦開始覺得尋尋小姐必定也是看到或聽到什麼,所以才會「指定」要小韻在「邀古居」裡陪住、「邀古居」鬧鬼的傳聞就這麼不徑而走。
有時一個人的想像雖然驚人,但眾人的聯想力加在一起,幾乎就成了世界末日。一番穿鑿附會的結果,尋尋原本被認定很「正常」的行為,此時也變得「不正常」了起來,僕人們一致公認最近小姐「常跑到廚房」的異常行為肯定是和鬧鬼的事有關。
不過,「邀古居」畢竟是尋尋的居所,況且是否真的有鬼又尚未被證實,鬧大了恐怕人心難安,所以,這件事硬是被幾個較資深的僕管給壓了下來,並沒有人向上秉報,因此,別說是邵雍,就連住在「邀古居」裡的「三個人」也根本不知道鬧鬼的傳聞。
但是,僕人中比較年輕大膽的幾個丫頭,早已私下協議,要趁主人全家用晚膳時,偷偷跑進「邀古居」瞧個究竟。反正晚膳時,邵家的規矩是不需要僕人在旁伺候的,偷個閒應該不成問題。
今晚,邵家人又像平日一樣的用膳聊天……
「為什麼最近這幾天都用這套餐盤?我記得很少用這套的。」正在夾菜給愛妻的邵雍突然開口問。
尋尋嚇了一跳,正要入口的丸子硬是給彈了出來,直接掉入邵雍的碗內,她心虛地不敢抬頭正視邵雍的眼。
呂翠意若無其事地將丈夫碗中的丸子重新夾回女兒碗中,忙打圓場。「輪著用也下錯。」她早聽蘇六娘說過女兒打破餐盤的事了。看向邵農平的碗,她關心道: 「爹,您今天怎麼吃這麼少?是不是人不舒服?」
「哪兒的話,我身子可好得很,我剛剛才吃了幾個好吃的……噢!」
尋尋在桌下偷偷踢了邵農平一腳,把他即將出口的話給踢了回去。
「不可以沒大沒小的!」邵雍突然厲聲道,讓尋尋嚇得連蝦子也差點跟隨丸子的腳步跳出碗外。
「別這樣,孩子會嚇到的。」呂翠意柔柔細語。「爹,您說您剛吃了什麼?」呂翠意又轉頭問邵農平。
「我……吃了……」邵農平停下吃飯的動作,兩眼望向天花板,頗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半晌,終於答道:「哦!是蚯蚓!」
「蚯蚓?」邵雍和呂翠意同時叫了出來,邵雍更是激動地問:「您吃……蚯蚓?」他雖早已習慣邵農平怪異的行徑,但,這回也太怪了吧!
「你說哪兒去了,我是在想蚯蚓的問題,所以吃不下飯。」
「那就別在吃飯時想!」邵雍顯然是不怎麼欣賞老太爺的幽默感。
「雍……」呂翠意拍拍邵雍的手提醒著,邵雍的注意力立刻被妻子轉移。
還是阿娘有辦法!邵尋尋在心中暗笑,阿爹只要碰到阿娘,再大的脾氣也全沒了。
「爺爺今天是不是又發現什麼有趣的事?您說蚯蚓怎麼了?」邵尋尋趕緊岔開話題。邵老太爺每天最大的嗜好就是在後院開墾農地,常會挖到一些奇怪的東西,所以每次吃晚飯時,他總會習慣性向全家人報告當天他在田里的新發現,或是有關他在農作上的心得,今天當然也不會例外。
「今天不小心鏟斷了幾條蚯蚓,爺爺正在想要如何補償他們一家子。」
「爹?」正要吃進一口面的邵雍叫道,原本低沈的嗓音有些變了調。
「我們做人要厚道。」邵農平一臉正經,只顧朝著尋尋猛點頭。 「即使對方只是條蚯蚓。」
「鏟斷蚯蚓只會幫助它們繁殖更多,死不了的!是爺爺多慮了。」尋尋笑笑安慰道,不想讓爺爺為這問題太傷腦筋,她爺爺具有悲天憫人的胸襟。
邵農平又點點頭,恍若遇到知音,開始了他對孫女的每日一談。
「沒錯!超卑賤的,有時越有其旺盛的生命力,不要因為它的渺小就忽略它的存在,萬物相惜才能相生,像你現在有麵條吃,不僅是農人辛苦的種植,其實土裡的蚯蚓也是功不可沒的。」
尋尋轉頭望向阿爹碗中的麵條,努力思索這個問題,爺爺有時會說一些奇奇怪怪、讓人摸不著頭緒,但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話。
但為什麼麵條會和蚯蚓扯上關係?會不會是因為他們的「形狀」……
也許是因為尋尋具聯想力的眼光看得邵雍也不自在了起來,於是他嚴肅地打斷道:「你們一定要在吃飯時,討論蚯蚓的問題嗎?」
特別是在他吃麵的時候!
