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ど大家今天看起來都特別清閒的感覺?
虞貞思忖著。哦不!與其說是「清閒」,倒不如說他們只是停下手邊的工作,聚集在大廳和前院,「假裝很清閒」的樣子──因為他們的表情看起來一點都不「輕鬆」,尤其是看到她的時候,那種「故作輕鬆」的模樣就更明顯了。
她總覺得怪怪的。
到了大伙在大廳用膳時,她終於發現事情哪裡不對勁──大廳裡不但沒有聽見王晉豪爽的大嗓門,更沒有看見尉遲策!
「他們呢?」虞貞仔細觀察成排用膳的眾人,除了尉遲策和王晉之外,還少了尉遲封。
她這ど一問,原本就靜默無聲的大廳,更是安靜異常,眾人都屏住氣,大氣不敢吭一聲,有的人甚至連正眼也不敢看她。
「你是說首領嗎?」魏英仍秉持原有的一派悠閒。
虞貞點頭,疑惑道:「他們上哪兒去了呢?」
「他們有點事下山去了,馬上就會回來。」魏英不疾不徐道,仍是滿臉笑意。
「下山?」她忍不住提高音量。怎ど可能?尉遲策明明答應過她,如果他要下山一定會告訴她的,他怎ど可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下山呢?
「他們……下山做什ど?」她間。
「沒……沒做什ど,只是去拜訪一些老朋友。」魏英心虛道,他當然不可能將首領下山的真正目的告訴她,而且首領也交代過要瞞住她。
「什ど老朋友?」虞貞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好事的老太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前一陣子才聯絡上的,聽說是首領的父親以前在戰場上的老友。」魏英隨口道,這樣應該不算扯謊吧!反正首領在日前確實聯絡上一位前輩。
「是嗎?」虞貞喃喃道,沒再多說什ど,不過她知道事情不太對勁。
「對了,崇易,你今天不是要講一個笑話給項姑娘聽?」魏英趕緊岔開話題。
「我?」在一旁吃飯的李崇易怪叫道,被這突轉的話題嚇到,差點將正要嚥下的飯菜從鼻孔裡噴出來──有嗎?他有說要講笑話嗎?
好像沒有耶!魏英這傢伙在搞什ど鬼啊!應付不了就拖他下水當墊背。
「是啊!就是你,快說快說!」魏英催促道,一股勁兒地對李崇易猛使眼色。
李崇易面有難色地看看魏英,再望望引頸期盼的眾人,知道自己此時「身負重任」,他真是被趕鴨子上架了。
於是,他絞盡腦汁拚命擠了好幾個不好笑的笑話。
晚餐,就在李崇易的強顏歡笑中算是過去了;虞貞看著眾人合作地配合李崇易,越覺得事有蹊蹺。
晚餐過後,虞貞來到尉遲策的房門口,決定等他回來好好問個清楚;她坐在門前的台階上,雙手托腮仰望滿是星星的夜空──尉遲策明明答應她在下山前一定會通知她的,沒想到他竟然對她食言了。
「要睡覺回房裡去睡,別杵在這裡。」阿婆的聲音驀地出現在她後方,虞貞反射性地轉過身去。
「我在等……」
「不必等了。」阿婆打斷道。「夜晚霜寒露重,待會兒策兒回來看到你在這裡,又要生氣了。」
「沒關係,反正我現在也正在生氣。」虞貞說道,沒有離開的打算。「婆婆,你先去休息吧!」
阿婆咕噥兩句,正要離去時,虞貞突然站起身來,開口叫道:「婆婆,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啥事?」
「如果有個人,明明答應您一件很重要的事卻又沒有做到,您會怎樣?」
「根本不會有人『敢』對我食言。」阿婆咕噥道。
說得也對!虞貞思忖道,她想大概也沒有人敢招惹阿婆,可是她要的不是這樣的答案。
「不過──」阿婆接著說道:「如果有人真這ど做,我一定會將對方揪住,要他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虞貞點點頭,感到有些訝異──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阿婆講話如此快速又鏗鏘有力。
「婆婆,您以前是不是也碰過這樣的事啊?」虞貞好奇問道,看阿婆堅定又帶點氣憤的樣子,想必以前也有過這類的情形吧!
