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性別認同就讓我很困擾。
女生都喜歡我,老用一臉愛慕得幾乎昏迷的表情看著我,哭得時候也都靠在我胸前。這本來也沒什麼,只是男生失戀也老靠在我胸前哭,這就讓我很不高興了。
「我是女的欸。」等他哭濕了胸前的白襯衫,我實在很不開心,「你就這麼靠上來?我將來怎麼嫁人?」
那個失戀的人通常會楞一下,然後笑到在地上拚命打滾,失戀的創傷居然就灰飛湮滅。
「對…對不起…阿雅…我忘了你是女生…」然後在地上繼續翻滾大笑,「嫁…嫁人…從你的嘴裡說出來,實在非常好笑呀。哇呀∼阿雅∼我反對暴力∼你對失戀的人不要下手這麼狠∼」
沒打爆你的頭,應該感謝我媽把理智長在我的DNA裡。
但是男生也喜歡我,我是很清楚,只是他們都當我是兄弟。每次被他們拖去喝酒把馬子,我都會覺得所交非人。
自從跟阿法交往以後,這種情形當然少多了,但是公司男同事總會在我後面鬼鬼祟祟,這就讓我覺得有點奇怪。
「多久?幾賠幾?」
「一個月。十賠一。」
「我跟五百,撐不到。」
本來不懂,我們交往一個月後,阿法來公司接我,聽見一片神哭鬼嚎。我這才知道他們拿我們能交往多久賭輸贏。
「阿…阿雅…不要生氣…哇∼∼救命呀∼」那個莊家被我海K了一頓,我才氣憤的跟阿法出去。
「太過分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長久?真的太過分了!」我對著他大叫。
「你還不是想跟我分手過?」他斜斜的看我一眼。
我的臉馬上紅起來。我就知道他會記恨。
「我…我…」一面結巴著,一面搔著頭。咖啡廳的歐巴桑看見我們兩個口角,笑嘻嘻的過來調解,「哎唷,好帥的先生勒。讓一讓可愛的小姐啦,兩個金童玉女似的,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
我才是小姐呀…
「乖,別哭了。」他遞手帕給我,望著無力的坐在椅子上的我,把我攬進他懷裡,「我知道你是女生就夠了。」
跟他出門,怎麼打扮都不對。我若打扮可愛點(沒錯,那套印第安戲服我還留著),我們要是在街上親暱,會有人當我們是怪物,大家竊竊私語,不時聽到「拉子」、「同性戀」。
如果照平常的打扮,我就變成了「先生」,阿法就是「小姐」。
將來有小孩怎麼辦?!若是女孩像他男孩像我,一切都沒有問題。如果女孩像我男孩像他…
我突然覺得毛骨悚然。
「你這人好不龜毛,性別問題這麼重要嗎?」很久不見的柚子皺著眉毛,「好吧,你說我是男是女?」
我對這傢伙最沒辦法,「男的啦。」
「那我老婆勒?」他一把搶走我正在抽的煙,大剌剌的抽起來。
「男的。你神經病,我分不出小南是男是女?」老大不耐煩的。
「你可以接受我們夫妻倆,卻不能接受自己不像女人?」柚子也有點不開心,「如果你不是女的,我早追你了。不像女人有什麼不好?又帥氣又有才華,真的愛你,才不只愛你那層皮。」
「那你怎麼不追我?」廢話真多。
「你是女的!我只愛男人呀!」柚子像是看到白癡一樣搖搖頭。
居然只有他覺得我是女人,這不是很悲哀?
「什麼石頭腦袋?」他搔搔頭,「小南沒跟我回來,你陪我去聚會好了。」
聚會?
「對呀,以前的舊情人找我去喝一杯。」他似乎很困擾,「我若不帶個伴,萬一被他拖走怎麼辦?陪我去走走吧。」
一到了煙霧瀰漫的PUB,我這才覺得不太對。
「為什麼都是男的?」話一出口,我就覺得有點後悔。當然只有男的!這裡是…這裡是Gay吧!
「我是女的!」我在他耳邊咬牙切齒,「這裡不是不歡迎女人嗎?」
「放心吧,不會有人看得出來。」他神情自若,迎向一個高大的男人擁抱。
我的頭都痛了。
「柚子,好幾年不見了,小南還在紐約?你就這麼自己回來?」男人長得很清爽乾淨,年紀大約有三十來歲,我對著他笑笑,希望臉部肌肉沒有僵硬,「這位是…」
「小南的弟弟。」他指了指我,「在學校的時候,我們三個號稱三劍客。」
妹妹。我是小南遠親表妹!什麼弟弟?!
