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
思緒源頭猛一打開,身體所有感官彷彿才完全展現似的,疼痛不知從什麼地方開始細細密密地纏繞全身,骨頭就像散架一樣,身體某處似乎還有令人不安的麻癢感。
花非花費力地轉頭看去,肩膀處血肉模糊的地方,戈對正不知叮著多少黑翅的小甲蟲在吸食著她的血,啪嘶!舟,遇見猛虎獵豹都面不改色的武尊大人,這時竟也發出了同普通女孩子一樣的尖叫聲。恐懼和噁心感暫且壓低疼痛感,她猛然坐起身來,拍打著叮在身上的蟲蠅,順便踢飛不知死活呆在她腳邊「嘶嘶」吐著紅信的青蛇。
「怎麼……我為何落到這個地步……」
頭腦還是昏昏沉沉的,花非花按了按太陽穴,布質衣衫已被劃破,雪白的肌膚佈滿劃傷和割傷,看逛來觸目驚心。
「對了,我是被扯下懸崖的。」
花非花仰頭看去,在黑夜裡仿若無底的「懸崖」不過三十多米高,更有幾叢樹木橫附在峭壁上生長,她是因頭部曾受到撞擊而暈過去,估計是在半途因這些樹阻了一阻而沒被摔死吧。當然身下厚厚如睡墊般腐朽的落葉的也功不可沒。
如果連她都沒摔死的話,那麼那個……想扯著她一起死的混蛋肯定也健在嘍。
「莫非真是禍害活千年嗎?」
細細的呻吟聲傳來,詛咒著老天不公的武尊停下說話,有些艱難地轉著上半身向身後看去。
「莫飛紗。」在她身後橫躺著的紅衣少年不是布天門中的毒尊是誰。這時她才知道自己的感官變得有多遲鈍,莫飛紗一直在她身邊!她竟絲毫沒感覺到。
「看來他也因撞擊而陷人昏迷啊。」心中一喜,花非花支撐著要站起身,巨大的疼痛傳來,右腳無法使力,她又跌趴在地。
「骨……折了。」
無法置信地盯著自己的傷腿,又看了看快要清醒的莫飛紗,花非花乾脆不站起來,就爬著移近莫飛紗的身側。
「咦,這個人是莫飛紗?」
不經意的一瞥,花非花怔怔地移不開目光。面前的這個少年,結成髮髻的發全都散亂開,發黑如墨,臉白得近乎透明。每次和他對視,都會因為他詭魅深邃的眼也無法盯他久看,所以至今花非花腦中的莫飛紗只是有一雙魅眼的面容模糊的少年。
而這時,白道人士最具威脅的敵人正靜躺在這裡。修長的眉,眼緊閉著,長長卷卷的眼睫毛在眼下形成柔和的陰影,挺直的鼻子下是失去血色的唇,怎麼看怎麼像沉睡的貴公子,孱弱的美少年。
但這個人的確是曾僅憑一人之力ぞ天之內消滅掉桐城、千葉、崆峒三派,不留一具活口的邪派尊者莫飛紗。如果現在不殺了他的話。等他清醒時一定會殺了自己。對邪惡的人心存慈悲無疑是縱容犯罪。
咬了咬牙,花非花的手閃電般扣向莫飛紗的咽喉。
而這時莫飛紗,猛地睜開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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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
正因為看了那眼,而令花非花慢下殺著。
容納著藍天白雲的眼眸清清澄澄,純純粹粹得不含絲毫雜質,彷彿可映出世上一切之鏡的眸子映出她充滿殺機的臉。
這麼醜惡的面容是她的嗎?