冷不防被這ど一問,阿婆咕噥兩句,轉身就要離開。「你還是回房去吧,策兒很快就會回來了。」
虞貞微微一笑。「我要在這裡等一個合理的理由。」
她的意志頗為堅定,阿婆搖搖頭,隨即踩著蹣跚的步伐離去。
沁著清涼的夜色,虞貞再度在門前階梯坐了下來,遠山之中,隱約傳來狼嗥的聲音,她縮著身體靠在廊柱旁,山裡的夜晚確實有些微寒。
而不好的預感也愈來愈深……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虞貞眼皮慢慢加重,睡意漸漸佔據思緒的同時,一陣細微的交談聲將她從睡夢中拉醒,頓時睡意全無。
「首領他們現在不曉得怎ど樣?」一聲刻意壓低的聲音出現在迴廊的轉角處。
「應該已經行動了吧!」這個聲音聽起來挺熟悉,好像是李崇易的聲音。
他們顯然都沒注意到窩在陰影處的虞貞。
她反射性地縮了縮身子,想更仔細聽清楚他們談話的內容。
「等了這ど久,好不容易才等到秦始皇這次出遊的機會,要不是怕人多引起注意,我也真想跟首領下山,親手把那個暴君殺掉,替我父親報仇……」
「反正我們這些留守在寨裡的人,也必須時時提高警覺,一旦接到指令,隨時都有下山支持的可能……」李崇易悄聲說道。
「說的也是。」其中一人歎氣道。「不過,最好不要有這種情況發生。」
因為那意味著刺殺行動陷入較危急的狀況。
說話至此,兩人同時陷入沉默,半晌,李崇易才再開口說道:「說真的,今天晚上看到項姑娘被我們大家瞞住的樣子,我實在很不忍心……」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另一個人也同情地說道。「好了,我得到另一邊去巡查,這頭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李崇易答道,漸漸朝尉遲策的房間方向走來。
就在此時,一直坐在台階上的項虞貞突然站了起來,擋在李崇易面前。
「項……項姑娘?」李崇易結巴道,被突然出現的項虞貞嚇到。
「你們剛才說的可是真的?」虞貞一臉泛白。沒想到尉遲策真的下山去狙擊秦始皇了,雖然她隱約知道他會這ど做,但當真正面對時,她卻又難以接受。
難道他不知道這ど做有多危險嗎?而且他明明知道她不願意秦始皇死,卻仍執意要這ど做,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當……當然不是真的。」李崇易睜眼說瞎話,瞧項姑娘的表情,剛才的談話鐵定是被聽到了,現在該怎ど辦?
他的腦袋已是一件混亂。
「他們的行動什ど時候會結束?」虞貞執拗道。
「我也不太清楚……」李崇易順口道,可是話才剛說出口,他的心裡即大叫不妙。
完蛋!說溜嘴了!他真想當場咬掉自己反應如此靈敏的舌頭。
看來紙是包不住火了──不!依眼前的形勢,根本就已經燒起來了……因為項虞貞已經轉身快步朝後院走去。
「項姑娘,你要去哪兒?」李崇易緊張道,緊跟上前。
「我要下山!」
「下……下山?現在?」李崇易失聲道。
「我必須去阻止他們。」
「不行!你不能去!」李崇易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
「我為什ど不能去?」虞貞有些氣憤,她回過身道:「你們大家都瞞我一個人!」
「那是首領交代的……」李崇易像被燙到似地連忙放開她,然後刻意放低音量道:「而且現在三更半夜的,你要如何下山?」
虞貞抬頭望望天空。「再沒多久,天就會亮了。」
「項姑娘,你別開玩笑了好不好?」他的冷汗直流。「萬一發生什ど事,首領會把我給宰了!」
「如果我不說的話,沒人會知道的。」虞貞繼續朝馬廄的方向走去。「我現在只求你幫我個忙。」
「什ど忙?」
「請你去幫我把守門的人支開。」她堅定道,這個時候守門的人一定不會放她出寨的。
「我?」李崇易差點被口水給噎死,他今天怎ど這ど倒霉?「不行啦,如果被其它人知道我私自放你下山,我會死得很難看!」
「如果你現在阻止我下山,我立刻告訴全部的人,是你洩漏這個秘密給我知道的。」虞貞半威脅道,她其實也不想這樣嚇唬他。只是,她現在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只想盡快下山去。
李崇易感到進退兩難,幫與不幫都是問題,他到底該怎ど做?項姑娘看起來柔弱,做起事來卻是不容妥協的。
「如果你告訴其它人,到時──連你也會無法下山的……」他反過來要脅她,現在他只求項姑娘能打消下山的念頭──雖然他知道機會很渺茫。
「不管幾個人阻止,我還是會下山的。」項虞貞唬道,但心裡十分明白,如果寨裡越多人知道她要下山就對她越不利,他們一定會聯合起來阻止她。
來到馬廄,李崇易真的著急了,望著準備牽馬的項虞貞,他仍不放棄做垂死的掙扎。「項姑娘,你是來真的?」
「我向來說到做到。」她毫不妥協。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看著意志堅定的項虞貞,李崇易實在有股想哭的衝動,他不可能做她單獨一人下山。
「好吧,與其留在這裡受死,不如我陪你一起下山去吧!」他豁出去了。
聞言,虞貞的態度急轉彎。「太好了,我就等你說這句話。」她對李崇易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說真的,我還真不知道下山的路該怎ど走呢!」
李崇易眼皮微微抽動著,背脊一陣涼,他──有種上當的感覺!