「認識他,是我一生最大的不幸。」我冷冷的坐下來,喝著悶酒。
其實仔細看,也沒什麼太出奇的景觀。跟一般的 pub 沒什麼兩樣,除了談情說愛的人都是男生以外。而我看著柚子和小南談戀愛那麼多年了,早就習慣到不行。
那對舊情人旁若無人的情話綿綿,我只想睡覺。
「很無趣?」無聊到吧檯看酒保調酒,有人靠近我,笑笑,「可愛的小姐,能不能請你喝杯瑪格麗特?」
我猛回頭,一眼就認出我是女生,這真是我一生少有的美好時刻!
但是…為什麼是個gay呢…嗚…
「呃,」我搔搔頭,「謝謝你的酒。」
「小姐怎麼會一個人來?」他的下巴有點鬍渣,樣子就像是東區非常含蓄時髦的設計師或藝術工作者,反正就是那種八竿子打不著也認識不到的人。
「我陪…」該怎麼介紹柚子?同學?他比我大一屆。我遠親表哥的老公?怪怪的,「陪我兄弟來喝酒。」
他看了一眼柚子,「看來你兄弟倒是找到『談話』的對象。」
是呀,談話。已經快談到身體上去了,也不怕我跟小南告狀。聳聳肩,繼續喝我的酒。
「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我趕緊撇清,待會兒覺得我是來獵奇的,那就太不尊重人家了,「只是我得把兄弟扛回去。如果他喝醉的話。」
認識柚子,的確是倒了八百輩子的楣。想當初他和小南戀愛的時候,情書信物都是我傳遞的,兩個打架,也是我勸的架(順便把兩個都打一頓),鬧自殺鬧上吊都是我叫的救護車。
戀愛怎麼這麼麻煩?要不是認識了阿法,我還以為戀人都是這麼神經的動物。
「你的表情好柔軟,」他輕輕的撫摸我的臉,我倒是整個人都硬掉了,「我喜歡你。今生要當我的伴侶嗎?」
我左右看看,有點天崩地裂的感覺。這裡是 gay 吧沒錯吧?他的意思是…是…
「喜歡一個人,並不是性別而已。我喜歡男人,也喜歡女人。」他輕輕的握住我的手,「尤其是像你這樣完美的組合。好像是無性別的天使。同時擁有男人和女人的特質。」
我張大了嘴,看著他。
「你這王八蛋,想對我帶來的人怎麼樣!?」柚子又驚又怒的拉過我,「不要臉的傢伙!別碰阿雅!」他的舊情人追過來,「柚子…」他一甩,「別拉著我!」
「你叫阿雅?」一片混亂中,他寧定的眼睛望著我,「很好聽的名字。剛剛我冒犯你了嗎?讓你生氣了?」
楞楞的搖搖頭,「只是第一次被人家當女人追。」暈頭轉向的,阿法其實不很把我當女人的,「我沒生氣,謝謝。求婚是對女人最大的讚美。」一把拽住和舊情人拉拉扯扯的柚子,匆匆的從他口袋掏出兩千塊,「買單。」然後逃走似的跑掉。
柚子懊悔死了,「我不該把你放在那邊!居然被那個男女均收的傢伙看上!天啊∼幸好發現得早,要不然你會被他迷得跟他走…我怎麼跟小南交代!」
我好像還在夢中,「他把我當女人欸…」
「我也當你是女人哪!」柚子對著我吼,不太自然的吞了口口水,「天使一樣的女生哪…」
我看著柚子又羞又氣的臉,先是覺得尷尬,又覺得有些高興。
原來不是女人喜歡我,也有男人喜歡我的!我果然是女生!
「阿法∼」我開心的打電話給他,「今天有人摸我的臉,還握著我的手跟我說喜歡我唷!是男生,不是女生唷!」
「啥?」電話那頭傳來暴吼,「哪個傢伙?!我劈了他?!在哪邊?
哪個不怕死的敢碰我女人?!」
這…這情形有點難解釋…我乾笑著搔搔臉頰。聽著電話的暴吼…
唉…再可愛,阿法也還是男生呀…這種恐怖的暴吼…
他是男生,真的是男生唷。
我是男生 三、性別篇
性別認同,並不讓我太困擾。
大約我一直很瞭解自己是男生,我也不愛男生,所以一直過得很自在。
真正讓我不自在的,是我那老是被賄賂,然後帶一堆愛慕信回家的弟弟。愛慕信就算了,情人節的那堆巧克力才讓我生氣。
男生送男生巧克力?!他們到底懂不懂巧克力的定義?拜託,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沒有常識也要會看電視呀!