一閃而過的這個念頭因莫飛紗想逃的舉動而驅散。當即,她的手又不加思索地壓在莫飛紗的脖頸上。
「阿娘,不要殺我……」「
「哎?」
「小莫會乖乖的,不會再惹阿娘生氣……」
當「阿娘」這個單詞的涵意和延伸意在花非花腦中由抽像化為形象後,武尊大人的怒意不足以用滔天巨浪來形容,她的另一隻手也上來,掐住少年的脖子用力搖晃道:「你這個臭小子,我這樣年輕貌美的臉有哪一點點像你阿娘了,敢這樣對我不敬,我不掐死你才怪!」
阻止花非花再次把對方送到鬼門關的是他的眼淚。那雙澄清的大眼充滿恐懼地看著她,充滿不解卻又似認命,大滴的眼淚流下來,潤濕了她的手背,熨燙仿若炙鐵的她。
「你是誰?」
這句話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這個眼神無害,連生命受到威脅都不會自救,只會發抖流淚的人,和昨天那個殘酷的嗜血少年,怎麼也聯想不到一起。
花非花慢慢鬆開手指,同時戒備著,若見莫飛紗稍有反抗舉動,立刻格殺他。充滿賭局意味的舉動,有著自己也被反格殺的危險。
但少年根本沒反撲的意思,他一邊劇烈地咳嗽著,一邊張大嘴用力地呼吸著驟然而至的清新空氣,同時又哭得一塌糊塗。
見到花非花盯著他,少年嚇得縮成一團,渾身發抖又不敢哭得太大聲,一邊抽泣一邊打著嗝,連鼻涕流了下來,也是用袖口一抹了事。
「這……這個莫非就是毒尊莫飛紗的真面目。」
擊了一下掌,花非花恍然大悟地道。沒錯,這也許就是他為何獨居山頂的原因,其實毒尊是個弱智兒童來著。
若她沒和莫飛紗同處十日,更差點被他所殺的話,也許真會相信這個推測哩。
「孿生兄弟?」也許有,但和她一起跌入山崖的機率是零。
「雙重人格?」耶,這個到有可能。聽阿如講過世上也有這種奇特的人,一個身體裡面有兩種不同的性格。
「要麼是……裝的。」不會,莫飛紗那麼驕傲的人,若讓他裝成這麼白癡的樣子,他寧可去死。
況且她已折斷了一條腿,功力也只剩三成,而莫飛紗有波詭莫測的毒,看樣子也並沒受多大外傷,若兩人這時較量起來,會死的也許是她。
「阿……阿娘……」
「誰是你娘!」打斷花非花冥思的令她深惡痛絕的兩個字使她又充滿怒氣地回吼道。莫飛紗畏縮了一下,又縮成一團球。
「對……對不起……」少年頭埋在膝蓋裡,渾身發抖地道著歉。
「咦?你頭受傷了。」少年的後腦勺的黑髮因粘著褐色的固體物而糾結在一起,眼利的花非花一眼便看出那是乾涸的血塊。
「嗯,頭好痛,但小莫會堅持住的。」少年慢慢抬起頭,露出怯怯的討好的笑容。
「頭受傷?」某種可能性又閃進腦中,花非花匍匐前挪,卻發現怎麼也靠不近莫飛紗,「你在幹什麼?」花非花低喝一聲,成功地制止住莫飛紗本能的後移。
「因,因為阿……」在花非花的怒瞪之下,莫飛紗連忙把後一個「娘」字吐嚥下肚,改口說道:「您,您說過不要讓我接近您。」 -
「不要緊,我以前說過的話我都記不清了,你也別當真。對了,」花非花露出只要是生物都會放下戒心的超可愛笑容,「我們就當才認識的兩人,彼此自我介紹一下可好。」
呆呆地看著她,莫飛紗突然又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你不是阿娘,阿娘才不會對我笑。」
「那當然啊,我年少又美麗……你可以喊我阿姐。」
「可是你身上的香味好像阿娘,我記得她有一次抱我,身上就是這種好好聞的香味。」
臭小子,這香味是你下的毒啦。
「那我先說啦,我叫小莫,今年七歲,最喜歡和湟湟玩了。」
姑且不問「湟湟」是誰,光莫飛紗憨態可愛的表情就令花非花一驚了,隨著他的自報姓名和年齡更令她嚇了一跳,隨即又因與心中的猜想相符而竊喜。她抑制住想狂笑的衝動,支起上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語重心長地道:「小莫啊,你失憶了。」
「啊?」莫飛紗不懂。
「你記不清我是誰了吧。」
「你是阿……不,你和阿娘好像。」微笑的臉有些抽搐,花非花咬牙笑遭∫唔,那真是榮幸,我叫花非花……」