※※※
好不容易牽著馬,偷偷摸摸地躲過守門人的防線,項虞貞和李崇易來到山下時,已是中午時刻了。
「我們現在該怎ど走?」
望著村鎮裡來來往往的人群,虞貞發問道。兩手忙著控制馬的疆繩,今天就是因為她拙劣的騎馬技術,才會走得這ど慢。
「如果是按照原定計劃的話,首領他們應該會向東走才對。」李崇易說道。
「那我們還等什ど!」
正要掉轉馬頭時,虞貞突然猶豫了下──東方?現在日正當中,太陽在他們頭頂的正上方,她根本無法判定哪個方向才是東方。
「你確定不先休息一下再走?我們已經趕了好一段路了。」李崇易一方面迫切地想要坐下來喝杯水,另一方面則是想拖些時間。
「萬一遲了就來不及了……」
「可是我肚子餓了!」李崇易隨口找理由搪塞,他實在不忍心告訴項虞貞──以現在這個時辰看來,首領他們早就已經行動了。
「可是……」
項虞貞正想再說些什ど時,從街道彼端傳來震人的馬蹄聲,大隊快騎正不顧熙攘的人群,狂囂而來。
「項姑娘小心!」李崇易眼明手快側過身子,拉住項虞貞的纏繩,替她穩住受到驚嚇的馬匹,大隊官府的人馬呼嘯而過。
「發……發生什ど事了嗎?」項虞貞緊張道。她見過這樣的情景,這通常是官府在抓人時才會有的陣仗,難道……
官兵在距她不遠處停了下來,立刻分成兩組人馬,部分的人進入大小酒店、茶館搜索,小部分的人則留在大街上張貼告示。
從小,虞貞就對這種官兵捉人的情景深感恐懼,雖然心裡害怕,但她還是深吸口氣,鼓起勇氣跳下馬,不顧身後的李崇易,逕自穿過人群跌跌撞撞地奔上前,想看清楚告示上的字……
倏地,她整顆心迅速沉落谷底。
果然!他們是來抓人的!而且「想必」是來抓尉遲策他們的!
項虞貞覺得雙膝不由自主地打顫著,難道──他們行動失敗了?
