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圓而大,懸掛在小樹林的頂端。我在花壇邊摘了一朵金盞花,中間凹下的花心和那四面伸展開的花瓣真像一隻金色的酒杯,我把花朵對月亮舉了舉,孩子氣的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回過頭去,我望著月光斜斜的地面,找尋自己的影子,不錯,我的影子正頎長的投在地下。短髮零亂的頭和長長的睡衣,全像復版印刷般投射在地面上。我的目光從自己的影子上移開,猛然間,我覺得心臟往下一沉,接著冷氣由心底向外衝,而全身的皮膚都冒起了雞皮疙瘩。地上不止我一個人的影子!在距離我兩三碼外,另一個人影也清晰的印在地面上,長衣,長髮,是個女性!
我愣了約兩三秒鐘,那影子一晃,倏然消失。我迅速的抬起頭來,夜風低回,花樹迷離,四周沒有一個人!我本能的退後了兩步,這才發現,我正停留在小樹林的外面,自從知道樹林中有鬧鬼的傳說後,我一向避免在晚上走近這樹林,今夜是什麼鬼促使我走近了它?我回轉身子,向屋子的方向走,不管我所看到的影子是人是鬼,我決定還是避開為妙。
「唉!」一聲深長的、綿邈的歎息隨著夜風傳進我的耳鼓,我的汗毛跟著這聲歎息一起直立了起來。我停住,側耳傾聽,下意識的想著:「是皓皓,他又來和我開玩笑了!」於是,我鼓足了勇氣,猛然回頭,我的目光迎了一個空,月光淒白,花影滿園,颯颯的風聲中雜著蟋蟀的低鳴。我的背脊上涼颼颼的,髮根都冒著冷氣,重新舉步,我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子。
「唉!」又是一聲歎息,我已清晰的辨明是發自樹林裡,而且,這是個女性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震顫。深沉、幽冷、而淒迷。我的心臟狂跳了起來,恐怖感迅速地征服了我,我的四肢冰涼而冷汗涔涔了。一當恐怖的念頭滋生,就覺得四周都陰風慘慘,樹影花影,全變成了鬼影幢幢。放開腳步,我由快步的行走轉為狂奔,奔跑中,我敏感的感到四周都是歎息聲,我幻覺有個披頭散髮的吊死鬼正緊跟在我的身後……我一口氣奔上台階,竄進了飯廳裡,明亮的燈光溫暖的迎接著我,我停住,望著那被關在玻璃門外的夜色和月光,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咳!」一個聲音在我身邊響起,我倏然一驚,掉過頭來,是披著一肩柔髮的皚皚!我把手壓在心臟上,我想,從衣服外面都可以看到我心臟的跳動。摸到一張椅子,我身不由己的坐了下來。皚皚瞪視著我,問:
「你怎麼了?你的臉色那麼白!」
「哦,沒有什麼,」我搖搖頭,仍然不能控制自己微顫的聲調。但我不願讓皚皚他們笑我的膽怯。而且,那人影啦,歎息啦,也可能是出自我的幻覺。
「你到那兒去的?」皚皚問,研究的望著我。
「樹林邊。」我輕輕的說,回視著皚皚,想看看她的反應,對於鬼的傳說,她知道幾分?