邵農平慢條斯理地搖搖頭道:「錯了!我們不是在討論蚯蚓的問題,我們是在討論生存的價值。」
有辦法讓邵雍啞口無言的,天底下大概只有兩人,除了呂翠意外,就是邵農平了!看見阿爹快崩潰的表情,尋尋實在是很想笑。
尤其此時,她越看越覺得爺爺臉上代表睿智與歷練的皺紋,此刻看起來反倒像是一條條……正在嘲笑阿爹的蚯蚓!
這回連呂翠意也沒開口打圓場了,因為她的眼底和嘴角也早已充滿了笑意。
正當邵雍反口想「突破重圍」時,屋外隱約傳來人聲騷動。
邵雍蹙著眉,俯身哄了哄呂翠意後,首先起身走出大廳,邵農平也隨後跟著出去,大廳裡頓時只剩尋尋和呂翠意兩人。
「怎麼回事呀?」呂翠意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尋尋專注地側耳傾聽,不知為何,她直覺事情一定和她有關,她必須也出去瞧瞧才行,可是又不能把阿娘一個人丟在大廳,阿爹知道會宰了她的……
「尋尋,你也快出去瞧個究竟吧!」
「可是……」
「叫個丫頭進來陪我就行了,快去吧!」她揮手趕女兒出去。
知女莫若母,呂翠意豈會不知道女兒喜歡湊熱鬧的個性?
尋尋高興地親了呂翠意的臉頰一下,說道:「我去看看,不好玩就回來。」
說完就一溜煙地跑向噪音來源處,途中還抓了個丫鬟吩咐她到大廳陪阿娘。
遠遠地,邵尋尋就聽見有人提到「邀古居」什麼的,她心頭恍若壓了塊大石頭,直喘不過氣來,希望事情別跟項子忌有關才好。
所有的家僕此刻幾乎全都聚集在前院,幾個丫頭甚至已經哭了。
邵雍高高站在石階上問道:「有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大夥兒彼此瞧來看去,又偷瞄站在邵雍身後的邵尋尋,沒人敢冒死開口。
「到底怎麼回事?」尋尋耐不住性子,搶先說話。
邵雍倏地轉身,對著尋尋怒道:「你跑來這兒做什麼?怎麼可以把娘一個人留在大廳?」
「是阿娘要我來瞧個究竟的。」尋尋偷偷對邵雍吐吐舌頭。
「出現了……又出現了……在﹃邀古居﹄……」詠晴丫頭突然顫聲道,同時轉移了父女倆的注意力。
「什麼東西又出現了?」邵雍問。
「鬼……」另一個年齡較小的丫鬟接話。
「這種事不可以胡說八道。」邵雍厲聲道,嚇得僕人們紛紛噤聲。
只有老太爺邵農平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鬼?敢情是老太婆回來看我了,嘖嘖,她也真是老糊塗了,回家也會走錯路,怎麼跑去﹃邀古居﹄了呢?」
「不是,這個鬼是男的,還穿著白色的衣服,不信你們可以問小韻,她也親眼看見了。」詠晴一下子就將難題拋給小韻。
小韻為難地點頭道:「晚膳時,詠晴她們跑來問我有關鬧鬼的事,搞得我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後詠晴就邀我一起去瞧個究竟,誰知還沒走到少爺的廂房,就看見一個穿白衣的男子從裡頭出來……」
那個最小的丫鬟又害怕地哭了起來,抽噎道:「是真的,我也看見了,而且他的髮髻梳得好奇怪,還歪向一邊。」
小丫頭目前跟著小韻學梳頭,所以她自然第一個注意到那鬼的髮型。
「你們一定是看錯了,也許是大哥回來了,他都是穿白色的衣服,記得嗎?」尋尋作最理性的分析,因為只有她知道是怎麼回事。
「不可能是大少爺的,我兩天前就看見過房裡有人影晃動,如果是大少爺回來了,怎麼可能會沒向老爺和夫人請安?」詠晴說道。
「而且少爺的髮髻不會梳得歪歪的。」小丫頭還在堅持這點。
眾人一致點頭同意這兩項說法。