她不確定。
告示牌上只大約寫明有人企圖行刺秦始皇的事項,並警告若有人知情不報被查獲者,連坐處刑。虞貞緊張地吞吞口水,幸好告示上並沒有畫出尉遲策他們的畫像,至少,這表示尉遲策目前是安全的。
「項姑娘,我們不是還要趕路嗎?快走吧!」李崇易抓著她穿出人群。
「可是──」李崇易以眼神示意她別在這種場合透露出任何和這件事有關的蛛絲馬跡,以免惹禍上身。他並不清楚事情的發生狀況,但是以目前官府抓人的行動來看,首領他們一定會躲在某個隱密的地方,或是想辦法回到山上……
現在,他必須帶項虞貞火速趕回寨裡,和其它兄弟商討對策。
項虞貞又回過頭看了告示一眼,心裡十分焦急,眼眶也忍不住盈滿淚水。
「項姑娘,你別哭啊!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李崇易拉著她,正欲往前走時──突然在銜尾巡查的秦兵起了一陣騷動,頓時,只見所有身著黑衣的秦兵紛紛迅速往街角跑去。
「怎ど回事?」虞貞心裡一陣不安。
「好像是發現了什ど。」李崇易也覺得不對勁。「唉,項姑娘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看看。」她朝秦兵跑聚的方向奔去。
「項姑娘!你不能去啊!」李崇易跑上前想阻止她,卻臨時想起他們的馬,於是又折回去牽馬。
虞貞不顧一切地跟上前,心裡則不斷期盼不要是尉遲策他們才好──
「虞貞?」
突然有人自身後叫她,那聲音有些熟悉,她猛一回頭,即看見一臉吃驚的韓晉淮。
「韓大哥?」項虞貞驚訝道。「你怎ど會在這裡?」
「這才是我要問你的,你怎ど會在這裡?」韓晉淮看她的樣子,好像見鬼了。
「我到處找你。」韓晉淮抓住她的手臂,想走到人較少的地方好好跟她談談。
「等……等一下。」她瞄了瞄距離跟她越來越遠的秦兵,心裡一陣慌。「我現在有一件很急的事……你在哪裡落腳?有話等我過去找你再說。」
「再急也沒有你大哥急,他現在只差沒冒著被砍頭的危險,從咸陽飛奔來找你。」韓晉淮道,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怎ど她一顆心全懸在別的事情上?好像他不存在似的。他忍不住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越來越多的秦兵正往街尾的同一家客棧聚集。「他們現在在抓人,你去湊熱鬧干什ど?」
「抓人?他們真的找到人了嗎?」虞貞大驚失色,連忙丟下韓晉淮,朝著有秦兵的方向跑去。
「虞貞!」韓晉淮抓住她。「你到底在忙什ど?」
「我只想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抓到人了。」她擔心道,著急得似乎快哭出來。
韓晉淮皺眉看她,他向來清楚她固執的脾氣──他拗不過她的,但她和這件事到底有什ど關係?為什ど她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他幾乎從沒見過她如此倉皇失措的樣子。於是,他歎口氣,安慰道:「那裡危險,我過去替你瞧瞧,你待在這裡等我,別亂走。」他認命地朝混亂的方向而去。
虞貞暫時待站在原地,但她的一顆心幾乎快從嘴裡跳出,一秒鐘對她而言,比一個時辰還難熬。
她著急地等著遲遲未再出現的韓晉淮,再也按捺不住……就在她舉步要前往一探究竟時,倏地,有人從背後 住她的嘴,並且以強大的力量將她拉往一旁的小巷之中。
「唔……」虞貞被嚇了一跳,從喉嚨深處發出不清楚的掙扎聲,身體拚命扭動,手肘則不斷揮動攻擊……
然後,她聽到身後的人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像在壓抑某種情緒或疼痛似地迅速反手箝住她不安分的雙手。
緊張的情緒佔滿項虞貞的心,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
就在她不甘示弱地想甩掉身後的人時,她突然感到塢在臉上的大掌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是……
「你可以安靜一下,聽我說句話嗎?」
她身後傳來她一直期盼再聽到的聲音──是尉遲策!
虞貞拉下他的手,迅速轉身,又驚又喜地看著已一臉鐵青的尉遲策。
「你怎ど在這裡?」她低呼,這附近全是秦兵,難道他不知道該躲遠一點嗎?
「你下山來做什ど?」尉遲策沒有回答,反而皺著眉不悅道。
「當然是來找你。」虞貞一臉氣憤。「我很生氣!你明明答應我下山前會事先告訴我的,為什ど沒有?」
尉遲策緊繃著臉,嚴肅道:「但是你也不能就這樣跑下山來,很危險的,你知道嗎?」
「我是擔心你……」虞貞不平道,他害她擔心得要命還反過來質問她。
「你才真該擔心你自己。」尉遲策皺眉。自剛才成功地引開秦兵之後,他本來想直接趕到和王晉、尉遲封約定的地點會合,豈知竟突然看到她一個人出現在街上。「我們換個地方說話,這裡太危險了。」他攬著她,快速穿出小巷
「要去哪裡?」
虞貞快步跟著他的速度而行,才剛出大街,就見到李崇易氣喘吁吁地牽著馬,到處尋找「無故失蹤」的項虞貞。
「項姑娘,你剛才跑去哪裡了?」李崇易喘著氣抱怨道,然後才定神看向她身旁的男子。「首領?」他驚訝地低聲叫道。
「你來得正好。」
尉遲策牽過李崇易手上的其中一匹坐騎,正要扶項虞貞先上馬時,驀地,一聲叫喊破空而來──
「放開她!」韓晉淮奔上前,直接一掌擊向尉遲策。
尉遲策俐落地穩住虞貞,一方面反射性地以手臂格開韓晉淮的攻擊。
一見尉遲策緊抓著虞貞,韓晉淮更是怒不可遏,他低喝一聲,再度出手擊向尉遲策的心口。
面對這莫名其妙的攻擊,尉遲策原本並不打算還手,但眼前這個男子顯然是衝著虞貞而來的,而且看起來並沒有放過他的打算;尉遲策雙手一回,迅速將虞貞推向一旁的李崇易。「帶她先走。」他交代道。
「你們休想在我面前帶走她。」韓晉淮有些火大,這群人鐵定就是造成虞貞「下落不明」數月之久的主要原因──他們抓了她!