「你去樹林邊?」她睜大了眼睛:「你看到了什麼嗎?還是聽到了什麼?」「有一個女人的影子,長頭髮,長裙子。但是,我沒有看到人,只聽到歎息的聲音。」
皚皚看來毫不驚奇,她點了點頭,說:
「是她。」「是誰?」我問。「那個吊死的女人。」「不!」我直覺的抗議:「我想那不是鬼,那是人!」
「人?」她對我冷笑:「是那一個人?這屋子裡只有兩個長頭髮的女人,我和媽媽,我在這兒,媽媽在樓上,那麼,她是誰?」我打了個冷戰。「你也見到過嗎?」我問。
「沒有。」她搖頭:「李媽說常常聽到她歎氣。不過,我相信鬼魂,我知道她在那兒——在樹林裡。她一定死不瞑目,月光下,是她徘徊的好時光。」
「你們都相信她的存在?」
「當然爸爸不會相信,五年前,我們剛來台灣,爸爸想買一幢有花園的大房子,剛好這棟屋子賤價求售,爸爸就買下來了,後來才知道,賣得如此便宜,就因為它鬧鬼。但是,爸爸斥為無稽之談。」「這個女人——為什麼要上吊呢?」
「誰知道!」她聳聳肩。「聽說因為她的丈夫愛上了別人,總之,是為了戀愛吧!」我沉思的望著窗外,想像著那因情而死的女人,回憶著我所聽到的歎息,和我所見到的黑影,不禁又接連打了兩個冷戰。如果那真是一個鬼魂,天知道她會做什麼?她是不是也有思想和慾望?她是不是有作祟人類的能力?再有,她也有形體嗎?否則,怎會有黑影?
「你怕嗎?」皚皚問,凝視我,她冷靜的臉上有一絲微笑。我隱隱的感到,她似乎因為我的膽怯而覺得開心。
「有人說,」她又開口了。「吊死的鬼魂是無處可以棲身的,那麼,這個鬼魂可以在黑夜中到任何地方,例如現在,她可能就在我們的窗子外面。」
我從椅子裡站了起來,靜靜的回視她。
「你想嚇唬我嗎?皚皚?」
「別告訴我你不害怕,」她冷笑著說:「我知道你已經害怕了。你玩過一種遊戲嗎?叫做請碟仙。」
「我聽說過,」我說:「是不是用一個盤子,倒扣在一張紙上,碟子上畫上箭頭,紙上寫滿各種不同的字,然後由三個人各用一個手指頂在碟子上,請來了碟仙,碟子就會自己移動,可以問各種問題,碟子停止時,箭頭所指的字,就是答案。對嗎?」「不錯。」她點頭:「有一次,我曾經和哥哥還有中□,一起請碟仙,我們把這位女鬼請來了。」
「真的嗎?她說了些什麼?」
「她用箭頭指示了四句話。」
「四句什麼話?」我的興趣提了起來。
皚皚注視著我,大眼睛烏黑深邃而清亮,她停了片刻,幽幽的念出四句話來:「魂魄縹緲,無處可依,欲尋舊情,唯恨綿綿。」
「真的?」我問:「這有些叫人難以置信!」
「你不信嗎?你可以問中□,那天晚上在下雨,我們就在這間屋子裡請的,圍著吃飯的桌子,彩屏在一邊侍候我們。我作的禱告,她來的時候,先有一陣陰風,門窗全都格格作響,彩屏嚇得發抖……」她的話沒說完,一陣風來,窗欞搖撼作聲,那兩扇玻璃的彈簧門被吹得開闔不止。我驚跳了起來,瞪視著一無人影的門口,皚皚笑了,安靜的說:
「你怕了,是嗎?別在意那風,報上登過,今年的第一個颱風已經接近本省了。」說完,她轉過身子,向樓上走去,我不願單獨停留在這間空蕩蕩的飯廳裡,尤其剛剛那陣風來得怪異,我竟懷疑那鬼魂已經走進了這房間。緊跟著皚皚,我也上了樓。我和皚皚在我的房門口分手,我覺得皚皚望著我的眼神有些特別——帶著幾分輕蔑和嘲弄。關上房門,我坐在床沿上,才忽然想起,假若今晚我所看到的黑影是皚皚呢?長髮,長裙(皚皚穿著的是件長的睡袍),她的哥哥曾經嚇過我一次,她為什麼不可能也嚇我一次呢?她盡可以裝出幾聲歎息,然後從柏樹夾道的小徑走進羅教授的書房,再從書房走到飯廳,先我一步抵達,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可是,她又為什麼要嚇唬我呢?目的何在?她並不像她哥哥那樣愛開玩笑,而且——她不是個工於心計的人,我可以肯定這一點。那麼,我今晚所見到的真是鬼嗎?真是那個上吊而死的女人的陰魂嗎?