「花大姐。」莫飛紗心中的恐懼感已漸漸消除,這是第一次有人願意接近他,又對他親切,他好高興。
受傷的腿阻止了花非花想一腳踏在莫飛紗臉上的暴力行為,她的笑容已接近皮笑肉不笑的狀態:「不,叫我阿姐就可以了,或者叫我小非也行。」
本能讓莫飛紗得知最好聽這個笑起來雖可愛但又覺得刺眼的人的話,他連忙乖乖應答:「阿姐。」
「真乖哦。」
像拍小狗一樣拍了拍莫飛紗的頭頂,花非花笑容變得明媚又誠懇:「不枉費我拼了命救你呢。」
「救我?」如溯般澄澈純淨的眼睜大,少年不解地重複道。
「啊,你記不清了?」花非花一副痛心疾首狀,隨後又低下頭黯然道:「沒錯,你失憶了嘛。」
「花……阿姐,」莫飛紗莫名地慌亂起來,他拽住能非花的袖子急聲說:「我會想起來的,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嗯……」花非花雙肩顫抖,似在因傷心而哭泣。
「真,真的,阿姐,你不要哭,我記得阿娘不見了,我才不想呆在籠子裡,所以跑了出來,然後、然後……我,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地記起你的。」
「還是小莫最好了。」花非花撲上去用力抱住莫飛紗,臉埋在他頸項中,聲音啞啞的,似在壓抑著傷悲。
「……」莫飛紗呆住,人的體溫有這麼溫暖嗎?記憶中惟——次母親的擁抱也是冷冷寒寒的。她和母親一樣美麗,但還是有不同。這麼近,可以感覺到她濕熱的呼吸,緩緩的心跳,暖暖得能把整個人包裹其中的擁抱。僵直的身體慢慢緩和下來,拽著花非花衣襟的手鬆了松,後像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緊擁住她。
在莫飛紗看不剄的後肩處露出花非花得意的笑眼,沒想到莫飛紗這麼好拐啊,真沒成就感。
是誰說過,上天對一個人的最大懲罰就是奪去他的智慧。
莫飛紗變成幼兒心態,又犯到她手中。
這就叫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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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小型馬車緩緩地行在蜿蜒山路上,拉車的兩匹五花馬因疲累的關係,馬步益發緩慢,連頸上的馬鈴的聲音都鬱悶而悠長,令人更加郁煩。
頭戴圓形帽沿尖型帽頂的太遮雨帽的馬車伕,帽子已遮住了眼,身子靠在背後的車廂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車行過後,揚起少許黃土,因無風的關係,又訕訕落下。
車廂的窗子緊閉,拒絕一絲陽光射人車內,不時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顯示出車內人的身體狀況。
被咳嗽聲驚醒,馬車伕一機靈地坐起身來,他頂上滑到鼻樑的帽子,揉了揉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
馬車伕看來極為年少,唇紅齒白,肌膚如雪,並不像做粗活之人。如絲般的黑髮在頭頂上挽個髮髻只用絲帶一系,並無任何金石裝飾。身上的衣服也不過是平常的靛青布衣,穿在他身上卻極為潔淨好看。
過兩天就到白露節氣,正是農忙時日,沿途不時見到老農赤足在水田中忙碌的情景。馬車伕下了車,向路旁走了幾步,很恭敬地向老農問了話,然後又爬剝車前,扯著韁繩慢慢向前行去。
這時,馬車離貴陽城池還有二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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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了?」