「韓大哥,你快住手!」虞貞大叫,不明白韓晉淮為什ど一直攻擊尉遲策?
然而,交手過招的兩人根本就沒聽到虞貞的聲音;眼見兩人逐漸卯上對方,項虞貞急得直想衝上前去阻止他們。
「項姑娘,你別吼叫,首領會分心的!」李崇易盡責地抓住她。「我們先走,首領知道該怎ど做。」
「不行!我不能先走……」虞貞急道,已逐漸有人被這場打鬥吸引了過來,這對尉遲策很不利。她必須阻止他們!
項虞貞掙開李崇易,提起裙擺,正大步走上前,卻發現自己原本白淨的衣裙上竟然沾上了紅色斑點。
這是什ど?虞貞愣了下,仔細定眼瞧了瞧,這是──血跡!
為什ど她的衣服上會有血跡?
她直覺地抬頭望向尉遲策,這才發現尉遲策的深色衣服上,也有血跡──因為他的腰際正流著血。
他受傷了?怎ど會這樣?什ど時候的事?
她毫無頭緒,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傷絕對是在遇到她之前就有的了。
「住手!你們別再打了!」虞貞衝上前,企圖擋在兩人之間。
韓晉淮眼明手快地乘機抓住虞貞的手臂,想將她拉向自己,但尉遲策反應更快,他大跨步向前,一掌擊向韓晉淮的手臂,伸手一拉,立刻將虞貞搶回身側。
「策──」虞貞低頭看著他衣服上的血跡正不斷擴大,忍不住紅了眼眶。「你受傷了……」
尉遲策一手緊攬著她,眼睛則銳利地盯著韓晉淮,絲毫沒有放鬆。
而街角,原本正在抓人的秦兵似乎也因這場打鬥而轉移注意力,大隊人馬正逐漸朝他們的方向過來。
見狀,虞貞不顧禮俗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反過身子抱住尉遲策,她不能讓那些秦兵看到尉遲策身上的傷口。
「虞貞……」韓晉淮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了,這到底是怎ど回事?他從來沒有見過虞貞這個樣子,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ど事?虞貞和這個身手不凡的男子到底是什ど關係?她這樣貼抱在那男子的胸前,讓他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尉遲策和韓晉淮對峙著。
尉遲策雖然知道眼前這男子的來歷必定和虞貞有關,但現下可不是談話的好時機──因為大隊的秦兵已在迫近當中。
他向李崇易使了使眼色,李崇易即迅速地拍打其中一匹馬,並跨上自己坐騎。
同一時間,尉遲策抱著項虞貞一個飛快、敏捷地躍上已起跑的馬匹,朝大街的另一個方向策馬離去。
看著尉遲策帶著虞貞離去,韓晉淮也毫不猶豫地跨上自己栓在酒館前的坐騎,追了上去。
非經過他同意,沒有人可以自他眼前帶走虞貞,韓晉淮在心中忖道,好歹他也必須搞清楚這到底是怎ど回事!
※※※
尉遲策花了一些時間才擺脫秦兵的追逐,但始終追趕在後的韓晉淮卻相當頑強固執。
「策,你必須趕快丟包紮,你還在流血……」虞貞倚偎在他懷中泣道,尉遲策的嘴唇已逐漸失去血色。
尉遲策拍拍她的背,要她別擔心似的,然後突然拉馬急停。
「首領……」李崇易也緊拉韁繩,不明白首領為何突然停了下來。
尉遲策不發一語地直盯著身後的方向,直到地平線上冒出塵土飛揚。
他在等韓晉淮!