「這件事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邵雍沈聲道。
在眾人目光的推派下,蘇大嬸站出來說話了。
「先前怕只是丫頭隨便說說,我們也不想驚動您和夫人...」
「這樣吧!我現在親自過去一趙,有任何疑慮的人可以跟來。」
邵雍的當機立斷阻止了僕人們的議論紛紛。
情況急轉直下,尋尋見大勢不妙,想要藉故加以阻止,卻為時已晚,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一大群人好像要去斬妖除魔似的,鬥志高昂地跟著邵雍殺往「邀古居」。
而邵尋尋也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跟在眾人的後頭準備迎接自己的死期到來。
* * *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邀古居」,才剛踏進苑內,就見邵巡房中,閃著微弱的燭光,果真有人影晃動。
邵雍箭步上前,卻被一個拿著嫌刀的老家丁阻止。
「老爺……讓……讓我走您前頭,也……也許是個厲鬼。」他抖得連鐮刀都拿不穩。
邵雍簡直哭笑不得,他盜墓幾十年,也沒撞見什麼幽魂鬼魄的,如今竟有此家僕擔心他給鬼吃了!實在是……唉!
嘎吱一聲,眾人馬上噤若寒蟬,每個人都瞪大了雙眼直盯著緩緩向後開啟的房門。
「老……老爺……您…您向後站點……」
老家丁拿著鐮刀擋在邵雍之前,一副準備赴死的模樣。
隨著房門大開,所有的人逐漸看清了那個「鬼」的長相,全都傻眼了。
「大哥……」尋尋喃喃叫道。
「你們怎麼全都在這兒?這麼歡迎我回來嗎?」
邵巡笑咪咪地走出廂房,還故意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他直接走到邵雍身旁一手對他勾肩搭背,一手則攬著尋尋。年近半句的邵雍站在同樣高大的兒子身旁,絲毫不遜色。
「瞧!你才一回來,就引起這麼大騷動。」邵雍笑著朝邵巡的胸膛捶了一拳。
「什麼騷動?」邵巡問。
「沒什麼,沒什麼,純粹誤會一場。」蘇大嬸出來安撫一番,不斷擊掌喊道:「大家別愣在那兒了,趕快回去工作。」
蘇大嬸不虧是老經驗的,底下丫頭開出這麼大的玩笑,得趁老頭還沒生氣之前,趕緊讓它平息才是。
眾人哄然作鳥獸散,不過倒是有幾個丫頭,還不死心地跟著拿鐮刀的老家丁探頭進去少爺的廂房查看一番。
尋尋沉著一張瞼直對房門口張望,腦中一片混亂,只希望項子忌已找個地方藏身了。
邵農平拉著邵巡,嘴裡還不住咕噥道:「差點就把你當成老太婆了,罰你陪爺爺喝一杯。」
「走吧,走吧,翠意還在等著我們呢!」邵雍催促道,事情既已解決,他當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回愛妻身邊。
回廳途中,邵巡偷偷朝走在最後的尋尋眨眨眼,神情很曖昧,但尋尋根本無暇去細想大哥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她滿腦子想到的都是項子忌,她實在很擔心。
一頓晚餐,尋尋吃得食不知味,匆匆告退回房後,想也沒多想的就直奔邵巡臥房。可是她找逼了整個廂房,就是沒有項子忌的蹤影。
尋尋無助地走向床鋪,環抱著枕頭坐在床側,枕頭上甚至還留有項子忌身上的氣息,她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哥突然出現,而項子忌卻不見了?