「哎唷,有什麼辦法?嚼嚼嚼嚼…」塞了一嘴巧克力的弟弟跟媽媽一起快樂的吃那堆超高熱量食物,「你叫那群男校的純情少年哪兒收巧克力?收不到就只能給囉∼再說,別校的女生哪有學校『校花』的漂亮?施比受更有福呢…哎唷∼哥哥,你又打我,我說錯什麼了?!」
誰是『校花』?!
只讓你一隻眼睛黑輪,還是看在媽媽的面子上。要不然,讓你兩眼掛著熊貓妝出去。
不被看成男人,還不算很慘。慘得是,女同學若是要聯誼,不會忘記把我拖著走,我的大學生涯一直都在錯誤的追求中渡過。
「我為什麼要跟你們一起去聯誼?」皺著眉,不懂這些女人塗那麼厚的粉有什麼用,我只用清水洗臉都比她們皮膚好,「我是男生呢。」
「這你就不懂了,」阿嘉搖動著食指,「當他們發現最美麗的居然是個男生,就只好死心來追我們這些姿色差一點點的女生了,大家的機會才會均等。」
你確定只差一點點?
「對呀,」美琪擠掉阿嘉,繼續對著鏡子弄頭髮,「萬一遇到讓人發抖的怪獸,還可以躲到你這邊來,對你裝出一副癡情模樣,那些怪獸男就會打退堂鼓啦。」
原來我還兼做防禦工事。
若要不理她們,我會被十幾個女生轟炸到死。
一直到跟阿雅一起了,才卸下防禦工事的身份。
「我怕阿雅不高興。」完全不理她們。
「阿法,我就知道你重色輕友!喂!你真走了?今天晚上聯誼怎麼辦?!喂…」
太可恥了,念到研究所,還在努力相親。
我當然知道實驗室那群廢物都拿我們交往期限賭輸贏,只是阿雅公司的同事也這麼著,實在讓人無奈。
搞什麼?我們看起來就是一副不得善終的樣子?
撇開外貌,我和阿雅合得不得了。就算靜靜的一起看書、看電影、拌嘴,都覺得樂趣無窮。從來沒認識過這樣心事全擱在臉上的女生。高興的時候笑得嘴巴可以擺一個拳頭,傷心的時候哭得像個小孩,用不著諜對諜,生命在她眼中像是個單純美麗的花園。
透過她的眼睛,這世界多麼澄澈。
只是老是被誤認成「先生」,實在太辛苦她了…這些人的眼睛都瞎了嗎?看不出她是多麼可愛的女生?
回到實驗室,發現幾個女生張著嘴,失神的坐的坐,趴的趴。
「怎麼回來了?相親大會呢?」我脫下外套,先小心的看看我的酵素寶寶。
「哪有什麼相親大會…」阿嘉有氣無力的,「今天晚上…好像侏羅紀大會合!這世界上哪來那麼多恐怖的妖獸?!」
「恐怖就算了,三百年沒吃過飯嗎?需要把客飯的盤子端起來舔嗎?
」
「吃得砸砸有聲,就算了,他居然把飯屑噴到我盤子上!」
「天啊∼園區工作的都是這一種嗎?!」
「連鼻毛都跑出來,啊啊∼原來鼻屎也通用毛細管原理∼」美琪抱著頭旋轉。
唉…人生嘛…不會一輩子都充滿玫瑰花的。批評別人前,還是先照照鏡子吧。不過要遇到舔盤子的怪獸,不大容易就是了。
「男人算什麼?!」剛失戀的全真大吼出來,「髒兮兮的又沒良心!
我不要再看到男人了!我們去T吧狂歡好了!那邊的T比較帥!」
「沒錯!我們去T吧喝酒!」其它的女生應和著。
我專心的做實驗,「學弟,等等準備一下要電泳。」
「阿法!都是你不好!」美琪咄咄逼人的衝過來,「都是你不過去保護我們!罰你跟我們去T吧喝酒!」
關我什麼事情?「喂!我的酵素寶寶!」
阿嘉很凶的回頭,「學弟,照顧好阿法學長的酵素寶寶!死一隻你就完蛋了!我保證你以後的日子都會很難過!」「沒錯!」
可憐的學弟站在門口目送身不由己的我,可憐兮兮的說:「學長,你的酵素寶寶總共有幾隻呀…」
我怎麼知道?