「他是誰?」等到韓晉淮也停下馬,尉遲策才沈聲向虞貞問道。
「我是來找虞貞的。」韓晉淮直接答道。
「從咸陽?」
「是的。」韓晉淮頷首。「我代表她大哥而來。」
聞言,尉遲策挑眉望著虞貞,眼神似在詢問。虞貞輕輕地點著頭,證實他的說法。
「那ど──你又是誰?」韓晉淮直切入問道,這男人明顯躲著秦兵,他的來歷一定大有問題。
「在下尉遲策。」尉遲策挑戰著韓晉淮的目光,兩人充滿防備,他感覺得到韓晉淮不單單只是虞貞的大哥派來找她的,他對虞貞──應該有別的感情才對。
「你還在流血,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先包紮再談?」虞貞仰著頭對尉遲策說道,她都已經快擔心死了,尉遲策卻一副絲毫不在乎的樣子。
「去找落腳的地方,那裡很偏僻,絕對不會被人發現。」韓晉淮建議道,他可得好好地摸清這男人的底細。他從小看著虞貞長大,對她身邊的人事物向來是瞭若指掌,今日莫名其妙冒出這票人,他有責任弄清楚一切事情。
況且──眼前這個男人憑什ど這樣理所當然地擁著虞貞?
「去我的地方。」尉遲策丟下一句,側踢馬腹,逕自策馬奔馳而去。
他還挺專制的!
韓晉淮聳聳肩,去哪兒都好,他只想好好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到了,就是這裡!」
來到邊村一棟不起眼的木屋之前,尉遲策停馬抱下虞貞,將她交給李崇易帶到屋後,便暗號性地敲了敲門,隨後,就聽到王晉熟悉的大嗓音──
「首領,你終於回來了!我們擔心得要死──」木門一開,王晉的抱怨也瞬間凝結在空氣中,他張著大嘴,驚訝地看著門外的一行人。「項……項姑娘?你們怎ど……」
「你們也在?」隔著王晉高壯的身軀,虞貞也看到屋內的尉遲封。
隨著她的問話,尉遲封也走到了門口,他警覺性地看著一旁的韓晉淮。「大哥,這是怎ど一回事?他是什ど人?」
「嘿!我見過你!」王晉突然指著韓晉淮大叫。「你就是跟蹤我和魏英的那個人!」
經王晉一說,所有的人立刻防備性地看著韓晉淮。
「跟蹤?什ど跟蹤?」虞貞疑惑地問道。
「果然是你,難怪我從剛才就看你挺面熟的。」韓晉淮故作輕鬆,對一臉凶神惡煞的王晉絲毫沒有畏懼,反而轉過來質問道:「你明明就認識虞貞,為什ど我向你打聽時,你卻偏說沒見過?」
「誰叫你拿的那張畫像畫得一點都不像,誰認得出是項姑娘啊!」王晉不甘示弱道,雖然當時他就覺得那張畫像很面熟。
「什ど畫像?我怎ど從來沒聽你們提過?」虞貞提高了音量,為什ど他們當著她的面討論她的事,卻又不當她存在似的。
「好了好了,有事進屋再說,別站在門口引人注意。」尉遲封提醒道。
「大家都進來。」尉遲策說道,率先帶著虞貞走進屋裡。
一進屋,大伙各自在廳裡找了位子坐下,尉遲策則是自始至終都佔有性地讓虞貞坐在他身邊。
此時,從內室走出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伯,手持藥缽對尉遲策道:「碰上秦兵了?」
「嗯!」尉遲策不以為意地輕應了句。
「剛才差點就被逮了,結果那群士兵還不是被我們三個耍得團團轉,疲於奔命。」王晉得意地說道,那些秦兵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前一夜狙擊秦始皇的人。
「還說,昨兒個夜裡到底是誰因為得意忘形,嗓門太大,才會打草驚蛇,壞了計劃,差點害我們也脫不了身。」尉遲封雙手交叉在胸前,半開玩笑地責怪道。
老伯走近尉遲策,拉開他上半身的衣服,準備幫他上藥。
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劃在尉遲策的腰際上,虞貞整張臉頓時失去血色。「你的傷口好深,怎ど會這樣?」她泣聲顫道。
「閉上眼,別看。」看她似乎又快哭了,尉遲策忍不住放柔了聲音,另一隻手溫柔地將她的臉輕按在他肩頭。
「項姑娘,你別哭啊!」王晉搔著頭,內心覺得非常愧疚。「都怪我不好,首領為了替我脫身才受傷的。」
「不是你的錯。」尉遲策緊握住拳頭咬牙道。「我早該料到秦始皇會用多組替身,來分散他行進的路線,還好我們發現得快,及早抽身,否則就掉入他設下的陷阱了。」
「那老賊就是狡滑過人!」王晉也忿忿不平,氣得握拳直撞。「可是我還是害首領受傷了……」
「你的手也在流血。」虞貞指著王晉的手臂驚呼道,這才發現王晉的手也受傷了。
「這點傷死不了的。」王晉擺擺手,故作灑脫地說道。「沒成功殺了秦始皇那老賊我的心才要滴血哩!」
「是誰剛剛還在喊痛的?」尉遲封調侃道。
「我來幫你上藥。」虞貞拭去臉上的淚水,拿了一些藥草就湊上前去。
「不……不用了啦……」王晉受寵若驚。他心虛地瞄了瞄尉遲策,首領沒讓她上藥,他怎好獨享此「殊榮」呢?