接近亥時,邵巡才沾著一身淡淡的酒氣回房,一進門,就瞧見尋尋坐在床邊打盹,緊皺的眉頭顯示她睡得極不安穩。
他輕輕喚她,她立即像受嚇的小貓般驚醒,從床邊彈了起來。
「大哥。」她眨眨眼,看清來人後,立即抓住他的臂膀急問:「人呢?人到哪兒去了?」
「什麼人?」邵巡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水,悠閒地蹺起二郎腿。
「子忌呀!」她脫口而出。「就是我們從墓裡救出來的那個人。」
「他走了!」他聳聳肩。
「走了?什麼意思?你趕他走的嗎?你怎麼沒有攔著他?」
「我如果趕他走,就不會攔著他,我沒有攔著他,並不表示是我趕走他的。」
邵巡覺得小妹一定是急昏了頭,才會問這麼互相矛盾的問題。
「大哥!」她現在可沒心情和他玩文字遊戲。
他慢條斯理地輕啜口茶,才緩緩道:「是他自己走的,我親眼看見的;他走的時候,恰巧被丫頭們看見,我怕事端擴大,就留下來幫忙『安定人心』,所以來不及攔他」
「不可能,他說他不會不告而別的。」尋尋氣憤道,雙手為極力掩飾內心的失望而緊握著。「他答應過要和我說再見的…?他竟然騙我……」
言及此,尋尋雖然語氣憤概,但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斗大斗大地奪眶而出,嚇著了自己,更震懾了邵巡。
邵巡倏地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臉,看著小妹細細過濾這些天他偷偷跑回來時所見到的一切,心底頓時有些明白。
她的確很在乎那個叫子忌的男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這個是他給你的。」邵巡從袖中拿出一張紙給她。
他本來是想把這封信先拙著,等他確實查出那男人的來歷後,再交給尋尋,他看得出項子忌是個不錯的男人,但他的出現實在太神秘了,而且他留的那封信又很耐人尋味……
邵巡歎了口氣。
他雖然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但他絕對知道他是無法忍受小妹有任何的不快樂,所以他必須為小妹接下來可能會做的事預留後路,以免到時嚇著了爹娘。唉!他這個做大哥的還真是忙。
* * *
邵尋尋幾乎在房裡發了一上午的呆。
少了替項子忌張羅吃的,一時之間,她還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項子忌才離開一天,為什麼她總覺得好像過了好久?
除了剛開始的「激烈反應」之外,對項子忌的離去,她倒也沒有特別難過,只是突然覺得日子變無聊了,奇怪?以前她都是怎麼打發這麼無聊的時間?
尋尋趴在桌上,下巴抵著桌緣,桌上正攤著項子忌的那封留信,她已經盯著它看了許久,信上其實並沒有寫什麼特別的,但真正令人費解的是--他竟然用小篆寫?
他以為她是古人嗎?還是他恰巧知道她看得懂小篆?
她猛盯著信反覆瞧了又瞧,突然有個靈感一閃疾過,她連忙翻出她放在木盒中--那個記載有陵墓資料的簡牘,她將它小心地攤置在項子忌留下的信旁仔細比對......
噢!她簡直不敢相信!它們的筆跡一模一樣!老天!甚至連字尾習慣性勾起的筆觸都相同。
她幾乎可以確定那竹簡也是出於項子忌之手所寫的,但……怎麼可能?這卷簡牘起碼將近千年,一個人怎麼可能活那麼久?
項子忌到底是什麼人?
尋尋心中滿是疑問,這才意識到除了他的名字外,她幾乎對他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他的歲數、打哪兒來、家中有些什麼人?哦!對了,他或許有個妹妹,她曾經聽他提過,好像叫虞貞……她記得他曾指著她身上的環石說是他妹妹的。
尋尋抽出領口的環石墜子,隨手把玩觀看著,兀自猜測它或許會是個關鍵。
啊!她驚叫一聲,一雙美目瞪得老大。
她的環石變了!什麼時候變的?她怎麼都沒注意到?
原本呈琥珀透明的環石裡,赫然出現一絲絲像血絲一樣的圖紋嵌在其中,而且那血絲像是會流動似的,好詭異。
她記得她在墓裡發現項子忌時,它曾經異常地發熱發亮,但怎麼會有血絲?
一切都太玄奇了。
這是遇到項子忌後,邵尋尋第一次仔仔細細思考項子忌曾經說過的話、認認真真回想她認識項於忌的經過。
難怪他說話會有一種特殊的口音、難怪他的穿著和她們不同、難怪他會梳了一個只有秦朝男子才會有的髮髻、難怪他會口口聲聲提到徐福、難怪他會急於知道秦始皇死後的事情、難怪……
太多的難怪都紛紛指向一個最明顯的事實--他根本就是秦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都被搞糊塗了,為什麼項子忌沒告訴她?