坐在竹樓窗前的男子,一頭銀白的髮絲,並未束髮,只在頸後用絲緞紮了束長長的馬尾,看不出年齡的臉清麗秀美,修長的手指撫著青瓷茶杯的邊緣,聲音淺柔如絮地問道。
「是,是的。」趴跪在地上,莫婷婷的身子止不住顫抖:「請,請門主恕罪。」
「你是說我們武林四大尊者之一,布天門的下任門主在你的監視下不見蹤影,你還請我饒命是嗎?」
男子輕笑,紅唇微向上翹,白皙的臉頰染上淡淡紅暈,現出妖艷之極的美來。
「屬下辦事不力,理應受罰,但潛人莊內的敵人卻是和少主齊名的武尊……」
「對啊,那個女人潛人莊內二個月,竟還沒查出她的真實身份,要你這個管事可用。」
很優雅地喝了一口茶,男子用手撥了一下滑到臉頰旁的髮絲,柔聲說道。
「因,因為小月……武尊雖有些武功,但探子的報告說她其實是不良黑商,因被人追殺才躲人驚鳳莊中,而且這二個月來都極其安份,況且做了少主女侍的沒有長命之人,如果是刺客的話,少主反而更為歡喜,所以我才並未特別追查她的來歷。」在莫婷婷眼中,小月無疑是將死之人,她對死人的資料可沒任何興趣。
在武林的最上位者,數百年來第一位女性盟主花非花,是以孤尊清貴玄妙超然流傳於武林人的口舌之間,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頂級人物。誰會想到她竟然會膽大包天地潛入布天門的勢力範圍內,還不顧身份地做了婢女。
莫婷婷至今還不太相信,像小月那樣普通平凡的少女怎麼會是白道人物折服稱臣的武尊。
但就是那個一看到她便想逃竄;一聽到錢便兩眼發光,一攤到工作便哀聲歎氣的女人讓少主下落不明。
男子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莫婷婷一眼道:「你竟忘了我最討厭的事了呢。」
「可是……」
「我最討厭辦事不力還找諸多借口掩飾自己無能的人。」把茶杯輕放在桌上,男子朝莫婷婷輕笑了一下。
一陣熱風拂過。
火光來得無聲無息。莫婷婷黑紗披罩的左袖「呼」的一聲騰起火花,她驚喘一聲,瞬時間,左臂又癢又麻又痛,如萬蟻般順著血管鑽入心臟,多一秒便痛一分。
「啊啊啊。」慘叫聲在竹樓內響起,莫婷婷本能地用右手拍打著左袖,火光未熄反而助長火勢地鑽入右掌。莫崞婷連忙閉目凝神,運氣吐吶,痛癢感漸漸消て。在左袖的火勢也似沒有助燃的材料而慢慢自息。
男子歪頭支腮,一臉百無聊賴的表情:「這種幻覺上競爭你慘叫半天,有些長進行不行,飛紗就不會像你這樣。」
困為他和你一樣沒感情。
莫婷婷低下頭,怕門主看到自己摻雜厭惡的恐懼表情。
餵養「焰火」之毒的材料便是慌亂恐懼,就曾有呶瑙事的下僕因仿若自燃般的全身驟然起火而死。但瓦屍外觀無任何燙傷燒痕,卻是渾身肌肉呈不自然的疏贏,竟被活活痛死的。
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幾綹銀白的髮絲掙脫束縛由肩上滑向前胸,舉手投足間處處透露著妖冶邪美之氣。男子手捂著唇沒什麼精神地道:「一個比一個都更不爭氣。莫婷婷,一個月之內若還沒找到飛紗的話,你也不用回來了。」而後根本不聽回答似的,男子手舉起來柔聲道:「啞奴,我累了,我們回房去罷。」
站在男子身後像影子般存在的高挑健美的女子,聞言彎下腰來,把男子抱起來向內室走去。
輕風拂過,帶走一室波詭毒瘴,回復鮮純清明。
莫婷婷此時才敢起身,跌跌撞撞,忽忽忙忙地下了竹樓,隨即從懷內掏出碧綠的藥丸吞下肚,同時撕開左袖黑紗,摸出藥膏抹在無任何異色的雪白左臂上,左手無法抑制地輕微顫抖著,是毒已滲入肌膚表層的症狀。
而這只是警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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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輕微的咳嗽聲引起了護城守衛的注意,想起城外最近有復發趨勢的瘟疫流毒,他向周圍的人使了下眼色,攔住正欲進城的馬車。