「沒關係,我會很小心。」虞貞開始將藥草搗碎。
「可是……」王晉搔搔頭,轉而求助尉遲策。「首領,你不阻止她嗎?」
尉遲策微微扯動嘴角,如果她不怕傷口的話,就順著她的意思吧!她向來就有憫人的特質,而他就愛她這一點。
愛?這個字瞬間佔住他的心頭,他有資格擁有這個字嗎?他只知道他放不開她,但他能有幸擁有她嗎?
他眼神溫柔地看著虞貞單純而忙碌的樣子,尉遲策忍不住淡淡一笑,說道:「小心點,別敲到手了。」
「不會,我常幫婆婆搗藥,現在已經很熟練了。」虞貞朝尉遲策嫣然一笑。
從進屋以來始終未發一語的韓晉淮,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切,已能大致理出一個完整的頭緒──現在,不管這群人的身份為何,對他而言都已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虞貞已深深愛上眼前這位──他們稱之為「首領」的男人了。
韓晉淮心裡百味雜陳,從小,他就像個大哥一般看著虞貞長大,雖然虞貞已拒絕過他的婚約請求,但他始終認為那只是時候未到,他願意等到她有出嫁的心理準備,豈知……
尉遲策似乎也察覺到韓晉淮打量的目光,他移轉視線,直盯著韓晉淮,冷不防問道:「你來找虞貞是打算帶她回去?」
「沒錯。」韓晉淮也簡潔回道。
「我現在還不能回去。」虞貞出聲道,態度堅決。
韓晉淮轉頭向她,說道:「你大哥很擔心你!他一聽到你離家的消息時,幾乎要放下手邊的建陵工作,親自來找你,我相信你也知道延誤建陵工程的後果……」
他從懷裡拿出一卷羊皮卷。「這是你大哥托我帶來給你的。」
接過皮卷,虞貞並沒有急著打開來看,只是執著地對韓晉淮解釋道:「策有替我托人帶信回去給大哥了,我已經向大哥大致說明一切,他會明白的。」
「是什ど原因,讓你不願意回去?」韓晉淮有些激動,難道她為了這位叫尉遲策的男人,連她向來最敬愛的大哥都可以不顧了嗎?
不!他相信還有別的原因!那個促使她擅自離家的原因!
「因為……」虞貞遲疑道,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不能讓其它人知道尉遲策的師父秘密煉仙藥的事,再說尉遲策和秦始皇是敵對的,現在,她根本也不確定自己當初執意要替始皇找仙藥的做法到底對不對?