一陣冷風吹在我的脖子上,我再一次驚跳,窗子被風吹開了,我站起來,走過去拴好了窗子,把上下的鐵栓都扭緊了。拉嚴了窗簾,我躺上了床,該睡了。但,今晚的遭遇和那些關於鬼魂的談話使我了無睡意,恐怖感仍然在心頭盤踞未泯。我拿起一本中國歷史,翻開來,找到近代史部份,喃喃的念:「民國二年,公元一九一三年,國會成立,巴西諸國承認中華民國,正式政府成立,是年,宋教仁被刺於上海車站……」我伸手滅掉了床頭櫃上的檯燈,嘴裡依舊不停的背誦著民國二年的大事。宋教仁被刺於上海車站,被刺於上海車站,被刺於上海車站……恍恍惚惚,朦朦朧朧,我似乎是睡著了。我睡得非常的不安穩,在枕上翻來覆去。我看到一列列的火車,看到一個男人倒臥在血泊裡,而我就站在他的身邊,一群人對我包圍過來,叫囂的喊著:「捉住她!她是兇手!她是兇手!」
有人扭住了我,我掙扎,狂叫,嚷著說:
「我不認得他,根本不認得他!」
那個地上男人把一張血污的臉抬了起來,瞪視著我,凸出的眼睛恐怖陰沉,他說:
「你不認得我嗎?我是宋教仁!」
我在枕上翻身,擁緊棉被,摔了摔頭,宋教仁?宋教仁被刺於上海車站!我知道我在做惡夢。上帝!請給我安眠!我把頭深深的倚進枕頭裡,又睡了。
我又開始做惡夢,冰天雪地裡,我一個人在一大片荒漠中行走,有很好的月亮,但是非常冷。冷風對著我的脖子吹,我走著,不斷的走著,卻走來走去都離不開那一片荒漠。風使我顛躓,我跌倒,又爬起來,然後,我看到一個披頭散髮的吊死鬼,一張慘白的臉,拖出來的舌頭,脖子上套著一個繩圈……她向我迫近,我躲避著,扭曲著身子,心底依稀彷彿的還有些明白自己是在做夢,而竭力想讓自己清醒。但,她捉住了我,她冰冷的,只有骨骼的手指叉住了我的脖子,我掙扎,她的面孔向我迫近,對著我的臉吹氣,冷冷的氣息吹在我的臉上,脖子裡。她的手指觸摸到了我的面頰,我發狂的叫,掙扎,扭曲……驀然間,我聽到風把窗子吹得碰到牆上的聲音,「砰砰」的響聲單調而重複的響著,我曾關好窗子,何處來的風,我一驚,醒了。首先,我感到的是一隻手,一隻真真正正的手,正在我的面頰和脖子間游移,冷冷的手指在摸索著,我蠕動身子,潛意識中在告訴自己:「我還沒有醒,我還在做夢,還在做夢……」
我又聽到窗子的聲音,一陣風撲在我的面頰上,涼意使我一震!那隻手!真的有一隻手!我吃力的張開眼睛,觸目所及,是敞開的窗子和月光,我把眼睛移向床前,一剎那間,我的血液凝住,渾身冰冷,一個披著頭髮的女人!正用手探索著我的頸項!我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尖銳的狂叫。
那隻手倏的縮回了,而我狂叫不止,蜷縮在棉被中,我只能一聲又一聲的狂叫,我的叫聲在寂靜的夜色裡傳播,使我自己恐怖,於是,我叫得更厲害。接著,有人衝進了我的房裡,電燈開關被摸著了,頓時滿屋大放光明,我睜開眼睛。首先,我看到那個仍然站在我床前的女人——披著長長的頭髮,穿著件白色的繡花睡袍——是羅太太!她挺立在那兒。看來是被我的叫聲嚇住了,目瞪口呆的望著我。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衝進來的人是徐中□!穿著睡衣,他惶惑的站在屋子中間,然後,走廊裡腳步零亂,所有的人都湧進了我的屋裡,包括:羅教授,皓皓,皚皚,和隨後又進來的彩屏。大家都緊張的詢問著:「怎麼了?什麼事?」羅教授的頭伸了過來,咆哮的喊:
「憶湄,你發了神經病嗎?」