「怎麼了。」莫飛紗停住馬車,頂了頂帽子露出水漾般純潔如稚兒的眼。
原本想不耐煩喝斥馬伕下來接受盤查的話,也在嘴邊打了個轉,變成極其溫和的用語:「嗯,這位小兄弟,只是例行檢查。」守衛向車廂瞥了一眼問道:「車內有病人吧。」
和馬車伕形象不符的美麗纖弱的少年,聞言小臉皺成一團地點頭道:「是啊,阿姐病得好重,我們就想到城內找個醫生看看呢。」嗓音嘶啞難聽,卻又和他美麗的臉不符。
「什麼病?」守衛的腳步已向車廂移去,手搭在門把正上正想拉開檢查。
「只是陳年舊疾而已。」車側窗口的窗簾向上掀起,露出一張淡雅清麗的臉,臉色是有些精神欠佳的蒼白,但卻無流毒在身的腐臭之氣,反而有一種清甜的香氣流溢四周。而柔和的笑臉更令人覺得猶如春風拂面,溫暖舒服之極。
守衛呆了一呆,突聽到女子隱忍不住地側頭輕咳,方纔如夢方醒地後退幾步,抱歉地笑道:「耽擱姑娘你陶時間了,望別見怪。」
「不要緊呢。」
等女子放下簾子,馬車前行幾個馬身後,守衛還不忘大叫道:「城北的王大夫醫術很好,你可以找他看一下,保證你藥到病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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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敲擊在青石板路上,發出的單調乏味的音節淹沒在人來人往的嘈雜聲中,莫飛紗好像第下次見到這麼多人,好奇地四處張望著。
「阿姐,我們就此到城北可好。」
莫飛紗虛揚了一下鞭子,五花馬嗷嗷叫了兩聲,暴吐一口氣,馬步稍快了些。
「也行,我們先買些乾糧上路,在天黑前出了城,就在城外歇息一晚吧。」
花非花攏了攏身上薄被,掀簾看了一下天色說道。
目光從路兩側貨架上鮮艷五彩的小玩意上扯離,莫飛紗回過頭不解地問:「為什麼要到城外住?阿姐。你的腳傷必須讓真正的大夫包紮才可以,我要接錯了骨怎麼辦,還有止痛消腫的藥也快吃完了,還要再買幾帖才行。」
「沒錢了。」
「哎?」
「我也想在旅店裡好好歇歇腳,而不是每晚窩在車廂裡睡覺啊;我也想在飯店裡大吃大喝一頓,而不是每天啃干饃啊;我也想讓名醫聞診,而不是每日拖著傷腿東奔西走阿!不過沒錢,一切只能想想而已。」
花非花每次一想到這裡就會懊怒無比。因為要和莫飛紗比武,所以她把在驚鳳莊兩月為僕期間賺取的八兩紋銀全都塞進打包行李中,等悄悄解決了莫飛紗後,再摸進莊內拎起行李遠走高飛。但人算不如天算,她中毒失功,外加一個累贅,若再潛入驚鳳莊,只有別人解決她的分。
幸喜天無絕人之路,莫飛紗既為少主,身上也帶有一兩件值錢的東西。當下她便翻出一兩個沒摔碎的玉珮下了山後便拿去當鋪當了五兩五錢銀。三兩銀買了輛瘦馬破車,其他像藥品、衣服、日用品和寢品置齊後,手中也只剩幾百文錢了。
幾百文吃幾頓飽飯是沒問題,但要做其他事情卻根本不夠花的。
「錢這麼重要啊。」
顧不得照看馬,莫飛紗扭身湊在背後小窗口前,掀起布擋子對花非花說道:「阿姐,我想賺錢。」清清澈轍琦濉睛閃閃發光,充滿憧憬和好奇。「賺錢?」花非花愣了一下:「但工作很苦呢。」
「那有不苦的賺錢方法嗎?」
眼依舊閃閃亮亮的,卻有了絲猶豫。
「……有啊。」花非花燦然一笑,招手讓莫飛紗更為湊近,「仔細聽哦,我會好好教你方法呢。」
……
接近,相撞,伸手一探……
手中的厚實令莫飛紗興奮地展開笑顏,他小心地解開錢袋,倒進手中有幾錠元寶和幾兩碎銀:「好多錢哦,這種賺錢方法真的很輕便呢。」這樣和阿姐就可以好好地看病吃飯住店了。
「小偷!」
暴喝聲就在身側響起,莫飛紗因覺吵鬧而皺著眉向身旁看去,一拳猛然飛來,他本能地閃避,拳擦過尬的臉頰打飛,留下火辣辣的一串痛。
「怎麼……」