以為會被T吧的工作人員擋在門口,沒想到居然又引來了許多愛慕的眼光。讓我回去做實驗吧!
「不用想!」阿嘉目露凶光,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把這打可樂娜喝完才准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喝了幾瓶可樂娜,就開始有女生哭了。哭就算了,開始破口大罵男人的不是,罵得興起,還過來糾我的領口,「阿法,你說對不對?!」
對對對,你們說得都對。
我把酒瓶拿著,到吧檯喝,省得破壞她們罵男人的同仇敵愾。
正準備再叫一瓶,有個陌生女子挨過來,「喝不喝馬丁尼?」她招招手,「給這位一杯馬丁尼。」
又有認錯的人了。我輕歎一口氣,「小姐,謝謝。」
「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這麼乾淨漂亮的男孩子。」我險些把嘴裡的酒吐出來,她的眼睛晶亮,看起來大約二十七八歲,有點美麗的滄桑。
轉頭看看四周,許多坐著的女孩也做男生打扮,情話喁喁,果然又帥又漂亮,講真話,驟眼看實在雌雄莫辨。
她怎麼一眼就認出我是男生?
「我交過男朋友。」
這不是理由吧?
「你很漂亮。」她輕輕的摸摸我的臉龐,她的手心非常綿軟,「比女人還漂亮呢。讓我想起剛分手的女朋友。」
「過去就過去了。如果還值得努力,把她追回來呀。」喝了人家的酒,總要有點回饋。
「她嫁人了。」陌生女子笑了笑,「介意我抽煙嗎?」
我搖搖頭,「我女朋友也抽煙。」
「女朋友?」她落寞的吐出一口煙,「真奇怪,我喜歡的人,似乎都已經是別人的了。」
「台灣有兩千兩百萬人口。」拍拍她的肩膀,「這麼多人,一定有適合你的存在。我也等了很久才等到現在的女朋友。」
她研究似的看著我的臉龐,「她很可愛嗎?如果我要追你,可還有機會?」
可愛?「在我眼中,她是最可愛的人。」我笑了,「很俗氣的說吧,她照亮了我的生命。」
「我不能嗎?因為我是拉子?」她喃喃自語著。
搖搖頭,「不是。如果我愛一個人,當然是因為她是她。她的一切都會是我所深愛。我的女朋友可有一百八十公分呢,帥得很。」想到她,連心都為之柔軟。
她突然吻了我。雖然只有零點零零一秒,我還是呆住了。
「你…真美。像是沒有翅膀的天使。」她有些迷惘的摸摸我的唇,「如果早點遇到你,我的人生…也會被你照得光亮吧…跟我在一起,好嗎?只要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我也會得到救贖。」
呃?!「小姐,我們連名字都不知道…」開始冒冷汗,「你不是只愛女人嗎?」
「愛一個人,為什麼只要拘束在性別上?對我來說,你是天使,沒有性別的天使。」
說真話,我應該覺得生氣…但是,我卻覺得有點高興。真的沒有為了性別苦惱過嗎?但是被這樣無性別的喜愛,我還是有點感動的。
「你惱了?」
按按她的手,「謝謝你。你的告白,讓我覺得被讚美。」阿嘉那桌鬧了起來,全真喝太多,打破了幾個酒瓶,「失陪了,我得把我那幾個女同學弄回家。」
筋疲力盡的把全真她們送回去,決定不回去面對死傷慘重的酵素寶寶。才躺下,接到阿雅被登徒子摸臉摸手的電話,真真氣死我了…
怎麼會有白癡想對我的女人怎麼樣?!我一定要劈死那王八蛋!
「哈哈…阿法,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在 Gay 吧偶遇的啦…」阿雅倒是笑得很開心,「我打去實驗室,聽說你今晚也去 T 吧玩欸。好不好玩?」
「也沒什麼好玩的,只是有人突然吻我,害我嚇一跳…」
呃?我怎麼說出來了?
「什麼?」我幾乎可以看到阿雅頭髮豎起來的樣子,「哪個賤女人敢吻你?!我殺了她∼∼你怎麼讓她吻你?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愛我∼」
她又哭又叫的聲音從話筒傳過來,雖然有點頭痛,卻也覺得好笑。
誰說阿雅不是女生呢?你聽聽她那濃得幾乎可以點火的醋意…
「說!你愛不愛我?你到底愛不愛我?愛?為什麼遲疑了一秒鐘?我就知道你喜歡那個狐狸精∼」
她真的是女生…唉…現在怎麼收拾呀…
誰來告訴我?