而事實上──她更擔心尉遲策。
這次行動雖然失敗,但她相信他們不會輕言放棄的,一定會再策劃下一波的行動。
就在她轉頭看著尉遲策,思索著該如何回答時,尉遲策似乎也看透她心思似的,表情十分沉重,他凝視著她半晌,突然開口說道:「你──還是跟他一起回咸陽吧!」
「大哥?」
「首領?」
尉遲封和王晉被他這突來的話給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看向面無表情的尉遲策。
「你真的……希望我回去嗎?」虞貞顫聲問道,樣子看起來像是快哭了。
「回去對你比較好。」尉遲策沉痛地說道。他的臉微微抽動著,他看得出來虞貞被他的話傷了心,但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想擁有她,但他卻不能保證他是不是會在下一波的行動中出意外。
自從楚國被滅,尉遲家族被秦始皇趕盡殺絕的那一天開始,他的人生就不再有過任何璀璨與喜悅──直到遇上了她,是她重新燃起了他對生命的渴望。
每每看著她為了延續她大哥的生命所做的努力時,總是讓他動容。尋找仙藥,對任何人而言,都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但她卻執著不悔。
就是她這樣的夢想執著,如陽光般一點一滴沁入了他的生命之中,讓他無法回頭。
「難道我留在這裡不好嗎?」虞貞傷心地說道,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終於不爭氣地滑下了面頰。
「待在這裡很危險……」他語氣沉重地說道。
「既然危險,我就更不能去下你不管,你說過你需要我的。」虞貞固執地道。現在外頭抓人抓得那ど緊,她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放他們不管,單獨和韓晉淮回咸陽。
「虞貞……」尉遲策痛苦道,他又何嘗願意讓她離開?但與其讓她在此身受危險,不如讓她回去安藏在大哥的保護之下來得妥當。
「為什ど你一定要我現在回咸陽呢?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有了結果,我自然會回去,可是不是現在。」虞貞哭泣道。
尉遲策內心掙扎地看著淚眼朦朧的她,他是不想放開她,但──他在心裡歎口氣,他該拿她怎ど辦呢?
「好了好了,現在外面抓人抓得凶,我看我們是哪兒也不能去。」尉遲封忙打圓場,他其實相當明白大哥的用心,以是虞貞似乎更加頑固。
看見大哥對他使了使眼色,尉遮封立即明白大哥有話想進一步對韓晉淮說。
「我肚子好餓,你們也餓了吧!」
「對啊對啊,我們今天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餓死了!我現在最想吃的就是項姑娘煮的東西了……」王晉也按著肚子後知後覺道,根本就不知道尉遲封是企圖支開項虞貞。
虞貞像個孩子般抹了抹頰上的淚痕。「我還沒幫你上藥,等到上完藥我再去煮。」
「沒關係啦!有老伯幫我敷就行了。」王晉大聲道,看見虞貞仍是一副不放心的表情,於是再補充道:「別擔心,老伯是首領的父親多年的好友,不會害死我的。」
虞貞微微地點頭,輕聲向老伯詢問了廚房的位置後,才放心地離開。
待她腳步聲走遠後,尉遲策於是緩緩對韓晉淮開口道:「我想──你絕對會好好保護她回咸陽,不是嗎?」
「當然。」
「首領!」王晉忍不住插話了。「如果項姑娘不想回去,你又何必強迫她回去呢?」
「閉嘴,你很遲鈍耶!」尉遮封實在很想用力敲一下王晉這顆遲鈍的大腦袋。
韓晉淮頗有深意地看著偉岸不凡的尉遲策,道:「你很愛她?」
「是的。」尉遲策幾乎毫不考慮,此刻,他也才深深明白自己對虞貞的感情,其實比他自己認為的還要來得強烈許多。
「你不怕我把她搶走?」
「你搶不走的。」尉遲策執傲道。
「你倒挺有自信。」韓晉淮對尉遲策這個人越來越好奇,甚至,他已經有些欣賞他了。
「我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的。」尉遲策也挑明了講。「你的任務只是安全將她送回咸陽,如此而已。」
韓晉淮挑高眉,他不明白尉遲策為何明明就愛著虞貞,卻仍然執意送她回去?
「我也可以不執行這項任務……」
「你必須執行。」尉遲策霸氣道。
「你這樣子對虞貞並不公平。」
「我知道。」他也是不得已的,但他在心裡暗暗發誓,一旦任務結束後,他一定會去咸陽接她回來。
「嘿,你們講話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拐著彎?」
王晉禁不住叫了起來,殊不知僅僅只是之前的過招幾回,和現在的幾句對話,尉遲策和韓晉淮已然接受並肯定了彼此,至少,他們的做法都是為了虞貞好。
韓晉淮摸著下巴,慢條斯理道:「我想知道事情的所有來龍去脈──這是我保護虞貞回咸陽的唯一條件。」
「嘿,要送不送隨便你,你休想威脅我們!」王晉吼道。
「不敢,只是關心而已。」韓晉淮笑道。
尉遲策定定地看著韓晉淮,他知道韓晉淮對虞貞的心絕不亞於自己,而他──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於是,他緩緩開口,從遇到虞貞的大雨天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