「臭小子,竟敢這麼不張眼,敢偷本大爺的東西。」而且還膽大包天地偷著不跑,就在原地數起贓物來。手掌松拳改為抓,一臉絡腮鬍子的男子一把提起莫飛紗的衣領,另一隻手又劈頭劈臉地打向他:「幸虧老子機靈些,要不可便宜你這個小偷了。」
手中的元寶和碎銀避之不及地被掃下地,在地上咕嚕嚕地轉了幾圈,發出銀白的光色吸引著來來往往路人的目光。
「怎麼回事?」
「是小偷。」
又不知從什麼方向冒出的拳腳擊在身上:「我,我才不是小偷。」少年大叫著護住頭部,卻護不住纖弱的身子,不知從哪裡飛出的一腳把他踢倒在地。少年蜷起身子,疼痛令他呻吟痛哭出聲。
「手裡還握著我的錢袋還說自己不是小偷,難道這些錢是我硬塞進你手中的不成。」
四周響起哄然嘲笑聲,透過淚眼看到的人的目光是譏嘲、蔑視、厭惡……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看著他,他做錯了什麼,這種方法是阿姐交給他的啊,不會錯不會錯不會錯……
「把老子的錢袋還來!」
手中某件重要的東西似乎要被搶走,莫飛紗死命地攥住,爭奪了幾次過後,雷般暴戾的話語又響起:「吳偷兒,竟要錢不要命,好,看我踏碎你的手,看你還鬆不鬆手!」
腳用力地踩下來,「卡嚓」一聲骨碎的聲音,鑽心的疼令莫飛紗幾乎背過氣去:「啊,啊,啊姐,好疼,救我,救我……」
「阿傑?他還有同夥嗎?大家注意看是誰?」
「真不能想像,長得人模人樣的做這種缺德的事情……」
「……小孩子也怪可憐的,放了他吧,再下去就把腿打死了……」
昏昏沉沉的腦子過濾著猜測的鄙夷的擔心的問話,就是聽不到那如風般輕揚的聲音。
「阿姐……」
殘陽斜墜在遠處城門一角,清冷的石板路折射著冷冷的桔色光線,四周青的黑的褐的藍的影子,就是看不到她的身影。
眼角漲痛,似乎有粘稠的液體流進眼中,想封住他的眼,阻止他找尋。
「阿姐……」
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有雙美麗如月的眼睛。會對他笑,會給他擁抱,而其他的,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別拋下我……」
不要像母親那樣突然消失不見,跑到任何地方都找尋不到,即使連遠遠的,悄悄看一眼的權利也沒有了。疊幛重重的宮鑾,蒼蒼鬱郁的山巒,青碧澄遠的天空,蜿蜒綺清的麗水,天下如此寬廣,為何他仍找不到容身之地。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天下如此之大啊,為何縮成一小團,仍會感覺到痛苦窒息。誰會來救救他啊,那個會對他微笑,親口告訴他她的名字的人……
「……非花……」
淚如泉湧。
一陣清風掠過。輕柔的,溫和的,明明是肅殺深秋卻感覺春風輕拂,窒息的空間被悄然無息地打通,流進新鮮甜香的空氣,頭頂上深重的黑影猛然消散,現出高遠的天空及斜陽下燦若迷離的飛花的身影。
跌摔四處的人們的痛呼聲已傳不進耳中,莫飛紗已近神的崇敬心注視著那抹亮彩,成為墜人黑暗卻不害怕的惟一憑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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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是跳躍的。中心為澄然的黃色,有種透明的質感,而後為金燦燦的桔黃,淺紅和大紅仿若凝固了一般固執地呆在深紅和桔黃之間。最活躍的便是深紅了,好像合應呼吸的快快樂樂地跳起蹲下,熱烈烈的一團就像天地間玲瓏剔透的心。
溫暖得就像花非花的擁抱般。
目光自動搜尋到背靠著高樹,面對著火堆的女子,她受傷的腿直伸著,而另一條腿曲著,手臂壓在上面支著腮,令他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模樣。