尋尋因發現這遲來的事實而震驚不已,她不住地在房內來回踱步……沒想到「邀古居」居然真的邀來了一個古人。
「小姐,您準備好了嗎?」小韻推門而入,取出櫥子裡的鴛鴦刺繡。
「準備什麼?」尋尋停下腳步,愣看著她。
「您不是說要拿繡好的鴛鴦去給夫人看?」小韻道。
「是嗎?」她何時說過,怎麼她不記得了?「哦,那就現在走吧!」
她領先走在前頭,心裡仍然惦記著項於忌的事情。捧著鴛鴦刺繡跟在後面的小韻,原本還擔心可能沒有多餘的手來接小姐無意間碰落的東西,可是,一路走到「笑靨閣」,尋尋因太「心不在焉」,反而沒碰洛也沒絆到任何東西。這下小韻反而更緊張了,難道詠晴她們說小姐可能撞邪的事是真的?
「笑靨閣」裡,呂翠意和邵雍正悠閒地坐在一張躺椅上,享受溫暖的陽光。
「阿爹,阿娘。」尋尋請安道。
「尋尋,你來得正好,娘還準備差人去找你呢!」呂翠意綻出溫柔的笑靨。
「阿娘找我什麼事?」
呂翠意依柔帶笑地對身旁的夫君道:「雍,你去忙吧!別陪我了,有尋尋在就行了。」
「寶貝女兒來了,就準備不要我了呀?」邵雍親暱地偷香了妻子一下,惹得呂翠意一臉嫣紅。
「不害臊,跟女兒爭。」呂翠意笑斥他。
邵雍乘機又親個正著,最後才依依不捨地留下她們母女兩人。
「來,坐這兒。」呂翠意拍拍身旁的空位,順手接過小韻遞來的鴛鴦被套。「嗯!這對鴛鴦繡得真不錯。」她讚賞著。
「阿娘……」尋尋支支吾吾地問:「阿爹……二十幾年來,都這麼黏你嗎?」
呂翠意聽了她的話後,竟一反常態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一半一半啦!」
「什麼意思?一半一半?」尋尋不懂。
「如果尋尋的夫君是個小販,尋尋會怎樣?」呂翠意含笑問。
「陪他叫賣嘍!」她不假思索地說。
呂翠意點點頭繼續問道:「如果是個農人呢?」
「當然是和他一塊下田工作!」
「為什麼?」她再試問。
「這樣會讓我覺得和他更接近,因為我瞭解他在做什麼。」
「如果你什麼都不會,而且你的夫君也不答應讓你跟著他做呢?」
「我還是會死黏著學習!」尋尋回答,意會到阿娘所謂一半一半的意思,然後半轉過身面對呂翠意,問:「阿娘以前也是這樣黏著阿爹嗎?」
「這是我愛你爹的方式。」她點點頭道,想起了一些往事。
呂翠意是當年邵雍到外地去盜墓時,突然帶回家執意要成親的。
由於呂翠意家境清苦,父親去世時沒錢埋葬,所以她的繼母要將她賣去酒樓,就在街上被繼母連拖帶拉時,她遇到了邵雍,而邵雍就這樣買下她,帶他回鄉並且執意娶她。
對於邵雍,她是心存感激的,她知道只要待在他身旁,即使是當個丫頭或小妾,也絕對強過在酒樓陪伴無數男子,只是她從沒想過他會要她當他的正妻,而且是唯一的妻子。
所以,在邵雍的堅決下,混雜著感恩與愛慕的心,她嫁給了他。
婚後,呂翠意深深體驗到他的情、他的好,她知道自己是愛上他了,只是有一點讓她很不安,那就是她完全不清楚邵雍到底是做什麼生意的,他也絕口不提,她只知道他都很晚很晚才回來,甚至是接近清晨的時候才回來。
有一天,呂翠意終於忍不住,半夜偷偷跟蹤邵雍出門,才發現他盜墓的事實。
當時,他非常生氣,而她卻哭了。
但她的傷心絕不是因為丈夫盜墓的關係,而是因為她在邵雍眼中看到了一抹狼狽,他認為她會笑他、會因此而瞧不起他,天!他一直是對自己那麼有信心的。
為了要讓邵雍明白她對他的愛,從那天開始,每當邵雍前腳出門,她後腳就跟著出門,一路跟到墓地,想要參與他的挖墓工作;對她的行為,邵雍當然是不能接受,他很頑固,但她比他更頑固,他越不答應,她就越認真學習所有盜墓的知識與技巧,而且每次一定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後來,邵雍開始在建築事業有所成就,盜墓不再是主要工作,他也才慢慢坦然接受呂翠意跟班多年的事實,並且逐漸發展成夫妻兩人共同的嗜好……
直到邵尋尋十歲那年,有一回,他們帶著尋尋一起去盜墓,沒想到半夜裡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大量雨水混著泥土從他們挖築的盜洞流進墓穴裡,就在邵雍護著尋尋先爬出洞口時,盜洞突然整個崩塌,壓住呂翠意的下半身無法動彈,一夜過去,她的命算是撿了回來,但雙腳卻癱了,無法於行。