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擁著棉被,仍然渾身抖顫,過份的恐怖之後,又被羅教授不分清紅皂白的搶白,我又氣又急又委屈,鼻子裡一酸,眼淚就奪眶而出。我依舊不能控制自己的顫慄,哭泣著,我喊:「羅伯母,你為什麼要嚇我?你們為什麼都要嚇我?你們全體!」我想起樹林外的黑影和上次皓皓的惡作劇。「你們欺侮我,你們拿我尋開心!你們捉弄我!」我把臉埋在手心中,痛哭了起來。「喂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羅教授不耐的問,喉嚨中又開始了他那慣常的詛咒:「誰欺侮了你?」
「羅教授,您慢慢的問她,看樣子她是真的受了驚嚇!」
說話的是徐中□,他走到了我的床前,我抬起頭來,他那誠摯的眼睛正和煦而同情的凝視著我,然後,他的手壓在我的肩膀上,那是只多麼溫暖的手!我的顫慄停止了。他沉靜的說:「憶湄,你做了惡夢?」
我望望羅太太,俯下了頭。
「是羅伯母,」我輕輕的說:「她使我嚇了一跳,我……我……我沒有想到她會半夜裡站在我的床前面。」我已經逐漸平靜了下來,而為我所造成的這個「轟動」的局面感到慚愧。「我抱歉——驚動了大家。」
「好吧,雅築,」羅教授把聲音放柔和了,問:「你在這兒做什麼?」「我……」羅太太有些囁嚅,同時也顯得有些茫然,她抬起那對美麗的大眼睛,困惑的望望羅教授,又望望我,輕聲的說:「我只是要看看她——有沒有蓋好棉被?」
我注視著羅太太,那長睫毛掩護下的一對眸子是深不可測的,她真那麼關心我嗎?我不相信!她的睫毛揚起了,我接觸到她坦白而真摯的眼神,在這一剎那,她看起來又是那樣誠懇而無邪。幾乎像一個孩子的眼睛,她低聲的對我說:
「我沒有想嚇你,憶湄,我不知道會驚嚇了你。」
我覺得狼狽而不安,結結巴巴的,我說:
「是……是我不好,我……沒弄清楚,就……大叫大鬧,我真……真慚愧。」「好了,沒事了,是不是?」羅教授問,挽住了羅太太,「那麼,我們走吧,雅築。」
羅太太看來和我一樣懊惱,倚偎著羅教授,她怯怯的說:
「我很抱歉,毅。」「好了,沒事了,別放在心上吧!」
羅教授和羅太太走了出去,皓皓大踏步的走過來了,他發亮的眼睛笑嘻嘻的望著我,嘲謔的味道更重了。看樣子,他十分為我的受驚而高興,站在我的床邊,他伸手揉了揉我的滿頭短髮,笑著說:「你也會『害怕』?憶湄?」
「恐懼是人類的正常反應。」我噘著嘴說:「半夜三更發現有一隻手在你脖子上蠕行,總是怪可怕的,何況你們羅宅又是幢——」我把下面的話嚥下去了。
「又是幢鬼屋,對嗎?」皚皚插嘴進來說,對我點點頭:「你既然不相信鬼,為什麼又要怕呢?」
「天知道!」我喃喃的自語:「人有的時候比鬼更可怕!」
徐中□轉過頭來盯著我看,我相信只有他聽清楚了我這句話,他的眼睛是深思的,研究性的。皓皓俯身看我,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這一刻,他眼睛裡沒有嘲謔了。拍了拍我放在棉被上的手,他像個兄長般說:「好好睡,別再疑神疑鬼了,明天我去買一座鐘馗的塑像送你,你就可以安安穩穩的睡到大天亮了!」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皓皓高興的說:
「終於看到你笑了,你笑起來非常美,中□,你同意我的話嗎?」他斜視著中□,中□迎著他的目光,眼睛卻並不十分友善。我聽到有人輕輕的冷哼了一聲,我看過去,皚皚正悄悄的退了出去,彩屏也不知何時早已走了。中□把眼光從皓皓臉上掉到我的臉上,從容的說:
「晚安,憶湄,睡吧,天已經快亮了。」
他又望著皓皓,眼睛裡帶著抹挑戰的光。
「你怎樣?如果有興趣,我們沖一壺咖啡,下兩盤圍棋,怎樣?到我屋裡去,可以下到天亮,如何?」