長長的發一半留披下來,一半在頭頂上挽個高高的髮髻,而後從裡面挑出兩綹頭髮,辮成辮子筒單地挽些個花樣。兩枚木簪從髮髻間斜斜穿過,加以固定和裝飾。臉側也留了兩綹發,用絲線繫起,以琉璃珠稍作點綴。衣服也是簡樸大方的斜襟衣袍,配以她如畫眉眼,更覺清雅。
花非花美得不張揚奪目,卻乾淨清爽。
她隨手朝火堆扔進乾柴,傳出「劈裡叭啦」的輕晌,火焰搖拽上竄,在她臉上拉扯出飄突陰影,不知為何覺得陌生起來。
「嗯……」莫飛紗心慌慌地想爬起身,卻稍一動作,週身便是錐般的刺痛,聚起的力氣也因痛苦而放棄,他軟軟地躺在毯子上不敢再動。
「咦,你醒啦。」
幾乎莫飛紗一動,花非花便知他醒來了,她挾著樹幹站起身子,拿起斜靠在樹木旁及腰高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走近他身邊。
「阿姐。」
「感覺如何。」
花非花無法下蹲,於是便在莫飛紗身邊坐了下來。
紅腫青紫的臉扯出笑容,左眼被打得腫成一條縫,再笑的話根本連縫都找不到。近看時更覺可笑得近乎恐怖。花非花扭過臉去,忍不住「噗噗」地笑出聲來。
「阿姐,人家身上很疼啊。」
連說話扯動嘴角都覺得不容易,就那樣阿姐還笑話他。但因為她笑了,他也覺得輕鬆起來。剛才靠在樹旁面目凝重的女子讓他有些害怕,但現在不會了。
「你一定沒試過被人打得這樣慘吧。」被暴打得絲毫找不回一點美少年的影子。體現在以前連她都不敢直視眼眸的身為毒尊的莫飛紗身上,更顯出世事無常來。
「為什麼他們要打我。」
根本不瞭解「無常世事」全是被眼前這個女人製造出來的,莫飛紗不解地問道。
「因為你做錯了事情啊。」
「我做的是錯事?但是為何你要告訴我做這樣的錯事呢?」純真的眼充滿無法置信的震驚,「因為是你說的,所以我才去做的啊。」
被那樣閃亮的眼望著,花非花竟無法與之對視地扭過頭,仰首看向浩瀚夜空,繁星點點,如鉤彎月發出柔和的光芒。風拂過,林葉發出沙沙的輕響,火群跳躍著,偶爾發出「辟叭」的輕脆聲音,五花馬在另一旁的樹邊就站著睡了,天地間靜靜的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
「小莫。」似乎怕打擾這份靜謐似的,花非花的聲音又低又柔:「我是可以告訴你許多事,但即使是我所說和所做的也並不全是正確的。關於事情的是非對錯,你一定要自己好好判斷,你不是為任何人活著,你的所作所為也必須自己負責。′
「我,我不懂。」花非花的嗓音比尋常女子低沉些,再壓低聲音更覺輕柔溫暖。莫飛紗只覺她聲音好聽,話中意思到沒聽懂半分。
「小莫,不論自願非願,思想受別人奴役是最為痛舌衲事情,而我身邊也並不需要一個惟命是從的人………」
「我明白了。」莫飛紗忍疼支起上身,手指猛地抓旺栳非花的袖口,急切又惶恐地道:「我明白了,你是拋棄我對不對,我會乖乖地成為你所需要的人,別丟下我……」
「小莫……」
「我會好好賺錢的,這次我會記得跑走的。」突憶起錢袋應該還在手中,莫飛紗伸出左手,卻發現手上已纏滿紗布,他忙鬆開花非花的袖口,以右手支地半跪起身,在身上摸了摸又在身子附近看了看:「那些錢呢?我沒有鬆手啊……」
「我扔了。」
「哎?」
莫飛紗抬眼看著坐在身前,面容不知為何變得冷漠的女子:「我並不需要偷來的錢財。」開始只是好玩而已,因為知道莫飛紗信任她,毫不懷疑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所以想試試他到底能做到何種程度,誰知他真的毫無牴觸地去偷別人東西。
因為他本性邪惡吧。
所以看到他被人揍時,她還是在遠處冷冷地看著,不加以援手。因為被揍的那個人是邪派的毒尊,曾將人命當螻蟻對待的惡人……但為什麼救了他呢,因淒厲的由心底發出的悲鳴,祈求著被救贖的心,還是那種飽含絕望的信任……
「阿姐,那我要如何做,你告訴我。」