自此之後,邵雍便不再盜墓,也限制尋尋不可以挖墓,就連當初由他收藏或是轉手變賣的所有珍貴器具骨董,他也一件一件追買回來,物歸原來的墓主。
「以前是娘一直黏你爹,現在娘不能走路了,反倒變成了你爹對我亦步亦趨的,他可能是已經習慣有我在身邊了。」
「阿娘有後悔過嗎--跟著阿爹盜墓?」尋尋感動地問。
呂翠意搖搖頭,嘴角掛著尋尋所見最滿足的笑容。「能夠用這種方式愛你爹,可以說是娘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了。」
呂翠意寵溺地撥開尋尋臉旁的髮絲,第一次感覺到女兒已經長大的事實,對於追求所愛,她相信女兒和她一樣有著一份義無反顧的執著,即使尋尋不知道那就是愛情,她仍會循著自己的心與直覺去慢慢發掘。
「阿娘對於阿爹當年刻意隱瞞盜墓之事,會不會生氣?」尋尋問,直覺又想到項子忌的事。
「我不認為你爹曾刻意隱瞞過我。」呂翠意撫著尋尋的臉頰,認真道。「況且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有沒有用『心』去看出事情的真相。」
尋尋並不覺得阿娘知道她心中困惑的事情,但她仍不得不承認阿娘的一席話讓她豁然開朗。
她終於知道罪魁禍首了,要怪都怪她大哥和爺爺,每次和她講話都不正經,老愛開玩笑,害她以為別的男人都和他們一樣。其實項子忌從未掩飾過他是秦人的事實,恐怕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千年之後的唐代?反而是她的心被蒙蔽了,老認為他是在開玩笑,所以才會一時之間不能接受。
「阿娘,謝謝您。」她親啄呂翠意的臉。
「謝什麼?」
「沒什麼。」
她又愉快地和呂翠意聊了一些當年她和邵雍的事後,才高高興興地離開,途中還在遊廊不小心碰倒了一盆盆栽,被小韻接個正著。
小韻的心情也是和尋尋一樣的愉快,因為她肯定小姐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了。
在兩人離開「笑靨閣」後,從遊廊的另一端同時走出三個表情各異的男人。
「娘,您說的真是太好了。」邵巡一臉笑嘻嘻地。
「我不覺得有什麼好,說得我好像是麥芽糖似的。」邵雍不以為然地坐向妻於身旁的躺椅。
呂翠意挽著丈夫的手臂笑道:「這會兒不是自動黏過來了嗎?」
邵巡和邵農平忍俊不住,朗聲大笑起來,邵雍是早就栽在呂翠意手上了。
「總之,我還是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好,我連項子忌長啥模樣都沒見過,怎麼能就你的片面之辭,而做這麼冒險的打算呢?我還是從求親者當中再仔細挑挑比較實際點。」邵雍為保住一個做父親的尊嚴而做最後的努力。
邵巡已把事情的原委大略告訴爹娘,當然,他刻意漏掉了挖墓那一段。
「我和他下過棋,也覺得他挺不錯的。」邵農平顯然站在邵巡那一邊。
這個就厲害了,連尋尋都不知道邵農平見過項子忌,更遑論下棋。
「怎麼你們全都見過了?」邵雍不敢置信, 他不習慣最後一個知道事情真相。
「沒關係,我也沒見過。」呂翠意安慰道,她的丈夫只是保護女兒的心過了頭而且她相信女兒有能力作正確的判斷。
邵雍知道這三人已經是共識一致了。
「尋尋只是熱心慣了,我相信她還不至於會熱心到你說的那種地步。」他仍然「鐵齒」地堅信自己的女兒不會像邵巡所說的,熱心到離家去找一個男人。
他瞧了瞧兒子一張「我很懷疑」的表情,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對邵巡說:「如果尋尋真的熱心到跑去找項子忌,你也得負責跟去好保護她。」
話說歸說,這樣也算是對尋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