「賭東道嗎?」皓皓有興味的望著他。
「當然。」「好吧,走!」他們一起走向門口,這兩人是棋仇!圍棋的程度是勢均力敵。到了門口,中□又伸進頭來,深沉的注視著我,慢吞吞的說:「再見,憶湄,假若我是你,我會鎖上房門睡覺。」
「你以為我們家裡有賊,會把憶湄偷走嗎?」皓皓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誰知道呢!」是中□的聲音,他們已經走了出去,關上了房門。我繼續坐在床上,用手抱著膝,凝視著花園裡的月光,我知道,這夜是不可能再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中□帶著一副疲倦的神色來給我上課,坐定了之後,他用手揉揉額角,看來精神很壞。我問:
「不舒服嗎?」「下棋下得太傷腦筋。」他說。
「輸了?贏了?」我問。
「第一盤他輸了,第二盤我輸了,第三盤居然和了。」
「你們賭什麼呢?」我問。
他盯著我看,然後,低下頭,翻開書本。說:
「反正,我們永遠賭不出輸贏來,如果真問我們在賭什麼,我只能告訴你,賭氣而已!」
「你們不和嗎?」我問:「你不喜歡皓皓?」
「你喜歡他?」他反問我。
「是的,」我坦然的說:「我欣賞他!欣賞他的那股滿不在乎的味道,和他那些希奇古怪的理論!和他在一起,你永遠不會覺得沉悶,他總有那麼多用不完的急智。」
「不錯,」他用奇異的聲調說:「他是非常聰明的。」用手托著下巴,他凝視著我好半天。才靜靜的說:「現在,告訴我,昨天夜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望著他,然後,我把昨晚樹林邊的散步,黑影,歎息,和皚皚的談話,一直到午夜的夢,敞開的窗子,風,摸索著我的冷手,以後我的驚醒和尖叫,完完全全的述說了一遍。他非常仔細的傾聽,我說完了,他又沉思了片刻,才抬起眼睛來,安靜的望著我說:「憶湄,你記住,第一,世界上沒有鬼魂!第二,任何事情,必須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據我看來,樹林邊的人影和歎息可能是出自你的幻覺,至於羅伯母走進你的房間,這與她的精神病有關……」他鎖眉沉思,在椅子上不安的欠伸一下身子,似乎有什麼使他想不通的問題在困擾著他,然後,他咬了一下嘴唇說:「不過,憶湄,從今後,鎖上房門睡覺!」
我不安了,擔心望著他:
「你懷疑什麼嗎?中□?」
「我?」他笑笑。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樣子來:「什麼都不懷疑!這家庭那麼單純,你也那麼單純,有什麼可懷疑的呢。來,我們開始講書吧!」他打開英文課本,一樣東西飄落了下來,我望過去,一朵乾枯的藍色的小花!伸過手去,我拾起了花朵,凝視著那壓得簿薄的花瓣,幽幽的說:
「好漂亮的小花,像它的女主人!」
「是嗎?」中□問。伸手來索取那朵花,我把花遞過去,他接住了花——連我的手一起。他的手溫暖而有力,把我握得發痛,他的眼睛熱烈而深邃的望著我,輕輕的說:「你欣賞皓皓的急智?我有一份比他更強的急智,你知道嗎?例如現在,我知道我該做什麼。」
「做什麼?」我問,心在跳。
「吻你!」他的頭俯了過來,我的身子被緊擁在他的懷裡,一段神智昏蒙的時間。一段迷離恍惚的時間……然後,睜開眼睛,我看到的是被我們兩隻手所揉碎的藍色小花,紛紛亂亂的飄墜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