惹阿姐不高興了,雖然不知他做錯了什麼,但一定是他的錯。莫飛紗忙又扯住花非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說。
「不是你的錯。」
她是生自己的氣。因為無法漠視他被殘酷對待,因為看到流淚的他竟覺心中不忍,而產生無聊的同情心,一定是氣自己心變軟了。
絕不是因為讓他做了錯事受到責罰而感到後悔。
「阿姐。」莫飛紗不安地看著她。他不懂她的思緒。以前的他只會永遠做錯事而永遠受到苛責,別人不高興一定是他的緣故,所以他要變得乖巧聽話懂事。但這次不一樣,花非花並不認為他做錯是多嚴重的事情,也並不在乎他是否聽話,他反而有一種無法適從的感覺。
澄清純潔的眼,即使明知被騙還充滿信任和討好的目光。是什麼讓他壓抑自己的需求而全然地依賴著另一個人。
「我不會拋下你的。」不知為何便不經大腦的說出這句話,卻在少年猛然燦亮如星的眼中忘了後悔。
也許他的本性並不壞。
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少年,純純潔潔的就像一張白紙,只要她願意,無論如何寫畫,塗改,扭曲他的靈魂都可以,改變一個人就如此容易嗎?但為何湧上心頭的不是操控一切的狂喜,而是患得患失的驚悸呢?
而莫飛紗依舊看著她,如虔誠的信徒聽著神的最終審判。
苦笑一下,花非花示意他重新躺下:「小莫,你身上雖只受皮肉之傷,但亦要好好調養。」眼瞥了一下他包纏著紗布的左手:「你手的尾指和無名指被折斷,注意不要用到傷手,不久骨頭就會長好的。」
「這些傷不要緊。」莫飛紗頭搖得像撥浪鼓般:「你的傷更重,你先休息罷,我會好好看著火堆的。」
花非花猛地板起臉:「乖乖聽話,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
「哦。」莫飛紗連忙躺倒,蜷在花非花腿側,花非蔽展開薄被,把他的身子和自己的腿蓋住。
「可是你曾說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半晌,莫飛紗才咕嚕咕嚕地說道。
「是啊。」花非花隔著薄被輕輕拍擊他的背部:「只是你忘記繼續長大了。」
而且才說過不要讓他太聽話卻又命令他……但是,她的命令不同,仿若春日驕陽,帶著融融暖意,即使在秋風深寒的夜裡都感覺不到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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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秋露。
花非花拿起棍子挑了挑焦柴,讓火燒得更旺些,而身邊的人幾乎屏住呼吸的安安靜靜地躺睡著。
「怎麼,還沒睡著啊。」 ‾
「……嗯。」他一向淺眠,況且花非花准許他睡在她身旁,他更怕睡熟了做出不雅的動作來。
「怎麼,還想讓我給你講床頭故事啊。」花非花笑言。她雖然二十有六,但亦云英未嫁,但今日總覺得身邊多了個孩子的感覺。
「床頭故事?」那一定是很稀奇古怪有趣了。莫飛紗眼眨也不眨地盯住花非花,小聲要求著:「我想聽呢。」
「……」笑容微微僵住,花非花咳了兩聲才說道:「嗯,我不太會講故事……」但看到莫飛紗失望的神情,卻怎麼也狠不下心拒絕,她認命地攏了攏被子再咳兩聲:「我……我唱支歌謠罷,聽過後就要乖乖睡覺哦。」
莫飛紗欣喜地點點頭,花非花搔搔頭抓抓臉頰,但最終啟唇唱起歌來。
遨翔九天追浮雲
君臨神州
曼舞飛花
獨攬蒼穹
長夜茫茫映虛空
風雲乾坤
惟我毒尊
獨攪蒼穹
江水霜寒濤怒碎
絕世雪衣
琴心劍膽
獨攬蒼穹
風清月圓刀森冷
天涯無歸
傳奇古金
真是奇怪的歌呢,莫飛紗向花非花身邊擠了擠,臉靠在她腿上咕咕嚕嚕地說著。
清亮而隱含金戈之聲的歌曲在林間盤旋著,隨著裊裊煙塵,飛上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